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乍起
七月十五响雷公,大雨满到平天垄。
大颗大颗的雨滴纷纷落下织成一道帘幔,将望月谷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望月谷坐落于归云峰后山灵脉之上,几百年来灵气浓郁,是九州大陆上修士们向往的圣地,如今却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夔牛,朱厌等凶兽的尸身。
蓦地半空中闪过一道白练硬生生撕破雨帘,耀眼的光芒映的夜空恍若白昼。
“嘭!”一头夔牛瞪着猩红的眼睛倒在地上,三两下就没了气息。
苏棠以剑撑地站了起来,由于伤势过重再加上雨势太急,她已经不太能清周围的形势,但是剑修的直觉告诉她,敌人正在暗中注视着她。
“呵…”空中传来一声轻笑。
身后一阵微风袭来,苏棠立即翻身而起,落在几步开外,而风过之处草木瞬间枯死。
“云隐宗苏家以剑道闻名天下,苏仙子在归云峰弟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竹林中走出数十名魔修,说话的是走在首位的年轻男子,身材修长着一身黑色大氅,脸上带着一张墨玉制成的鬼面,整个人邪气十足。
苏棠察觉到对方一直在打量着自己,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她已然是精疲力尽,身后一道深可见骨的爪印自肩头划至腰部,身上的素色衣衫早已被血浸透混合着雨水黏连在伤口上,稍微一动喉头便泛出腥气,眼前一阵发黑。
即便如此,她依然努力站直了一些,甩甩剑上的雨水,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鬼面男待她稳住身形后才开口,声音清朗温润,如敲冰嘎玉一般,只是说出来的就没有那么动听了:“蛾眉带秀,凤眼含情,样貌倒是不错,只不过这身手嘛……还真的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见他言语轻佻,苏棠举起手中长剑,剑锋笔直指向对面,神情坚毅:“那又如何,今日即便我身死道消,尔等也休想再踏入归云峰一步。”
说完苏棠提剑直取鬼面男面门,对方身体一转,剑锋将将擦着风帽边缘而过。
苏棠右手负剑,左手剑诀变换不断,就见手中长剑幻化出四道虚影,清叱一声:“去!”
四道幻影齐齐攻向对面,苏棠持剑紧随其后,刺、点、挑、劈掌中银光霍霍,与幻影配合的进退有度,一时间锋芒大盛。
鬼面男挥起大氅,左格右挡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两人一时间难分高下。
瞅准机会,鬼面男屈起双指弹在剑脊正中,长剑顿时失了准头,苏棠不由得脚下一乱,两人错身之际她感到一股自下而上的力量,当即借力跃起,几个翻身拉开两人的距离。
苏棠有些惊疑不定的望着他,方才交手之际,虽然对方招式凌厉 ,但是每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有意无意漏出一些小破绽,与其说是交手,不如说更像是…喂招,尤其是最后托起自己的那股力量,让她感到分外熟悉。
“你到底是谁?!”苏棠厉声问道。
鬼面男冲她勾勾手指:“打赢了就告诉你。”
简直就是登徒子。苏棠咬咬牙再次拔地而起,俯冲下去同时左手剑诀再次变换,就见她右手长剑忽然裂开化为上百条细细的银线,纷纷向那个可恶的身影刺去。
对方不慌不忙唤出一柄漆黑的巨剑,挡住了银线的攻势,紧接着他随手一转,“轰”的一声,巨剑缠绕着银线深深插入地面。苏棠在银线牵引下再也稳不住身形被拽的向前飞去,她放开剑柄,以指为剑,点向魔修周身大穴。
鬼面男脚尖一转,侧身再次躲过攻击,反手一指点在苏棠后背爪印之上。
“噗。”苏棠喷出一口血,那血漆黑如墨,腥臭不已。
鬼面男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女,遗憾地摇摇头叹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苏棠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偷偷运起所剩不多的灵力幻化出两柄小剑捏在手心,只待他接近便要取其双目。
“好了,游戏该结束了。”鬼面男抬起手掌,眼看就要将苏棠毙于掌下。
这时半空中想起一道苍老中带着威压的声音:“小友半夜来我归云峰作乱,重伤我门中弟子,似乎不是君子所为。”
说话间几道剑气划过,旁边的魔兵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取了性命。
一名须发皆白的布衣老者脚踩太极图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老者抚了抚胡须,神情慈悲,一点也看不出方才说话前连取数人性命的人是他。
来人正是归云峰掌门,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大能,顾行之。
终于撑到掌门前来,苏棠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去,两眼一闭便人事不知。
“棠棠!”
苏棠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到了云隐宗,英姿飒爽的父亲正在花园中舞剑,美丽温柔的母亲带着年幼的自己在一旁拍手叫好。
一时又梦到谢云竹那次外出云游后来见她,手里拿着支桃花银钗,珍而重之地插在她的发髻之上,微微红着脸说道:“棠棠,我去你家提亲,可好?”谢云竹肤色白皙容貌俊美,再加上眼角那颗泪痣,整个人显得格外清俊雅致。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偷偷勾起唇角,颊边漩出的两个小梨涡盛满了少女的羞涩,胸口蔓延开得喜悦如今都清晰的记得。
场景一转,自己身穿嫁衣手持红绸,正被人牵引着往前走,行走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
“爹…娘…云竹……”
“棠棠,棠棠,快醒醒。”耳边传来一阵呼唤,苏棠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熟悉的圆脸。
眼前之人正是苏棠自小的闺中好友柳溪月,一袭翠衫显得人分外娇俏,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用穿有铃铛的丝线织成一根根小辫子,行动间总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衬上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总会让人生出几分好感。
“小月?”苏棠一时间还有点迷茫,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精巧,空气中充满了药草的香气:“这里是药庐?”
