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向君士坦丁堡进军 皇帝阿莱西奥斯一世的企图

此时的拜占庭皇帝是49岁的阿莱西奥斯·科穆宁。正是他恳求罗马教皇派遣援军的。这位皇帝在即位前曾经长期担任帝国的高官,但他并非出身于世代达官显贵的家族。他所属的科穆宁家族,在不到半个世纪前通过宫廷政变取得了拜占庭帝国的皇位。而科穆宁自己已经在位15年。皇帝在位的这段岁月里,一直与博斯普鲁斯海峡对岸的穆斯林势力对抗着。

阿莱西奥斯一世通过审阅巴尔干半岛和希腊各地总督递交的报告,已经了解到接近君士坦丁堡的诸侯所率领的都是职业军队,与之前隐士皮埃尔的十字军完全不同。而最先抵达皇帝宫殿的客人于格,也自然将十字军的行军目的——夺回巴勒斯坦、收复耶路撒冷——告诉了阿莱西奥斯一世。

不难想象,于格一定还告诉了皇帝,这些诸侯都是一城一国之主,没有必要自己大老远的跑到东方来,而只会派遣一些雇佣兵。因此,阿莱西奥斯一世在会见1096年内唯一一位到达君士坦丁堡的诸侯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之前,一直以为从西欧派来的只是一些容易役使的雇佣兵。他哪里知道这些诸侯的部下与被诺曼人征服而从英格兰逃亡来的撒克逊人完全不同。

阿莱西奥斯没有改变自己预先制定的作战计划。他仍然把这些到达的诸侯全部按撒克逊雇佣兵对待,要求他们全体向自己宣誓效忠。

诸侯为了对东方的军事行动,同意效忠拜占庭皇帝。毕竟,这次效忠会换来东方基督徒全心全意的支持,而这些基督徒所在的地区构成了拜占庭帝国与伊斯兰世界的缓冲地带。

至于换取拜占庭和希腊正教徒支持的代价,则是各位诸侯必须宣誓对拜占庭皇帝保持绝对的忠诚。

如此一来,诸侯的身份就成为了拜占庭皇帝的臣下。而由此可知,诸侯未来军事征服的地盘,最高的所有权都归于皇帝。

对拜占庭皇帝来说,直到十字军东征之前不久,小亚细亚、叙利亚和巴勒斯坦还是自己国家的领土。但那已经是“过去时”了,如果小亚细亚还是刚刚被塞尔柱突厥人占领的话,那么叙利亚和巴勒斯坦早在400年前就丢失了。

总之,阿莱西奥斯一世的企图是想依靠从西欧来的军队,夺回被穆斯林占领的旧土。这就好比日本人所说的“穿着别人的腰布摔跤”。

此时皇帝手中最有效的一张王牌就是船只了。如果十字军想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自然需要许多船只。而此时此地唯一可以提供船只的就只有拜占庭帝国。因此,向皇帝宣誓效忠,就成为大军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之前,也即留宿君士坦丁堡之时,各位诸侯必须做的事。

皇帝按照各路诸侯到达首都的顺序,向他们要求宣誓效忠。他并没有让这些诸侯到自己面前一起宣誓,而是各个分别通知。

法国王弟于格很快就完成了宣誓效忠。善良而不考虑内情的于格,不仅自己在皇帝所颁发的宣誓书上签了字,还自愿充当了第二个到达君士坦丁堡的洛林公爵的说客。

洛林公爵的军队按照皇帝指示在君士坦丁堡城外向着金角湾一侧的培拉安营扎寨。于格乘着皇帝御用的小舟,给洛林公爵出示宣誓书,并建议他署上自己的名字。

戈德弗鲁瓦不愿在宣誓书上签字。他告诉于格,自己已经对西方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宣誓效忠,不能同时对东方的拜占庭皇帝效忠。

