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花大苗憋了好大一口酒,咽下时,发出一声‘咕咚’响。
开口先是喊了一句‘我几时看上的’,“那什么孟氏,怎么就请媒人上门了,我可没应承要娶她!”
举凡男子说这句,声儿一高了,就透着些莫名其妙的心虚。
花骏瞄一眼爹,又看一眼对面报喜父子,停住的喝酒动作继续,一仰头,颇不是滋味的咂咂嘴。
云娘用老参泡制的药酒,白便宜这二人了。
“挺好的。哪家媒人,给我爹说亲事,怎么说到庄子里去了?”
屋中一静。
花大苗因酒意而昏沉的脑袋,被儿子一句‘挺好的’轰得雷鸣,一时撑着脑袋安静下来。
花家二房父子的震惊并不比花大苗来得少。
在他们背地里说嘴,大房这些年没个后院撑家的女人,大半原因都在花骏。
必然是花骏舍不得这许多资财,不允许后娘进门,万一后娘是个有福的,三月半载的添上个新男娃,可不得分走家产嘛。
怎么这会儿一说起来,竟如此痛快就应下了?
花二叔心眼一打转,很快想明白了——花骏不拦着,必然是觉得再迎一个后娘进门,大兄岁数大,难再有子嗣了。且花骏成亲,听说小两口处得不错,下一辈今年没有,明年未必不会有。
恶毒!恶毒!
花二叔心里恨恨地想。
他这一想有些入神,人木木的。
花骏便瞩目花贵,让他回话。
回...什么?
花贵人都快发抖了,脑子里一团乱。
这人就不能撒谎,更何况还是个怂人,受不住花骏冷冽的目光,嘴皮子一开,倒个干净:“没...没媒人。是庄子里的人说闲话的。闲话...闲话...当不得真。”
花二叔:“......”
他拽了下儿子,恨铁不成钢地低骂一句,又撑起一副笑脸:“起浪还得是有风吹呢。庄子里传的有鼻子有眼,那孟氏虽是寡妇,但人利索,模样说的过去,给七郎你当后娘,也不赖。”
花骏记得这位‘孟氏’。
上回去庄子里接人,他爹和孟氏之间便不一般,若是细瞧,孟氏笑容间跟阿娘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爹很明显已经醉了,这会儿车轱辘一般,翻来覆去一直在说自己没有应承。
花骏喝完剩余的汤水,只留一句‘你们自行歇着’,大手一撑,扶着半昏的老爹进到里间。
留在原地的父子两个,你看我我看你,过后,心里都在说:坏事了。
花贵懊恼挠头,往里边瞄好几眼,跟他爹咬舌头:“爹,这可怎么办呀?回去了娘又要骂咱了。”
孟氏的事情,本是花贵娘私下的筹算。
为着就是把人先笼络好,然后说和成妯娌,好防备着将来花骏把大房产业都归拢。
这下好了,孟氏还没成为二房的自己人呢,就被他们父子说漏嘴了。
花二叔没好气地搡开儿子,斜眼看他:“老子还怕那个死婆娘不成!”
这一看就是喝多了。
花贵心说:反正不是我漏了口风,明儿回了庄子上,娘可怪不到我头上。
这厢父子两个叨咕一阵,寻摸到侧屋睡了。
里间花骏安顿好爹,又叮嘱祥叔夜里照应着,往家去了。
孔云彩正持着小草笼子熏蚊虫,听见他进门的动静,探头问:“今儿怎么呆了这么久?”
花骏:“二房的叔叔和贵堂哥来了。”
“来镇上采买?怎么悄默声的?夜里是走不成了,明儿起早些,我去见个礼数。”
花骏恩一声,又道:“再备上一份红封钱。贵嫂子生了,是个双胎。”
孔云彩一愣,心里默算了日子,确实也是到了日子。
“现下就预备好,免得明早上乱。”
她取出银钱盒子,按份例包了红布钱,提前打好的足银长命锁就一只,送出去怪不合适,索性多封了一包银子,一并放到显眼处。
这一通走动,熏香缭绕间夹带着酒气,孔云彩凑到丈夫跟前闻了几下,“喝酒了?”
