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辽夏金的民族迁移与建国历史 风起“松漠”镇“黄龙”:契丹人的迁移与辽朝的建国历史

(辽朝)东自海,

西至于流沙,

北绝大漠,

信威万里,

历年二百,

岂一日之故哉!

——《辽史·太祖本纪》赞语

契丹族是源自中国东北地区的一支十分古老的民族,很早便出现于中国古籍之中,民族发展史曲折而漫长。关于上古契丹先民的生存环境与生活状况,《辽史·营卫志》曾进行了简要的回顾:“并(州)、营(州)以北,劲风多寒,随阳迁徙,岁无宁居,旷土万里……有事则以攻战为务,闲暇则以畋渔为生……”可见,契丹民族原本是一个生活在长城之外的十分典型的游牧民族。

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契丹本民族的发展与分布地都发生了复杂的演化。《辽史·地理志》对此有简略的回顾,虽有一定的夸饰成分,但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真实状况:

当元魏(即拓跋氏后魏)时,有地数百里,至唐,大贺氏蚕食扶余、室韦、奚、靺鞨,地方二千余里……迨于五代,辟地东西三千里……(至辽朝全盛时)东至于海,西至金山,暨于流沙,北至胪朐河,南至白沟,幅员万里。

可以说,契丹族的迁徙与发展史,就是一部政权建设史与疆域扩张史。契丹人迁徙的脚步与疆域扩展历程如影随形,亦步亦趋。关于契丹族族源与形成过程,历来有多种不同的意见。宋人叶隆礼所撰《契丹国志》卷首称:

契丹,本炎帝之后,先世保鲜卑山以居。号鲜卑氏,为慕容燕所破,析其部曰宇文;曰库莫奚;曰契丹。契丹之名昉见于此。

根据古文献与现代学者的研究均确认,契丹与库莫奚、宇文鲜卑都源于“东胡——鲜卑”族系。现代学者张正明先生明确指出:“契丹源出鲜卑,是鲜卑宇文别部的一支。”然而,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契丹族本身经历了复杂的演变过程,其中不乏与其他民族种类的杂居交融。笔者以为著名学者陈述先生的分析相当贴切而精辟,他指出:“鲜卑宇文属下并有契丹之族,佚、悉、乞得,或为契丹别译。契丹之族也是东北群狄的合体,而非一系繁衍,而其附近之族,特别是语言相同相近和经济生活联系密切的,在历史过程中,日趋接近、结合,自当如细流汇于大江,形成一族。民族并非血统集团,其他系属不同的小部,由于长期接触融合,他们自然也就成了契丹人。”也就是说,对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民族而言,不同民族间的交融在不间断地进行,维持所谓的种族血缘的单一性与纯粹性不仅不可能,也没有任何意义。

契丹族先民至北魏时期始自号“契丹”,最早为契丹族作传的正史是魏收所撰《魏书》。《魏书·契丹国传》称:“契丹国,在库莫奚东,异种同类,俱窜于松漠之间……稍滋蔓,有部落,于和龙(今辽宁省朝阳市)之北数百里。”据此可证,当时契丹族的人口数量已具相当规模,已成为在东北地区颇有影响的族群。据文献记载,契丹民族的始祖为奇首可汗,而契丹最早的居留地位于和龙以北的“松漠”之地。如《辽史·营卫志》载其部族时称:

契丹之先,曰奇首可汗,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居松漠之间。今永州木叶山(今内蒙古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合流处)有契丹始祖庙,奇首可汗、可敦并八子像在焉。潢河(今内蒙古西拉木伦河)之西,土河(西拉木伦河支流老哈河)之北,奇首可汗故壤也。

“松漠之间”应该是相当模糊的地域概念。杜佑《通典》注解曰:“(松漠)其地在今柳城郡(治今辽宁朝阳市)之北。”元代学者胡三省进一步诠释云:“契丹国,自西楼东去四十里,至真珠塞,又东行,地势渐髙,西望松林郁然,数十里,遂入平川。”显然,这里“松漠”不过是一种契丹居留地最具代表性的景观,而不是一个精确的地点或地名。

