第61章 第 61 章

盛暑难再,秋高气爽时,孔大丫的二胎瓜熟落地,先女再男,这下双全,算是解了孔母的担忧。

喜信送到镇上,再转到山里,孔云彩和花骏收拾妥帖,定在给孩子洗三的这天出门贺喜。

山里路自然不如镇上,两人坐牛车又倒换成走路,快日中才到。

却不想,孔母竟然比他们还到的早呢。

“娘打收了音儿,便坐不住了,哪里能拖到今日?昨下晌就来了。”

外家看闺女也是分时候的,素日大闺女住得远,孔母不便多来看。

毕竟山路崎岖,常有野兽,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住上一夜才安全,娘家一住,有些碎嘴的,便要和牛家说是非,她不想给大闺女惹麻烦。

这一回大丫生了男娃,那牛家妇人再别想说她家大丫要绝牛家大郎的后,孔母自觉有了底气,来了这一处,刻意摆了一副主人家的架势招待着上门客人。

她冲院子里喊了一声,“进屋吧。大丫知道你今日要来,一直念着呢。”又笑着跟花骏搭问几句,“女婿也来,不耽误家里铺子做事吧?要我说,云彩也是不懂事,勤忙的人,何必费辰光闹腾你受累了吧?”

花骏:“岳母客气,云彩一人出门,我自然要随同的。”

孔父听了妻子喊声,小跑着往门口接人,一说一笑,这热闹风一样送进了屋中。

孔大丫挺起身看了几眼,跟一侧的丈夫使了眼色,“我下不了地,你快去迎迎,定是三娘和三妹夫来了。镇上那铺子日进斗金,都叫六子传了话,让三妹夫安心做生意了,怎么还是来了呀?”

她这话一惊一嗔一喜,活像说书人,孔云彩没进屋子,只听后半截子,便了然一笑。

屋子里怕是有牛家人在呢。

她跟孔母挤眉弄眼,瞧着丈夫就要把带的礼数送到灶上,急急拦住,一步跨进屋子,一应笑出声:“六子报喜,说是我大外甥小子胖嘟嘟的,足有七斤呢。这小皮猴子,娘胎里的时候必然叫姐姐吃了不少苦吧。”

孔大丫这一处的房子是今春新起的,没有镇上砖瓦房气派,却是大姐夫一木一斧搭起来的,宽敞高挺,能容纳不少人,再加上此时山间阳亮,一下子涌进四人都不逼仄。

孔云彩眼神一转,像是才知道屋里有人一般,哎呀惊讶不已,“这是牛婶子吧。怪我失礼失礼,没进门呢,就嚷起来。”

那婆子眼睛一翻,话还没出口,孔云彩却已倒转话头,呵呵笑出声:“实在是我外甥这个福宝招人待见,这一路车都坐不踏实,恨不能跟个雀儿似的,有个翅膀飞起来呢。”

“快快,姐姐,我外甥呢,让我瞧瞧小模样。哎,娘,外甥身上这裹包莫不是大姐小时候用过的?瞧着眼熟呢。”

镇子这边的习俗,刚出生的孩子是要用爹娘小时用过的裹包,取意后嗣绵延。

自然,多的是用亲爹的裹包比较多的。

问话的,答话的,一下子涌到床前,牛家母女不知觉就被冷落在一侧。

牛娘子本就瞧着大儿媳妇不顺心,要不是礼数,今日这洗三都不想来。生个男娃又如何,谁没生过似的?至于像个菩萨供着?

