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威武不屈威克岛 虎头蛇尾的援军

1941年12月13日清晨,当太阳把第一束光芒洒向海面时,美国太平洋舰队第六巡洋舰分队旗舰“阿斯托利亚”号重巡缓缓驶入了珍珠港。珍珠港6天前遭到突然袭击之后,这支负责向中途岛运送飞机的“列克星敦”号航空母舰提供护航的分舰队,被严令立即返回珍珠港。

旗舰的甲板上,一位中等个头,体态消瘦,长着一头黑色直发的海军将领惊讶地看着映入眼帘的一幕。虽然早已知道珍珠港遭袭的消息,但面前的一切还是让他触目惊心。奋勇冲出内港的“内华达”号静坐在沙滩上,舰艏半没入水中,甲板全被炸得拱了起来。远处“加利福尼亚”号和“西弗吉尼亚”号静卧在烂泥中,“俄克拉何马”号只有红色的船底和一只青铜螺旋桨还露在水面上,最惨的“亚利桑那”号早已是支离破碎。原来那些挺拔伟岸的战列舰,瞬间化成一堆堆废铁。战争才刚刚开始,这些承载国家命运的海战主力,却已折戟沉海!眼前的一切让将军感到了发自内心的震撼。这位其貌不扬的海军将领,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弗兰克·杰克·弗莱。

1885年4月29日,弗莱彻出生于美国的艾奥瓦州。其父是一位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北军老兵。在还算富裕的安乐中产阶级家庭中长大后,弗莱彻最后选择了加入海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受了叔叔弗兰克·弗莱德·弗莱彻的影响。当时他的叔叔不过是个校级军官,但后来担任过美国大西洋舰队司令官,最后军衔为海军上将,这在和平时期几乎是不可企及的。

和日本海军高级将领基本上有着“海兵”和“海大”的履历类似,美国海军高级将领大多毕业于安纳波利斯海军军官学校。弗莱彻也是1906年从该校毕业,在当届116名学员中排名第二十六位。30年之后,他和很多师兄弟成为太平洋战场上抗击日军的主力。弗莱彻的同届同学中,就有我们今后要常提到的菲奇、戈姆利、麦凯恩、诺伊斯和陶尔斯等。他们的师兄,毕业于1904年的有金梅尔和哈尔西,1905年的有尼米兹、牛顿,1907年的师弟有斯普鲁恩斯、西奥博尔德和贝林格等。至于金凯德和特纳,连师弟都称不上了,他们都毕业于1908年。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那本划时代的巨著《海权论》的作者马汉,以及美国历史上4位海军五星上将——莱希、金、尼米兹和哈尔西,全部来自这所学校。

1910年,弗莱彻少尉在亚洲舰队服役时第一次担任“代尔”号驱逐舰舰长。1914年4月,时任上尉的弗莱彻,在叔叔弗莱德·弗莱彻少将指挥的与墨西哥战争的韦拉克鲁斯行动中表现突出,他冒着炮火指挥租用的邮船将350名平民安全输送到平安地带。凭借这次出色表现,弗莱彻开始在美国海军中崭露头角。统算起来,弗莱彻担任过舰长的驱逐舰足足有两位数之多。多年的海上生涯,使他练就了和南云忠一一样精湛的航海技术——除了最终的命运,从他们在太平洋战场的表现来看,弗莱彻和南云忠一确有诸多相似之处。1918年,弗莱彻中校在北大西洋执行护航任务。一直到1927年,他才在“科罗拉多”号战列舰上担任副舰长。此后,他来到美国海军军事学院修完高级课程,随后进入陆军军事学院深造。这些学习经历,为他提供了战略谋划和制订作战计划的重要学术背景。之后,升任上校的弗莱彻担任美国亚洲舰队参谋长。1933年回国,他来到美国海军部工作,于同年11月担任海军部部长克劳德·史万生的助理。1936年,弗莱彻终于等来渴望已久的战列舰舰长的任命,出任“新墨西哥”号舰长。弗莱彻领导的这艘舰在随后几年里连获轮机、火炮射击、精湛加油技术等多项奖项。他的档案里也添加了这样的内容,“他是一位非常非常优秀的海军军官”。

尽管获得过很多的奖项,但弗莱彻的每一次升迁都会带来诸多非议。第一当然是因为他有一个声名显赫、位高权重的叔叔,很多人认为他在侄子的升迁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第二由于多次在海军中央机关任职,大家认为他的高升与他和大多数上层人物脸熟有关。嫌疑的确有,1938年罗斯福任命理查德森为海军航海局局长的时候,弗莱彻就担任了他的副局长。他的前任副局长就是大家更加熟悉的尼米兹。