对于契丹部的早期居住地,《旧五代史·契丹国传》曾载云:“契丹者,古匈奴之种也,代居辽泽之中,潢水南岸,南距榆关一千一百里,榆关南距幽州七百里,本鲜卑之旧地也。”而《辽史·地理志》有着更为细致的描述:

辽国其先曰契丹,本鲜卑之地,居辽泽中;去榆关一千一百三十里,去幽州又七百一十四里。南控黄龙(府,治今吉林农安县),北带潢水(今内蒙古西拉木伦河),冷径(山,今内蒙古扎鲁特旗南的奎屯山)屏右,辽河堑左。高原多榆柳,下隰饶蒲苇。当元魏之时,有地数百里。

早在北魏太和年间,契丹人在北魏时期也开始了向中原地区的内徙。“其莫弗贺勿于率其部落车三千乘、众万余口,驱徙杂畜,求入内附,止于白狼水(今辽宁境内大凌河)东。”时至北齐时期,发生了一件在契丹发展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天保四年(553年),北齐皇帝高洋统率大军北征契丹,俘获大量契丹人口,而这些人口均被安置在汉族地区,这在事实上也构成了契丹人的强制内迁。

(天保四年十月)甲辰,帝(即高洋)亲逾山岭,为士卒先,指麾奋击,大破之,虏获十万余口,杂畜数十万头。(大将潘相)乐又于青山大破契丹别部,所虏生口皆分置诸州。

隋唐时期,契丹族实力更为壮大,成为东北地区最具代表性的边疆民族之一。如唐代学者杜佑《通典·北狄契丹传》载云:“部落渐众,遂北,逐水草,当辽西正北二百里,依托纥臣水而居,东西亘五百里,南北三百里,亦鲜卑故地。分为十部,多者三千,少者千余,随水草畜牧。”又如《旧唐书·契丹传》载云:

契丹居黄水(即潢水)之南,黄龙之北,鲜卑之故地。在京城(即长安城)东北五千三百里。东与髙丽邻,西与奚国接,南至营州,北至室韦。冷陉山在其国南,与奚西山相崎,地方二千里,逐猎往来,居无常处。其君长姓大贺氏,胜兵四万三千人,分为八部……

唐朝贞观年间,契丹首领窟哥等率部内附,唐朝为此建置羁縻府州——松漠都督府。如《旧唐书·太宗纪》载云: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十一月,“庚子,契丹帅窟哥、奚帅可度者并率其部内属。以契丹部为松漠都督,以奚部置饶乐都督。”松漠都督府(治今内蒙古巴林右旗南)及所辖各州便成为内属契丹族人集中安置地。时至唐朝中后期,契丹实力的壮大,严重威胁了唐朝东北边境地区的安全,契丹与奚族甚至被称为“两蕃”,是唐朝北边军镇防御的主要对象。

唐末五代时期,是契丹民族非常重要的发展阶段。如《新五代史·四夷附录》称:“隋、唐之间,突厥为大,其后有吐蕃、回鹘之强。五代之际,以名见中国者十七八,而契丹最盛。”契丹族的杰出首领耶律阿保机(后被尊为辽太祖)的出现,更是契丹族真正走向强盛的标志。《辽史·地理志》对此表达出高度赞赏:

太祖以迭勒部之众代遥辇氏,起临潢,建皇都,东并渤海,得城邑之居百有三。太宗立晋,有幽、涿、檀、蓟、顺、营、平、蔚、朔、云、应、新、妫、儒、武、寰十六州。于是割古幽、并、营之境而跨有之。东朝髙丽,西臣夏国,南子石晋,而兄弟赵宋。吴越、南唐航海输贡。嘻,其盛矣!

