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第十一章 老科德利埃派(1793~1794)
又一本日记写完了:不是红本子当中的一本,而是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棕色本子当中的一本。早期的作品真是尴尬的盛宴啊,露西尔心想;她喜欢把纸页撕掉,喜欢把它们烧掉,因为这样,这些日记本正七零八落地在掉页。
如今,她写进正式日记里面的东西——当她想到它们的时候——与写进棕色笔记本里面的内容迥然不同了。正式日记的语调变得越来越四平八稳,用偶尔富于思考或者引人注目的段落逗人开心或者误导人。私人日记是为了记录幽暗准确的思想用的:是用具体细腻的笔墨记录的无法抚平的思绪。一本记完,她便把它封存到一个小小的包裹里,拆去封条只是为了把另外一本摆在这一本旁边,也许在一年之后吧。
在一个寒冷多雾的日子里,大街上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高大的建筑物遥远而又闪着光亮,她进了圣-索尔庇斯教堂,来到高坛那里,三年前她就是在这里结的婚。墙上用红油漆写的字母告诉她这是全国大厦:自由、平等、友爱,否则死亡。圣母怀里抱着一个无头的孩子,她的脸已经被破坏得无法辨认。
也许,要是我没有遇见卡米尔,她心想,我会过着一种寻常生活。没有人会鼓励我的各种胡思乱想。没有人会教我去思考。我十一岁的时候,做一个平常人的各种可能都伸展在我面前。我十二岁的时候,卡米尔来到这个屋子。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决意要跟他了。
她的人生正在为她重新自我书写;这,她相信。
公寓里,卡米尔在暗弱的灯光下工作。他现在离不开酒精了,一晚睡三个小时的觉。“你会把眼睛毁了的,”她不由自主地说。
“它们已经给毁了。”他把笔放下。“瞧,一张报纸。”
“那么你要出报纸了。”
“我觉得我更必须把它叫作一系列宣传册,因为我是唯一的作者。德桑打算为我印刷。在第一期上面——就这儿——我只谈英国政府。我要指出,在罗伯斯庇尔近期赞扬丹东的演讲之中,批评丹东的人给出一张公共发票换取皮特先生的吉尼。”他停了下来,把最后这个短语写下。“这真的不会有所争议,但是,这将会成为诽谤丹东的人的又一次倒退,而且,这将为在法庭呼吁仁慈宽恕和释放一些嫌疑犯铺平道路。”
“可是,卡米尔,你敢那么做吗?”
“当然,如果我有丹东和罗伯斯庇尔给我撑腰。你不这么认为吗?”
她把手合在一起。“如果他们看法一致的话。”她说。她没有告诉他福奎尔已经来访过。
“他们看法一致呀,”他镇定地说。“但是罗伯斯庇尔谨慎小心,他需要继续稍微推动一下。”
“关于巴纳夫事务他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巴纳夫事务’。我去跟他道别。我不觉得他应该被处以死刑。我就这么告诉他了。”那是福奎尔错过听到的话,她心想。“不是对我来说赦免他对他有很大好处,而是因为在导致他走到那个地步这件事上,不管我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得到宽恕对我有好处。”
“可是马克西说什么了?”
“我觉得他懂。这真的不关他的事,是吗?在凡尔赛我堂兄德·维耶夫威尔的公寓里我遇到巴纳夫的。我几乎都没跟他说过话,可是他注意到了我,好像他觉得他会再见到我。那天夜里,我决定到米拉波那里去。”他闭上眼睛。“印好的汇票是五万。”
那天下午路易丝来了。她感到孤单,尽管她不承认这样。她不需要她母亲陪伴,如果她待在家里,这就会强加到她身上。她不在的时候,安琪莉可带孩子有好几天了,尤其是当她丈夫不在屋里的时候。她总是再一次变成害羞的女孩,在楼梯上下飞快地奔跑。丹东对她没有工作的回答是:“去花花钱吧。”不过,没有什么她自己想要的东西,因此在公寓里要做什么改变,她总是犹豫不决。她不相信自己的品位;此外,她觉得她丈夫可能更喜欢加布丽艾尔的布置原样留着。
一年,十八个月之前吧,她本会作为丹东的妻子被带到午后毫无生气的清谈沙龙,僵硬地坐在部长和巴黎代表们的妻子中间,那些自以为是的三十和三十五岁的女人阅读了最近的书籍,用拖长的乏味腔调议论她们男人的情事。可那不是加布丽艾尔的习惯;跟她的确接待过的访客有足够多的智慧较量。她要么守口如瓶,要么过于直率。她们谈到的事情好像过于婆婆妈妈,结果她相信她们说的话一定具有双重语义,对此她不甚谙熟。她别无选择,只能加入到她们的游戏当中去;鉴于她的地位,她们扔给她一本礼仪书,不过,她们把她留下来让她借助于闪电的亮光去阅读。
所以——这个她无法预见——拐角处的公寓才是最舒适的地方所在。这些日子女公民德穆兰一直不离开她的家,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她不会受到社交上的愚蠢之事的打搅,她说。路易丝就一天一天地坐在客厅里,根据她遇到的种种暗示,努力重构最近逝去的时光。露西尔从来不问个人问题;她自己呢,她不知道要问什么类型的问题。有时候她们谈起加布丽艾尔来:平和地、自然而然地,仿佛她还活着。
今天路易丝说,“你情绪非常低落嘛。”
“我得把这个写完,”露西尔说。“之后我会跟你一起,我们会尽量开心。”
路易丝跟孩子玩了一会儿,一个娃娃一样的宝贝,不大可能是丹东的孩子。现在他话很多——绝大多数是毫无意义的语言,好像他知道他是一名政治家的孩子似的。有人把他带走去睡觉的时候,她就拿起吉他,在上面轻轻地拨弄。她皱皱眉头。“我不觉得我有什么才华,”她对露西尔说。
“弹的时候你该专心,从更容易的曲子开始。不过我不会教人,正如我从不会弹奏一样。”
“不,你现在不弹了。你过去在下午常去艺术展览和音乐会,可是现在你只是坐着,阅读、写信。你给谁写信啊?”
“哦,好几个人呢。我与公民弗雷农、我们家的老朋友有很多书信往来。”
路易丝警惕起来。“非常喜欢他,是吗?”
露西尔好像被逗乐了。“他不在的时候,更是这样吧。”
“假如卡米尔死了,你会嫁给他吗?”
“他已经结婚了。”
“我料想,他会离婚的。或者他妻子也许会死。”
“那样算起来真是太多的巧合了。关于死亡所有这一切都是什么呢?”
“有无数种疾病。你永远无法说得清。”
“我过去常常那样想。我第一次结婚时,一切都让我感到害怕。”
“但是你不会守寡,是吗?”