1939年11月,弗莱彻晋升少将,成为1906年那一届毕业生中第八个扛上将星的杰出人物,之后出任海军巡洋舰第三分队司令。他负责指挥的4艘老式轻巡洋舰同样在后来一系列军事演习中表现不俗。1940年6月,弗莱彻升任巡洋舰第六分队司令。虽然还是领导4艘巡洋舰,但是已经变成了“新奥尔良”号、“阿斯托利亚”号、“明尼阿波利斯”号和“旧金山”号这些1934年左右服役的万吨级重巡洋舰,可谓是鸟枪换炮,旧貌换新颜。

截至1941年12月,56岁的弗莱彻已经在美国海军服役39年,其中22年在海上度过。众人眼中,弗莱彻“言辞机敏,妙语连珠”,总是保持“开朗的性情和热诚的笑容”。他一方面自尊自信,喜欢结交朋友,另一方面为人谦逊,脚踏实地,毫无自高自大和装腔作势之态。尽管多次在海军部等首脑机关工作,但他和老酒一样,不喜欢文案工作。太平洋舰队司令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级人士这样描述,他是个“为人很好,惹人喜欢,但是有点稀里糊涂的家伙”。他的好朋友,曾经在珊瑚海和中途岛与之并肩作战的史密斯这样形容,“他是男子汉中的男子汉,在战斗中决策迅速,而且通常判断正确”。可弗莱彻一点都不给好友面子,他在战后坦率地对作家沃尔特·洛德说:“每当战斗结束之后,人们总是津津乐道于指挥员如何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地奠定胜局,实际上他们总是要在黑暗中摸索半天。”老酒相信,这绝对是肺腑之言。

不管在当时还是战后,美国海军中从来没有哪一个人像弗莱彻那样饱受争议。但不可否认,并非航空兵出身的弗莱彻幸运地指挥了太平洋战争中五次航母大战的前三次。在美国海军中,有着黑鞋派和褐鞋派之分。舰艇军官就是所谓的黑鞋派,后来崛起的海军航空兵被称作褐鞋派。作为一名杰出的航母指挥官,弗莱彻却属于地地道道的黑鞋派。尽管在1928年担任“科罗拉多”号副舰长时,他曾经报名参加飞行员训练,但由于视力问题未获批准。他的很多师兄弟就比他幸运得多,以较大的年龄参加飞行员训练并获得了飞行员资格。其中较为著名的有欧内斯特·金、哈尔西、菲奇、麦凯恩和谢尔曼等,哈尔西获得飞行员证书时已经52岁,他们被那群真正飞行员出身的年轻航空兵轻蔑地称为“迟到的老弟”——41岁获得飞行员资格的山本五十六如果来了,也是这样的“老弟”之一。

回到正题。“迟到的老弟”山本之奇思妙想,已经导致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主力战列舰刹那间失去了作战能力。12月9日,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上将认为,遭受重创的美国太平洋舰队只能暂时采取守势,同时下令将舰队作战区域局限于防守180°经线以东地区。美军认为,日军一定会乘胜追击,下一步很可能在180°经线以东展开一系列攻势,夺取中途岛、约翰斯顿岛、巴尔米拉岛和萨摩亚等战略要点。作为重中之重,当前美国海军的主要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守卫珍珠港。

威克岛部队让人难以置信的胜利消息传到华盛顿时,美国海军当局认为,相比刚才那几个要点来说,正在遭受日军攻击的威克岛已经成为美国太平洋舰队作战的首选目标。此时关岛已经陷落,不管出于军事或者人道考虑,他们都必须义无反顾地派出援军去救援威克岛,特别是威克岛的英勇抵抗赢得了全国人民的赞誉之后。

对战争前景颇感忧虑的斯塔克上将给金梅尔发去了一封悲观的电报,提醒他警惕敌人“为了使夏威夷难以防守而发动的更多进攻”,并且暗示,中途岛和威克岛能否守得住“很成问题”。华盛顿的悲观估计使金梅尔感到沮丧,他回答斯塔克,他想“补救我们最初遭到的惨重损失”,重新对太平洋舰队进行部署,同时利用现有的力量组建三支航母特遣舰队——金梅尔谢幕之前这一重大举措,戏剧性地成为美国最终赢得太平洋战争胜利的基础。