花骏将人揽在怀里,好一会儿没话。
半晌后,才长叹一声,“咱家怕是要有喜事了。”
“爹早前去庄子里,相看上了一个。”
孔云彩嗯一声。
其实少有像公爹这样有产有业的鳏夫不迎二色,就念着这些年没迎人进门,镇上说起西城花家掌柜,都要称呼一个‘重情重义’。
她没缘分得见婆婆,偶尔听他们父子提起,知道那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
丈夫更是对婆婆爱重,每每提及些许趣事,难得多言,可过后便沉默许久,缅怀伤感。
“你介意吗?”
花骏沉吟:“娘...大约不愿意爹往后的岁月都一个人单着吧。”
他和云娘成婚后,亲和暖情,日出忙碌日落双双把家归。饭后茶余,逗逗大黄种养时花,若是天气畅意,游湖登山野泳,日子跟神仙一般逍遥。
再一回想,那时自己一人,睁眼卖肉闭眼无知,可想有多可怜可悲。
他将妻子搂得更紧,借着亲密无间拂去心头的不适:“爹喝多了,等明日醒了,我便开口。若是他有意,便请徐娘子走一趟吧。”
“好。”
孔云彩安抚地在丈夫脸上贴贴,等他平静几许,才去了灶上化了一碗蜜水。
这一夜歇上,面对丈夫求欢,孔云彩无奈应承两回。
后来实在耐受不住,一口咬在对方肩上,恶狠狠地放了几句狠话,眼一翻,昏了过去。
小狸猫亮爪子,挠出点皮肉罢了。
花骏心满意足,搂着香汗淋漓的娘子,睡得踏实。
......
也不知他们父子是如何商议的,孔云彩只知道公爹是真心点头应承了。
徐娘子成了花家小掌柜的婚事,如今又要给花家大掌柜保媒拉纤,乐颠颠地便坐上牛车往庄子去了。
没半日,徐娘子便带着喜信来了。
“三娘子哟,那孟氏是庄子上有名的爽利痛快性子,一听说是给咱家说合,未等我说完,便急切切点头。”
“哎哟哟,一个庄子的人都围着问,那孟氏也不害臊,扬开嗓就说‘心里有花大哥’呢。”
这戏谑话一说,花老爹再坐不住,臊红着脸就往外头走。
静等着人出门,孔云彩才接话:“徐娘子,这孟氏您瞧着为人如何?”
徐娘子是个通情理的,早前走,收了孔云彩的银子,便知内里讲究。
这会儿自然不瞒报,“我也不是那瞎扯红线的女媒。到地方,先寻了几人打听过,而后才上门亮身份的。”
要说孟氏了,徐娘子清清嗓子,先是一叹。
“说来,这孟氏也是个命不好的。
她原不是咱江州人,早年跟着当家人走南闯北做货商。平顺日子没几年,有了孩子。儿子刚一岁,舍不得搁在家里便带在身边。这呀,本是当娘的一点私心。”
“谁料没走运,恰赶上那年鸦羽山剿匪,有一伙贼人逃脱,撞上了孟氏一家当时在的货行,一行人死了大半,其中就有孟氏先头的丈夫。”
“男人死了,儿子还在,可惜受了惊吓,连日高烧,急等着银钱救命。托人给婆家捎去救命的书信,换来的却是一封休书,还有婆家恶言恶语的诅咒。到了,那孩子也夭折了。”
“孟氏无处可去,赶上您家庄子那时寻人恳田,管事的见她可怜,一时心善就收留了。”
“这孟氏人活络也热情,嗓门大力气也大,一个人就能料理三亩田。这些年不是没人上门说合,孟氏都没松口。可不说晚来的缘命定的分嘛,这不是,和您家促成了。”
徐娘子是个周全人,面上说尽了,里子也不藏。
“但也有说法。说是孟氏相中花掌柜,是看中富贵日子,想攀高枝,这才看不上庄子里那些粗汉子们。”
孔云彩听过,没露个态势,只笑着感激徐娘子的透底。
再拿出程历,说定红日子,便送人到巷子口。
甭管孟氏是个势力眼,还是个实在的苦命人,公爹既然瞧上了,她做儿媳的,便不插手遮拦。
心里计量着喜日子的宴请,一扭身,才发现身侧堵了个人,唬得孔云彩险些喊出声。
她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有事?”