“不,我会。”
“卡米尔不愿意你那样,肯定啰?”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为他不愿意。他是个非常自我的人。”
“假如你死了,他会续弦的。”
“就在死的这个星期之内,”露西尔附和道。“如果我父亲也去世的话。按照你说的情况安排,要是人们成双成对地离世,那倒更有可能。”
“一定有别的男人,你相当地想要嫁给他们。”
“我倒想不出来有什么人。除非乔治。”
当她觉得路易丝已经追问得太过分时,她便那样结束谈话了——用一种干净利落的残忍提醒她他们的立场所在。她不喜欢这样;不过她知道其他人更没有顾忌了。路易丝坐着,在交替变化的又灰又蓝的阳光下,凝望着似水流年,尝试着弹奏那些对她来说太难的曲子。公寓里唯一的声响就是不和谐的弦音和时断时续的音符。
四点钟他到家,拿了一摞的报纸。在火炉前面,他在地板上坐下。露西尔把报纸汇拢好,开始阅读。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真是非常好,”她害羞地说。“我觉得这将是你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
“你想要读吗,小路易丝?”他问道。“上面说了很多关于你丈夫的好话。”
“我喜欢对政治感兴趣,可是他不要我那样。”
“也许,”他说,摆出一副厌恶的样子,“如果你的兴趣是获得情报,他就不会在乎。他不想听的恰恰是你的愚蠢、庸俗的偏见。”
“卡米尔,”洛洛特轻轻地说,“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指望她知晓世理呢?”
五点钟,罗伯斯庇尔来了。他说,“女公民丹东,你好吗?”好像她是个成人似的。他在露西尔的面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拍拍卡米尔的头。孩子抱过来了;他把孩子举起,说,“教子,怎么样啊?”
“别问他,”卡米尔说。“他做了四个小时的演讲,像奈可克过去那样,不过就是听不懂。”
“哦,我不知道。”罗伯斯庇尔把小孩靠着自己的肩抱着。“在我看来,他看上去不像是个银行家。他打算做巴黎律师协会的装饰品?”
“诗人,”卡米尔说。“住在乡下。总体而言度过非常美好的时光。”
“大概吧,”罗伯斯庇尔说。“我怀疑他那无趣的老教父会设法使他循规蹈矩的。”他把孩子递给他爸爸。现在他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在火炉边上照他笔直的坐姿在椅子上坐下。“一旦证据准备好,告诉德桑把它们直接送给我。我应该读手稿,但是我讨厌费力辨认你的笔迹。”
“那么你一定会修改证据了,否则这会耗去太多的时间。别把我的标点符号搞乱套。”
“啊,卡米尔·德·伊格朗汀,”罗伯斯庇尔嘲讽地说。“没人会对标点符号感兴趣,只对内容感兴趣。”
“这容易看得出来,你永远拿不到文学奖。”
“我本以为你就是这份报纸的灵魂心脏,我本以为你感到充满激情的。”
“我是感到充满激情,而且对于标点符号也是。”
“第二期什么时候会出来?”
“每隔五天,我希望——12月5号,10号,过去的圣诞节,等等——直到这活儿干完。”
罗伯斯庇尔犹豫了一刻儿。“不过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我看,好吗?因为我不想你把有些我没说过的话归到我身上,把我不持有的观点强加给我。”
“我会那样做吗?”
“你会的,你常常这样做。看看你孩子吧,他眼睛转向你了。他知道你的真正性格。你打算怎么叫它?”
“我原觉得叫它‘老科德利埃派’。这是乔治-雅克以前用过的一个表达。‘我们老科德利埃派’,他说。”
“是啊,这个我喜欢。你们看,”他边说边转向女人,“这样就把新科德利埃党——埃贝尔的人——不偏不倚地放在他们的位置上了。新科德利埃党并没有代表什么,他们并没有象征什么——他们只是反对和批评别人所干的事业,而且极力要毁坏它。可是,老科德利埃派呢——他们知道他们需要什么类型的革命,为了得到它,他们冒过险。那些早期的岁月,他们那时候好像并不具有英雄气概,但他们没有向后看。”
“在那些岁月里他们是不是常常叫你‘阿拉斯的蜡烛’,公民罗伯斯庇尔?”
“在那些岁月里!”罗伯斯庇尔说。“这孩子说话就好像现在处于路易十四统治期间。我觉得你丈夫跟你说过这事了吧?”
“哦是啊——我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卡米尔和他妻子交换了一下眼神:现在绞死她,或者以后?
“这完全正确,”罗伯斯庇尔说。“正是因为他们把米拉波叫作‘普鲁旺斯的火把’。想法是,”他毫不后悔地补充道,“把我自己的无足轻重向我阐明清楚。”
“是啊。他这样解释了。那么你为什么觉得那些岁月是英雄的呢?”“你为什么觉得所有英雄都是在世界上引起很大波澜的人呢?”
“我没有想过这事儿。我觉得,因为书籍。”
“有人一定指导你的阅读。”
“哦,她是个已婚女人,”卡米尔说。“她没办法教育了。”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被人提醒到这件事,”路易丝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得罪你的。”
罗伯斯庇尔笑了笑,摇摇头。然而他从她那里转身走开:现在没有时间给这小姑娘说话了。“卡米尔,记住我说的话。小心去吧。我们不可能从革命法庭得到任何权力。如果我们得到了,而且在战争中出现任何逆转情况,这将会又像九月事件。人民把法律拿在他们自己的手中,这一点我们已经看见了,而且并不令人高兴。政府必须强大,不可能是试探性的——否则,在前线的爱国者该怎么想?一个强大的部队应该后面要有强大的政府。我们一定要致力于团结。武力可以推翻王位,但是只有谨慎才能维持共和国啊。”
卡米尔点点头,意识到即将来临的一个演讲的不加掩饰的主旨。嘲笑马克西,说他要做上帝,他感到内疚了;他不是上帝,上帝不是如此脆弱啊。
马克西离开了。卡米尔说,“我感觉像是狗嘴里的一只鸡蛋。”他抬头看看路易丝。“我希望你被反驳够了吧?不然的话,请你回家到你丈夫那里,告诉他揍你。”
“哦天啦,”路易丝说。“我本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人不会真正忘却。不会忘却那种事的。”
几分钟之后,丹东进来了。“啊,他本人就是个老科德利埃派,”露西尔说。
“找到你了,”他对他妻子说。“我刚刚错过了我们的朋友了吗?”
“你到底还是非常清楚你错过了,”卡米尔说。“你一定躲到门道里了,直到你看到他走。”
“我们分开的时候,我们的工作效率更高。”他倒在椅子里,伸开双腿,打量着卡米尔。“什么事这么发愁?”他突然问他。
“哦……他不停地告诉我小心地去,好像——好像,我不可以做他本人不愿意做的事,不过他没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他要做。”
卡米尔依然坐在地板上,现在露西尔在他身旁跪下:他们讨好地、眼睛睁得大大地,注意力聚焦在乔治-雅克身上,孩子在他们之间到处打滚。真的恨他们,路易丝心想,样子好像他们一直在等待某个拿着炭笔和素描盒子的人物过来似的。当你想到她跟她一串的情人在一起……这真令人感到恶心,他们觉得要演戏是多么轻松啊。卡米尔刚才在说,“马克西不喜欢被未加检验的观点威逼。可是你们就是这样——有些风险只得去冒了。我不在乎我是否是头一个去冒风险的人。路易丝,这算得上是英雄主义情感吗?”
