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偷袭珍珠港 虎!虎!虎!

出现在奥帕纳监测站雷达屏幕上的不是别个,正是渊田美津雄率领的日军第一波攻击机群,他们正气势汹汹地朝着珍珠港猛扑过来!

在渊田的指挥机后面,是由他直接率领的水平轰炸机队49架。在右边500米的空中,是飞行高度比水平轰炸机队低200米,由村田重治指挥的由40架飞机编成的鱼雷机队。在左边500米的空中,飞行高度比水平轰炸机队高200米的,是高桥赫一指挥的由50架飞机编成的俯冲轰炸机队。板谷茂指挥的由42架零式战斗机编成的制空战斗机队在编队上空500米飞行,担任警戒和保护。浓云密布,云高约2000米。编队机群慢慢升高,穿越云层在云上飞行,以利隐蔽。不久,东方欲晓,脚下黑洞洞的云海慢慢变白,天空也逐渐显现出蔚蓝色。不一会儿,那一轮红日从东方徐徐升起,白花花的云海边缘瞬间呈现出一片金黄。

渊田透过风挡玻璃向后看了看整个编队,晨曦中的庞大攻击机群蔚为壮观,一架架飞机在旭日照耀下闪烁着金光,他们都是日本海军航空兵的精华。在离他最近的一架飞机上,小队长岩井向他招手。

随着珍珠港越来越近,渊田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美军已事先有了准备,忽然间有美军的飞机从前方迎面扑来,那样的话,就会出现第一次兵棋推演中出现的不利情形,袭击战变成了遭遇战,日军势必会遭到较大损失,重创或者瘫痪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战略任务肯定难以完成。但这种疑虑随着距离的接近在不断减弱。此时,机群进入一大片浓云区,窗外烟雾蒙蒙,远处的机群又变得模糊起来。渊田又马上担心起天气,他顺手按下了飞机上的收音机按钮。

收音机里马上飘出了美妙的音乐,随后檀香山KGMB电台播出的天气预报让渊田大喜过望:“现在播报天气预报:今天天空少云,山上多云,云高1050米,能见度良好。北风,风速10节。”看来珍珠港作为美国太平洋上最大的军港果真是名不虚传,连天气预报用的都是海军术语。

渊田的英语是一级棒,这些播报他听得清清楚楚,这消息简直就是为突击机群量身打造的一般,真乃天助我也!一阵惊喜之中,瓦胡岛的海岸线以及珍珠港内的战舰在渊田的视野中逐渐显现,由小变大。早晨的阳光泼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云彩渐渐消散,视线也越来越开阔。随着距离缩短,珍珠港的全景逐渐展现在眼前——那里停泊的美国舰艇有近百艘,实际数量是96艘。渊田睁大眼睛贪婪地注视着清晨的港湾,啊,在那里!在那里!渊田已经依稀看到美国战列舰上那特有的笼式桅杆。

高大巍峨的战列舰以及数不清的巡洋舰、驱逐舰和其他辅助舰只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渊田仔细地数了数个大的,战列舰果然是8艘,这些马上就将成为他砧板上的熟肉。但是失望随之袭来——美军的3艘航空母舰在港内果然是杳无踪迹。

不远处的陆地上,6个陆上机场的停机坪上,美军各式战机像接受检阅一般整整齐齐地排放在那里。夏威夷周末的清晨宁静而安详,这是多么难得的攻击机会呀!

此时的珍珠港几乎处于不设防状态。之前由于飞行员抱怨每周七天都要执行巡逻任务得不到休息太累,善解人意的金梅尔上将就大度地取消了星期天进行空中巡逻的命令,这才使得日本的突击机群一路畅通无阻。庞大的舰队各类高射炮鳞次栉比,总计有780门之多,但是其中75%处于无人操作状态。陆军虽然也有31个防空高炮连,但只有4个连的阵地有人把守,即使如此,这4个连的炮兵也没有炮弹。按照规定,每次训练后都要把炮弹及时放回弹药库,理由是天气潮湿,炮弹放在外边容易生锈,也不安全。大部分弹药库离阵地很远,库房也是大门紧锁。周日清晨,连管钥匙的仓库保管员都无法轻易找到。没有人能想到,这里即将上演一场惊天的血腥屠杀。

7时40分,随着渊田发出的信号,第一波182架攻击机迅速由航行队形变换为攻击队形。不同机型的攻击方式也迥然不同。鱼雷机队为了便于发射鱼雷,要降低飞行高度。俯冲轰炸机队则必须把飞行高度提高到4000米以上,以便于实施俯冲。此外还要考虑风向,俯冲轰炸最好是顺风,因此俯冲机群要转向上风方向。对水平轰炸机来说正好相反,最好是逆风,因此要转向下风方向。看来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规,并不是一窝蜂拥上去把炸弹、鱼雷胡乱扔下去就OK的。

日军预备的攻击方案有两套。第一套是“偷袭”战术,如果在发动袭击之前美军没有丝毫防备,就采用这套战术,这样可以达到最理想的战术目的。那就是由鱼雷机率先突然发起攻击,充分发挥鱼雷攻击大型舰艇的特殊能力,之后再由水平轰炸机和俯冲轰炸机进行轮番补充轰炸。第二套是“强攻”战术,如果美军提前有了戒备,那就首先由俯冲轰炸机进行攻击,造成混乱,牵制并吸引美军的对空火力,同时水平轰炸机队也实施轰炸,压制敌对空火力。当轰炸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时,鱼雷机队再寻隙进入实施强攻。在两种方案中,战斗机都不受限制,他们的任务是迅速展开进攻,夺取制空权,击落所有空中的敌机。“偷袭”和“强攻”的选择,由现场最高指挥官渊田视具体形势随即决定。由于零式战斗机上没有安装无线电设备,因此事先约定的信号是,“打一发信号弹为偷袭,打两发为强攻”。

面对此情此景,渊田毫无疑问要选择偷袭。他迅疾对身后的电信员水木德信飞行兵曹喊道:“发出攻击令!”水木立即发出了“突、突、突”的攻击信号,与此同时,渊田拉开舱盖用手枪打出了一发信号弹。此时是夏威夷早上7时49分。

意外也就在此时发生。按照预定计划,渊田发出一发信号弹预示着采取“偷袭”之后,战斗机队的指挥官板谷茂应该立即摇摆机翼表示明白。但由于云层遮挡了板谷的视线,他并没有看到渊田发出的那发信号弹。几秒钟后,眼看战斗机群没有回应,渊田只好朝着制空战斗机队的方向打出了第二发信号弹。

飞在板谷茂后边的“加贺”号战斗机队长志贺大尉看到信号弹后,立即率领自己的分队穿过山口向着目标突入而去。与志贺并飞的板谷这才调整队形,向着瓦胡岛中部的惠勒机场猛扑过去。

率领鱼雷机群的“雷爆之神”村田重治尽管看见了两发信号弹,但他猜测渊田的第二发信号弹很可能是在提醒战斗机群,如此好的条件下肯定要实施偷袭,于是就用无线电通知身后的39架鱼雷机,按预定计划在8时展开攻击,之后率领鱼雷机群迅速向下滑翔,抢占有利攻击阵位。

麻烦随即出现。率领俯冲轰炸机队的高桥认为渊田打出的两发信号弹是事先约好的“强攻”信号,这样就轮到他率领的俯冲轰炸机先亮相了。于是,他立即率领自己的轰炸机群开始俯冲。

看着精心策划的计划由于意外情况而遭到破坏,渊田气得是大声叱骂,“八嘎,高桥这个小贼,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呀!”——也不能怨人家高桥,谁让你打两发信号弹呢?村田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是战机稍纵即逝,如果高桥的俯冲轰炸距离鱼雷攻击时间太长,俯冲轰炸引发的硝烟将会极大地干扰鱼雷攻击的视线,导致命中率下降。无奈的村田只好边骂边带领鱼雷机编队降向低空,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目标。他们的首选目标是福特岛东侧的战列舰大街。

事态已无法挽回,渊田也只好将计就计,放任各攻击队自主发动进攻。尽管出现了如此尴尬的错误,但眼前的形势已经明朗,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日本袭击机队的行动,航空队有信心施展出之前苦练的杀敌本领。

尽管尚未看到战果,但胜利显然已收入囊中。渊田急不可耐地要将这一消息告诉“赤城”号上的南云,“长门”号上的山本,东京军令部、海军省、内阁、天皇以及全日本的民众。他再次对水木大吼道:“用甲种电波向舰队发报,我们偷袭成功!把发报机调好,使东京也能直接接收到。”

随着水木手指的跳动,“托拉、托拉、托拉”的电波穿越万里碧波飞向远方,“长门”号的作战室里一片欢腾!

