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若是说人情世故,孔云彩自认还是有些分寸。

东家长西家短,婆婆儿媳让说理,这些磨嘴的缝子,她是决计不会参与的。

为何?

你道是觉得自己开口是为说理,然别人耳朵里听见的,全是偏心。

一句话没应上听者的心,转头,你在外边的名声就臭得没法子听。

自己出嫁前,孔母曾教过她一个街坊相处的妙招:有亲有远,保全为先。

诸如以前在甜水巷子,何家婶子和她娘就是亲,偶有一些小道音信,互通有无,不至于出门跟妇人打交道的时候两眼一抹黑。

如今在桃分巷子,孔云彩的亲就是杜家婶子。

杜家婶子可是个妙人。

耳聪目明,眼看八方,巷子里镇子上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不出一个日落,保准里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且杜婶子为人爽朗,不类一些眼皮子浅的妇人,老想着从自家占便宜,非但不占便宜,凡是自家能空饶出来的东西,也愿意跟孔云彩分享。

但巷子里也有远的。

孔云菜对钱家便是避之不及。

钱家婆子生得一副刻薄容相,看人说话,哼一声起调。她家那几近关门的书墨铺子,旁人看着这家潦倒,门可罗雀,偏钱家婆子常以书墨清贵自居,凭白一副酸气。

至于其他人家,孔云彩处的时候便十分心舒。

谁知总是有些不招人待见的,非要她心窝上戳戳。

孔云彩冷眼看着杵在摊子跟前的这对碍眼货,语气凉凉:“甜酱饼、芝麻饼、黄面葱饼,吃哪一种?”

方三花眼神在摊子上流转几回,又落在孔云彩脸上,呲牙笑笑:“三娘,头一遭来,白饶我一个尝尝,可行?”

她话音刚落,身侧的刘家郎面上浮现尴尬,伸手不住地扯方三花的袖子。

方三花没搭理,将这意图阻拦的小动作一巴掌呱啦开,又凑近一些,笑呵呵道:“三娘,咱们都是一条巷子长大的小姐妹,说甚铜钱。”

话说着,看孔云彩面上无动容,心里便有些不开心,忍不住挑刺:“你看看你这芝麻饼,才巴掌大一个,上面这芝麻我瞧着都烫过头,肯定糊了。许了钱要是不好吃,我找谁说理去。”

她哼哼唧唧个没完,饼子摊临近的炙肉娘子听得不顺耳,插嘴道:“你这买客怎么这般无赖,想吃就掏钱,吃不起就走人,扎这地界乱嚼。”

瞧着这妇人穿衣打扮也不破旧,怎么一铜子的芝麻饼都要白占便宜?

炙肉娘子冲着刘家郎吆喝一下,“那汉子,这是你媳妇吧?快些管管!若是吃不起就早早拉她家去吧。”

街边贩子的一声吆喝可不低。

本就是夜市,来来往往的人趁热闹,停住脚步闻风看热闹起来。

刘家郎觉得自己颧骨都快烧起来了,哪里还站得住脚。

一迭声的‘就走就走’,很用了几分力气,才把气恼着挥拳头的方三花扯远。

孔云彩冷眼目送二人纠缠走远,各色念头盘旋在心头,正想得入神,不着想眼前横插一双大掌,遮住视线。

花骏:“别看了。”

孔云彩无奈笑笑,并未提及先前事情,接过茶壶倒了一碗喝着。

入夏之后,镇上的夜市一日比一日繁华,尤其西城这边通着府城,贩夫走卒来往,多的是异乡人来做买卖。

今日饼子要多些,天色迟暮,所以尚未收摊。

柴火炉子只余残热暖着饼子,花骏将妻子让在外侧,自己坐在靠近炉子的地方,没一会儿便是一头汗,却也没说一声热,只沉默着将饼子包好,递给上前的买客。

方三花所谓的‘糊’,其实是孔云彩特意用甘蔗水熬成浓稠浓汁水,蜜制过,故而颜色不耐看。

但是吃起来却清甜,本就缺味的白面饼子吃起来甜润绵软,是镇上小孩子新近风靡的零嘴呢。

孔云彩伸手捻过两个,自己咬开一个,另外一个递给旁侧炙肉娘子的小闺女,“宝妞,最近看到大黄猫去你家了嘛?”

宝妞先是抬头看娘,见点头了,才伸手接过。

眼睛巴巴看着,却还是咽了口水,先道声谢,“来了。昨天它想偷吃娘晒的鱼干来着,被我赶走了。”

贪心不足的肥猫!

孔云彩回头去看,丈夫很明显听见她说了‘大黄猫’,人虽然没凑过来,眼神却飘忽,若是耳朵能长,保不准都要支棱成驴耳朵了!

在外,还是要给威武夫君些面子,且回家再说他没出息吧。

好顶天的汉子一个,却因为那只肥猫好几天没光临家里备好的吃食,心焦起来。

好歹那只猫后腿受伤,她是精心伺候过的,有几分主仆情分,不能不管不问。

孔云彩知晓那只猫好生着,便也放心了。

一旁的炙肉娘子听了一耳朵,抽空回头搭话,说的还是先前事情:“三娘子呀,方才那想吃白食的两口子,是不是同你认识呀?”

孔云彩点点头,并未过多说:“我娘家一条巷子的邻居。”

怪不得呢,上来就要白吃。

炙肉娘子捻了一把盐,抖擞在大肉串上,觑着瞬间腾起的烟火往后避避,“咱们这小本生意,有几个赚的。什么旧相识好邻家,都是虚的。真要吃,当啷响的铜板先掏出来再说。”

“您说的是。”

孔云彩笑笑,人歇够了,起身回到摊子跟前。

一会儿的功夫,饼子没出多少。

孔云彩估摸着时候,算计着今日怕是卖不光,盘算着包上些送到公爹那边。

另一侧的花骏听妻子念叨,安静不语,等摊子跟前人少了,才开口:“刘家郎来过?”