瓦胡岛上的燃料和弹药库都完好无损,使得金梅尔有能力派遣第一支特遣舰队去袭击马绍尔群岛上的日军前沿基地,第二支特遣舰队负责守卫夏威夷群岛,第三支前往援救威克岛。金梅尔和太平洋舰队作战处长麦克莫里斯上校认为,威克岛完全能够在短期内坚守。如果能够得到有力增援,坎宁安至少能够再坚守1到3个月。此时的威克岛已经被定位为珍珠港的军事前哨,而不再仅仅是一个海军航空站。

虽然罗斯福总统已告诫美国民众,要他们对威克岛的未来做最坏的打算,但在他的心中,威克岛已成为美国誓死不屈的象征。早在日军第一次登陆作战之前的12月9日,金梅尔及其参谋人员已经拟订了救援威克岛的作战计划。由于大部分兵力已经优先分配给了更加靠近珍珠港的约翰斯顿、巴尔米拉和中途岛,此时瓦胡岛上只剩下陆战队第三和第四两个守备营和第一营的一部分。尽管兵力捉襟见肘,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还是从第四守备营中抽调了8名军官和197名士兵,外加1名海军军官和4名水兵去增援威克岛。事实上,由于缺乏足够的火炮,这支匆匆纠集起来的小部队所实施的增援,只具有象征意义。随着日军的不断增兵,威克岛的据守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持续增援。

救援队队长一开始选定的是海纳尔中尉,但当美军决定用海军陆战队军官担任威克岛的指挥时,哈罗德·法赛特中校取代了他,他将登岛取代坎宁安中校。12月10日,在法赛特中校的带领下,队员携带自己的装备登上了水上飞机母舰“丹吉尔”号。尽管此时还没有接到正式命令,但小道消息已漫天飞扬,“我们将要去威克岛”。夜幕降临时,这支小小的援军已准备就绪。

让人大失所望的命令很快传来,所有官兵被要求下船返回驻地。随后才知道,那些大领导认为,单独的“丹吉尔”号根本不可能安全抵达威克岛,他们要等待正匆匆从西海岸赶来的“萨拉托加”号航母。这艘航母上搭载的第二二一水牛战斗机中队,将去为威克岛只剩下4架飞机的第二一一“野猫”中队提供支援。虽然布鲁斯特水牛式战斗机性能比不上“野猫”,但对付日军的轰炸机还是绰绰有余,毕竟此时日军对威克岛的第一次进攻尚未开始,太平洋舰队司令部也需要对日军的下一步行动进行分析判断。

12月11日,第一次威克岛保卫战的捷报传来。尽管第一守备营的弟兄们击退并重创了来犯的日军,但谁都清楚日军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对于威克岛的增援已迫在眉睫。12日一早,救援部队再次登上了停泊在10号码头的“丹吉尔”号。

到13日,所有的装船工作都已完成。登船的有第四守备营的127毫米岸炮连、76毫米高炮连、暂编机枪连以及其他辅助人员。此外,还有威克岛急需的大批装备物资,包括200吨粮食,9000发127毫米炮弹、12000发76毫米炮弹和超过300万发的12.7毫米和7.62毫米机枪弹,以及足够的步枪弹、手枪弹和手榴弹等。最关键的是,“丹吉尔”号带上了威克岛急需的两套雷达!

就在珍珠港遭到袭击的当天,太平洋舰队“萨拉托加”号航母已经完成了在布雷默顿的改装抵达圣迭戈。在接回自己的飞行大队后,将按计划于次日起程驶往珍珠港。舰长菲奇上校本来计划在4天内完成全部航程,但由于途中遭遇了恶劣天气,到达珍珠港时已经是12月14日。由于港口方面害怕遭受日军潜艇的攻击,发出了“一系列自相矛盾的命令”,结果导致“萨拉托加”号进港时间拖到了12月15日上午9时。坏消息总是会接踵而至,由于此前“萨拉托加”号的燃油遭到了海水污染,菲奇舰长接到的命令是,立即重新换油和装货。

就在这一天,为“丹吉尔”号增援威克岛提供护航的第十四特混舰队正式成立,它的核心就是刚刚抵港的“萨拉托加”号航母,舰上搭载81架战机,其中就包括支援威克岛的第二二一战斗机中队。为航母护航的包括“阿斯托利亚”号、“明尼阿波利斯”号、“旧金山”号3艘重型巡洋舰组成的第六巡洋舰分队,以及由9艘驱逐舰组成的第四驱逐舰中队。特混舰队司令官由弗莱彻海军少将担任,他将在“阿斯托利亚”号重巡洋舰上坐镇指挥。舰队的任务是把“丹吉尔”号顺利地送到威克岛,把增援部队和雷达、弹药、给养送上岸,保证守军至少再坚持一个月,同时接走伤员和建筑劳工。整个编队计划于12月23日抵达威克岛。