时针指向7时55分,此刻停泊在珍珠港内的太平洋舰队正在准备早上8时的升旗仪式。8艘主力战列舰上,只有3位舰长处在工作岗位。

巡洋舰“海伦娜”号的后甲板上,琼斯少尉指挥4名水兵正朝着舰尾的旗杆跑去。战列舰“内华达”号上,军乐队正在整队,准备演奏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

檀香山海军航空基地的罗根·拉姆齐中校此刻正在福特岛指挥中心的一扇窗子前观看护旗队升旗,在听到由远而近的俯冲尖叫声时,他转身对巴林杰中士说:“迪克,把那个家伙的机号记下来,他违反了第十六条航线安全管理规定,我要处分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蛋。”

巴林杰竭力将身子伸出窗外,努力想看清那架飞机的编号。“机号看不清啊!但我想可能是哪个飞行队长的座机,我看到飞机上有一道红线。”

“尽快查一下,看看是哪个该死的队长干的这种蠢事。”

“那架飞机俯冲下来了,他投下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巴林杰话音刚落,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就从机库方向传来,拉姆齐恍然大悟,大喊道:“不要查了,迪克,这是日本人的飞机,他们扔下的是一颗炸弹。”

做出判断的瞬间,拉姆齐以最快速度冲进走廊另一端的电信室,命令所有在岗电信人员立即用明码电报发出那封震惊全球却让人啼笑皆非的著名电报:“珍珠港遭空袭,这不是演习!”

电报发出的时间是夏威夷时间1941年12月7日7时58分。接收人员包括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上将、亚洲舰队司令哈特上将、大西洋舰队司令金上将以及太平洋舰队所属各部队司令和所有舰艇。

拉姆齐接着迅速打通上司贝林格少将的电话:“日本人空袭了!”

电话那头,贝林格大发雷霆:“你开什么玩笑,罗根?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拉姆齐大喊道:“千真万确,长官,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听听!”说完,他把话筒伸到窗外,窗外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听到了吧,长官?这不是开玩笑,小日本动真格的了!”

贝林格来不及给拉姆齐回话,他扔下话筒对作战参谋喊道:“科恩,快,跟我到司令部去,该死的日本人来了!”刚睡醒的科恩中校还有点迷糊,正在忙着穿裤子。

同样在7时55分,之前收到击沉潜艇警报的卡明斯基少校也听到了远处传来巨大的飞机引擎声,他跑到大楼南边阳台上一望,清楚地看到机翼上涂有“太阳”标志的飞机迎面扑来。他瞪着眼睛,不知所措,飞机已向着战列舰停泊的区域飞去,不一会儿,就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稍后,防御珍珠港的海军负责人,第十四海军军区司令布洛克少将,来到了司令部。

战列舰“内华达”号的后甲板上,麦克米伦指挥的军乐队已经整好队形,正在等待时针走到规定升起舰旗的时刻——8时整。就在这升旗前5分钟,一队飞机已冲向附近的福特岛,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剧烈爆炸声,一团团硝烟腾空升起。看到这一情形的麦克米伦以为这大概又是一次特别演习——在音乐伴奏中进行演习那真是太美妙了。他挥起了指挥棒,军乐队于8时准时奏起了美国国歌,舰旗随着乐曲声从旗杆上徐徐升起。就在这时,一架日军飞机擦着港内的海面飞来,向停泊在旁边的战列舰“亚利桑那”号施放了鱼雷,随后从军乐队的头顶飞掠而过。

在太平洋舰队司令部,一名军官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作战室:“参谋,瞭望台报告说,日机正在空袭珍珠港!”值班的墨菲中校闻讯大惊失色,他立即把这一情况用电话报告给金梅尔上将。

在接到墨菲“珍珠港遭到空袭”的报告后,金梅尔立即从麦克拉帕半山腰的寓所飞奔而出,在院子里向着珍珠港的方向望去。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美国太平洋舰队行将覆没的悲惨场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定睛注视着珍珠港出现的噩梦般的一幕,上将的表情就像绘画或雕塑中的一个悲剧人物。

在檀香山努阿努大街2661号,美国代理商公司总经理亚历山大·沃克夫妇也被远处的爆炸声惊醒,铁杆反战派沃克以为舰队又在搞演习,他气愤地对妻子尤娜说:“他们又来了!竟然在星期天一大早就开始浪费纳税人的钱财,罗斯福这个浑蛋,连个好觉都不让我睡。”同一条大街不远处,日本驻夏威夷领事馆内的吉川猛夫与喜多正紧紧握手,四目相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首先发起攻击的是俯冲轰炸机队。高桥率领的俯冲轰炸机已经进入预备攻击阵位,50架俯冲轰炸机兵分两路:其中一路由他亲自率领,奔向福特岛的希卡姆机场;另一路由坂本明大尉指挥,飞向惠勒机场。7时55分,坂本明大尉的俯冲轰炸机向惠勒机场投下第一颗炸弹,也就是所谓的太平洋战场第一弹。

分布在珍珠港周围的希卡姆机场、惠勒机场、伊瓦机场和卡内奥赫机场是日军第一批重点打击的目标。由于之前错误地将飞机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日军的炸弹一落下,立即引起了连锁反应。刹那间,成片的轰炸机、战斗机被炸得七零八落。即使有几架能够仓促起飞,也很快被高空中“百无聊赖”的零式战斗机迅速击落。仅仅几分钟,美军陆基航空力量被摧毁殆尽,制空权完全落入日军之手。

正在单身军官宿舍睡觉的第六九六航空兵弹药连少尉罗伯特·奥弗斯特里特被一阵闷雷似的隆隆声惊醒,起初以为发生地震,可是紧接着就听见门口有人在喊:“好像是日本人的飞机!”另一个人插嘴说:“见鬼,那是海军在演习!”

少尉马上起身冲出房间,外边的场景让他惊呆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尽快拿到武器。在火光冲天、满目疮痍的惠勒机场,他和基地军需处的一个军官大吵起来。那位军官竟然要求他必须提供领导的批示才发给他那些东西,要不打借条也行。奥弗斯特里特掐死那个军官的心都有了,他开始大喊大叫,终于如愿领到枪支弹药。

在希卡姆机场的餐厅里,一群官兵正在吃早餐。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呼啸而来的俯冲轰炸机扔下的炸弹炸倒在餐厅里。餐厅里锅碗瓢勺四处飞舞,其中一人被凌空飞来的一只坛子打得头破血流,这只坛子里装的是蛋黄酱。很快,房屋的顶棚轰然倒塌,很多人被埋在废墟里。

由于几乎没有美军的战机起飞,板谷的战斗机队无事可干,就开始追逐扫射那些在道路上四处逃窜的军人。后来有人回忆,“我们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被敌人撂倒了”。

听到第一声炸弹爆炸时,夏威夷陆军航空兵参谋长詹姆士·莫利森上校正在刮胡子,他扔下刮胡刀,一溜小跑赶到办公室,打电话给肖特中将的参谋长沃尔特·菲利普斯上校,告诉他,“日本人来偷袭了”。“吉米,你昏头了吧?”菲利普斯说,“是不是昨晚上喝多了?快醒醒吧!”

无奈,莫利森只好和拉姆齐一样,把话筒举得高高的,让菲利普斯听那爆炸声。这下菲利普斯信了。“一会儿再说,”他大声喊道,“我马上叫联络军官同你联系。”就在此时,莫利森头顶上的天花板掉下来了。

比起高桥的餐前开胃甜点来说,“雷爆之王”村田率领的鱼雷机队才是攻击美军战列舰的核心力量。村田明白渊田的意思是偷袭,应该由他率先发起攻击。但高桥的冒失攻击已使机场周围硝烟四起。一旦硝烟随风弥漫过来遮住海面上的战列舰,将给鱼雷机的攻击造成极大困难。村田丝毫没有迟疑,立即率队抄近路直奔战列舰大街,在高桥的炸弹落在机场之后仅仅两分钟,就开始了对军舰的鱼雷攻击。

仅有的40架鱼雷攻击机纷纷占据有利方位,几乎是掠着水面飞行,在20米左右的超低空射出一条条装有特制稳定翼的浅水鱼雷,那情形就像“蜻蜓下卵似的”。一等飞行兵曹森拾三后来回忆说:“我看见一艘战列舰隐隐约约出现在我的飞机正前方,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峰一样矗立在眼前,准备投雷……预备……放!我用力拉动了投雷拉杆,感到鱼雷脱离机体的那一瞬间,飞机突然如释重负地向上一跃!”