她眼底不耐,冷言冷语刚到嘴边,又闻孔云彩问起裹布的话,顿住了。

不用儿子的裹布,却用了儿媳妇的,这倒像是她牛家儿子给孔家做了上门女婿,就连生下的孩子都用去给孔家绵延后代了。

她气不过,却不能开口。

谁让这事情,是她这个做奶的昏了头,就想着吃一顿洗三,草草回家,哪里还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牛娘子一想到大儿子问自己要裹布,她却空手,心里就尴尬。

很快又觉得大儿子不体谅,不将老娘接到跟前伺候孝顺就算了,成日眼里只有自己小家,真是自私。

她往那一杵,沉着脸,一副上门讨债的神情,哪里是个上门贺喜的婆婆。

牛大郎本想喊娘,看一眼,顿时散兴,转而喊了大闺女进来。

孔云彩回头看去,就见刚进门的小丫头比上一次见,又拔高不少,模样张开,跟大姐夫十足得像。

不光是五官长得像,那黑黢黢的皮子都一般无二。

小丫头乖乖到跟前,喊了姨姨,大约是隔了一阵没见,生出几分腼腆,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孔云彩半坐在床沿,将小丫头伸手拉过来,亲怜地摸摸她的小辫子:“有几月不见了,长大了。方才又去哪里跑野了?”

“没跑野,奶让我去灶上做饭呢。”

这话一出,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就连方才还争先搬东西的男人们也不说话了。

可不嘛,洗三的宴在寻常人家算是一件大事。

这种日子,灶上的安顿多是婆家出力,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才五岁的丫头做饭?

孔云彩只做不知,笑了笑,从袖子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小丫头:“许久没见你了,姨姨给你预备了礼物。”

看她接过,孔云彩朝着丈夫示意下,花骏翻出一个小盘锦盒递过去,“今日可是外甥的洗三,做姨姨的,自然不能小气。”

孔大丫不假装推辞,抱着襁褓里的娃娃道一声谢谢姨姨,而后揭开盖子。

定睛一看,惊呼出声:“三娘,你这礼数也太重了。”

锦盒不大,妇人巴掌圈个圆一般,正合了那盒子里的项圈。

项圈常见,小娃娃常戴,多是长寿的好木头,能绕圈镂上些银线的、镀上黄灿灿的金面便已不俗。

孔大丫手里这一个,可不是仅有银线。

项环全是刚炸的新金子,刻着精巧的图纹,光有圈不说,底下还垂着一枚银质的长生锁,孔大丫伸手掂了掂,分量可不轻,怕是得有五两银子呢。

孔云彩笑笑:“哪里重了,这点子我还怕不够给外甥压洗三呢。”

她接过那项圈,一边说如何用扣,一边举起,阳光倾撒,整个床头都金碧辉煌起来。

她们姐妹笑闹,另一侧的牛娘子又是眼红又是羞愧,怀里的三十个铜板再掏出来,就要惹笑话了。

偏还有后续,给了外甥项圈,小丫头手中荷包也拆开了,一看,竟又是一枚精致的银长命锁。

“二牛有的,咱们大牛也得有。你出生时候,姨姨没送,今日便一并补上了。”孔云彩道。

小丫头因为弟弟出生,被众人忽略了去,此刻才觉得自己还是家中的宝贝,笑容愈发真诚了,甜甜地唤了一声姨姨。

正说着话,外边又来了人。

时辰差不多,邻近庆贺沾喜的人上门了。

孔母急急出去招待,孔父也是忙得脚不着地,匆匆去了灶间。

洗三礼简单,因着害怕孩子受凉,也只给头上淋过菩萨尊前开过光的水,而后孩子哭一声便算了。

来沾喜的,多是要讨上些童子尿或者沾过童子尿的布条,无非是用来求子。

孔云彩严肃拒绝了她娘递来那碗宜男的偏方,布条收起来时不是很情愿。

接下来一顿饭,便只有自家人。

饭菜一上桌,牛家母子傻眼了。

孔云彩还是那副温柔笑:“让婶子见笑了,来前跟镇上酒楼定了些寻常的顺碗菜。”

寻常?