她厉声说道:“当英雄成了你的职业了,对吗?”
于是大家都嘲笑起卡米尔来。
12月5号:“为老科德利埃派干杯。”法布尔举起了酒杯。他的脸空洞而又发红。“祝愿第二期报纸和第一期同样成功。”
“谢谢你,”卡米尔实际上显得谦恭;至少说他低着头,垂着眼睛,这是他内心宽容的外在显示。“我没料到它会如此成功。好像人民在等待它的到来似的……我觉得得到公众的支持真过意不去啊。”
代表菲利普克斯——是这些一直在担当出使任务的神秘代表中的一员,他直到上个星期几乎才认识他——身子前倾,拍拍他的手。“它真精彩,这就是成功的原因!它——哦,你知道的,我已经写好我自己的宣传册了,不过我感觉到如果你看到了我所看到的情况,你会写得更加精彩的。你能——”代表摸起他优雅的领结了——“你能打动心灵的,我只能诉诸良心。屠杀就是我所见到的情景,你知道吗?”强烈的措辞他不大容易说得出来。他已经跟平原派,不是山岳派坐在一起了,而且小心翼翼地修正自己的观点,直到现在。
“哦,屠杀,”法布尔说。“我们的孩子受不了了。一个布利索派人,在捍卫他的报纸里面藏着一把小匕首,对他来说这就够了。他不能接受残忍,我担心。多次晕倒,我担心。仁慈啊,要注意。”
妙极了,法布尔是多么富有弹性啊。卡米尔也是。他身上有一小部分感觉像是铅一样;他身上其余的部分为摩擦做好了准备,通过最大限度地发挥他的才能,把人民逼到气愤得手指痉挛的程度,或者把人民逼到一个长期大脑发昏、情绪低落、失去理智的状态。他觉得轻松,非常年轻。艺术家雨伯特·罗伯特(不幸的是,他的专长是风景如画的废墟)这些天来总是跟在他的后面;艺术家伯兹不断地给他难堪的脸色,偶尔走到他这里,用没有感觉的艺术家的手到处揪揪他的头发。在他情绪更坏的时候,他觉得——就为不朽做好准备吧。
主要的事情是,节制已经离开了风格。我们现在正在说的话语是,革命没有朝着一个毫无怜悯、一直向前的方向进行,它的政治和它的语言正变得越来越粗糙不堪、过分简单:而革命总是灵活、微妙、高雅的。米拉波说过:“自由是个婊子,喜欢在尸体做成的床垫上让人操。”这他知道是真的:可是他会发现某种更加温柔的方式向他的读者把这展示出来。
现在他可以做他自己了……也就是说,尽可能像人们能想象到的那样与埃贝尔有所不同。他需要绝对不向街头语言让步,他不需要胡言乱语,他不需要把自己展现得像是马拉的继承人一样;尽管他还是想到西蒙娜丰满的身体斜瘫在他的怀里,还有那杀害了他朋友的、穿着时髦的人。忘了马拉吧,还有由他导致的黑色忧伤;他将会创造出一个新的、最高境界的气氛,非常淳朴,非常光明,每一词都是透亮的、圆润的。巴黎的空气像是晒干了的血;他会(在得到罗伯斯庇尔的许可和赞同的情况下)使我们感到我们呼吸的是冰,是丝绸,是葡萄酒。
“顺便问一问,”代表菲利普克斯说,“你知道德·赛德已经被捕了吗?”
埃罗·德·塞谢尔在十二月中旬从阿尔萨斯回来了。任务已经完成。奥地利人撤退了,前沿安全了;圣-约斯特在一到两周之后将会紧跟后面到来的光荣。
他登门拜访丹东,但是丹东不在家。他给他留了个信,安排一次见面,可是丹东没来。他到罗伯斯庇尔的房子那里,可是被杜普莱一家拒绝了。
他站在杜伊勒利宫的一个窗户下面,为了注视他们大路上的死亡囚车,有时候他跟着囚车走到路程的尽头,跟人群混合在一起。他听到了呵斥去了法庭的丈夫的妻子,还听到了呵斥去了法庭的妻子的丈夫;他听到主动要孩子们到全国司法委员会去的母亲,还听到了背叛他们父母的孩子。他看到妇女们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因为他们倒地而惊慌失措,直到推车到达。他看到男男女女滑倒了,面部朝下,跌倒在他们朋友四溢的血泊之中,还看到了刽子手们抓住他们的胳膊,把他们拽起。他看到滴血的人头被人举起,让一群群人对着它大喊大叫。“你为什么强迫自己看这些东西呢?”有人问他。
“我在学会该怎么去死。”
法兰西共和国新历霜月29号,土伦落到共和国部队的手中。一时的英雄是个年轻的炮兵长官叫作波拿巴。“假如形势都像在这些长官那边一样继续下去,”法布尔说,“我给波拿巴三个月时间,之后他的头就要被砍掉。”
三天之后,也就是雪月2号,政府军粉碎了旺代的叛军部队。被武装人员俘虏的农民成了被即兴枪杀的犯人;除了在田野里、树林里和沼泽地里血腥的抓捕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在带有银色镜子的绿色房间里,公安委员会不同的帮派成员正在解决他们的分歧。他们正在打赢战争,在守护巴黎大街上岌岌可危的和平。“在这样的委员会领导下,”人们说,“革命正走在路途上。”
天色已经变黑。艾蕾奥洛莉觉得房间空空荡荡的。当罗伯斯庇尔转过头来时,这动静让她吓了一跳。他的脸在幽暗中真白。“你不想去委员会了?”她轻柔地说。他把头转开,这样,他又对着墙看了。“我可以点灯吗?”她说。“请跟我讲话。没什么事情会如此糟糕。”
她站在他的椅子后面,把一只手悄悄放在他的肩上。她感觉到他的身子挺直了。“别碰我。”
她把手拿开。“我做错了什么事吗?”她等他回答。“你真是在耍孩子性子。你不能坐在这儿,又冷又黑的地方。”
没有回答。她迅速从房间里走了,把门留着,半开。过了会儿她又回来了,拿着一块擦布,她用它去碰火炉里摆好了的木头和点火的东西。她跪在壁炉旁边,侍弄着小火,漆黑的头发在肩上一滑一溜的。
“我不要灯,”他说。
她身子向前,一边添上另一块木块,一边扇着火苗。“我知道如果我不看着火,你会直接让它熄掉的,”她说。“你总是这样。我刚刚下课回来。公民大卫今天表扬我的作业了。你想看吗?我可以到楼下去拿作业本。”她抬头看着他,依然跪着,手在大腿上摊开。
“从地上起来吧,”他说。“你又不是用人。”
“不是吗?”她的声音冷冷的。“我是谁?当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跟用人说话会违背你的原则。”
“五天之前,”他说,“我要国民大会提议我们要成立一个司法委员会,审查法庭的裁决,调查根据怀疑而被囚禁在监狱里面的案子。我原以为这是必要的;可是,显然不是。我刚刚看到《老科德利埃派》第四期。在这儿。”他把宣传册推到桌子的对面。“你看看。”
“在这种光线下面,我不能看。”她点了几支蜡烛,把一支举高,好直视他的脸。“你眼睛红了。你一直在哭啊。当你在报纸上受到批判的时候,我没觉得你哭。我觉得你置之度外。”
“这不是批判,”他说。“成问题的不是批判。完全是另外的东西,是这些声明,针对我的这些声明。我被直呼其名。瞧。”他指着页码上的那个地方。“艾蕾奥洛莉,还有谁比我更加厚道仁慈吗?布利索的支持者有七十五人关在牢里。为了救这些人的命,我跟委员会和国民大会抗争。可是这对卡米尔来说还不够——不是几乎不够。他要强迫我进入某个——某种牛圈子。你看一看。”
她拿起了宣传册,把椅子带到他的办公桌边好借到光亮。“罗伯斯庇尔,你是我从前学校的同学,你记得历史和哲学教给我们的教训吧:爱比恐惧更强大、更持久。”爱比恐惧更强大、更持久;她的目光向上瞅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向下,看着印刷的页面。“从在霜月30号的会议期间听了你的案子后通过的那个措施来看,你已经非常接近这个思想。可是,为什么在共和国之下仁慈宽恕被看成是犯罪呢?”