为了保证对威克岛增援能够取得成功,太平洋舰队司令部以“列克星敦”号航母为核心组成了第十一特混舰队,由布朗海军少将指挥,负责对日军占领的贾卢伊特环礁实施佯攻,以吸引日军的注意力。第十一特混舰队将早于第十四特混舰队一天出发,并在弗莱彻到达威克的23日前一天,对贾卢伊特环礁进行攻击,为第十四特混舰队的卸载争取宝贵的时间。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向布朗少将保证,只需一次打击即可“在次日威克岛救援舰队到达时,将日本海军的注意力吸引到南方”。换句话说就是,不指望你取得什么战绩,你完全可以打一枪就跑。

弗莱彻舰队可以用一周时间走完前往威克岛的3600公里航程,而布朗的第十一特混舰队袭击贾卢伊特环礁的距离足足有4200公里之遥。也就是说,两支特混舰队必须在前进途中至少加一次油。

新问题随之出现。12月14日,金梅尔手中只有三艘油轮:最快速的有着“胖贵妇”之称的“尼奥肖”号,以及“内奇斯”号、“拉马波”号两艘老古董。三者的速度分别为18节、14节和10节,而且只有速度最快的“尼奥肖”号才配备有最新式的加油设备,接受过相应的加油训练。按照事先安排的时间表,加上第十一特混舰队的任务是与敌作战,“胖贵妇”只能交给布朗少将带走,弗莱彻只能选择速度只有14节的“内奇斯”号。这艘1921年服役的老旧油轮虽然理论上有14节的航速,但没人指望它能在实际航行中跑出13节以上。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虽然弗莱彻编队中所有战斗舰艇都能跑出30节以上的高速,“丹吉尔”号的航速也能达到16.5节,但在完成加油之前,它们都只能按照“内奇斯”号的航速行驶。如果按照15节的正常行驶速度计算,现在的13节就预示着这支舰队每天要少跑90公里,这在救人如救火的战场上是致命的。不仅如此,本来太平洋舰队预定由“列克星敦”号负责增援威克岛,临时变更计划导致增援部队又晚出发了一天。在珍珠港,没有人明白这宝贵的一天时间对于威克岛上的守军究竟意味着什么。

“内奇斯”号成了第十四特混舰队明显的一大短板。还有一大隐藏的不利因素是,担任增援舰队司令官的弗莱彻本就战意不足,担任佯攻任务的布朗更是谨小慎微。在派出这两人承担增援和佯攻任务的同时,金梅尔却任由哈尔西带领他的“企业”号航母编队在珍珠港以北海域无所事事地游弋。弗莱彻和哈尔西最大的区别在于,只要有30%理由可以撤退,弗莱彻一定会选择撤退。而只要有30%机会进攻,哈尔西就一定会选择进攻。美国史学家塞缪尔·莫里森少将认为,金梅尔“在选择指挥官时的草率,已经注定了其救援计划的失败命运”。

12月15日下午4时,在岸上人员阵阵“狠狠去教训那些日本人”的叫喊声中,第四防卫营的海军陆战队以及第二二一战斗机中队的飞行员乘坐“丹吉尔”号,与“内奇斯”号油轮在4艘驱逐舰的护航下缓缓驶出了珍珠港,它们将在外海等待与“萨拉托加”号航母以及第六巡洋舰分队会合。16日11时15分,磨磨蹭蹭的“萨拉托加”号编队终于出港。下午,两支队伍在瓦胡岛西南海域会合,踏上了向西援救威克岛的征程。

如果这支舰队能够按计划到达,威克岛可能还有救,至少可以把那些勇敢的战士给救出来。如果凑巧,在威克岛附近海域甚至可能发生大规模海战,进而影响到太平洋战争的进程。但此时“木桶效应”显示了威力,快速特混舰队中“内奇斯”号破旧的轮机拼出老命也不过跑出了12.75节,它跑不快,其余人能快也快不了,要不你就没油吃。加上附近海域有日本潜艇频繁出没,特混舰队还必须走“之”字形反潜路线。因此在墨菲少尉口中的“全速增援”,实际上跟爬行差不了多少。