刹那间,平静的海面上被划出一条条朝向战列舰大街的白线,数十条鱼雷先后跃入水中,争先恐后地奔向自己的目标——那情景是极端地阴森可怖。随后,海面上响起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冲天水柱拔水而起!

最先遭殃的是战列舰“俄克拉何马”号。由于停泊在战列舰大街的外侧,近1/3的鱼雷都找上了它,12条鱼雷一起奔向这艘排水量33901吨的巨型战舰,且至少有5条准确命中了它的要害部位。剧烈的爆炸把它炸得几乎变了形,它歪着身子缓缓地插入海底。一位舰上幸存的水兵后来回忆,它“看起来好像很疲劳,想休息一下似的”。由于该舰所处水域水深只有7.6米,一些幸存的水兵开始跳入满是油污的水面,奋力游向不远处的“马里兰”号。

遥望陆上机场和战列舰大街方向分别腾起了烟雾和水柱,渊田知道鱼雷机队和俯冲轰炸机队的攻击均已得手,于是立即带领水平轰炸机队进入战场,时间仅仅比鱼雷机队晚了3分钟。

就在水平轰炸机队将要进入轰炸航向的时候,美军一些舰船上的高射炮相继开火,在编队航向前方构成了一道道弹幕。防空炮火的炸点迅速在上空扩散,有一颗炮弹在近处爆炸,使渊田感觉连座位都在震动。他不禁对美军的快速反应感到惊讶,仅仅5分钟美军就开始反击了。在弹雨中穿梭的渊田座机很快中弹,机身左侧被弹片打穿,方向舵索有一半粗细被打坏。好在这些都算轻伤,并没有影响飞机的正常飞行。

渊田无意中扭头瞧了一眼不远处五机编队的三号机,竟然发现它携带的那颗炸弹忽然从机身下径直落了下去。怎么回事?还没有到敌舰上空呢!

愤怒的渊田不由得向三号机挥起了拳头,但他很快发现三号机在漏油。于是,他用粉笔在小黑板上写上“怎么了”几个大字,把黑板贴在风挡玻璃上让三号机看。三号机的投弹手马上用望远镜看了一下,举举手表示明白,随后也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举到玻璃旁。渊田用望远镜一看,写的是“机身下部中弹”。再仔细一看,原来美军的高射炮火正好打中了三号机的炸弹挂索,炸弹就这样呼呼地掉下去了。

渊田对自己刚才的鲁莽感到懊悔。没有炸弹就无法攻击,也就没必要再上去冒险。于是,他在黑板上写上“可返航”三个字举了起来。三号机马上回答说,“破坏不重,可一起行动,分担敌军炮火”,并且再三隔窗敬礼恳求。渊田苦笑了一下,他理解三号机组急于参战的心情,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那颗掉下去的800千克炸弹正好掉在一艘美军驱逐舰不远的地方。虽然没有爆炸,但也把舰上的美军官兵吓得一哆嗦。

攻击舰船的投弹机会并不容易把握,渊田机队在往返三次攻击未果后选择了“马里兰”号战列舰。由于三号机没弹了,渊田只好看着4颗炸弹朝着“马里兰”号笔直地落了下去,巨大的战列舰在高空中看下去就像一个小小的火柴盒,落下的炸弹变得越来越小,如豆粒一般,最终还是看不见了。很快,“火柴盒”上升起了两股白烟。“两弹命中!”渊田大叫道。

“马里兰”号之前已经遭到了鱼雷的攻击,但运气好得多,没有马上沉没。舰上的一等兵肖特正在舰桥的机枪台上写圣诞贺卡,刚开始他也以为是美军飞机在进行俯冲训练。当发现飞机上的标志后,他立即取出旁边的枪弹装进机枪,向刚刚丢下两条鱼雷,从东面飞来的两架鱼雷机猛烈开火,很遗憾没能打中。他看到了渊田机队投下的那两颗炸弹从空中呼啸而下,在甲板上炸开,巨大的爆炸声使他暂时失去了听力。幸运的是,两颗巨弹对“马里兰”号那结实的甲板并没有造成致命伤害,这艘巨舰经历劫难后居然生存下来。它是所有战列舰中受伤最轻的,也是经过修复第一个返回战场的。很多临近的“俄克拉何马”号上的落水官兵爬上“马里兰”号,得以幸存。

在“马里兰”号不远处,美国油轮“拉马波”号上的水手长格拉夫跌跌撞撞地下了扶梯奔进船员舱,边跑边喊:“日本佬炸珍珠港了!”伙伴们以为他又在开玩笑,他连忙说:“绝对不骗你们的。”可大家还是又嘘又笑:“别蠢了,抬起屁股上甲板去瞧瞧!”事务长莱因斯刚爬上梯顶,就听见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只见一架飞机正朝着战列舰俯冲。

“西弗吉尼亚”号运气也不怎么样,它先后命中了9条鱼雷,左舷被炸出一条长37米、宽4.5米的裂口,暴露的内脏吐出长长的火舌,其状甚惨且可怖。巨大的舰体顷刻间歪倒在水中,弹射器上的一架水上飞机也摔进了海里。还好舰长默文·班宁上校此时在舰上,他迅速带领水兵展开抢险。不幸很快发生,不远处“田纳西”号上爆炸飞起的弹片长途奔袭,击中了上校的腹部。正在煮咖啡的22岁黑人炊事二等兵——他也是舰上的重量级拳击冠军,陶乐斯·米勒迅速冲上去抱起舰长,重伤的上校很快就阵亡在米勒的怀里。

义愤填膺的米勒放下舰长的遗体,不顾日军轰炸机的狂轰滥炸和零式战斗机的肆意扫射,毅然操纵舰上的高射机枪奋力反击——这一镜头在美国2001年拍摄的大片《珍珠港》中有很好的诠释,那个操纵机枪发了疯地射击敌人的黑人,就是以米勒为原型的。

“二战”之前,黑人在美国备受歧视,在就业上阻力重重,参军入伍也只能担任一些后勤供应的职位,比如炊事员或锅炉工之类的低级工作,更别提受勋和晋升了。以至于在“二战”之前,没有一个黑人士兵获得过海军的重要勋章。米勒平时在舰上同样备受歧视,因此和不少白人士兵打过架,估计作为拳击冠军的他打架不会吃亏,可也不会少了被关禁闭。在此危难时刻,米勒勇敢地站出来抢救白人战友并向敌军英勇反击,他的行为打破了许多白人官兵对黑人的歧视,也激励和感召了许多忙于逃命的官兵,他们和米勒一起拿起手中的武器和舰上可用的火炮向日军飞机奋勇还击。

尽管米勒的举动堪称英勇,但他违反了当时禁止黑人直接参加战斗的规定,所以他的行为之后虽然没有被处罚,却也没有受到嘉奖。几天之后,一家非裔美国人新闻社刊发通讯,报道了这位黑人士兵的英勇事迹,呼吁海军方面承认和表彰米勒的英雄举动。连许多米勒的白人战友也认为,如果不奖励米勒,其他任何军人都没资格获奖。

一个简单的事例就能说明当时白人对黑人的歧视程度。战争爆发之初,美国红十字会拒绝接受黑人的献血,虽然最后迫于压力改变了政策,但是捐献的血液仍然按照种族分类。“这会产生最深的憎恨”,一份政府报告里这样指出,“那些要黑人为国捐躯的白人,拒绝接受黑人的血液”。

同样迫于压力,1942年4月7日,美国海军部部长诺克斯签署了一项命令,允许黑人和白人士兵一样参加一线战斗。随后在1943年,美国甚至成立了全部由黑人组成的第九十三步兵师奔赴欧洲战场——不说别的,如果都不张嘴说话,这支部队夜行军倒是很难被发现的。

不仅如此,第二年的5月27日,在“企业”号航空母舰的甲板上,新任太平洋舰队司令官尼米兹上将亲自为炊事二等兵米勒戴上了勋章,以表彰其在危难之时救助长官和英勇反击的行为。米勒成为第一位被授予“海军十字勋章”的黑人士兵,他的受勋照片至今仍陈列在珍珠港纪念馆。