艾蕾奥洛莉抬起头。“这篇文章,”罗伯斯庇尔说。“如此干净,没有得意,没有炫耀,没有机智。他字字当真。以前,你看得出来,他是说两句当一句。那才是他的风格。”
“把你叫作‘嫌疑犯’的二十万公民从监狱里释放出来吧。在《人权宣言》中没有根据怀疑囚禁的条款。”
“你好像决意要通过断头台来消灭反对派——但是,这是毫不明智的行动。当你在断头台上摧毁了你的反对者时,你在他的家庭和朋友之间就树立了十个或更多的敌人。看一看你们已经关在铁栏杆后面的那类人吧——妇女、老人、脾气暴躁的自我主义者、革命的流离失所者。你真的认为他们构成了危险吗?在你们中间剩下的唯一敌人乃是那些病得太厉害不能战斗、太胆小不能战斗的人;所有勇敢的、能干的人都已经逃到国外,或者死在里昂或者旺代。那些留下的人不值得你们注意。相信我吧——自由将会更加牢固地建立,欧洲将会跪在她的膝下,假如你建立一个仁慈宽恕委员会。”
“你读够了吗?”她问他。
“是的。他们在企图强迫你伸手援助啊。”她抬起头。“丹东在幕后,我觉得。”
罗伯斯庇尔没有说话,一开始就没说话。当他说话时,总是低声的,而且不得要领。“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你知道,我对他说过,卡米尔,你现在好了,我将来照顾你。你本应该看看我们的,艾蕾奥洛莉——我觉得你会为我们感到非常遗憾。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我,卡米尔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他把脸埋在手中。“或者,要是没有他,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可是你们现在不是孩子了,”她温柔地说。“你说到的这种感情再也不存在了。他已经移情丹东了。”
他抬起头。脸透明了,她心想。他也喜欢世界透明啊。“丹东不是我的敌人,”他说。“他是一名爱国者,我以我的名誉担保。可是,这最近四周,他干了什么事呢?几场演讲。一直使他处于公众的关注之下,但是毫无实际内容的夸夸其谈的说辞。他把自己幻想成老资格的政治家。他什么风险都没冒。他已经把我可怜的卡米尔抛进熔炉里面了,而他自己和他的朋友站在一旁暖他们的手。”
“别难过,这样无济于事。”她把脸避开了。她又在研究宣传册了。“他隐含的意思是委员会已经滥用其权力。丹东和他朋友把他们自己看成是另一个政府,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是啊。”他抬起头,似笑非笑的。“丹东以前曾经给过我一份工作。毫无疑问,他现在又要这样做了。他们期待我跟他们一起往前走,你明白的。”
“跟他们一起往前走?跟那一帮骗子一起?你跟他们一起往前走,就像是你跟那些拿你做绑票的土匪们一起往前走啊。他们要的所有一切就是利用你的名字,利用作为一个诚实之人的信誉而已。”
“你知道我希望什么吗?”他说。“我希望马拉活着。当我那样希望的时候,我走到了什么样的人生关口啊!可是卡米尔宁愿听他的话。”
“这是歪理邪说,”艾蕾奥洛莉说。她把头低在那一页上面。对他来说,好像她读得慢,受了折磨似的;她好像在推敲权衡每一个单词。“雅各宾派要把他开除。”
“我会阻止这样做的。”
“什么?”
“我说了,我会阻止这样做。”
她冲着他摇着纸页。“他们会因此怪罪你。你觉得你能保护得了他?”
“保护他?哦上帝啊——我觉得在任何时候,喏,在以前任何时候,我会为他去死的。可是现在呢,我觉得——也许我有活着的义务吗?”
“对谁的义务?”
“对人民的义务。万一更糟糕的事降临到他们身上。”
“我同意。你确实有活着的义务。活着而且当权。”
他把头避开。“这些表达是多么轻易地从你的嘴唇上落下来啊。好像你跟他们一起长大似的,艾蕾奥洛莉。考洛特从里昂回来了,你知道吗?他已经完成他的作品工作,如他所描述的那样。他正直的道路非常清晰、笔直而且宽阔。要做一名好雅各宾人这么容易。考洛特头脑里没有怀疑或者顾虑——真的,我怀疑他脑子里是否有很多东西。停止恐怖?他认为我们甚至还没开始。”
“圣-约斯特下周会在这里。他不想了解你的学生时代,马克西。他不会接受任何借口。”
罗伯斯庇尔抬起下颌,盲目地、像是在代别人感到自豪似的。“不会有人给他提供借口的。我了解卡米尔。他比你所认为的要坚强,哦,不是明显地,不是可见地——不过,我确实了解他,你懂。他有的是一种被铁裹着的虚荣心——啊,为什么不这样,真的?这一切完全来自7月12号,在巴士底狱前的那些岁月。他完全知道他做了什么,完全知道他在冒什么样的风险。”
“这真是难以置信,”丹东说。他把头朝后一仰,又把一杯酒顺着喉咙倒了进去。他看起来不像是个上了年岁的政治家。“国民大会外面有游行示威的,要求成立一个仁慈委员会。在德桑书店外面,人山人海,他们要求买到另一个版本。封面定价是两苏币,现在他们换换手就是二十法郎。卡米尔,你是单人通胀的灾难啊。”
“不过我倒希望现在我提醒过罗伯斯庇尔了。我指的是,有关书的内容。”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丹东身材魁梧,说话粗声粗气,热心肠,是受到民众欢迎的新的政治力量的领袖。“派个人去把罗伯斯庇尔叫过来。派人去把他拽出来。现在该是我们把他灌醉的时候了。”他伸手过去,把一只手放在卡米尔的肩上。“现在该是革命缓和一点的时候了。人民对于杀戮感到厌恶了,他们对你作品的反应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我们应该在本月把委员会改变过来。你现在应该在里面任职。”
在他们周围,嗡嗡的交谈恢复了。这被理解成是丹东振奋人心的一次宣告。“让我们不要催,”丹东。“下个月就会好的。我们现在正在创造变革的气氛。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想强迫,我们想要人民心甘情愿地接受我们的思维。”卡米尔朝着法布尔瞅了一下。“现在你为什么还不高兴?”丹东问道。“你刚刚获得事业上的最大成功。我以共和国的名义命令你高兴。”
安莱特和克劳德不久之后就到了。安莱特显得谨慎、内敛,但是克劳德看上去仿佛在为一场声势浩大的演讲拼命似的。“啊是啊,”他说,对着他女婿头上一英尺高的空中在说话。“过去,我一直不大过分夸奖别人,是吗?可是现在我要发自内心地祝贺你。这是一件显示具有了不起的勇气的行为。”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觉得他们要把我的头砍掉吗?”