相信介绍起来个个都有一大堆溢美之辞的那些美军高层,不会不懂得“救人如救火”的浅显道理。

增援威克岛的部队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踏上了征途,后边的珍珠港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12月17日,之前力主对威克岛实施增援的金梅尔上将接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华盛顿宣布,将解除他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的职务,这一命令就在“12月17日15时生效”。接替他职务的是海军航海局局长威廉·尼米兹少将。尼米兹将和他2月份出任司令官时一样,直接晋升海军上将。

尽管之前早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当这一消息真正来临时,金梅尔还是一下子就崩溃了,他幻想保留职务带领舰队一雪前耻的梦想就此破灭。由于罗斯福、马歇尔、诺克斯、斯塔克这些大人物都拒绝承认自己在珍珠港被袭事件中存在过错或有不当的地方,那么黑锅就只能由现场的金梅尔和肖特来背,两人将要面临的是无限制的审问和调查。对于这样的结局,我们同样无话可说,毕竟那支雄伟壮观的庞大舰队是在他手里葬送的。他的不幸,只是相对同样打了败仗却最终成为英雄的麦克阿瑟而言,老麦还提前得到了预警。当天下午,金梅尔直截了当地向斯塔克提出,让自己即刻离职,以便给后任的到来扫清障碍。斯塔克慷慨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金梅尔之前一直力主救援威克岛,他的提前卸任,为威克岛的救援活动带来了致命的不利影响。

新任太平洋舰队司令官尼米兹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移交海军航海局局长的工作,才能到珍珠港就任。军中不可一日无主,这样在尼米兹到来之前,太平洋舰队的二把手、战列舰舰队司令官威廉·派伊中将受命暂时代理司令官一职。

派伊中将此时已经61岁,是美国安纳波利斯海军军官学院1901年的毕业生。在美国海军中,身材矮小、眉毛浓密的派伊以“思维缜密,性情温和,能力出众”著称,被公认为杰出的谋士、战略家和太平洋战争专家,在战前的军事演习中享有“常胜将军”之美誉。要说彼此之间了解最深的还要属老同学,他的同班同学兼好友欧内斯特·金上将认为,派伊虽然知识丰富,但是惯于“按照象牙塔中的知识作战,总是无法把他的思想精简到合理程度”,这一论断很快就会得到证实。事实也表明,军事演习虽是战争所必需,但演习中的高手不一定最终就能成为名将。

弗莱彻和布朗的两个特混舰队均已出发。派伊的当务之急,就是让在瓦胡岛北面闲逛了很久的哈尔西舰队入港补给,之后对前述两个特混舰队提供支援。就在“萨拉托加”号航母离开珍珠港的16日当天,“企业”号航母回到了珍珠港。加油补给后的19日,哈尔西带着“企业”号和3艘重巡洋舰、9艘驱逐舰出发,任务是接应可能遭到追击的第十一特混或十四特混舰队。哈尔西也缺乏高速机动所必需的燃油,配备给他的“赛普尔加”号油船速度更慢,只有可怜的10节。但是一旦形势紧急,哈尔西可以甩掉油轮快速增援。按照性格分析,哈尔西也肯定会那么做——今后我们会很多次看到哈尔西的类似表演。

按下哈尔西和弗莱彻暂且不表,先去看看负责牵制攻击的布朗舰队。马上就59岁的布朗于1902年从安纳波利斯海军军官学院毕业,先后担任过四任总统的海军助理,堪称美国海军界的元老。苍白瘦弱的布朗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他在美国海军中以谨小慎微著称。由于有轻度的摇头症,年轻军官背后戏称他为“阿抖”。他的耐力也很成问题,即将实施的袭击贾卢伊特作战并不适合他这样的神经衰弱者,布朗相信“那一区域敌军的力量非常强大”。

本来就战意不足的布朗手中还握有一把尚方宝剑。出发之前,金梅尔曾画蛇添足地授意布朗,允许他自主决定改换攻击目标,或者干脆取消攻击,这就更加预示着布朗的牵制攻击不可能取得满意的结果。老酒一直纳闷,为什么急于打仗的哈尔西被雪藏,派出去的两个都是战意不足的将领呢?

