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1年10月7日·晨:勒班陀

想在帕特雷湾出口待战,就需要摆成弓形阵。向东方望去,地平线处微黑的一片,就是土耳其的舰队。

首先,运输用的帆船要在凯法利尼亚港待命,朝西去。之后,按经过“亚历山大里亚峡谷”的顺序,由南到北,右翼、中央主力、左翼并排展开,但由于强烈的逆风干扰,并排展开有困难。

同样,为穿过连接勒班陀湾和帕特雷湾的狭窄海峡,土耳其舰队也费了不少时间。虽有顺风的助力,可以扬帆行驶,但毕竟是300多艘舰船组成的大舰队。另外,由于联合舰队位于正西方向,在东方天空还在微微变亮的阶段,要确认西方敌舰的态势很困难。时间上有宽裕,反而容易造成混乱的局面。虽然多花了点时间,土耳其舰队最终还是通过了海峡,进入了帕特雷湾。

基督教舰队则很快确认了敌舰队的态势。以开始泛白的东方天空为背景,宛如剪影一般,升起帆的舰船在不断靠近。但不知为何,最初进入视野的只有一艘船。但马上,像是一艘船分成了两艘,两艘又分成四艘,多艘舰船进入眼帘,占满了整个视野。


海军史上,加莱舰间最大规模的海战,并且是最后一次海战——“勒班陀海战”是一次大会战。不管陆军还是海军,大会战经常会出现的情况就是,发现敌人后并不会马上开战。

虽然多少有些差别,但两军的各项指标是接近的,参战舰船都超过200艘,船员均超过1.3万人,划桨手均超过4万人,战士均超过4万人。只有大炮的数量差异较大,相对于装备了1800门大炮的基督教舰队,伊斯兰教舰队只有750门大炮。

无论如何,合计约500艘舰船、17万人的正面激战,光是排好阵势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太阳升起,万里无云,被称为“雷文特”的强东风仍在刮着。

土耳其舰队逐渐从帕特雷湾驶出。联合舰队待战的那片海域,北边是浅滩不能去,南边是围绕着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西端的一大片海域。

那片开阔的海洋,是联合舰队右翼——雇佣兵队长多里亚要控制的海域。

多里亚看到数量逐渐增加的土耳其舰只在眼前展开了左翼舰队的前队,舰船上飘着多里亚眼熟的旗帜,他立即看出了对手的身份。即使不提阿尔及尔总督的官名,仅凭乌尔齐·阿里这个名字,地中海沿岸的基督教徒就立刻知道是谁了。海盗肯定也知道了对手是多里亚。

多里亚开始将位于阵容最右翼的自己的船,向更右侧移动。大海敞开着,目标就是乌尔齐·阿里。多里亚想采取从右方迂回压制乌尔齐·阿里的阵型。

因总指挥多里亚的船移动了,右翼的其他舰船也开始向右方移动。由此,基督教舰队的右翼异常地与中央主力拉开了距离。同时,原本计划在左翼、中央主力、右翼的各阵型前分别配置的两艘加莱塞炮舰,由于很难像加莱舰一样灵活移动,最终没有部署在右翼的前线,而是停留在右翼和中央主力之间的海域里。


在弓形阵中,中央主力的位置比左翼和右翼靠后一些,62艘舰船组成的战线正在整理排列当中。

坐镇中央主力的是唐·胡安的旗舰,左边是威尼尔乘坐的威尼斯舰队的旗舰,右边是科隆纳乘坐的教廷舰队的旗舰。萨伏依、佛罗伦萨等国的旗舰也集中在中央主力,两端压阵的也是旗舰。右端是马耳他圣约翰骑士团团长亲自指挥的旗舰,左端是热那亚共和国的旗舰。

在让老练的海军将领在整个阵容的最左翼和最右翼压住阵脚这一点上,基督教舰队和伊斯兰教舰队策略相同。但不同的是,基督教舰队左翼、中央主力、右翼无论哪个编队,都有惯于海战的将领的舰船压住阵脚。

在唐·胡安舰船的船尾,像头尾相连一样,西班牙国王的近臣所乘的两艘舰船守着后侧。

另外,圣克罗齐侯爵率领的后卫,像援助和保护中央主力的专用舰队一样,紧跟着中央主力。实际上,作为西班牙国王臣下的圣克罗齐侯爵只考虑护卫唐·胡安的舰船这一件事。

在中央主力前面,部署了两艘加莱塞炮舰。其中一艘加莱塞炮舰上,乘坐着指挥全部6艘加莱塞炮舰的指挥官弗兰切斯科·多沃德。这些可被称为机械部队的舰船的舰长都是威尼斯贵族,实际使这些炮舰发挥效力的是属于威尼斯中产阶级的男人们。他们和造船工程师一起,代表着威尼斯共和国的工程师阶级。


在河水流入的浅滩和小岛分布的海域边上,联合舰队的左翼阵型排开,其最左端是深红的巴尔巴里戈的舰船,它的右侧是有经验的海将卡纳雷的舰船。压住左翼部队的右阵脚的是在土耳其海军中都无人不晓的马可·奎利尼的舰船。

以威尼斯军舰组成的左翼,从逐渐靠近的舰船的旗帜得知,对面的敌人是海盗“西洛克”。对于巴尔巴里戈来说,从驻塞浦路斯时代起,他就是多次“试剑”的对手。对长期驻守克里特岛的卡纳雷和奎利尼来说,他是多年来一直困扰着他们的敌人。马可·奎利尼为压住右端阵脚而将舰船稍拉开了一点距离,巴尔巴里戈为收紧左端阵脚而停船等待。奎利尼用威尼斯方言对着巴尔巴里戈大声叫道:

“看到敌人了!”

