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禁军谋叛 二、骁果思归

这场大祸来自禁军。随着迁都的决议一下发,跟着隋炀帝从大兴城南来的那些禁军不干了。此前提到,为了打高句丽,隋炀帝在原有的府兵之外又招募了一批士兵,号称“骁果”。这些人骁勇善战,很快就成了隋朝的军事主力。隋炀帝下江都,也把这批骁果带过来了,作为禁卫军,保卫自己的安全。问题是,骁果大多是关中人,来到江都没多久,就开始思念家乡了,很多人干脆开了小差,往回跑。

怎么遏制这一风潮呢?“五贵”之一的裴矩给隋炀帝出了一个主意。他说:“人情非有匹偶,难以久处,请听军士于此纳室。”这些年轻小伙子要是没成个家,就很难在南边待下去,不如让他们在这里结婚,一结婚,人就会安定下来了。

隋炀帝一听大为赞赏,马上下令,把江都待字闺中的少女和寡妇都集中到江都宫,让将士随意挑选,保证军婚。若是将士中有哪位在江都已经有了心上人,这时候只要出来承认,隋炀帝也一律玉成,绝不会说你违反纪律。就这样,很多骁果都在江都建立了小家庭,暂时安定了下来。

但是,这安定只是暂时的,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回家始终是不变的期待。现在,一听说隋炀帝要迁都丹阳,骁果又骚动起来了。虽然我们在这里娶妻,但是,我们的父母兄弟还在关中,祖坟也在关中,我们可不想客死他乡啊!

这样一来,随着隋炀帝下令修建丹阳宫,骁果们又开始纷纷叛逃。禁军叛逃,这可是直接威胁皇帝安全的大事,怎么办呢?隋炀帝的办法是来硬的,只要抓回来,一律斩首,哪个营的骁果跑了,长官还要负连带责任。他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来震慑骁果。然而,这个手段太糟糕了,普通骁果并没有真的被吓住,倒是将领开始人人自危,也想逃跑了。

在逃跑的将士中,有个领头人叫司马德戡。此人也出身关陇集团,曾经和杨素一起打过汉王杨谅,跟隋炀帝一起打过高句丽,心思灵敏,战功卓著,深受隋炀帝宠幸。到江都之后,隋炀帝任命他担任虎贲郎将,统领一万多骁果,在江都的东城驻扎。现在,眼看隋炀帝不打算回去,骁果又纷纷逃亡,司马德戡也开始动了脑筋。隋朝眼看大厦将倾,我要不要陪他殉葬呢?就算我一直忠诚,万一手下人跑路,我会不会受到牵连?想来想去,司马德戡决定,干脆跑路算了。

司马德戡觉得,众人拾柴火焰高,只是自己一个人跑,比较危险,如果跑的人多,反倒安全了。怎样才能劝说更多的人跟他一块儿跑?司马德戡先找了自己的两个好朋友,也是两员武将,一个叫元礼,另一个叫裴虔通,跟他们做思想工作:“今闻陛下欲筑宫丹阳,势不还矣。所部骁果莫不思归,人人耦语,并谋逃去。我欲言之,陛下性忌,恶闻兵走,即恐先事见诛。今知而不言,其后事发,又当族灭我矣。进退为戮,将如之何?”陛下现在想在丹阳建都,我手下的那些骁果都在议论纷纷,想要回家。我倒是很想跟皇帝陛下打个预防针,但是陛下这个人爱猜忌,又讨厌听坏消息,我若是现在告诉他有好多人要跑,没准儿他一生气先把我杀了。可是,如果我不告诉他这件事,万一我手底下的人跑了,他还是会杀我。所以我是进被杀,退也被杀,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听他这么一说,元礼和裴虔通也深有感触,都说:是啊,我们也都替你担心。听两位朋友这么说,司马德戡不由得冷笑道:你们替我担心?照我看来,你们还不如替自己担心呢。元礼和裴虔通吃了一惊,赶紧问:我们又没领那么多兵,我们担心什么?