得知洛林公爵的回复,阿莱西奥斯一世遂停止向宿营中的洛林军队提供粮饷。不满的洛林公爵立即命令其弟鲍德温袭击君士坦丁堡附近的村庄,致使皇帝不得不下令重新供粮。

此后,由于阿莱西奥斯不清楚洛林公爵的动向,再次切断了军粮供给。戈德弗鲁瓦一怒之下,率领全军从金角湾附近迂回,直抵君士坦丁堡城下布阵。

由于拜占庭皇宫距离城墙不远,皇帝紧急派遣雇佣军组成的弓弩手守备队,在城墙上严阵以待,表示誓死守城的决心。但实际上皇帝和洛林公爵都没有发生冲突的打算。戈德弗鲁瓦主动退兵之后,皇帝重新恢复了军粮的供应。

尽管如此,充当说客的于格带回的消息仍然没有变化,令皇帝对这位法国王弟大为恼火。

然而,随着春天的临近,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的心情发生了变化。他得知了图卢兹伯爵圣吉尔和普利亚公爵波埃蒙多的军队接近的消息。由于春天到来,博斯普鲁斯海峡恢复通航,自己的军队必须尽快一次渡过海峡。而这就需要征用许多船只。随着其他诸侯部队的到来,眼看着就要为了谁先渡过海峡起争执。

这样一来,洛林公爵除非主动申请在阿莱西奥斯一世的宣誓书上签字,属下的将士才能得到船只,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皇帝已经对戈德弗鲁瓦的执拗感到厌倦。因此,满心想着到了春天能够向圣地行军的公爵,心情起了很大变化。大概他的德意志人本性,也在此间三个月内和阿莱西奥斯一世打交道的过程中,向东方化的拜占庭人转化了。他也明白所谓忠诚的誓约,与其说是宣誓效忠,不如说是为达到目的而做的权宜之计。

洛林公爵的军队于1096年12月23日到达君士坦丁堡。而他直到第二年4月2日才递交效忠拜占庭皇帝的宣誓书。经过其间不适宜海上行船的冬季,他直到三个月后才最终签字。此后洛林的军队终究还是顺利渡过了博斯普鲁斯海峡。

渡海的时间定在4月4日,是戈德弗鲁瓦签字两天以后。大部队很顺利就从君士坦丁堡以东50公里处的拜占庭帝国最前线渡海到达了小亚细亚,前后只花了一夜工夫。

下一位面对皇帝阿莱西奥斯一世的诸侯,是普利亚公爵波埃蒙多。

波埃蒙多进宫觐见时,目光始终不离皇帝一寸,沉默着将阿莱西奥斯的要求前前后后听了个仔细。听罢皇帝的话,他当即拒绝了宣誓效忠的要求。在拒绝的同时,他依然死死盯着皇帝,说出了这样的话:

“如果陛下同意任命敝人为拜占庭帝国军队东方战线的最高指挥官,敝人就当即宣誓效忠。”

波埃蒙多的话令皇帝沉默不语。对于这位公爵的军事指挥才能,阿莱西奥斯一世已经通过最近拜占庭帝国与诺曼人的战争有了充分的了解。皇帝不禁怀疑,此人是否想通过获得帝国的军事力量,达到将自己赶下宝座的真实目的。

正当皇帝陷入沉默中时,口角浮现微笑的波埃蒙多拿起桌上的宣誓书,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这位完全不相信誓约的冒险家看来,企求诸侯效忠的阿莱西奥斯实在愚蠢不堪。

然而,作为波埃蒙多左右手而声名日隆的丹克雷迪,以其与生俱来的高傲气质,断然拒绝在宣誓书上签字。这位22岁的年轻人在全军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之后,才应舅父波埃蒙多的要求,极不情愿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此后,于4月26日渡过海峡的波埃蒙多的军队,与先行宿营的洛林军队会师了。

之后抵达君士坦丁堡觐见皇帝的,是图卢兹伯爵圣吉尔和与他同行的主教阿德马尔。虽然主教是神职人员不必向皇帝宣誓效忠,由于他和圣吉尔一起率领大军,对皇帝来说二人都是必须接见的大人物。

虽然阿莱西奥斯一世为了本国的安全保障借助了西欧的军事力量,作为拜占庭人的他,内心深处还是对圣吉尔这样务农的拉丁人充满鄙视。而被召入皇宫签署宣誓书的图卢兹伯爵,面对比自己年轻5岁,身着华贵皇袍的拜占庭皇帝,说了一句不能忍住不说的话。