“嗯。”

孔云彩随口应了,想到刘家郎狼狈躲走,不由笑出声:“还以为是多强劲的人呢。怂货一个!”

只要说起刘家郎,妻子便十分阴阳怪气。

花骏心里安几分,一等歇市的铜锣响,手脚麻利地收拾摊子回家。

孔云彩先去灶上热水,花骏去隔壁给老爹送饼子。

门开,祥叔难得笑呵呵,手指着正屋,一边比划着。

花骏看了半晌,大约有个猜测。

果然,尚未进屋子,便已经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的笑闹。

听了几句,便知是庄子上的叔叔和贵堂哥来了。

花骏喊了声‘爹,我来了’,里边说笑声停了,这才一脚踏进屋子。

他爹节俭,平日里只愿支一只灯烛,眼下屋子堂亮,连库房里的树杈子灯架都摆出来了。

再一闻,净是酒肉香气。

看来是有喜事。

花骏猜测。

“七郎来了,快快,进来坐。”

不及花大苗开口,颊上两坨酒红的叔叔招手喊道。

按嫡庶亲疏,花骏进门,便是庶出的叔叔也是长,不起身也在情理之中。

但坐在花大苗下首的贵堂哥应先起身,客套几句,也顺便换个坐才对。

可他没有,只是仰着头,笑笑罢了。

花家小门小户,并不讲究这些虚礼。

花骏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瞄一眼,觉得贵堂哥的笑容怎么都透着一股得意。

嗯,很欠打的那种笑。

花骏落座,扫几眼桌上的吃食。

鸡鸭羊猪,还有云娘晌午炖了一个时辰的云胶菌子汤。

“爹,我送了些云彩烙好的饼子来。”

“好好好,我正想着再弄些好吃食呢。贵子,你还没吃过你云彩弟媳做的饼子吧?那滋味保管你吃上一次,还惦记着吃第二回。”

花大苗很明显喝的多了,说话含糊,不过炫耀儿媳妇的自豪语气十足。

“七郎,不是我这个隔房的叔叔挑刺。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接话的叔叔左手掌右手背‘啪啪啪’三声响,连带着脸上肥肉都一颠颠地颤抖,眼睛一翻一挑,活脱脱一副酸菜相:“这都下锣响了。这时候送饼子,都是别人挑剩下,卖不了的吧。”

花贵适时地冷哼一声,附和己爹。

嘴皮子一动,就要说嘴。

可惜眼睛转快了,正好瞧着对面花骏眼刀子冲着自己,顿时跟扁毛畜生挨了揍似的,缩头缩脑,低头盯着桌上的油缝子不放。

花骏淡声:“一家人,我们和爹吃的都一样。”

花二叔一噎,好半晌没话。

为啥?

这闷声哑巴人一个的侄儿几时开口争辩过。

叫他这一开口,倒似自己是外人,和人家吃不到一个锅里去!

天爷真是不开眼,怎么让这么个没血脉的外人进了他花家的族谱了?

这可真是不妙。

眼下就敢顶嘴不尊他这个长辈叔叔,若是将来承袭了家业,自家这一支怕是连个活路都没了!

花大苗连忙岔开话头,“骏儿,吃过了吗?云彩的摊子忙,你们小两口先紧着自己过日子。晌午刚送了补身汤,我这不刚和你叔一道喝呢嘛。”

花骏缓和下神情,顺手接过花大苗手里的汤匙,给爹和自己各一碗,瓷盖子当啷一声响,盖得严实。

他也不顾及那对父子难看的脸色,抿几口汤,“爹,医士叮嘱你要少喝酒的。”

花大苗摆摆手,喜色上脸,“不碍事不碍事,一旬喝上一回罢了,你爹我身子硬朗着呢。”

他自己斟满一海碗,还给儿子倒上些,喜笑颜开的男人自顾抱碗碰出清脆响声:“今儿呀,是有喜事。贵子的媳妇又生了,这一回呀是个双胎,咱花家谱上又多了两个撑门户的男丁哟。”

添丁进口是好事。

自从离了县里,分族单过之后,他爹便念着要重新把花家这一支兴旺起来。

花骏也乐得看家族壮大,于是端起酒碗,表态庆贺。

花骏:“贵堂哥,恭喜恭喜。”

花贵自觉硬气起来。

可不得硬气嘛,他比花骏年长半载,屋中娃已经满地窜,再看花骏,这么大年纪,媳妇一个换一个的,却连个喜信都不闻。

看着长得壮,有个屁用!铁定是个不下种的绝后牛。

“七郎,你也别急。听堂哥一句,这种事儿呀,不能强求。”

他起身要和花骏碰碗,奈何个子矮手脚寸短,胳膊伸老长,眼看要碰着了,垫起脚一努力,嗓子里闷扯一声,却扑了个空。

花骏施施然收回酒碗,垂眸喝酒。

他是乐得清静,给爹脸面,又不是傻,以为听不出来花贵话音在讽刺自己不行?

接二连三被落面子,挨坐的父子两个酒意散去,恼火上头。

两相对视,花贵给他爹不断使眼色。

花二叔一咬牙,生换了笑脸,道:“七郎怕是不知道呢吧。这一回来,不光是你贵堂哥的事儿,还有你爹的喜事呢。”

迎着花大苗和花骏同时投来的疑惑视线,花二叔笑得跟朵秋暮的老菊花,咧出一口歪牙冲着花大苗:“庄子里的孟氏,就上回来,你相中的那位,人家找媒人上门啦。”

“哈哈哈,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