1943年11月,米勒阵亡。1996年12月8日,在纪念珍珠港事件五十五周年的集会上,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克莱明上将在致辞中重点介绍了米勒,他说:“米勒不仅使我们懂得了什么叫英雄主义,更重要的是,他给了我们蔑视种族歧视的勇气。”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要说刚才那几艘舰已经够惨的了,但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命最苦的当属战列舰“亚利桑那”号。几条鱼雷和“加贺”号、“苍龙”号上水平轰炸机投下的4颗800千克炸弹接连击中了它。最要命的是,“苍龙”号水平轰炸机的一颗穿甲弹穿透了厚厚的前甲板在舰体内爆炸,先是引燃了前部700多千克黑色火药,接着诱爆主炮塔的无烟火药库,导致更大规模的连环爆炸。

后来有人回忆,那剧烈的爆炸声,是几百年前在这个平静的海岛上发生蓬奇包尔和代阿芒特头两座火山大爆发以来闻所未闻的。直冲云霄的强大气流甚至将上空的日本轰炸机、战斗机冲得七零八落。燃烧的火柱高达1000多米,连几百吨重的炮塔也被抛向空中。爆炸导致重达32600吨的巨舰在水中高高跃起,然后又重重跌入水中,水浪四溅,气势恢宏。渊田让他的驾驶员观看了这一奇异景象,松崎三男大尉回答说:“中佐,一定是舰上的弹药库爆炸了,这简直太可怕了。”

随后而来的俯冲轰炸机又给这艘巨舰正在流血的伤口上撒盐。仅仅几分钟,这艘战列舰就被彻底击毁,舰体断为两截,不到9分钟,断裂的舰身带着1177名舰员沉入海底,其中也包括舰长瓦尔肯伯格上校和第一战列舰分队司令伊萨克·基德少将。这艘战舰的伤亡占了美军总伤亡的将近半数。

“加利福尼亚”号还算幸运,只中了3条鱼雷,但有1条鱼雷正好打在其油舱位置,不断溢出的燃油引发了冲天大火。为了防止弹药库被引爆,出现“亚利桑那”号那样的灾难,舰长下令紧急向弹药库中注水,此举反而导致了舰体的倾斜。眼看巨舰即将倾覆,舰长被迫下令弃舰。但油舱被炸导致大量燃油流入海中,海面上的油层竟厚达30毫米,这一油层迅速蔓延成一片火海。那些跳入水中的官兵没有一个人能从厚厚的油层下边游走,他们全被淹死或者被燃烧的油活活烧死,海面上正在燃烧或者已经烧焦的尸体横七竖八,一片狼藉,其状惨不忍睹!

处于内侧的“田纳西”号境况就好得多,但所中的一条鱼雷也在舰上引起了熊熊大火,浓烟冲天。其实其上层建筑上的大火多半是由“亚利桑那”号弹药库爆炸后雨点般落下的着火碎片引起的。一条800千克的炸弹随后落下,将二号炮塔凌空炸飞,正是这个炮塔炸裂的碎片,击中了正在旁边抢险的“西弗吉尼亚”号舰长班宁上校并导致其阵亡。燃烧喷出的滚滚浓烟遮挡了日军飞行员的视线,也使“田纳西”号免受进一步攻击。轻伤的“田纳西”号3个月后就被修复并重新投入战斗。

“内华达”号和“田纳西”号的命运相似,只中了一条鱼雷和两颗炸弹。舰旗被敌机的机关炮撕成碎片。大惊失色的旗手又唰唰连续升起了几面星条旗,照样很快被打得稀烂。舰上同样是大火肆虐,黑烟滚滚而出,炙热的甲板使得舰上的士兵如热锅上里的跳蚤,不断地跳来跳去,四处都找不到藏身的地方。

“苍龙”号的鱼雷机攻击了停在福特岛西侧的军舰。这里没有战列舰,鱼雷机队把陈旧的靶舰“犹他”号当成了现役战列舰加以攻击。8时01分,“犹他”号前部被击中一条鱼雷,随后又有5条鱼雷击中了它。8时12分,已经33岁高龄的爷爷舰“犹他”号终于坚持不住,恋恋不舍地没入了海底,只剩下龙骨还倔强地露在水面上。

福特岛上的人听到船内隐约传来了敲打声。侥幸逃离战舰的埃斯库斯上尉召集了一些士兵,在空袭持续时勇敢地回到舰上进行救援,挽救了大部分人的生命。最终有6名军官和58名士兵阵亡于“犹他”号上。

最幸运的要算“宾夕法尼亚”号,这艘金梅尔上将的旗舰停泊在造船厂的船坞中等待大修。日军鱼雷机无法对停在船坞里的船只进行攻击,一群轰炸机蝗虫般飞过来,对“宾夕法尼亚”号实施狂轰滥炸。看来对付皮糙肉厚的战列舰,炸弹还真是没有鱼雷管用,“宾夕法尼亚”虽然中了几颗炸弹,所幸尚无大碍,逃脱了沉没的命运。舰上官兵阵亡15人,失踪14人,伤38人。

前往攻击“宾夕法尼亚”号的几架鱼雷机由于无法投弹,就把恶气撒在了附近的2艘军舰身上,5条鱼雷将轻巡洋舰“海伦娜”号和驱逐舰“奥克拉拉”号送入了海底。

就在日机疯狂进攻的8时10分,从美国西海岸飞来的12架B-17“空中堡垒”恰好飞抵瓦胡岛,也就是头一天阿诺德少将去送行的那一批飞机。它们将在珍珠港稍事休息,加油补给后取道威克岛最后飞往美国认为的最前线菲律宾。由于是从遥远的西海岸飞来的,到珍珠港时,只剩下最后1加仑汽油——此前也正是这一群飞机将要到来的消息干扰了美国雷达站的判断。

不但如此,因为根本没有想到珍珠港会遭到袭击,他们没有做任何作战准备,也没有携带弹药。远远望见高空有不少飞行的战机,中队长杜鲁门·兰登少校还挺高兴。珍珠港的弟兄真够哥们儿,一大早还派出飞机升空来欢迎我们。但他很快听到了枪炮声,对话机里也传来了美军急促而嘈杂的喊声:“该死的!是日本佬!”

就在渊田第一波攻击机群起飞的差不多时间,6时10分,位于瓦胡岛以西370公里处的哈尔西特混舰队也从“企业”号航母上升空了18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哈尔西此时的心情非常糟糕,他的特混舰队本来计划在周六赶回珍珠港欢度周末的,但由于途中遭遇恶劣气候耽误了行程,风暴甚至导致一艘驱逐舰出现舰体开裂,整个舰队的速度都只能降了下来。看来按时赶回去周末潇洒走一回的计划是泡汤了。他派出18架轰炸机的主要任务是侦察,同时命令他们完成任务后不必返回航母,直接在岛上降落。此时,这18架轰炸机也正好飞抵瓦胡岛上空。由于燃油即将耗尽,他们也只能选择在岛上降落。

这些来自东西两个方向,突然闯进战场的美军飞机,还没搞清楚现场情况就遭到了日军的攻击,那些零式战斗机正闲着没事呢,美机一架接一架被击落下来。有3架B-17在降落时遭到了板谷所率机群的扫射,其中雷蒙·斯文森上尉驾驶的飞机被零式战机的机关炮洞穿,引燃了机舱内的信号弹,结果在滑上跑道后自动断为两截。日本人宣称这是太平洋战争中日本打下的第一架B-17“空中堡垒”。

还真有一架B-17平降在一座高尔夫球场上——看来,吉川猛夫在地图上标出球场还真是未雨绸缪啊!但即使安全落了下来,这些B-17也无法马上加油装弹起飞攻击。面对质疑,两个刚刚从本土飞来的上尉飞行员腼腆而尴尬地解释说:“枪还没有开箱,光是把枪上的保护油擦干净就得几个小时。”

从“企业”号上飞来的由约翰·福特少尉和通信三等兵皮尔斯驾驶的一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以血的代价换取了战绩。他们选择与日军战斗机在低空缠斗,最后以相撞的方式与敌机同归于尽。在坠落的伊瓦基地附近,两架飞机的残骸几乎无法分开。

由于空中大部分是日机,美国那些好不容易打响的高射炮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轰。在曼纽尔·冈萨雷斯少尉绝望的“不要射击!不要射击!这是美国飞机”的惊叫声中,一发高射炮弹让这架美机在空中炸开了花——估计打敌人都不一定有这么准。紧接着,另一名飞行员叫喊道:“我们中弹起火了,跳伞!”

在“企业”号航母上,哈尔西中将从无线电中听到了飞行员坠落前绝望的呼叫声,气得跺着甲板高喊道:“天哪,他们在射击我的孩子!快去报告金梅尔将军!”