一想到要深入敌穴去袭击那神秘可怖的贾卢伊特,布朗顿觉脖颈子发凉,手心冒汗。还是那句老话,人不想干一件事的时候就会很快为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情报部门提醒说,敌军正在增兵马绍尔群岛,其中很可能会有航母。贾卢伊特本身就有一个大型潜艇基地,在那附近海域,潜艇的威胁无处不在。路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也使布朗的神经更加紧张:气候总是变化无常,在12月17日的一次试射中,“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重巡洋舰打出去的炮弹竟然是哑弹。12月18日,“尼奥肖”号油轮开始给编队加油,加油进行得异常艰难,一直拖到第二天很晚才完成。布朗认为,自己很可能在进入有效攻击距离前被敌人发现。战争刚刚开始,那些年轻飞行员无法承受从过远的距离起飞发起攻击。

尽管在探察日军袭击珍珠港的意图上丢了大人,但是从联合舰队、南云机动舰队以及井上第四舰队之间频繁的电信联络中,夏威夷海军情报站的约瑟夫·罗切福特中校——敏感地捕捉到一些不太清楚的信息。他和太平洋舰队情报参谋埃德温·莱顿少校判断,日军很可能在西南太平洋地区有大的行动。

12月20日,来自情报部门的消息进一步显示,日军在马绍尔群岛集结了大量陆基飞机,敌人的水面舰艇也可能随时前来拦截。更令人担心的是,一支实力不明的日本航母舰队正在向威克岛以北海域运动。派伊认为对贾卢伊特达成突袭的希望已十分渺茫,他的参谋长德雷梅尔也把这一袭击行动比喻成“摸黑开枪”。一旦“列克星敦”号出现意外,那他布朗将会成为继金梅尔之后另一位在美国家喻户晓的人物。斟酌再三,布朗决定放弃攻击贾卢伊特,选择一些更容易攻击的目标。他看上了吉尔伯特群岛中的马金和塔拉瓦环礁,那里的防务肯定比贾卢伊特薄弱。由于舰队必须保持无线电静默,加上之前有金梅尔的授权,布朗少将在改变攻击目标时并未告诉珍珠港。

派伊与布朗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派伊也担心“列克星敦”号出现意外,那样将会严重削弱夏威夷本来已经非常孱弱的防卫力量。于是派伊决定,布朗的舰队放弃佯攻贾卢伊特,转向西北方向前往支援弗莱彻的编队。他此时尚不知道,布朗已经将袭击目标改成了马金和塔拉瓦环礁。

就在派伊决心已下但尚未发布命令之时,他收到了威克岛遭到日军航母舰载机攻击的惊人消息。这一消息表明,之前情报部门提供的在威克岛海域出现敌军航母的情报绝对准确可靠。尽管没有找到日军航母的准确下落,但威克岛上空突然出现了舰载机,这使派伊非常担心,他的两支特遣舰队有可能进入日军精心设下的伏击圈。他再一次衡量了执行之前作战计划的危险性,冥思苦想是否要“冒着损失一支航空母舰特遣舰队的风险,去尝试进攻威克岛附近的敌军”。

就当这几天临时领导也实在纠结,最后派伊还是决定求稳,理由是航空母舰的安全比援救威克岛更重要。在当天下午,在请示了华盛顿之后,派伊向布朗舰队下达了停止攻击转向北面的命令。一直在战与不战之间踌躇不定的布朗,很快就收到了这一让他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在接到派伊取消攻击的命令时,布朗舰队正位于马金东北约1400公里处,如果按照15节的速度正常行驶,再过36小时就可以发起攻击。舰队大部分官兵都急于为珍珠港的耻辱复仇,因此,派伊的电报对于第十一特混舰队那些急着去打日本人的官兵来说,“就像是一记撩阴腿”。一些先收到电报的参谋沮丧之余,甚至争论是否要把电报立即交给布朗少将和参谋长罗伯森上校,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有人向布朗提议,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先打了再说。布朗以油料消耗太快为由,很快就下达了舰队掉头转向的命令。

回头再看弗莱彻的增援舰队,他们在航行的前三天都平安无事,唯一遗憾的是只能以“内奇斯”号的速度缓慢爬行。舰队中最忙碌的人当属“丹吉尔”号上那些增援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雷达技师在起航前才匆匆赶到船上,他们利用航行中的宝贵时间,向同船的人们灌输雷达的使用知识。一些炮兵在研究如何将高射炮当作平射炮使用,甚至利用船上的设备制造了76毫米火炮的尺表,以使这种炮能够达到两用。陆战队带来的所有机枪都被架在了舰桥上,那些从未经过战阵的机枪手就在这里展开了战前的最后训练。这些都有助于几天后狠狠地打击日本人,他们也想拿出点真功夫,给威克岛上那帮正在受苦受难的兄弟看看。

航行途中,弗莱彻和布朗一样得到了日军第四舰队可能得到增援的消息,增援中甚至有可能出现航母。派伊提醒弗莱彻,“要针对你附近可能出现的敌情做好充分准备”。

由于威克岛周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风险,18日,派伊下令,将“海神”号和“太平洋红石鱼”号潜艇从威克岛南北海域撤出。一看就是一群没出息的货色,风险往往与机遇同时存在,怎么就不把它看成是更多的机会呢?