沉默、突然、彻底,而且持久。没人讲话,也没人动。多年来头一回,克劳德才发现可能把目光集中起来。“哦,卡米尔,”他说,“谁想要害你呢?”
“很多人,”卡米尔漠然地说。“比劳德,因为我一直在嘲笑他。圣-约斯特,因为他疯狂地要做领袖,而我就是不会听他的指挥。自从我为迪龙辩护以来,所有在要我的血的雅各宾派成员。十天之前,他们提出了布利索审判的事情。我有什么权利不通知俱乐部就退出呢?还有巴纳夫——他们想要知道我怎么敢到门房监狱去跟叛国者讲话的。”
“可是罗伯斯庇尔在为你辩护,”克劳德说。
“是啊。他非常善良。他告诉他们我天生情绪冲动。他说自从我十岁以来他就了解我,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当他从讲坛上下来的时候,他朝我点点头,笑笑。他眼光非常犀利。他把高度重视刻印在我身上,就像是金匠打好的印记一样。”
“哦,不仅如此吧,”露西尔说。“他非常热情地表扬你。”
“当然,俱乐部被感动了,被吹捧了。他允许他们对他的私生活有一丝深入了解——你知道的,这是他的人性令人感动的证据啊。”
“你会有什么意思吗?”克劳德说。
“噢,我重新回到我原先的信念上了。非常明显,他是个耶稣基督。他甚至屈身被一个木匠领养。我想知道,在下一次会议上,当他们要求把我开除出去的时候,他会干什么。”
“不过,在罗伯斯庇尔当权期间,你什么事都没有,”克劳德说。“这不可能。嘿。这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有保护。可是被人保护,这让人窝火啊。”
“我不接受,”丹东说。他放下杯子,身子前倾。他非常清醒,虽然几分钟前他好像不是那样。“你知道我的政策,你知道我在努力干什么事。既然宣传册已经实现了他们的目的,你的工作就是让罗伯斯庇尔性情好,除此之外,闭上你的嘴巴。没有必要冒险了。在两个月内,所有温和的对抗将会围绕我具体成型。我得要做的一切就是活下来。”
“可是,就我而言,这也是个问题啊,”卡米尔咕哝道。
“你认为我不能保护我的追随者吗?”
“我讨厌受人保护,”卡米尔冲着他大嚷道。“我厌倦了取悦于你,我厌倦了安抚罗伯斯庇尔,在你们两个人之间跑来跑去,把事情平息,伺候你那吞噬一切的自我,还有你那恶魔般的、傲视一切的自以为是。我已经受够了。”
“既然如此,”丹东说,“将来你的用场就很有限,真的非常有限。”
罗伯斯庇尔曾经提议的司法委员会在第二天就沦为比劳德-瓦恩尼斯彻底革命的受害对象了。他当着罗伯斯庇尔的面,非常粗暴地告诉雅各宾派,从一开始司法委员会就是一个愚蠢的主意。
那天夜里,罗伯斯庇尔没有睡觉。他心急如焚地考虑的不是失败;而是耻辱。他无法记住他明确的希望被违背的时刻;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能记住,不过,像是从过去转世而来的某种模模糊糊的暗示。阿拉斯的蜡烛已经照亮了另一个世界。
高高地,在屋子的顶层,他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屋顶黑乎乎的棱角,还有棱角之间的星星。他本会祈祷的;可是他能想出来的词语好像没有一个能打动,甚至能抵达既没有目的又带有目的、把他的性命抓在手中的神那里。有三回,他站起来要去看看门是否插好了门闩,是否门闩被牢牢地拉上了,是否钥匙在锁里转动。黑暗在变换,在消退;下面的街道好像站满了阴影。在国王提比略统治时期……死去的鬼魂幽灵用陶土做的脸在哀求着要进门;他们身后拖着隐形的野生臭气,还有长长的、正在偷偷溜走的马戏动物的影子。
第二天,卡米尔到杜普莱家去了。他询问了艾蕾奥洛莉的身体状况和工作情况。“露西尔正说着要过来看你的,可是她不知道什么时间对你来说合适,因为你在上课。你为什么不过来看看我们呢?”
“我会的,”她自己也没有信心地说。“孩子还好吗?”
“哦,他挺好的。棒极了。”
“他像你,卡米尔。他长相跟你一样。”
“哦,考蕾莉娅,你多可爱,你是十八个月内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可以上去吗?”
“他不在家。”
“哦,考蕾莉娅。你知道他确实在家。”
“他在忙。”
“他一直告诉你不让人进去或者就是不让我进去的吗?”
“瞧,他需要时间把脑子里的东西梳理一下。他昨晚觉睡得不好。我在为他担心呢。”
“他跟我非常生气了吗?”
“不,他没生气。我觉得他是——被惊呆了。因为你居然认为他是导致暴力的原因,因为你居然在大庭广众场合责怪他。”
“我跟他说过,当这个国家变成专制国家的时候,我保留告诉他的权利。我们的良心都是公共财产,因此,我应该用别的什么方式告诉他?”
“他感到惊恐,因为你居然把自己抛进这么一个糟糕的处境。”
“去告诉他我在这里。”
“他不会见你。”
“去告诉他,艾蕾奥洛莉。”
她胆怯了。“好吧。”
她让他站着。他喉咙里有一阵牵引之痛。楼梯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停下,要想想。然后她又继续。她敲门。“卡米尔来了。”
她听到椅子划地的声音,吱嘎:没有应答。
“你在那里吗?卡米尔在楼下呢。他就是偏要进来。”
他把门拉开。她知道,他就站在门后。荒唐啊,她心想。他在出汗。
“你不可以让他上来。这我跟你说过。我跟你说过。你为什么不听?”他在尽量非常平静地说话。
她耸耸肩。“好。”
罗伯斯庇尔把一只手搭在门把上,用手溜过它的光滑表面;他把门来来回回地晃着,晃动的弧度有六英寸。
“我这就跟他说,”她说。她扭头朝楼下看去,仿佛她觉得卡米尔也许会跑上楼来,肩头会把她顶到一边。“他接不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亲爱的上帝啊,”他说。“他在想什么?他在指望什么?”
