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杜娘子撞破了钱家的好事，钱家生怕张扬开，匆匆与张家说定了成亲的仪程。

张家清贫，桃分巷子里只住着孤老张婆子和张深深，到成亲当日，一直银钱支应着的张家大郎和张大娘子才露面。

孔云彩碰上了，看这夫妻两个穿得素净，老实面容，就是眉峰锁住，常年辛劳模样，就连张婆子口中常抱怨‘不孝’的张大娘子，逢见了面，都善意笑笑，全做招呼。

她没深交，也不好搭话，道一声恭喜，也就算了。

张家是银钱不丰，窘于大宴，而钱家因名头不好，恨不得深夜送钱二女出门，自然席面铺排得不大，只在张家小院里摆了几桌，喜庆的鞭子都没响几声，亲事便算是成了。

孔云彩听了几声喜娘干巴巴的喊声，就当这事便过去。

她新近慕上了绣东西，闲来无事，便拿着零碎布头练手，且等着侄辈落地，要送上鲜亮的衣裳。

孔母赶过早集市，脚步不停就来了花家小院，水喝了没几口，就要走人，“和你大姐住了两个向，素日里走动都不方便。今儿得闲，怎么也得走一遭。”

算下来大姐肚子有八月了。

孔云彩常让货郎捎带东西，人却没见上几回，一听孔母这般话，屁股就坐不住了，“那我也去。”

去什么去，当娘的看闺女是理，出嫁的妹妹再上门，不知道的，以为是大丫头婆家欺负人，自家是去撑腰的呢。

孔母拦着没让，“你就安分坐着吧，好赖我看了，路过镇上让六子给你捎一句。”

孔云彩无奈，只好送人出门：“嫂子呢，肚子里的孩子闹腾吗？”

“都好。山里轻快，她这胎养得舒服，你爹前些天给她住的屋子砌了火炉，入冬了也冻不着她们母子。”

孔母来一趟镇上，攒下来的菌子一卖，手头使唤起来便痛快。

“给你姐姐买了老母鸡，养身子养胎，娘走这一趟也不寒酸，交代给你的钱你收好，完了还亲家，让女婿也知道，省的人家生心思，以为你净往娘家掏东西。”

她娘就是爱瞎操心。

孔云彩心知她是好意，只好点头：“要是晚了，在大姐家住一晚没啥。夜里走山路，别把人摔着了。”

“哎，晓得晓得。”

“行了，就门口吧，几步路，不用送到外边。”

孔母一走，孔云彩认针，大半个时辰，布面上的小兔子就剩一对红眼睛便能收工了。她左右看看，觉得自己在绣活上承袭了她娘几分天分，不由高兴。

时辰也不早了，要忙着做饭了。

花骏提了一句想吃点凉快的，她想想，今日便做一份冷水碱面条吧。

碱水面要比寻常的面条口感更松软，常做手指厚，一根老长，十数根搭一把来回拉扯，能顺着力道回弹，吃起来还有几分嚼劲。

热水下锅，浮起后再煮上片刻，就能捞出沉在井中沁凉。

候着的功夫，正好用来做卤子。

黑豆酱做肉汁卤子，胡瓜丝鸡蛋丝萝卜丝辅菜，花骏爱吃辛葱，孔云彩额外切了一小碟子端出去。

面条刚上桌，花骏正好进门。

他换下身上的兜衣，先去净手，这才寻到饭桌前。

孔云彩瞧他袖子几眼，笑着问：“又和巷子口那只黄狸猫玩了？”

花骏顺着妻子目光看向自己的袖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蹭了好几根黄毛。

“她总是赖皮，拦在路中间。”

那只大黄猫颇通人性，很懂这巷子里的人情世故。

钱家婆子不喜欢她，常常咒骂黄猫有毒，这猫就从没在钱家人跟前现眼。

可只要公爹和丈夫在巷子里，那猫准在显眼处守着，混吃喝还混蹭混摸的，她进门才多久，黄猫已经肥得肚子都快要拖地了。

“看你心软，那只猫就耍赖。下回你不给她留吃的，保准就走远远了。”

话这般说，肉没少喂。

饭后，花骏接过妻子煮好的肉糜，开门去给黄猫开饭。

人是出去了，许久都没到家。

孔云彩猜测：这人不是又让那只肥猫勾住，舍不得了吧？

出门一看，果不其然，那只肥猫窝在丈夫怀里，喵喵个不停，一直到了她跟前。

“怎么又给抱回来了？”

之前他们便想将猫养在家里，奈何这猫野性子，吃饱喝足睡够，一转眼顺着墙就溜没影了。

想来性子自由，不愿拘束在四方墙中。

花骏托着肥猫的后腿，一只手揉着肥猫脑袋的下巴，解释道：“她被人踢了。”

被踢了？

孔云彩伸手捏捏，碰到后腿处的时候，猫的叫声明显尖锐。

“谁踢的呀？”

不是熟悉的人，这猫不怎么亲近。

“我就说你喂得太胖了，别人踢，都胖得躲不开！”

正说着话，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巷子口传来。

孔云彩看丈夫，见他眉头一锁，一副生气模样，偏头看去。

有一男一女从巷子口走过，靠里侧的女人正气愤地挥舞着手臂，一边比划着一迭声喊着‘你看你看，新做好的衣裳.....’