12月19日,海上下起了暴风雨。之前从航母上起飞执行侦察任务的两架俯冲轰炸机因此迷失了方向。弗莱彻一向爱兵如子,他下令菲奇舰长打破无线电静默,一条短短的电信就将两架飞机领回了家。

从离开珍珠港开始,弗莱彻就计划在接近威克岛之前加油。21日20时,他的舰队离威克岛还有1000公里。按照目前的速度,次日8时就只有830公里了。如果舰队司令是哈尔西的话,威克岛很可能还有救,可惜现在的指挥官是弗莱彻。

截至目前,弗莱彻的驱逐舰在缓慢行驶6天后,平均油量还有63%。当然在航速提高的情况下耗油也会大大增加。根据战后的数据统计,如果将驱逐舰速度15节时的实际耗油定为1,那么航速20节时耗油是1.8,25节时耗油是3.9,30节时油耗就达到了惊人的8.4。一旦航母进行起降作业或者投入战斗,驱逐舰的高速行驶就成为必不可少的行动。因此虽驱逐舰的燃油勉强够用,但弗莱彻却以“燃料余量不足以支撑舰队在威克岛附近可能出现的作战”为由,决定停下来进行加油作业。

22日拂晓,当威克岛还在西南约950公里的时候,弗莱彻的舰队停下来进行油料补给,这一举动后来为弗莱彻争得了数不清的骂名。加油作业困难重重,虽然风速只有14节并不影响加油,但是长长的横向海浪使得油轮和驱逐舰很难保持正确的并排位置。美军的加油技术并不老练,输油管老是脱落,有时候牵引绳也会断开,大大拖慢了加油速度。油轮上备用输油管零件的消耗也大大超出了之前的预计。到了下午很晚的时候,只有4艘驱逐舰加好了油,还有5艘驱逐舰等在那里。如果时间充足,“加油大师”弗莱彻还想给巡洋舰和航母也都加上一点油——再苦不能苦学生,再亏不能亏油舱。

12月22日下午4时01分,当第四艘驱逐舰从“内奇斯”号身边离开的时候,舰队与威克岛的距离增加了50公里,约为1000公里。弗莱彻命令舰队仍然以12.75节的速度驶向西北,这样第二天黎明可将两者之间的距离缩短180公里。弗莱彻准备23日拂晓,在威克岛东北大约440公里的地方继续加油。

本来就对威克岛以及派出的两支航母编队的安全忧心忡忡的派伊,又被从威克岛返回的墨菲少尉兜头泼上了一盆凉水。墨菲少尉将他在威克岛上看到的情况向司令部的参谋做了骇人听闻的描述,他正好赶在日军航母舰载机第一次袭击来临之前离开了威克岛。在岛上没有住上豪华旅馆的墨菲哭丧着脸说:“威克岛已经变成了一片瓦砾,战斗机已接近消耗完毕,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惨!惨!惨!”

珍珠港之前每天都能收到坎宁安发来的电报,一直对守住威克岛抱有幻想。墨菲从现场带回来的消息,让派伊彻底丧失了坚守威克岛的信心。他终于明确表示,形势“意味着为了增加威克岛增援行动成功的机会,甚至必须牺牲‘丹吉尔’号,而且第十四特混舰队的一些主力舰只也可能受到损失”。派伊认为,就是第十四特混舰队去了威克岛也不一定能守得住,而太平洋舰队已经经不起任何的航母损失了。尼米兹上将很快就会来到,派伊自然不愿意在代理的短短时间里捅出什么娄子。既然是短期代理,也就没必要太卖力气,更没必要拿宝贵的航母去涉险。他想起了海军部部长诺克斯不久前视察珍珠港时说过的一句话,“威克岛对于我们来说,很可能是一笔债务,而不是资产”。

12月23日凌晨3时25分,弗莱彻惊讶地看到来自威克岛的急电:“南方发现船只,东北部遭到炮击。”半小时后又有电文称:“威克岛遭到炮击,敌军显然发动了登陆进攻。”

派伊当然也收到了上述消息,他马上召集参谋人员进行了研究。日军的攻击来得如此之快,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前对于威克岛的增援,海军作战部一直持积极态度,此时也忽然出现了变故。6时15分,派伊收到了作战部部长斯塔克上将发来的电报,斯塔克并不知道威克岛已经出现了危机,他只是对派伊之前的举动忧心忡忡。斯塔克在电报中说,“基于正常的考虑和最近事态的发展可以明显看出,威克岛已经而且将继续成为一个负担”,他赞成“经过适当爆破后撤出守军”,并督促“继续努力强化和坚守中途岛”。斯塔克还说,新上任的美国舰队总司令欧内斯特·金上将也赞成这个意见。