“依我个人来看,不让他进来,我看不出有什么道理。你们俩都知道,他已经使你处于非常艰难的处境了。你知道,你打算为他辩护,我觉得,这他也知道。这不是你是否要把你们分歧抹平的问题。肯定,你会抹平的。为了给他辩护,你会拿你的名声去冒险。你面对卡米尔的时候,你曾经拥有的原则都跑到窗外去了。”
“那不对,艾蕾奥洛莉,”他轻轻地说。“那不对,你这么说是出于被扭曲的嫉妒心。这不对,他必须被迫认识到这一点。他必须被迫思考。听着,”他的声音里不知不觉重新有了激动,“他气色怎么样?”
泪水一下子涌进眼里。“他看上去和平时一样。”
“他看上去难过吗?他没生病?”
“没有,他看上去和平时一样。”
“亲爱的上帝啊,”他说。疲惫地,轻轻地,他把还在出汗的手从门把上拿开,在另一只手臂的衣袖上擦了擦,手指僵直了。“我要洗手,”他说。
门轻轻地关好。艾蕾奥洛莉下了楼,用拳头使劲儿地擦脸。“喏,”她说。“我跟你说过,他不想见你。”
“我觉得他认为这是为我本人好?”卡米尔神经质地大笑。
“我觉得你会理解他的心情。他提出他不赞同的政策时,你一直在努力为了你自己的目的,利用他的感情,欺骗他来支持你。”
“他不赞同那些政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自从他昨天失败以来。好了,那是随你自己去想的事。他没把他的心思告诉我,我对政治也是一窍不通。”
一阵茫然的痛苦坠入他的眼中。“很好,”他说。“没有他的支持,我可以活着。”他抢在她的前面走到了门口。“再见,考蕾莉娅,我认为,从现在起,我不大再会见到你了。”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在敞开的门口,他突然转身:把她朝自己拽过来,把一只手伸到她的乳房下面,在她唇上亲吻。两个做工的站着,注视着他们。“可怜的你啊,”卡米尔说。他轻轻地把她靠着墙推回去。她一边望着他走,一边把手放回到嘴唇上。接着,有几个小时,她还能感觉到乳房下面他的窝成杯状的手那幻影般的挤压,于是,在她充满愧疚的思绪里,她保留了这个想法,她真的根本没有情侣。
第二年,法兰西共和国新历雪月11号,一封寄给卡米尔·德穆兰的信这样写道:
我不是疯狂之人,不是狂热之徒,也不是阿谀逢迎之辈;但是如果我居然比你命大,我打算得到你的雕像,在上面刻上:“道德败坏之流要让我们接受用泥泞和鲜血捏成的自由。卡米尔却使我们热爱用大理石雕刻、用鲜花覆盖的自由。”
“这不是真的吧,肯定,”他对露西尔说,“不过我应该小心把它收好,放在我的文件当中。”
“我看得出你付出了巨大努力过来跟我讲话,”埃罗说。“相反,你本可以转身走开的。我应该开始认为,我是你仁慈的个案,像巴纳夫一样。顺便问问,你知道圣-约斯特回来了吗?”
“哦。”
“也许有件事说明,不要做得过分,把埃贝尔当成敌对面?”
“我的第五个宣传册正在准备之中,”卡米尔说。“我要使公众不要再装模作样、说些没有头脑的废话,如果这是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或许是吧。”埃罗笑了笑,不过不是开心的样子。“我知道你喜欢有特权的位置,但是罗伯斯庇尔不喜欢失败。”
“他喜欢宽厚仁慈。不过很好,情况已经倒转过来。我们会发现另一番样子。”
“怎么啦?我觉得对他来说,这好像不仅仅是情况倒转过来。他没有了权力基础,你知道——除了在爱国观点方面。他很少有朋友。他已经把他自己的老留守之人送上了革命法庭,可是他口袋里没有部长,没有将军——他把那一切都给疏忽了。它的权力完全在我们脑子里——我确信这他知道。如果他能被打败一次,为什么就不能被打败第二次,为什么就不能继续被打败下去呢?”
“为什么试图要吓唬我?”
“为了我开心啊,”埃罗冷静地说。“我从来就没搞懂你,完全不能。为了你自己,你利用他的感情——但是他总是说,我们应该把我们的私人感情抛到一边。”
“哦,我们所有人都那样说。这是唯一说过的话。可我们却从来不这么做。”
“卡米尔,你为什么做你所做过的事?”
“难道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觉得你想在舆论前面再一次出出风头。”
“是吗?你那样认为吗?人们说,这是一件艺术作品,说我从来没有写过比这更好的作品。你认为我是在为销量引以为豪?”
“如果是我的作品,我会引以为豪的。”
“是啊,宣传册是一次巨大的成功。不过,现在成功对我来说重要吗?我讨厌看到这一切日积月累的不公、忘恩负义和冤案。”
如果你需要,这倒是不错的墓志铭,埃罗心想。“告诉丹东——为了事业有所值——而且,我意识到这也许是义务——宽厚仁慈运动获得我的同情和支持。”
“哦,丹东跟我处得不好。”
埃罗蹙了蹙眉头。“怎么会处得不好呢?卡米尔,你现在妄想对你自己怎么样?”
“哦……”卡米尔说。他把头发朝后推了推。
“你对他老婆又一次粗口了?”
“没有,根本没有。我的妈呀——我们总是把我们的个人感情抛在一边。”
“那么为什么你们吵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做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卡米尔说,突然带着一种凶狠的敌意。“难道你看不出,我是个懦弱之人,毫无大用之人吗?现在,埃罗,有别的什么消息吗?”
“只是我觉得,他把等待时机这件事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担心宽厚仁慈政策对你来说来得太迟了吗?”
“每一天,这对某个人来说都是太迟了。”
“他可能理由充分。所有这些模模糊糊的联盟……法布尔觉得我对乔治无所不知,不过却不知道这样。我认为我不能装作无所不知。你觉得呢?实际上,我认为任何人都不能做到。”
“有时候你说话听起来像是罗伯斯庇尔说的。”
“这是牵强附会的联想。这正是我所依赖的呢。”
“今天上午我收到一封信,”埃罗说,“来自委员会的我的同事。我被指控对奥地利人泄露秘密会议的议程。”他的嘴巴气歪了。“在把证据送到法庭之前,文件证据需要一点补充,但是这对圣-约斯特来说不会有问题。他在阿尔萨斯的时候就想把我毁掉。我不是个愚蠢之人,不过我觉得难以抢先一步。倒不是有什么作用。”
“这是你出生背景的缘故。”
“恰恰如此。我现在正在去递交委员会辞呈的路上。你可以告诉丹东这些情况。哦,祝愿他新年愉快。”
圣-约斯特: 谁付钱给卡米尔,让他写这个的?
罗伯斯庇尔: 不,不,你不懂。他对局势方向感到如此震惊——
圣-约斯特: 他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演员。我要为他说上这句话。他好像已经把你老大一部分给欺骗了。
罗伯斯庇尔: 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他做过的事情从坏处去着想呢?