男子不停地在安抚说着什么...

这两人的声音...

孔云彩忍不住踏出一步要细看，哪知丈夫挪动，将将好把人堵住。

孔云彩：“......你挡什么呢？”

花骏：“没什么。”

没什么？分明有什么！

孔云彩细细看他，“方才那是谁？我怎么听着很耳熟？”

花骏看她瞪着眼，无奈让开。

可巷子口此时空无一人，哪里还有方才的人影。

孔云彩飞去一眼，“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怀里抱着这个肥货，心里眼里就没我了。”

说罢，扭身往家去。

花骏落后她几步，垂首看看‘肥货’，轻声呢喃一句‘别在意，你一点都不胖’，手指捻着肉嘟嘟的猫肚子，悠哉哉归家了。

歇过晌午，花骏拿起桌上针线篓子里的圆绷，瞧着上面活灵活现的耗子，夸奖妻子：“你绣工越来越好了。”

“是吗？”

孔云彩得意，“就剩两红团，做一对眼睛了。”

红团做耗子眼睛？

云娘真是心意别致。

花骏提议：“颊边再缀上几根长须，就更像了。”

孔云彩抚顺发髻，瞄一眼脚边正舔着自己爪子的肥猫，那小脑袋一上一下的，衬的小胡子俏皮可爱。

“兔子也长须？”她问。

花骏迈向肥猫的脚步一顿，很快又做离开状：“有的，只是不显眼罢了。我先去铺子里了。”

人走得飞快，孔云彩觉得有些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脚边已经开始后脚朝天舔大腚的肥猫不满地喵喵几声，孔云彩只好将她后腿上绑着的夹板解开，又摸摸脑袋安抚几下。

如此后晌的时候，肥猫就陪在家中，寻了一处暖黄阳光，睡个不知天地。

杜娘子进屋子瞧见了，乐得直哈哈：“也是你心善，给这畜生口吃的，这要是钱家的，早就大脚丫子踹了。瞧这一身肉长的，这得是吃了你多少好粮呀。”

“到底不是家养的，过一会儿睡够了，准要走。”

孔云彩收好零碎，同她闲话。

“婶子这会儿怎么有空来了？”

寻常下晌的时候，杜婶子常在家。

杜家小门户，杜家叔叔在码头上挣钱，杜婶子就接些浆洗的活计，也方便在家看顾孩子们。

“嗨，就知道你避阳，收不住外边的风，我着急上门给你当个耳报神。”

杜娘子换上另一副焦急神态，急声道：“隔壁巷子那腾挪出来的房子，有新住户了。今儿日中的时候，家件儿物才扛进去，说是晚上就要住人了。”

“你当是什么人买了那房舍？”

杜娘子拉长语调叹一声，“是你前头说亲的那个。”

“你说说，咱们镇子多少好房舍，怎么就这般巧，非得堵心眼，住在咱们眼巴前嘛。”

话尾还啧啧几声，以示自己是如何不满。

怪不得午后时，丈夫拦着不让她看呢。

孔云彩嘴角往下讷，一瞬想到二妮孤零汇入人群的背影。

“住在这附近，也挺好的。”

杜婶子眉头挑得老高：“你这小媳妇真是奇了，旁人遇上这事只怕是愁哭了。”

哪个大姑娘遇上前头没说成的男家，不是想着法子的躲远？

为啥？还不是怕给婆家招了非议，惹得日子难过。

杜婶子瞧她不在意，有心说点什么，又怕惹得人家心生隔阂，只好斟酌又小心：“也不是让你躲着，总得走在人前头，省的落了话柄。你呀，等小花掌柜回来了，讲几句软乎的，将那桩旧事说清。爷们家的，就是要个脸面。”

孔云彩应下。

送走了杜婶子，针线活是做不到心上了。

就连六子替孔母递话，她都随口敷衍了事。

上摊也选了最简易的摊葱油饼，力求省事，让她好好筹谋。

孔云彩现在满脑子都是上辈子自己在刘家做牛做马的场景，一时心里压着旧仇，做起生意来更是风风火火，一派气势，唬得好几个想讲价的食客都不敢开口。

花骏跟在妻子后边忙前忙后，回家发现肥猫果然不见了，心里十分怅然。

上榻安睡前，还惦记着那没良心的肥货会不会又被人给踢踹？

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院子里有窸窣声响。

他猛地睁眼，整个人呼吸都放轻，注意力全在外边。

身侧妻子像是坠入梦乡，嘴里嘀嘀咕咕。

他凑近，想要把人悄声唤醒。

却听小妻子咬牙切齿：“等着，迟早整死你！”

花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