12月23日早上6时55分,就在威克岛守军投降前两个半小时,弗莱彻接到了派伊同时发给他、布朗和哈尔西的电令:“救援或撤出威克岛守军已无可能,第十四特混舰队和第十一特混舰队应该立即撤回珍珠港。”派伊已决定放弃威克岛,并且不经一战,就撤回他的特混舰队,这个命令等于宣判了威克岛守军的死刑。

就这样,我们渴望的由美军“萨拉托加”号、“列克星敦”号外加6艘重巡洋舰和10数艘驱逐舰,与日军“飞龙”号、“苍龙”号外加6艘重巡洋舰、3艘轻巡洋舰以及近20艘驱逐舰之间的对决终成泡影。虽然美军的两艘航母载机较多,但作为得胜之师的日军士气更旺,飞行员的技术也高于美军,绝对算得上势均力敌。派伊的一纸命令,就让这样的好戏瞬间泡汤!

当派伊准备宣布他的决定时,一直力主救援威克岛的作战处长麦克莫里斯上校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就这么定了吗,将军?能让我说几句吗?”派伊说:“就这么定了。”在麦克莫里斯一脸的愤怒和不屑中,派伊向弗莱彻发出了撤退的命令。

由于丘吉尔带了一大群大腕远涉重洋来访问华盛顿,罗斯福总统和海军部部长诺克斯正忙于接待准备,并不知道斯塔克和金已经做出了放弃威克岛的决定。至于派伊,他本来就是个看门的,根本没有资格与两位上司抗争。再说他的本意也是不愿意出现意外,以便在尼米兹来到之后能够顺利交接。7时30分,威克岛发出的又一份电报,让派伊认为自己之前的决定无比“英明”。在那份电报上,坎宁安称“敌军已经上岛,多艘军舰和运输船来袭,两艘驱逐舰抢滩,后果不明”,派伊知道威克岛大势已去。后来在珍珠港见到弗莱彻时,派伊曾经充满愧疚地解释说,“撤回第十四特混舰队这一令人心碎的决定曾让我犹豫再三,但那确实是最佳的判断”。

接到派伊发出的撤退电令,本来就战意不足的弗莱彻同样大喜过望,立即下令舰队掉头返航。此时,“萨拉托加”号航母位于东经173°15′、北纬22°30′,距离威克岛还有680公里——这是他们距离威克岛的最近位置。

撤退命令在第十四特混舰队中引起了一阵阵愤怒之声。有些参谋建议弗莱彻,抗命继续冲向威克岛,还有人建议将“萨拉托加”号高速驶向威克岛,放出搜索机打击发现的所有敌军目标。一艘重巡洋舰的舰长提醒弗莱彻,可以像威尔逊那样把望远镜放在瞎掉的那只眼睛上——在一次海战中,上司曾经用旗语命令撤退,独眼的英国名将威尔逊故意将望远镜放在那只瞎掉的眼睛上,谎称自己没有看见,拒绝撤退并最终取得了胜利。可惜弗莱彻本身就对援助不很热情,如此撤退,正是遂其所愿。“萨拉托加”号上的议论难以控制,天生不具备纳尔逊姿态的弗莱彻在下达命令后就迅速离开舰桥,躲进了自己的舱室。这样他就可以装作没有听见属下那些“叛变的谈话”。

战后,1964年,弗莱彻对自己当时的行为做出如下解释:“我当时做出那样的反应是因为,不论我心里有多么反对,我知道的情报,太平洋舰队司令部都知道,而他们可能掌握了一些我并不知道的情报,所以我没有理由去违抗命令。”

这支本来可能救下威克岛的特混舰队于是再次停了下来,给剩余的舰只加油。傍晚时分,派伊的新命令到了,新的目的地是中途岛。第十四特混舰队于是开往那里,卸下了威克岛急需的人员和物资,也算为未来的中途岛大战做了点准备。

就这样,威克岛上的守军成了没人要的可怜孩子。除了那些英勇战死的人,所有幸存者都成了日本人的俘虏。要知道,增援舰队只要发出一声“我们来了”的电文,他们就绝不会放下武器,而会和敌人血战到底!

威克岛的命运就这样在翻来覆去的犹豫不决中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