圣-约斯特: 罗伯斯庇尔,你愿意面对吗?要么他从坏处去想,那么他就是个反革命;要么他在政治上变得怀柔,那么他还是个反革命。
罗伯斯庇尔: 哦,那真是非常干净利落。1789年你不在这儿。
圣-约斯特: 我们现在有了新日历了。1789年不复存在了。
罗伯斯庇尔: 你无法对卡米尔下判断,因为你对他并不了解。
圣-约斯特: 他的行为说明一切。但是,我了解卡米尔有些年头了。他在生活中一直飘荡不定,直到他把文学妓女作为安身之地。他一贯把自己出卖给价位最高的竞标者,那就是为什么他和丹东有这么多共同之处的原因。
罗伯斯庇尔: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把它叫作文学妓院等说法,为了请求宽恕仁慈。
圣-约斯特: 不是吗?那么,你能解释在最后一个月,他为什么成为每一张贵族餐桌上祝酒的对象呢?你能解释为什么像布哈莱家女人那样的人都给他写感谢信和爱慕信?你能解释为什么结果出现了国内秩序混乱?
罗伯斯庇尔: 这不是国内秩序混乱。那些是到国民大会合法的请愿者嘛。
圣-约斯特: 他们嘴里喊着他的名字。他成了一时的英雄。
罗伯斯庇尔: 噢,对他来说那是第二次了。
圣-约斯特: 人们可以利用这样的个人主义实现非常阴险的目的。
罗伯斯庇尔: 例如?
圣-约斯特: 例如反对共和国的阴谋?
罗伯斯庇尔: 谁在搞阴谋?卡米尔没有跟任何人一起搞阴谋。
圣-约斯特: 丹东搞阴谋。与奥尔良。与米拉波。与布利索。与杜姆雷兹,与法庭,与英国,与我们所有的国外敌人一起。
罗伯斯庇尔: 你竟敢?
圣-约斯特: 你敢跟他分道扬镳吗?把他带到法庭面前来,让他回答这些控告。
罗伯斯庇尔: 举个例子吧。他与米拉波以前交往过。我觉得这就是你的意思。米拉波丧尽脸面垮台了,可是丹东最初认识他,是因为他被认为是个爱国者。跟他交往不是罪过,话又说回头,你不能把这个作为指控。
圣-约斯特: 有关利奎蒂的事,你没有分担普遍的视而不见的责任,我懂。
罗伯斯庇尔: 是的。
圣-约斯特: 肯定,所以你要丹东?
罗伯斯庇尔: 他没注意。那也不是罪过啊。
圣-约斯特: 不是?我确实怀疑一个人——让我们说——他没有憎恨革命的敌人。如果这不是罪过,这就是比粗心大意要严重得多的某种行为。涉及金钱。跟丹东在一起,总有这种事。要知道这一点。要接受,货真价实的现金才是丹东爱国主义的高度和深度。皇冠上的珠宝在哪里呢?
罗伯斯庇尔: 罗兰对此负责。
圣-约斯特: 罗兰死了。你现在拒绝接受对着你的脸瞪眼睛的事实。有一场阴谋。这个宽恕仁慈,不过是一种手段,在爱国主义者中间播种分歧看法,然后收获一些廉价的善良愿望。皮埃尔·菲利普克斯就是这个阴谋中的一部分,他攻击委员会,丹东就是头领。等着瞧。《老科德利埃派》下一期将要发动对埃贝尔的真正攻击,因为他们非要把他从道路上清除掉,然后他们才能夺取权力。这一期也会攻击委员会。我本人的看法是,他们正在筹划军事政变。他们有韦斯特曼将军,还有迪龙将军。
罗伯斯庇尔: 迪龙又被逮捕了。关于策划营救太子妃的事情。对我来说,听起来不可能。
圣-约斯特: 卡米尔在这个时候没法把他营救出来。倒不是监狱安全。
罗伯斯庇尔: 哦,监狱!人们都在说,如果肉食供应得不到改善,他们就要攻进监狱,把囚犯烤熟吃掉。
圣-约斯特: 就人民目前的教育情况而言,他们低级趣味。
罗伯斯庇尔: 你有什么指望?我已经忘了要为肉食供应发愁了。
圣-约斯特: 我觉得你偏离了要点。
罗伯斯庇尔: 丹东是个爱国者。你给我拿出对他不利的证据。
圣-约斯特: 罗伯斯庇尔,你是一个非常固执之人。你要什么样的证据呢?
罗伯斯庇尔: 不过,你怎么知道卡米尔有什么信呢?
圣-约斯特: 我给你那份与丹东合谋的人员名单时,我忘了把拉法叶特包括进去。
罗伯斯庇尔: 好啊,那么,那牵涉到所有人,是吗?
圣-约斯特: 是的,我认为,那牵涉到所有人。
在新年的头一个星期,一些文件送到了罗伯斯庇尔这儿,这些文件毋庸置疑地证明,在法布尔卷入的东印度公司欺诈案当中,有一桩法布尔本人与警察委员会合作调查了两个多月的案情。有半个小时,罗伯斯庇尔坐着,在看文件,因为耻辱和愤怒,他感到浑身发抖,他在极力控制自己。当他听到圣-约斯特的声音时,他想从房间里出去,可是只有一个出口。
圣-约斯特: 现在要说什么?卡米尔一定对这件事有所了解。
罗伯斯庇尔: 他在保护朋友。哦,他不应该那样做。他应该告诉我。
圣-约斯特: 法布尔真的骗了你。
罗伯斯庇尔: 他说的种种阴谋都是真的。
圣-约斯特: 哦是啊。他指名道姓说出的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如他所预测的那样。我们怎么看待某个离这种谋反叛乱的心脏如此靠近的人?
罗伯斯庇尔: 我们知道该如何思考了。
圣-约斯特: 法布尔自始至终都在丹东身边。
罗伯斯庇尔: 因此?
圣-约斯特: 你已经够天真的了,别显示出你自己更天真。
罗伯斯庇尔: 明天早晨我要把法布尔从雅各宾派俱乐部开除。我本来信任他,他使我看起来像个傻瓜一样。
圣-约斯特: 他们所有人都使你看起来像个傻瓜一样。
罗伯斯庇尔: 我必须要重新开始考虑。我对别人心肠太好。
圣-约斯特: 我有一定数量的证据,可以摆到你的面前。
罗伯斯庇尔: 我知道这些日子他们所谓的证据是什么。道听途说和斥责,还有空洞的修辞。
圣-约斯特: 你决意要坚持你的错误吗?