契丹辽国最成功的疆域拓展,就是会同元年(938年)占领石晋的燕云十六州。当时坐镇晋阳(今山西太原市)的后唐大将石敬瑭受到后唐李氏皇族及内臣的猜忌。为自固图存,更为谋夺李家皇权,石敬瑭主动投靠契丹,请求援军,代价便是割地称臣。天显十一年(936年),石敬瑭“令(掌书记)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且请以父礼事之(指辽帝)。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这样,契丹人理直气壮地开进了这些边区,如天显十二年(937年),契丹主耶律德光亲征大同军城,占据云州。后来石敬瑭虽生悔意,但为时已晚。辽会同元年(938年),石敬瑭遣使“以幽、蓟、瀛、莫、涿、檀、顺、妫、儒、新、武、云、应、朔、寰、蔚十六州并图籍来献。”“燕云十六州”正式划归了契丹国,其中包括今天山西雁北地区与河北北部地区。北宋建立后,辽、宋双方以今天的河北白沟河为界,燕云十六州依然归入辽国的版图。


燕云十六州示意图

辽朝政区建置中最有特点的部分便是“五京”之设,其疆域又以五京为核心,划分为五个区域,即五道。这“五京”及“五道”分别是:1.上京道,治于临潢府(在内蒙古巴林左旗东南波罗城)。2.东京道,治于辽阳府(今辽宁辽阳市)。3.中京道,治于大定府(在今内蒙古宁城县西南大明城)。4.南京道,治于析津府(在今北京市西南)。5.西京道,治于大同府(在今山西大同市)。

关于辽朝行政制度的特征,《辽史·营卫志》载云:“有辽始大,设制尤密。居有宫卫,谓之斡鲁朵(契丹语“宫”的意思);出有行营,谓之捺钵;分镇边圉,谓之部族。有事则以攻战为务,闲暇则以畋渔为生。无日不营,无在不卫。立国规模,莫重于此。”可以说,辽朝政治制度是一套带有浓厚游牧民族习俗遗留的、具有强烈军事化色彩的管理体系。又有研究者指出:“游牧的契丹民族建立的是一个‘行国’。这个国家的皇帝终年‘随阳迁徙’,居住在‘行宫’,跟随着皇帝‘岁无宁居’的,是一个游动的中央政府——‘行朝’;行朝中的‘行殿’则是皇亲国戚,高官显宦们的政治大舞台;而扈从着皇帝的中央官署、臣僚也都在‘行帐’之中。总之,一个‘行’字,道出了契丹这个民族政权突出的特色。”


辽朝疆域示意图

辽朝末年,一部分契丹人西迁,在西域地区建立了另外一个重要民族政权——西辽。西辽是由西迁的契丹人建立起来的,又被称为黑契丹、哈剌契丹、合剌乞答等,它的创始人为辽朝皇族耶律大石。《辽史·天祚皇帝本纪》载云:“耶律大石者,世号为西辽。大石字重德,太祖(即耶律阿保机)八代孙也。”保大二年(1122年),辽朝统治已成土崩之势,耶律大石与天祚皇帝耶律延禧不睦,被迫西遁。1124年,耶律大石于起儿漫(在今新疆额敏县东南额敏河南岸)即皇帝位,改元延庆。延庆三年(1126年),耶律大石正式修建都城,定名为虎思斡耳朵(在今吉尔吉斯共和国托克马克以东楚河南岸)。西辽国建国后,大力开疆拓土,建立起了疆域辽阔的国度,在中亚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与其他入主中原的北方民族相比较,契丹族的迁徙过程似乎是迟缓而徘徊的。就其疆域而言,始终跨居长城南北,其民族也始终保持着强烈的游牧民族的特征。然而,自907年耶律阿保机创立政权始,到1125年,天祚帝最终亡国,契丹民族维持了超过二百多年的政权历史,这在北方民族的政权建设史上是不多见的。《辽史·兵卫志》的作者曾总结道:“二帐、十二宫一府、五京,有兵一百六十四万二千八百。宫丁、大首领、诸部族,中京、头下等州,属国之众,皆不与焉。不轻用之,所以长世。”以武立国的辽朝拥有强大的武装力量,但并不是一味地耀武扬威,好战斗狠,与南宋、西夏维持了较长时间的和平状态,大概是其国祚久长的重要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