这可一点不寻常。

牛娘子皮笑肉不笑,吃得也不顺畅,倒是她身侧的牛家小妹,饿狼似的,连盘子上的油光都不放过。

吃罢饭,牛娘子背过去跟牛大郎说了些话,竟是连辞别都没有便走了。

孔母哀叹好几回,进屋子见只有两个闺女在,直言道:“三娘,你今日做得真是过了!牛氏是你大姐夫的亲娘,你这样下她情面,还不是给大丫惹麻烦。”

孔云彩将怀里软乎乎的外甥放到小木床上,“就是要下她脸面。今日这算什么,我已经是客气了。

那时候大姐刚生大妞,牛氏便嫌弃大妞是女娃,把大姐大姐夫赶出家门,死活不顾。大冷冬,大姐还没出月子呢,那时娘怎不说牛氏过分?大姐好几年怀不上,就是牛氏做得孽。”

孔云彩气不过,又想起一事:“还有这住人的地方。谁不想住个妥帖通达的地方?大姐她们原本是要回牛家村起屋子的,那牛氏压婆婆的款,要走了大半积蓄,不然何至于住在这野地?”

细细杂杂,说不尽的委屈。

孔母唯恐三闺女声音大了,惹得大女婿听到,急急拦住:“好了好了,我不过是说说罢了。”

向来人前性子要强的孔大丫垂头啜泣着,孔云彩一眼就看到大姐隐藏在发间的几许白,顿时哽咽出声:“一桌酒楼席面,小孩子的一个项圈,牛氏便下不了脸,她欺负大姐的时候,脸皮也没见这么薄。”

孔母软泥一样,两个闺女一哭,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你说的,娘能不知道嘛。可...”

大闺女终究是牛家的媳妇,扯破了窗户纸,大女婿心冲哪头呢?再往后想糊上,可实在难呀!

她又是一叹,“花亲家再有几日便要娶孟氏了,你头上压着婆母,到时候就懂为娘今日的话了。”

提起孟氏了,孔大丫终于止住哭音。

她是吃尽了婆婆的磋磨,唯恐自己一根筋的妹妹再来一遭,忍不住提点许多。

孔云彩听了,自然乖乖记下,“那孟氏没自己上门,倒是托熟人传话,瞧着不像要掺和我和花骏的日子,只想一心和公爹过。”

孔母稍稍放心:“那便好。她是后娘,三女婿都成家单过,她插手也是招人嫌。”

杂七杂八说了些,趁天色早,须得早些下山归家。

孔父孔母已是住了一夜,留大肚子的冬梅在家,心里挂着,便一并动身了。

孔大丫单叫了孔云彩,将那副贵重的项圈递过去,“这东西值钱,我那婆婆今日上了眼,指不定没几天就来讨。你寻到镇子上的质库,替我存了。将来哪一日我和你大姐夫离了这苦地方,能收管了,再取出来吧。”

孔云彩自然答应。

这一走,再来便是满百日酒了,也不知冬月会不会落雪封了山。

她期间要忙孟氏进门,还有冬梅嫂子的生产,怕是没法再上门了。

于是作别,回头看了又看。

一直到山峰层叠,遮去所有。

秋日上黑,一行人刚到山脚,天已全黑。

牛车回镇上倒是快,孔母孔父再回山里,就要赶夜路了。

孔云彩也不放心大肚子的冬梅一人呆着,没强劝,包了些饼食,目送爹娘搭车走远。

门户过日子,盘算着的都是这些人情往来。

心忙了今日的洗三,又得操持半月后的亲事。

孔云彩翻出上一回自己成亲时,别家给随礼的造册,一个个念过去,问清花骏这些人跟家中的交道,依样做了席面位次。

念着念着,孔云彩顿住,白纸黑墨,是一个女子的名字,随礼甚丰。

她记得这人,是当初丈夫在海上搭救的漕帮主女儿,还许过承诺,说要娶对方呢。

她眼睛转转,换了语调:“夫君,这位郑大娘子,要请吗?”

花骏端着热乎乎的汤药上前,瞄一眼妻子玉指落处,再看妻子那副故作拈酸的小模样,直接戳穿她的把戏:“云娘,你再吃假醋,都没用。该喝的补药,一滴都不能少。”

孔云彩失笑,抵靠在丈夫怀里,笑得呵呵响。

怎么办?

这男人怕是经她调~教,快要成精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同系列巧妇当家开啦,有存稿,日更三,感兴趣可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