30架飞机,瞬间被双方“合力”干下来8架,其中B-17一架,从“企业”号上飞回来的轰炸机7架。剩下的22架也纷纷落荒而逃,寻地儿降落,机翼上弹孔累累。

可能还嫌不够热闹,此时泛美航空公司的一架快速航班也适时赶到了。一周一次的航班正好在这一时间内到达,预定降落地点是福特岛上的机场。这个民航驾驶员还算机敏,一看四处烈火冲天,浓烟滚滚,马上急速掉头,飞往了希洛岛。

哈尔西无比崇敬的金梅尔上将并不是不知道现场的状况。此时此刻,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心爱的舰队被敌人狂轰滥炸。站在他身旁的是邻居、第十四海军军区参谋长格雷斯·厄尔上校的太太。这位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对告诉金梅尔:“将军,鱼雷好像击中了‘俄克拉何马’号。”“是的,我也看到了。”金梅尔面无表情地回答说。厄尔夫人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他目瞪口呆,面孔煞白”。第十四海军军区情报参谋梅菲尔德中校这时也穿着睡衣来到了寓所后院的草坪上,用望远镜瞭望港内发生的情况。

已经与金梅尔约好一起打球的肖特中将此时已经换好了球衣,正站在谢夫特堡的寓所门口仰望着天空,这里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飞机的引擎轰鸣声和低沉的爆炸声。

当金梅尔来到位于潜艇基地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时,他的那支舰队的主力已基本被击沉或击毁。8艘战列舰中,“亚利桑那”号、“俄克拉何马”号和“西弗吉尼亚”号已被击沉,“加利福尼亚”号正在徐徐下沉,“马里兰”号、“田纳西”号遭到重创,“宾夕法尼亚”号搁浅在船坞中,剩下的“内华达”号也在熊熊燃烧,看来也没什么指望了。

突然,一颗5毫米的子弹穿过窗玻璃,打在了金梅尔的胸部,周围的人都吃惊地冲了过去。但那颗子弹穿过玻璃之后显然已成了强弩之末,又正好打中上将口袋里的眼镜盒,将军并没有受到伤害,子弹只是在他雪白的衬衣上留下了一个黑点。目光呆滞的上将连胸口的弹痕都没有去拍一下,只是喃喃地说:“但愿这颗子弹能够杀了我,那真是太仁慈了。”尽管非常渴望之后能有机会复仇并洗刷耻辱,但他非常清楚自己今后的命运。经过这一次毁灭性打击,他的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的军旅生涯将戛然而止。

渊田的第一波攻击持续了45分钟,日方仅损失飞机9架。其中战斗机3架、俯冲轰炸机1架、鱼雷机5架。8时25分,取得赫赫战果的第一波攻击机群从容不迫地返航。先飞往瓦胡岛西侧的预定地点会合,然后再一起向北返回航母。先飞到西侧的目的是避免敌机可能的跟踪,从而暴露主力舰队的位置。事实上,美国毫无准备,刚才的打击使得他们根本不可能对第一波攻击的返航机群进行跟踪。

第一波空袭结束之后,珍珠港上空出现了片刻的宁静。一片狼藉的海面上,几艘周围和顶部涂有红十字标志的白色医疗船开始全速冲向还在燃烧的舰船,抢救在海水中苦苦挣扎的伤员、落水者以及舰船上的幸存者。“索拉斯”号医疗船上的军医凯文·道格拉斯在回忆录中写道:“这段难挨的时间似乎比一生都要漫长。黑色、暗红色、蘑菇状的滚滚烟尘不断喷向空中,在它的笼罩下,到处都充满了辛辣、恶臭、呛人的难闻气息。我想,传说中的地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所有战舰中,只有威廉·波福特少校的“莫纳罕”号驱逐舰还在高速运动,他们又发现了一艘日本的微型潜艇。日本艇长正向“柯蒂斯”号供应舰发射出第一条鱼雷,可惜没有击中目标。波福特少校马上组织进攻,附近几艘舰艇也迅速加入了愤怒的围剿队伍。日本的潜艇发射了最后一条鱼雷——这种潜艇只能携带两条鱼雷,鱼雷几乎擦着“莫纳罕”号的右舷掠过,波福特少校死里逃生。8时44分,这艘微型潜艇被击沉,搁浅在贝洛兹机场外的海滩上。

被击沉的正是凌晨最后出发的那艘故障潜艇。此时艇上的自爆装置受震开始启动,两名士兵酒卷和稻垣拼命地爬出逃生口。由于在逃生过程中吸入了过多的有毒废气,两人很快就昏迷过去。稻垣在海中溺毙,不省人事的酒卷随后被检查战场的美军发现并俘获,有幸成为太平洋战场美军抓到的第一个日军俘虏。在昏迷的酒卷身上,美军发现了一张地图,所有的攻击目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这都是吉川猛夫的功劳。

微型潜艇参与进攻的决心和勇气可谓大矣。但是从结果来看,5艘潜艇都没有取得战果,还差点暴露行踪导致整个行动的失败。这一自杀战术成为整个珍珠港作战中日本为数不多的败笔之一。用一句中国话来说,就是“画蛇添足”。

参加特攻作战的10名海军官兵悉数战死,日本各大媒体开始大肆狂吹“十勇士”。后来才知道有一个叫酒卷的没死,反而成了美军的俘虏,那感觉简直跟吃大餐吃出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之后宣传中,“十勇士”就变成“九军神”了。

9名死不见尸的潜艇官兵随后被追晋两级军衔,于1943年4月8日葬于东京日比谷公园,和日俄战争的广濑武夫等老“军神”葬在了一起。当年广濑武夫下葬时,好歹还找到一小饭盒肉末,这几个人连根毛都没找到,只能进行所谓的“招魂葬”。

美军报道了酒卷被俘获的情况,但因总体战果惨不忍睹而未引起各界人士重视。侥幸活下来的酒卷被送到美国东部田纳西州的战俘营。在去往田纳西的途中,酒卷听到了日本海军在中途岛海战中惨遭失败的消息,也看到了遍布美国城乡的工厂和广袤的国土。他终于明白,小小的日本还没有真正体会到美国的全部威力,中途岛一战,仅仅是日本覆灭的开始。

1942年3月6日,酒卷在战俘营得到了9位战死队友被授予“军神”称号的消息。思想已经有所转变的酒卷并不羡慕这种荣誉,他为自己保住性命而感到庆幸。战后,酒卷被遣送回日本,在名古屋一家工厂当了一名普通的机械工。工作之余,他还写了《我攻击了珍珠港》一书,详细叙述战时他在袖珍潜艇的经历和在美国的战俘生活。此书在日美两国引起过轰动。

美军遭袭17分钟之后,8时12分,金梅尔上将向太平洋舰队宣布:“日本人蓄意对珍珠港发动了空袭。”远在瓦胡岛以西370公里的默里舰长迅速通过扩音器向所有舰员通报了这一消息,同时宣布“企业”号航母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噩梦很快再次降临。8时40分,由岛崎重和率领的第二波攻击的171架飞机再次黑压压地杀将过来。这一波攻击队主要是来自第五航空战队“翔鹤”号和“瑞鹤”号的机组。由于组建时间短,训练不够,飞行员的技术水准明显不如第一航战和第二航战。南云主要将其作为打扫战场、扫荡残舰的力量使用。编组中没有威力巨大的鱼雷机,主要因为没有可供使用的浅水鱼雷。

岛崎亲自率领54架水平轰炸机直奔岛上,继续攻击希卡姆、卡内奥赫、福特机场上残留的陆基飞机。江草隆繁的81架俯冲轰炸机没有特定的攻击目标,开始追逐海面上第一波攻击中幸存的舰船。近藤的36架零式战斗机继续保持制空权,偶尔起飞的零星美军战机立即在其猛烈攻击下坠落。看着轰炸机忙得不亦乐乎,那些不甘寂寞的战斗机也开始在舰上或陆上寻找人群用机枪进行扫射。

第二波攻击的难度明显加大。首先是第一波攻击造成的浓烟影响了第二波攻击的视线。其次是趁着两波攻击空隙,大部分美军官兵在匆忙中迅速就位,陆军的高射炮也开始发出愤怒的吼叫,幸存舰船的高射炮开始对空齐射,形成一道道不很密集的弹幕,这些都导致第二波攻击的难度瞬间加大。加上飞行员素质的差距,第二波攻击要再现第一波那样一边倒,好像已不现实。