柳溪月见她醒了,心里的一块大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整整十天了。”说着将手中的碗递给她,“把药喝了吧。”
苏棠摸了摸身上,身前身后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后背那道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柳溪月见她这样,瞬间红了眼圈,眼里包了一包泪:“当时凶兽来袭,你让我回去寻救兵,等我找到掌门再赶回望月谷,看到你浑身是血躺在那里,气息微弱,我差点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呜…哇……”说着说着就放声哭了起来。
苏棠见她如此,有些哭笑不得地放下药碗,拿起纸巾替她擦起眼泪,口中不住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嘛,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好一番折腾后,柳溪月这才抽抽搭搭地说:“你是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当时掌门替你诊脉之后还说,多亏你此前吐出了毒血,否则兽毒缠身,那才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毒血?苏棠回忆起那魔修点在自己后背的一指,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吐出那口血。
还有那股熟悉的气息,此人到底是谁?又为何要如此隐晦的救她?
“棠棠?你在想什么?”柳溪月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忍不住伸出手挥了挥。
苏棠回过神来,见她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忙掩饰道:“没什么。对了,那个带着鬼脸面具的男子后来怎么样了?”
柳溪月耸了耸肩,言语中有些遗憾和愤愤不平:“说起来就生气,本来掌门都要捉住那家伙啦,结果忽然出现一只蛊雕,他趁掌门不备跳上鸟背就逃走了。”
苏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棠棠,”柳溪月抓住苏棠的手,认真的看着她:“以后再遇到这种危险不要再把我支开了,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是作为朋友我也会想要护着你,你明白吗?”
苏棠看着好友认真的脸庞,轻轻笑了笑:“我不是为了支开你,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如果我们都留下迎战的话,可能一个都活不了。”
“但是我可以答应你,不让自己再陷入危险。”见柳溪月一脸不赞同的想说些什么,她马上补充道。
柳溪月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又带着些懊恼道:“还有两个月就要仙门大比了,我们准备了三年,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结果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
听到“仙门大比”四个字,苏棠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沉声说道:“放心吧,这次仙门大比我定会夺得魁首。”
柳溪月见她如此,不由得说话间带了几分谨慎:“你还是怀疑云隐宗一事与归云峰有关吗?”
提起此事,苏棠忍不住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是声音中仍能听出那深入骨髓的恨意:“顾行之是我爹多年的至交好友,素日下帖往来从未出过差错。偏偏我大婚当日他说是因为帖子上的日期被人修改了,所以才没有按时前来。”
“大婚当日,我父母与在场高手尽丧,我夫谢云竹至今下落不明死生不知,我失去了那天晚上的记忆。”
“桩桩件件,岂是区区时间被改便可含糊过去的?”
“我明白,倘若是帖子被人动了手脚,那么能接触到请帖的人不会是一般的归云峰弟子,否则我们在外门修行的三年不会一无所获,”柳溪月神色凝重地说:“可如果,是顾行之自己撒了谎……”剩下的话终究隐于唇齿之间,倘若真的是归云峰掌门出了问题,那就太可怕了。
苏棠呼出口气,定了定神接着道:“没错,所以想要查清楚真相究竟为何,还是要顾行之身上入手。而且,无论是哪里出了问题,顾掌门都会护我周全,哪怕只是表面上。”
柳溪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看着苏棠清瘦的侧影,曾经充满笑意的眼眸中如今也只剩下了荒芜,那个灵动的姑娘终究还是葬在了新婚当夜。
她忽然感觉有些懊恼,那天倘若不是自己忽然生病,柳家也会参加喜宴,或许,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苏棠似乎看出了柳溪月在想什么,捏了捏对方的腮帮子:“我很庆幸你没有来。”
见对方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似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她一本正经解释道:“如果连你都遭遇了不测,那现在岂不是没人伺候我了?”
柳溪月朝天翻了个白眼,起身端起木盆:“好吧,那我就这段时间好好服侍大小姐起居,还请大小姐将身体将养好,应对后面的大比。”
“好。”
“再让我遇到那个打伤你的坏蛋,我一定将他大卸八块给你出气。”
“好。”
两姐妹这边一片温馨,而在不远处的密林中,柳溪月口中要被“大卸八块”的坏蛋正专注得望着医庐出神。
身后树林中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你那一指替她逼出了体内的兽毒,眼下已经没事了。”
鬼面男头也不回的说道:“谢谢。”
林中人沉默了几息,说道:“对不起。”
“她一贯遇事冲动,不计后果,这个不怪你。”
见他从始至终一直望着医庐的方向一动不动,林中人叹道:“既然现在这么担心,当日又何必下那么重的手。”
过了很久鬼面男才开口,音调有些沙哑:“一个人只有认识了自己的不足,才能更快的成长起来。”
林中人回想起苏棠昏迷时的惨状,心中还是有些不落忍:“或许我们可以帮她……”
“有些事情必须她亲自去做,她有属于自己的道。”鬼面男寒声说道,只不过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们又会有自己的行动了,到时我会通知你的。”
“好。”林中人转身离开前丢下一句:“你可还清楚你的道又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鬼面男才轻声道:“自然再清楚不过。”
医庐内本已躺下的苏棠忽然赤着脚下了床,推开门向外张望,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身后柳溪月揉着眼睛问道。
苏棠摇了摇头,方才似乎有什么东西催促她开门,只是她也说不上来。
两人复又安歇,一夜无话。
正所谓: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两月的晨光转瞬即逝。
归云峰仙门大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