司马德戡说:“我闻关中陷没,李孝常以华阴叛,陛下收其二弟,将尽杀之。吾等家属在西,安得无此虑也!”我听说李渊已经占领了关中,好多留在关中的官员都投降了他。比如华阴县令李孝常,就投降了李渊。他投降了倒不要紧,他弟弟却还跟着陛下在江都。现在陛下听说李孝常背叛,一气之下,把他的两个弟弟都给杀了,这多冤枉啊。你们二位想想,万一你们的哪位亲戚也干出像李孝常那样的事来,你们不也就跟着倒霉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裴虔通不由得变了脸色,说:“我子弟已壮,诚不自保,正恐旦暮及诛,计无所出。”我们裴家是一大家子人,我的儿子也罢,弟弟也罢,都是成年人了,散落在各地做官,我真怕他们做出背叛陛下的事情,最后牵连到我。我为此也是整夜睡不着觉,可就是想不出办法来。

司马德戡觉得自己的动员已经有了成效,这才说:“同相忧,当共为计取。骁果若走,可与俱去。”我们现在都是朝不保夕,何不一同想想办法?依我之见,在这里是极不安全的,如果骁果逃亡,我们就跟他们一起逃吧!

既然彼此同病相怜,裴虔通和元礼也随即决定:“诚如公言,求生之计,无以易此。”您说得有道理,为了活命,也只好这样了。

就这样,司马德戡、元礼和裴虔通组成了逃亡领导小组,各自发展下线,联系更多的人逃亡。因为司马德戡担心的那两个问题已经成为公共问题,所以很多官员,包括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等都感同身受,纷纷加入这个密谋逃亡的队伍。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参与密谋逃亡的人多了,大家的恐惧心也就小了,这些人居然“日夜相结约,于广座明论叛计,无所畏避”。他们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论叛逃的事情,一点也不顾忌。

俗话说隔墙有耳,司马德戡等人这么大肆谈论,很快,这些话就被一个宫女听到了。这宫女是个负责任的人,赶紧向萧皇后汇报说:“外间人人欲反。”外边那些骁果都在议论着要造反呢!

萧皇后是个性格深沉的人,她想了想,对宫女说:“任汝奏之”,于是这个宫女就向隋炀帝汇报了。

按道理讲,这个情报太重要了,隋炀帝应该暗暗调查真相,重重奖赏举报人吧?才不会。隋炀帝听罢勃然大怒,说这个宫女不守本分,多管闲事,竟然把这个宫女给杀了。这不是讳疾忌医,掩耳盗铃吗?一个皇帝,消沉到如此地步,又懦弱到如此地步,还残暴到如此地步,真是无药可救了。隋炀帝这边自欺欺人,司马德戡那边也就更加肆无忌惮,过了几天,他们的计划又被另一个宫女听到了。这个宫女还是按照规矩,先跟萧皇后汇报,说听见骁果士兵密谋逃跑。

这回萧皇后怎么回应她的呢?有了上次的教训,她还能怎么回应!听完之后,萧皇后长叹一口气说:“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天下时局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救不了了,还说什么呢?说了也只是让陛下担心而已,干脆别说了!这话说得多么无奈,多么沉痛!

史载萧皇后知书达理,明辨是非,从十四岁嫁给隋炀帝开始,一直追随在隋炀帝身边,跟隋炀帝也算恩爱有加。这样的才华,这样的感情,本来,她也有机会成为像婆婆独孤皇后那样的皇后,无论是对丈夫,还是对政治,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力。然而遗憾的是,萧皇后是萧梁王朝的后裔。作为江南佳丽,她本性柔弱;作为亡国遗民,她又未免多了一份恭顺小心。再加上她的丈夫隋炀帝又是一个权力意志强烈、刚愎自用的人,所以,萧皇后虽然也不乏政治头脑,但始终无从伸展,只能默默看着,也跟着隋炀帝一起走向深渊,这是她的人生悲剧,与此同时,也是隋朝的政治悲剧。

就这样,隋炀帝众叛亲离,连亲人也不再提醒他迫在眉睫的危险,眼看一场大规模的禁军逃亡是在所难免了。事实上,司马德戡已经定好了日期,就在大业十四年(618)的三月望日,也就是三月十五日逃亡。但是,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些新的变故,一下子让这场逃亡运动的性质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