海面上烟雾弥漫,无数高射炮在愤怒地吼叫。但炮火也正好成为日军寻找攻击的定位点。江草的俯冲轰炸机开始寻找目标实施轰炸。“赤城”号身高近两米的山田昌平大尉——也不知道这货如此高的个子怎么考上飞行员的——专门想找大个头的舰船进行攻击。他忽然发现有一处弹幕最为密集,就马上带领中队俯冲过去,到跟前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陆上炮台。“八嘎!”山田只好急速拉升寻找新的攻击目标。那边停在船坞里的“宾夕法尼亚”号看上去还比较囫囵,山田于是带队集中攻击了这艘军舰。不过,250千克炸弹对于战列舰来说,就像挠痒痒,最终也没能把金梅尔的旗舰炸沉。

在第一波攻击中受伤较轻的“内华达”号虽然已是浓烟滚滚,所幸还没有丧失机动能力。旁边熊熊燃烧的“亚利桑那”号随时可能发生连环爆炸,“内华达”号也可能因此遭到株连。老停在这里挨炸也不是事,敌机对于运动中舰船的攻击难度会大很多,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舰长上岸潇洒还没回来,这时候就是想回也回不来了。舰上最高军衔的弗朗西斯·汤姆斯少校毅然接过了指挥权,强令军舰紧急起航冲出港口。水手长埃德温·希尔立即穿越大火跳上码头解开了缆绳,以使“内华达”号能尽快脱身。希尔没有就此留在相对安全的陆地上,而是跃入水中,奋力游回军舰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在随后一次大爆炸中,勇敢的希尔不幸壮烈牺牲。

勇敢而孤独的“内华达”号拖着滚滚浓烟,踉踉跄跄地冲出泊地,像一条濒死的巨鲸在万众瞩目下傲然前行,高射炮在绝望中喷射出一排排复仇的怒火——岸上或者其他舰上的所有人,连同那些落水的水兵都在为这艘悲壮的巨舰呐喊助威。当它慢慢地从“亚利桑那”号附近经过时,舰上的人还不忘扔下一根绳子,将附近水面上挣扎的3名水兵拉上来。前面就是造船厂附近的狭窄水道。“加贺”号航母的机队像一群苍蝇蜂拥而上。带队的牧野三郎大尉发现,只要把“内华达”号击沉在那段狭窄的水道上,巨大的舰体就能封锁住珍珠港的出口,从而形成瓮中捉鳖的绝佳之势。

轰炸机从四面飞临巨舰上空,四处都是日军俯冲轰炸机实施俯冲的呼啸声,刹那间,弹雨笼罩了“内华达”号,攻击一轮接一轮,此起彼伏。在一道道冲天的巨大水柱中,“内华达”号先后被6颗炸弹击中,船尾开始下沉,眼前那段熟悉的水道此时竟然是如此漫长。日本人能看出来的,美国人作为主场肯定更清楚,眼看在此沉没就会堵住整个航道,汤姆斯少校果断下令巨舰转向避开主要航道,最后在霍皮斯特尔角搁浅。一直到10时45分,拖船才来把它拖到入口航道的西侧。虽然最终逃避了沉没,但它的舰艏部分已被完全炸毁,舰桥也受到严重破坏。全舰官兵50人阵亡,109人受伤。

也有部分美国陆军飞机零星起飞迎战。第五十七中队的5位飞行员匆忙升空,竟然获得击落敌机11架的佳绩。其中乔治·威尔少尉一人就击落5架,肯尼斯·泰勒少尉也击落了2架,两人因此同获“优异服役十字勋章”。但是,总计只有29架的起飞战斗机均属于仓促起飞,相互之间根本无法协同,制空权一直牢牢地掌握在日本人手中,日军鱼雷机和轰炸机得以肆无忌惮地从容进攻。

一些飞机被炸毁的美军飞行员甚至躲在棕榈树后用手枪射击空中的敌机,不过此举纯属义愤,浪费子弹,估计连根飞机毛都打不下来。

日军的进攻的确精准高效。据美军战后统计,日机命中率大体如下:鱼雷攻击55.3%强,水平轰炸24.4%强,俯冲轰炸49.2%强。日机在实战中投弹精度之高,确实令人赞叹。

第二波攻击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进一步扩大了第一波攻击的战果,但损失也远比第一波为大。日军共损失飞机20架,其中战斗机6架、俯冲轰炸机14架。一直在高空盘旋的渊田看到最后一架战机安全飞离之后,开始仔细清点战果。随后,驾驶早已受伤的战机绕场一周,途中顺便收容了两架迷航的战斗机,其中一架竟然是第一波攻击中“瑞鹤”号上的一架战斗机。3架飞机一起向机动部队所在位置绝尘而去。从母舰起飞到现在,渊田的飞机已经带伤在空中飞行、攻击、盘桓了6个小时之久。

参加两轮攻击的日军官兵共有783人,其中70名军官中,有69人在战争中丢掉了性命,渊田成了幸运的那一个。前面提到的“零战击坠王”岩本彻三没有参加第一波或第二波攻击,他率领战斗机队负责舰队上空的安全。渊田在随后战斗中6次坠机落海或坠地,但每次都能幸免于难。战后为了忏悔自己的罪行,他改行做了一名牧师,在1966年加入美国国籍,作为“偷袭珍珠港的英雄”在美国大受欢迎,连斯普鲁恩斯上将都为其欺世之作《中途岛海战》的英文版作序,不啻为一个绝妙的讽刺。

将近1小时50分钟的攻击使得美国太平洋舰队损失惨重。战列舰“亚利桑那”号、“俄克拉何马”号、“西弗吉尼亚”号、“加利福尼亚”号被击沉,“马里兰”号、“内华达”号、“田纳西”号、“宾夕法尼亚”号遭重创。1艘巡洋舰、3艘驱逐舰、4艘辅助舰被击沉,3艘巡洋舰遭重创。飞机被炸毁232架,炸伤163架,六大陆军机场几乎全部瘫痪。阵亡将士2403人,受伤2097人。

相对而言,日本的损失可谓微乎其微。日军共消耗鱼雷40条,炸弹556颗总计144吨。两轮攻击损失飞机29架,起飞时有1架零式战斗机坠毁。最后南云为了尽快离开作案现场,不顾2架迷航轰炸机的呼叫,带领大队仓皇北遁,造成这2架飞机油尽坠毁。以上总计损失飞机32架。由于日本飞行员都抱着必死的傻瓜信念参加战斗,全部不带降落伞,这些飞机上的55名飞行员全部死亡。

部署在珍珠港周围先遣编队的27艘潜艇也没有取得什么战果,因为空袭时并无美舰突出港外。12月9日,一艘潜艇倒是悄悄跟上了哈尔西的特混舰队,不想,还没发起攻击就被巡逻飞机发现并击沉,艇上68人全部死掉。这样,1艘大型潜艇、5艘微型潜艇共计死亡艇员77人,被俘1人。加上飞行员,日军总计损失133人。

袭击已经结束,严格地说,这并不能算是一场战斗,因为几乎是一方进攻,一方完全被动挨打,这也正是今天“偷袭珍珠港”“珍珠港事件”各种说法都有,却少有“珍珠港战役”说法的原因。

南云在那边经过一番纠结,仓皇离开的消息,自然不会通知美国人,珍珠港还在加强戒备,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第三波、第四波攻击。夏威夷开始谣言四起,有人看见8艘日本运输船在珍珠港以西巴尔伯兹角附近行驶,有人还看见日军已经在卡内奥赫空投了滑翔机和伞兵,另有一支伞兵正在福特岛西南部的甘蔗地里降落。在马诺山谷,有人也看见了日军伞兵的身影。八公山上,草木皆兵,似乎到处都有日本人。

最后的战斗颇具戏剧性。12时19分,有“确切”情报显示,“有4艘日军运输舰”将在巴尔伯兹角登陆,“甘布尔”号和“拉姆齐”号扫雷艇迅速赶了过去,可那里的海面静悄悄的,连日本人的影子都没发现。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甘布尔”号突然发现了一艘正在上浮的潜艇,于是向它打出了一发102毫米的炮弹。幸好炮手炮术欠佳,炮弹落在了潜艇偏左的位置上。等潜艇浮上水面后,才发现那是美军潜艇“长尾鲨”号。

这艘潜艇也真够倒霉的,它第二天上午试图返回港内时,再次遭到美军海军巡逻机的攻击。飞机投下了深水炸弹,还好再次有惊无险,“长尾鲨”号躲开了自己人的攻击,最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港内。