罗伯斯庇尔: 你听起来像神父在说话,安东尼。你在忏悔的时候这恰恰就是他们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我在行动过程方面是错了。我同意。我一直在观察人们做什么,听他们说什么,但是我本该看透他们的心的。我现在打算把所有的阴谋家要全部弄得水落石出。
圣-约斯特: 不论他们是谁。不论他们在革命中声誉有多大。现在必须调查。革命已经凝固。他们用他们的调和话语把革命凝固了。在革命中站着不动就是倒退。
罗伯斯庇尔: 你把你的隐喻搞混了。
圣-约斯特: 我不是作家。我要拿出的不仅仅是表达。
罗伯斯庇尔: 重新回到卡米尔这边吧。
圣-约斯特: 是的。
罗伯斯庇尔: 他误入歧途。
圣-约斯特: 那不是我的看法,也不是委员会的一般看法。我们相信他对他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们强烈认为,他不应该逃脱他该受到的惩罚,因为你也许对他怀有各种私人感情。
罗伯斯庇尔: 你在指控我什么?
圣-约斯特: 软弱。
罗伯斯庇尔: 要是软弱,我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圣-约斯特: 提醒我们这一点。
罗伯斯庇尔: 他的行为要受到调查,好像他是另外一个人似的。他只是一个个体……哦我的上帝啊,我是多么希望回避这件事啊。
第五期《老科德利埃派》在1月5号,即法兰西共和国新历雪月16号问世。该期刊载的文章攻击了埃贝尔和他的党羽派系,把他的作品比成是一个敞开的下水道,指控他腐败、与敌人共谋串通。该期还攻击了公安委员会的成员巴雷和考洛特。
雅各宾派俱乐部程序(1):
公民考洛特 [在讲坛边上]:菲利普克斯和卡米尔·德穆兰——
公民埃贝尔: 正义!我要求听证!
主席: 保持秩序!我向大会说明,第五期应该大声朗读。
雅各宾: 我们都已读过。
雅各宾: 承认我读过一本贵族宣传册,我感到羞愧难当。
雅各宾: 埃贝尔不想朗读册子,他不要真理获得更广泛的传播。
公民埃贝尔: 不,不,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朗读册子!卡米尔妄想把所有事情都搞得错综复杂。他妄想从他身上分散注意力。他控告我盗用公共资金,这完全是假的。
公民德穆兰: 我手里有证明他盗用基金的证据。
公民埃贝尔: 哦上帝啊!他想要暗杀我!
雅各宾派俱乐部(2)的程序:
主席: 我们要求卡米尔·德穆兰为他的行为辩护。
雅各宾: 他不在这儿。
雅各宾: 让罗伯斯庇尔感到轻松了。
主席: 我要把他的名字叫三遍,这样他就有机会到前面来,当着俱乐部的面为自己辩护。
雅各宾: 他没有买只公鸡,他可以说服它叫上三遍,这真是遗憾。看看丹东会干什么,这将启人心智。
主席: 卡米尔·德穆兰——
雅各宾: 他不在这儿。他更清楚。
雅各宾: 如果他不在这儿,喊他的名字,喊他的名字没用。
公民罗伯斯庇尔: 相反我们要讨论——
公民德穆兰: 我实际上就在这儿。
公民罗伯斯庇尔 [大声地]:我说我们要转到讨论英国政府的罪过上。
雅各宾: 一直是一个安全保险的话题。
公民德穆兰 [在论坛边上]:我觉得……我觉得你要说,我错了。我承认,我也许已经——关于菲利普克斯的动机,也许。我一生犯了很多错误。我必须请求俱乐部给予指导,因为我真的……我真的再也不知道,在这些事情上,我的立场在哪。
雅各宾: 我知道,他会精神崩溃的。
雅各宾: 一直是个安全的策略。
雅各宾: 看看罗伯斯庇尔,他已经站起来了。
公民罗伯斯庇尔: 我要求发言。
公民德穆兰: 可是罗伯斯庇尔,让我——
公民罗伯斯庇尔: 卡米尔,保持安静,我要发言。
雅各宾: 卡米尔,坐下,你说话只会使自己陷于更多的麻烦之中。
雅各宾: 说得对——让位,让罗伯斯庇尔为你开脱了。妙极了,是吗?
公民罗伯斯庇尔 [在讲坛边上]:公民们,卡米尔已经对大家承诺了,他会放弃错误,把所有写在这些宣传册上面的政治异端邪说抛到一边去的。他卖出了极多的份数,那些贵族们虚伪狡黠地一直在盛赞他,而且盛赞全部进到他的脑子里了。
雅各宾: 你知道,他已经把他的这副仪态丢掉了,长时间中断了。
公民罗伯斯庇尔: 这些作品真危险,因为它们搅乱了公共秩序,让我们的敌人满怀希望。但是我们得要在作者和作品之间做出区别。卡米尔——哦,卡米尔仅仅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他的主观倾向是好的,但是他与一些坏人为伍,严重地误入歧途。我们必须拒斥这些作品,这些作品连布利索也不敢承认,但是我们一定要把卡米尔留在我们当中。作为一种姿态,我要求得罪人的《老科德利埃派》这一期当着大家的面烧毁。
公民德穆兰: 焚烧不是回答。
雅各宾: 多么正确啊!卢梭说过这句话!
雅各宾: 我们应该活着看到那一天!
雅各宾: 罗伯斯庇尔被他的神、乔治-雅克给搞糊涂了!他看上去气呼呼的。
雅各宾: 我不想非要容忍因为那么聪明带来的后果。
雅各宾: 他也许不要非得容忍。
公民罗伯斯庇尔: 哦,卡米尔——你怎么能为这些作品辩护,它们对于贵族而言是这么开心的事?卡米尔,如果你是别人,你觉得我们应该如此纵容地对待你吗?
公民德穆兰: 罗伯斯庇尔,我不理解你的话。你所谴责的有些作品,你在校对的时候自己读过了。你怎么能含蓄地说,只有贵族才读过我的作品?国民大会和所有这个俱乐部的人都读过了。他们全是贵族吗?
公民丹东: 公民们,我可以建议你们平静地审议下去吗?大家记住——假如你们攻击卡米尔,你们就是在攻击新闻自由。
公民罗伯斯庇尔: 好。那么,我们就不要焚烧宣传册。也许一个如此顽固地坚持自己的错误的人比误入歧途的人更坏。也许很快我们就能看得出,在他的傲慢外表后面的那些人,他一直在听从他们的指示进行写作。
[法布尔·德·伊格朗汀起身离开。]
公民罗伯斯庇尔: 德·伊格朗汀!别走。
雅各宾: 罗伯斯庇尔有话要跟你说。
公民法布尔·德·伊格朗汀: 我可以为我自己辩护——
俱乐部成员: 把他的头砍掉!把他的头砍掉!
露西尔·德穆兰给斯塔尼拉斯·弗雷农这样写道:
法兰西共和国新历雪月23号,第二年
……回来,快回来吧。时间不多了。把你能找到的所有老科德利埃派都一起带过来吧,我们亟需他们。[罗伯斯庇尔]已经明白,如果他不根据某些人的观点考虑并采取行动,他就不会无比强大。[丹东]正变得软弱无力,他正在丧失勇气。德·伊格朗汀被捕了,羁押在卢森堡;他们正在提出非常严厉的指控……
我不再大笑;我不再扮演猫咪角色;我从来不碰钢琴;我没有了梦想;我现在只是一台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