刘家郎恋恋地凝着这张如花容颜,内心里的悔意比堪比这夏日的热浪,更灼人痛怀。
“三娘,你...你过得好吗?”
这人......怎么如此怯懦!
一句话,何至于泛上泪花?
孔云彩心生厌恶,往后退开好大一步,“你管我过得如何?起开!你挡着路了。”
她退,刘家郎进,泪花没了,露出一双饱含情义的眼眸。
“三娘,你怎么如此狠心?罢了罢了,你过得好便是,我...我只要知晓你好,受再多苦都值得了。”
孔云彩:“......?”
这人几月未见,在何处被驴踢了脑袋?
“你说这些酸话是何用意?”
刘家郎:“那日与你退亲,本是母亲瞒着我行事,我在县里书院,知道消息赶来,你却已经同花家定了亲事。不过几日,你就不能再等等我吗?”
好委屈的一番指责。
孔云彩险些失态,提起裙角就要冲他脸上一脚了。
“你要点脸吧,别以为推到你母亲身上,自己便干净了。没说破,是给你留脸呢。你不敢娶我,不过是害怕抢了县爷同族堂兄弟看中的亲事,将来科考担上落榜的风险罢了。”
话匣子一开,口子就收不住。
孔云彩很为何二妮抱屈:“你这人自诩读书君子,实则见利忘义,是个不守承诺的小人。退了我家这桩,是你娘一人所为。那退了与二妮的婚事,难不成也是你娘从中作梗?”
刘家郎被说中心事,哪里还有叙情的心思,只一味狡辩:“那是方家秀才在书院众人面前横加给我,我...我何以推脱?”
简直放屁!
这话听起来,便如同上一世,自己每每恳求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诸如一件新衣衫一双新鞋子,一副体面的首饰,都被以各色言辞拒绝。
要知道,家中每一份资可都是她赚来的,而眼前这个人,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妻子的名头罢了。
她名为妻子,实为猪狗!
孔云彩气得一挥手,狠狠地扇在刘家郎右脸上。
那张上一世白嫩而无辜的脸皮立时浮现起一片红,想必过后,必然胀肿,夜难成眠。
刘家郎愕然,生得这么大,头一回挨打,还是一巴掌扇在脸上。
这可叫他...叫他怎么见人呐!
“你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你都跟三花成亲了,还不老实?快说!今日你来寻我说这番话,有何险恶用意?”
刘家郎捂着烫手的脸颊,委屈不已,“我并无险恶用意。只是...只是...”
只是在家中被方三花放屁熏得难受无法读书,这才遁出家门。
“只是瞧着你,便想起当初..”
觑见孔云彩要吃人的眼神,他生调转口音:“...不是,是我...是我悔了...哎...三娘,你去......哎呦!”
被她肩膀刻意再一撞,刘家郎弱不经风的小身板咚得拍在夯实的泥土墙上,哪里还有心力说话,嘴里含糊着疼,萎靡滑坐在地上,几欲啜泣。
孔云彩颇具气势地进了家门,犹不解气,插门板子折腾得震天响。
“怎么了?有人给你气受了?”身后正抱着肥猫的花骏神情顿时严肃。
“没有。”
孔云彩一看丈夫这张英武的面容,再大的气都烟消云散。
想了想,果然杜娘子说的有理——
一个男人,有银子未必给你花。
但有俊颜,能讨媳妇欢心。
自家夫君,二者兼备。
料理了脏东西,值得庆贺。
孔云彩一步跨进屋子,又偏头媚眼如丝,温柔调情:“夫君,进屋说个悄悄话?”
片刻后
花家小院
一只大肥黄猫懒散地趴在屋檐下,惬意地晒着太阳,耳边是夏蝉鸣鸣,间或侬语告饶。它抖抖耳朵,无奈地打个呵欠。
食饱好觉,夜里再寻隔壁公狸花谈心事吧。
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