在檀香山,到处都报告说发现了日军的间谍和破坏分子。这些人有的是酒店服务员,有的是出租车司机,有的是开杂货铺的小商人,传言他们现在正准备给登陆的日军带路。宪兵抓了很多可疑的日本人,但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吉川猛夫始终逍遥法外。美军还规定天黑之后所有人都不能私自外出。在惠勒机场,一个哨兵瞧见了一个黑影,立刻就打了几梭子子弹。惹得高射机枪也胡乱放了一阵,又有人无端受伤。后来才知道那个黑影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战友出恭回来而已。市区开始实行灯火管制,但珍珠港到处明晃晃的,因为很多舰只仍在燃烧。

前回书说到,陆军参谋长马歇尔上将曾经发给肖特中将一份要求加强警戒的预警电报,并应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上将之请在情报末尾加上了“也请转告海军部队”的字样。出于一系列阴错阳差的原因,这封救命的紧急电报到达檀香山的时间已经是早晨7时33分,也就是渊田向第一波攻击机群发出“全队突击”命令前的16分钟。电信公司经理斯特里特对这份电报并没有进行“优先处理”——实际上就是优先处理也来不及了——而只是按照一般电报的顺序来递送,结果电报就被放进了卡里希地区的分送箱内。

不久,按地区分送电报的分类工作结束了。分类员克雷恩这时才从邮箱里取出那份电报,交给了递送员——放在今天交快递小哥——日裔少年渊上忠雄,叫他“把这份电报尽快送到谢夫特堡陆军通信中心去”。

这个日本小孩儿还真敬业,接到命令,立即骑上摩托车疾驰而去。当时檀香山大街上已是一片混乱,四处都是奔跑的人群,有的地方已经燃起大火,被炸坏的消防龙头正喷射出高达十几米的水柱。由于路上交通混乱,摩托车几乎无法正常行驶。加上宪兵部队和警察的盘问检查,渊上几次被拦住查明身份。渊上抬头看到了空中的零式战斗机,机翼上的标志清晰可见,他知道那是日本的飞机。

渊上好不容易才赶到谢夫特堡陆军通信中心大门前,当他飞快地跳下摩托车时,已经是上午11时45分了。值班班长接过电报,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这个日本小孩儿,眼神里充满了恶毒的敌意。渊上也含着委屈的泪水向班长看了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值班通信军官觉得此电已不值一送,也知道接到电报的肖特中将肯定会大发雷霆。他请肖特的好友弗莱明来代劳,“即使他暴跳如雷地向你猛扑,你也要习以为常”。弗莱明将电报送给肖特的时间是14时58分,日军开始攻击后的7小时零3分钟。

肖特一言不发地看完了电报。电报上说:“日本在今天华盛顿时间13时将提出相当于最后通牒的文件,日本还下令立即销毁密码机。此时此刻会发生什么情况尚不得而知,但必须加强戒备。这一情况也请转告海军部队。陆军参谋长马歇尔。”

之前一直困扰美国人的那个华盛顿时间13时,也就是檀香山当天早晨7时30分,这一时刻的含义此时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看完之后,肖特将电报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这叫他妈的提醒我们注意!”他怒不可遏,但没有冲弗莱明发火。闭目沉思之后,肖特马上发出了一道命令:“将这份电报的抄本立即送交金梅尔将军。”

当金梅尔上将拿到这封电报的抄件时,周围的参谋人员正在手忙脚乱地草拟给华盛顿的报告,挂钟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16时。

金梅尔同样是无比愤怒,他向在场的参谋大声宣读了这份电报。由于紧张和气愤,他的语调好像有点抽泣,周围所有人都一声不吭。

金梅尔将那份电报揉成一团,狠狠地掷在地上。他把目光转向窗外,凝视着那支已经支离破碎,还在燃烧和冒出滚滚浓烟的舰队。仅仅在昨天,他们还是那么威武雄壮。金梅尔不由得潸然泪下——这是他一生中最屈辱的时刻!

金梅尔转身大步地走进了里屋。数分钟后,他出来时,他的书记官肯·墨里上士注意到,他的四星肩章已换成了二星,他把自己从海军上将直接降为原来的海军少将。

一个年轻副官说:“哦!上将,您不能这么干。”

“喔,朋友,别啰唆,这样做是没错的,”他大声地告诉身边的人,“如果我在华盛顿主事,就会立即解除金梅尔的职务。海军中一个人失败的原因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失败了。”有两位上校不同意他的说法,认为金梅尔不会被解除职务。但金梅尔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错,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

由于“列克星敦”号航母编队还远在中途岛方向的千里之外,金梅尔立即命令哈尔西率领的“企业”号航母编队对日军的突袭舰队进行截击。由于一连串似是而非的发现目标的报告和错误的无线电定位,“企业”号编队先向南方追逐,然后在黄昏时分向马绍尔群岛进发,他们与南云舰队的行驶路线可谓是南辕北辙。

没有与南云舰队相遇,对哈尔西来说实属幸运。如果真遇上了,特混舰队的结局很可能是全军覆没。那样的话,我们以后就听不到哈尔西那么多的豪言壮语了。

12月8日傍晚,“企业”号特混舰队回到了珍珠港。老天开眼让他们耽误了行程,没有按计划返回港内的舰队幸运地躲过了这一次疯狂的地狱劫杀。但幸运换来的是一番冷嘲热讽。在希卡姆基地,一个防空炮兵对着他们大声喊道:“你们都死到哪里去啦?”另外一个人也高喊:“你们最好滚得远远的,否则日本人也会把你们干掉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烧焦尸体的酸腐臭味。哈尔西没有心情去理会那些讥讽的语言,他看到的是港内的满目疮痍。他肺都气炸了,大声咆哮着:“在我们消灭他们以前,只有在地狱里才能听到日本人的声音!”

这一天上午,已经有一支由4艘重巡洋舰组成的分舰队驶入海港,分舰队司令是个一贯严肃、沉默寡言的人。尽管之前已经得到珍珠港遭到袭击的消息,一向冷静的将军还是被珍珠港被袭现场的一片狼藉惊呆了。那些他曾经认为坚不可摧的战列舰竟然变成了一堆堆扭曲的残骸,他为此深感震惊。到了司令部,他看到那些参谋都没有刮脸,仍然穿着满身泥浆的白色军服在忙碌。他一直尊敬爱戴的金梅尔上将神情茫然,头发蓬乱。在用最简练的语言汇报完工作后,他静静地离开了司令部。

他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内敛之人。但回到家中,他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他痛哭失声,同时把所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讲给惊呆了的妻子和女儿听,他的声音因为抽泣而几次哽咽。后来,他在回忆录中说,“那是我一生中最痛心的时刻”。将军的名字叫雷蒙德·阿姆斯·斯普鲁恩斯,在美国军界被誉为“沉默的勇士”,此时的军衔仅仅是海军少将。

盘旋达数千米的巨大烟幕,象征着日本的战术胜利和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悲剧。但是死亡和毁灭没有结束,许多人都在这一天继续同大火和海水搏斗。小艇躲避着一大片一大片燃烧的石油,从水里抢救满身油污的幸存者,瓦胡岛军医院的医生在奋力抢救数百名烧伤和肢体残缺的水手。许多严重烧伤者由于感染和脱水已经死去。

普通民众也迸发出激昂的爱国热情。甚至在敌机尚在狂轰滥炸之时,很多普通市民就已经加入灭火和救援行动。瓦胡岛军医院在7日上午11时血库血量即将告罄,弗雷斯特·平克顿医生立即广播呼吁大家献血。仅仅半个小时,医院门口排队等待献血的民众就有500多人,他们纷纷挽起了自己的衣袖。这条队伍还在不断加长,他们中有白人、黑人,甚至出现了中国人。无奈之下,医院只好临时增设12个地点,开始为那些义务者验血、抽血,即使如此,仍然有人排了7个小时的队才献上血。

就在肖特看到马歇尔“警告电”的差不多时间,斯科菲尔德兵营里已经开始举行葬仪,为战死在希卡姆基地的许多死难者祈福。此刻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似乎大自然也在为此前逝去的生命而恸哭。

很多人听到了已经翻转的“俄克拉何马”号里,那些幸存的水兵拼命敲打船体的声音。救援队苦斗了整整两天,潜水员和抢救队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用割枪在舰身上割开了几个救生口,但是被困的400多人中只有33人活着出来。

获救的人与救援的人紧紧拥抱,痛哭不已。更多的不幸者仍被困在水下。没有获救的人在得知自己的呼救不可能得到回应之后,在舰身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遗言,然后在痛苦和绝望中等待生命最后时刻的到来。5个月后,打捞队发现了困在A-111水密舱里6名水手的尸体,舱壁的日历上,从12月7日到23日,每天都画着一个大大的“×”。这一切默默地证明,这6名水手靠军用干粮苦苦支撑了17天,最后由于生命必需的氧气用完而在圣诞节前一天悲惨地死去。他们的遗体被抬上岸时,在场人员除了痛哭,留下的全是悲愤和仇恨!