“我是为了在东方成就上帝的期望而来的。因此,我所肩负的义务是上帝赋予的,而我只对上帝在地上的代理人罗马教皇效忠。”

他接着说:“因此,如果陛下能以拜占庭帝国皇帝的身份,同意将拜占庭军队交由我等组成基督教联军,而我自然也受陛下的指挥,我便非常乐意在陛下所要求的宣誓书上署名。”

这段话的意图相当凶险。完全依靠雇佣兵的拜占庭帝国,实际上没有自身的军队。而如果拜占庭帝国有常备军的话,就没有必要向西欧求援了。此外,自身没有军队的拜占庭皇帝,又怎么可能担任西欧援军的总指挥呢?

阿莱西奥斯一世当然不会同意圣吉尔的这些话。他对此未作答复,只是坚持要求图卢兹伯爵在宣誓书上签字。

圣吉尔其实也是处于弱势地位的。首先,与其他已经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军队相比,他的人马姗姗来迟。因此,他也明白必须尽早渡海前往东方。

其次,出于与戈德弗鲁瓦和波埃蒙多相对抗的心理,圣吉尔认为,如果跟阿莱西奥斯一世保持良好的关系,必然对自己较为有利。因此圣吉尔最终也在效忠的问题上妥协了。在加入补充条款后,伯爵在宣誓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加入的补充条款是这样说的:

“敝人努力维持对拜占庭帝国皇帝生命与名誉的尊重,并对企图侵犯皇帝生命与名誉的事件进行监督。”

单看这句话,我们不知道,十字军初占领所征服的地区之后,是如何尊重皇帝的名誉,抑或是如何对拜占庭皇帝有所侵犯的。至于圣吉尔为何对这句话没有留下片言只语的解释,大概是疲于皇帝的催促所致。总之,圣吉尔是唯一在宣誓书内加入补充条款的诸侯。


君士坦丁堡及其周边地区

恐怕这位图卢兹伯爵是感到再没时间耽搁了。当时他已得知,洛林公爵的军队已经从小亚细亚向前线出发了。于是圣吉尔就加上了这条莫名其妙的补充条款,在宣誓书上署上自己的名字。他的部队在波埃蒙多的诺曼军队之后两天渡过了博斯普鲁斯海峡。

至此,戈德弗鲁瓦和弗兰德斯伯爵罗贝尔率领的西欧北部十字军,波埃蒙多率领的意大利南部十字军和圣吉尔率领的法国南部十字军,全都进入了伊斯兰世界。

在圣吉尔离开君士坦丁堡之后,诺曼底公爵和布洛瓦伯爵的军队才到达君士坦丁堡。两人所带领的部下共计数百人,与此前各位诸侯的大军相比规模小多了。当得知此前诸侯都已向拜占庭皇帝效忠后,两人当即提交了宣誓书。

由于所带兵力太少,此二人在战场和外交场合都处于弱势。皇帝也没有花时间催促他们,只是赠送了一些私人物品。在布洛瓦伯爵给留在国内的妻子的信中,写下了下面的话:

“亲爱的阿黛尔,你的父王(即征服者威廉)曾经赠给我不少东西,但如果跟拜占庭皇帝赠送我们两人的奢侈品相比,父王赠送的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为后世版画家居斯塔夫·多雷所尽情描绘的君士坦丁堡的豪华气派,令西欧来的骑士惊叹不已。最后这两位贵族自然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们在宣誓效忠皇帝之后,依然逗留在君士坦丁堡,直到听说前面的诸侯开始攻打尼西亚的消息,才动身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

阿莱西奥斯一世皇帝每天都过着开心的日子。

隐士皮埃尔的十字军都是一无所有的贫民,非常难打交道。还好,皇帝将他们早早送到了海峡的对岸。

此后抵达的诸侯的十字军也不好对付。他们完全具备推翻拜占庭帝国的军事实力。因此,皇帝坚持要十字军的领导人在效忠自己的宣誓书上签字。

此时阿莱西奥斯一世深信不疑的是,那些来自西方的农民们,根本没有主见,早已习惯了他人的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