巴尔巴里戈挥手回应他。


整顿阵型似乎非常费事,但这也在意料之中。

太阳从东方升起。在西面布阵的联合舰队从正面接受太阳的光照。虽然说从正面同时接受阳光和风是不利的,但土耳其舰队因为顺风,反而为整顿阵型费尽了周折。这一点基督教一方是得益的。而更大的得益,是在这天近中午时分。

太阳到达头顶的时刻,不知为何风突然停了。土耳其船桅杆上原本高高张开的帆一下子垂了下来。联合舰队舰船上的大多数男人都发现,风向开始转向自己这边。


总司令官唐·胡安乘坐小型快速船从船首排成一列的舰队全部舰船前驶过。对26岁的年轻人来说,这与其说是为了做最后的检查,不如说是为了激励战士们的斗志。

银色的甲胄包裹着的高个子总司令官,本应执剑的右手擎着银色的十字架。就以这样的姿态,年轻的总司令官高声鼓励着士兵们。船上列队的贵族、骑士、步兵以及划桨手们回以巨雷般的呼声。那呼声像波浪一般,从左翼向右翼依次流去。

当他来到威尼尔的舰船前时,唐·胡安看见了这位威尼斯老将,像是听到其平时的愤怒之声,他用意大利语大声叫喊着:

“为了什么而战斗?”

穿着铠甲但没有戴头盔的威尼尔左手执一把大弓弩,白发披散在海风中,他大声回答:

“因为必须这样做,殿下。除了拼死一战别无他路!”


全舰队巡视结束后,唐·胡安命令将之前在各艘舰船上飘扬的国旗和贵族们的家徽旗全部降下。只有唐·胡安旗舰的桅杆上,高高地飘扬着曾被送上圣坛接受祈祷的神圣同盟的战旗。在天蓝色的大马士革锦缎上,银线绣出了花纹,中央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在基督的脚下,绣着神圣同盟主要参加国西班牙王国、教廷、威尼斯共和国的徽章。总司令官旗舰的桅杆上高高飘扬的这面大军旗,无论在战场的什么位置都能够看到。

在船上,身着华丽的武装、名声显赫的贵族子弟和骑士们,手持弓弩和步枪的士兵们,掌舵的船员们,暂时将桨固定的划桨手们,甚至被解除了锁链,约定战争结束后将成为自由之身的无赖囚犯们,与他们各自所持的立场和要执行的任务无关,一齐跪下向神祈祷。

这就是十字军,为了主基督的名誉而战的人。这一瞬间,就是反宗教改革最纯粹的要素的一次结晶。在所有人的心中,至今为止的所有世俗念头都消失了,只剩下冲向敌人的意志。


然后,男人们回到了各自的位置。划桨手们操起了桨,船员们回到卷起船帆的桅杆下面和船尾掌舵的地方,炮手回到大炮的周围,步枪兵和弓弩手排列在右舷和左舷,手持剑和枪的骑士们也在中央的通道上列队。

威尼斯舰船上,指挥官同时是舰长,他们站在船首的甲板上,准备好在阵前指挥。其他国家的舰船上,指挥官一般站在船尾的舰桥前,离舵手很近。在离舵手较远的地方指挥的威尼斯舰长们则安排传令兵,顺着中央通道,给船尾传令。

全体人员的祈祷结束后,各船被允许在舰桥上再次挂起国旗和家徽旗,但在桅杆上高高悬挂起的是已经准备好的银色十字架。船首飘扬着区分各队的黄色、天蓝色、绿色的三角旗,这也是为了让所有参战的人忘记所属国家,只意识到自己是个基督徒。

一切准备就绪。基督教方面,9万名男子等待着打响战斗的号角。


与此同时,伊斯兰舰队也准备完毕。

伊斯兰舰队使用的是让人联想到新月的弓形阵。土耳其士兵都来自土耳其的领地,包括希腊、叙利亚、埃及、北非,所以这里的军旗没有国别。所有旗帜都是在红、白、绿的底色上加白、红新月标志。除此之外,只能看到海盗们的旗帜。

总司令官阿里帕夏的旗舰的桅杆上高高地飘扬着用金线在白色丝绸上绣着文字的大军旗。从为了这个时刻特地从圣地麦加请来的圣旗上,可以读到以下这句话:

“把安拉的吉兆与荣光,赠予献身安拉的先知穆罕默德,和参与这一伟业的信徒们。”对伊斯兰教徒来说,这是十字和新月激烈冲突的神圣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