12月11日破晓之前,海军部部长诺克斯飞抵夏威夷。尽管早已知道珍珠港遭受了巨大损失,现场的情况仍然让他惊骇不已。空军基地的飞机库已是一片瓦砾,水上飞机的残骸在山坡上、海水中到处可见。海中那一堆堆废铁使得诺克斯知道,太平洋舰队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他们一行乘车来到“皇家夏威夷人”旅馆,这座和平时期的假日旅馆已面目全非。金梅尔在那儿迎接他们,陪同他们前往舰队司令部。

必须有人为珍珠港的灾难埋单。仅仅10天之后,12月17日,金梅尔和肖特一起被解除职务,在1942年被美军军事法庭认定为渎职罪。金梅尔被降为海军少将,肖特也被降为陆军少将。作为职业军人,这种打击无疑是致命的,痛苦和耻辱将一直伴随他们度过余生。1968年3月14日,金梅尔病逝于康涅狄格州,肖特于1949年3月9日病逝于得克萨斯州。

20世纪60年代以来,历史学家开始给予两人较为公正的评价。他们认为,倘若华盛顿在一开始就给他们提供更为充分的情报,他们本来可以在那一天有较为出色的表现。两人虽然于1999年恢复了名誉,但始终维持着少将军衔。

1944年,一个叫曼宁的海军上校在美国潜艇“锯盖鱼”号上服役,他的潜艇在菲律宾群岛的巴拉望岛附近触雷,作为舰长的曼宁上校随艇沉没。他的全名叫曼宁·金梅尔,他是金梅尔上将的长子。

回到华盛顿的诺克斯向罗斯福汇报了现场的情况。罗斯福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太平洋舰队新司令的人选,那就是海军航海局局长切斯特·威廉·尼米兹海军少将。总统告诉海军部部长:“叫尼米兹到珍珠港去,战争不打赢就一直待在那儿。”

正当渊田指挥的第一波攻击队机群飞抵珍珠港上空时,在东京海军军令部的作战室里,永野修身、伊藤整一、福留繁、富冈定俊等头面人物个个正襟危坐,等待那“预定时刻”的到来。凌晨3时19分,突然传来了“全队突击”的电报——“突、突、突”。随后在几分钟内,预示着攻击成功的“托拉、托拉、托拉”电报再次传来。

由于是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收到这份来电,在座所有人如释重负。

作战课的佐雍中佐在当天的日记中形象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决定皇国兴亡的对英美之战终于打响。大家全神贯注,伸长着脖子等待来电。至凌晨2时30分,一点情况亦没有,大家都很焦虑。难道正如大家所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吗?此时突然传来了夏威夷远征队空袭珍珠港的电波,大家紧张万分,全神贯注地去倾听这一消息。当电信中连连发出‘托拉’‘托拉’‘托拉’的信号时,大家都高兴得跳了起来。”

在柱岛基地的“长门”号上,为珍珠港作战殚精竭虑的山本同样是彻夜不眠。为了打发难熬的时间,山本找来了棋友渡边安次。渡边是山本最亲近的人,跟山本的关系情同父子。山本在布干维尔岛战死之后,他的骨灰就是由渡边双手捧着送回东京的。

山本像以往一样与渡边对弈。他聚精会神地下棋,5盘棋赢了3盘。之后山本回到自己的舱房,写了一首31个音节的和歌。

“长门”号作战室里气氛肃穆。墙壁上挂满了太平洋和东南亚海域的巨幅地图。老酒总认为,那些军事将领两手掐腰,凝视地图的造型最酷,所以也在室内挂上地图,不时背着手去瞅一瞅扮酷。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型地球仪和摊开的海图,旁边的小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作战命令和电报密码本。

零点过后,所有参谋人员陆续来到作战室,好像待在这里心里才更踏实一样。他们都在静候前线传来的佳音。大家认为,千里跋涉的两大难关就是隐匿行踪和途中补给。迄今为止,这两件事都进行得颇为顺利。根据夏威夷方面发来的敌情情报,直到预定进行攻击的12月8日这一天,仍未发现敌人有什么特殊戒备的迹象。这也就预示着,只要机动部队能够按计划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则成功在望。

由于机动部队严格遵守无线电静默,所以在攻击发起之前,这里无法从前线得到任何消息。作战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弥漫着一种紧张不安的压抑气氛。为了缓解大家的紧张情绪,侍从长近江特地送来了茶水和精美的点心,但此时此刻,谁能有心情去享用呢?

凌晨3时左右,山本再次出现在作战室,和大家一起默默等待着来自前线的第一份电报。山本坐在一把折椅上闭目沉思。不久,陆续传来了陆军在马来亚哥打巴鲁和菲律宾巴坦岛登陆成功的消息。山本尽管心里有了一丝欢喜,但是那个最重要的方向上依然是寂静无声。

大家就在这种不安中默默地守候着。室内除了翻阅电报译码本和铅笔写字的声音,没人发出其他声响。偶尔有人咳嗽一声,都会成为大家瞬间关注的目标。作战室对面就是电报房,从电报房拉线过来的无线电收报机此刻静静地躺在作战室的桌子上,这是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收到前线的电报,从电报室到作战室这十数米距离大家都觉得远。

首先打破宁静的是黑岛龟人,他看了看壁钟,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已经到了攻击发起的时间了,前线怎么还没有消息?”他一开口,室内就立刻嘈杂起来。这时,收发报机忽然响了起来,司令部的通信兵大声喊道:“值班参谋,这是连续拍发来的‘托’电报!”

值班参谋佐佐木接过电报立即奔向山本:“长官,这份电报的发报时间是3时19分,与您规定的时间几乎一样。”山本缓缓睁开双眼,沉思良久后,微微点了点头。过了大约6分钟,通过电波又连连传来了“托拉、托拉、托拉”的消息。

宇垣缠在《战藻录》中对当时的情况这样写道,据报告,3时19分连续发出了“托”电报,这就是说,已经对迫近夏威夷的机动部队所属第一波攻击队的大约200架飞机下令对珍珠港进行突然袭击。当听完飞机上发来的这一电报时,大家都认为干得很漂亮。此后,他们坐在作战室里又接连收到直接从飞机上拍来的电报:

“‘托拉’‘托拉’‘托拉’,我们攻击成功。”

“我们以鱼雷机攻击敌战列舰,效果甚大。”

“我们以俯冲轰炸机袭击希卡姆机场,效果甚大。”

在收到南云机动部队电报的同时,电信室同时截收到了美军惊慌失措中发出的无数明码电报:

“紧急,这里遭到日本轰炸机的攻击。”

“瓦胡岛遭到日本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俯冲轰炸机的攻击。”

“日本进攻这是真的。”

“所有舰只速离珍珠港。”

最著名的当属那句:“珍珠港遭空袭,这不是演习。”

大家互相握手相庆,欣喜若狂。山本尽管强作镇定,但从他微微颤抖的手上,渡边还是看出了他心中难以压抑的兴奋。近江侍从长再次端来了酒和鱿鱼干,这次大家开始频频举杯。

随后的电报依然饶有趣味,都是一些发出遭受攻击和重大损失的消息。将双方电报一对照,便能对现场的战况了如指掌。宇垣缠写道:“敌方的那副狼狈相,绝不能用言语来形容。说起来3时20分左右正是夏威夷吃早饭的时候,敌人意想不到会在这一时刻遭到日本大队机群的袭击,对他们来说这完全是一个晴天霹雳。”

紧张而兴奋的一夜即将过去。随着拂晓来临,前线发出的电报越来越少。山本知道自己赢了。他的对手不仅有美国人,也包括了对实施这次作战的众多反对者!所有人都无比兴奋地向他表示祝贺,冷静的山本沉吟良久,说出了一句话:“我们不过是唤醒了一头睡狮!”山本明白,日本的失败才刚刚开始。

这天中午,“长门”号从广岛湾出发经丰后水道南下。山本在自己的舱室里提笔伏案,写下了如此一段述志:

此次恭奉大诏堂堂出击,不难做到置生死于度外。只是此战乃空前未有之大战,亦当颇费种种周折。充分认识若有惜名保身之私心,怎么也不能完成此重任。既然如此,不妨吟诗一首:以身作御盾,忠心为天皇;名誉何所惜,生命亦可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