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地一沙鸥 平衡木
除了王鼎这么一个老愣头青,朝中诸臣都心知肚明,要找林则徐别扭的是道光本人,只要道光不松口,林则徐就必须在新疆继续过他的“雪窖冰堂”生活,所以王鼎究竟是怎么死的,几乎没有一个大臣不知道内幕,但没有人会傻到像王鼎那样自讨苦吃和自找不是,穆彰阿的担心实在很多余。
虽然道光并不知道王鼎是要以自杀来实施尸谏,但舆论对林则徐完全一边倒的支持,不能不对他的思维和决策产生影响。在王鼎死后三年,实际也是鸦片战争结束后三年,道光发出谕旨,宣告结束林则徐的流放生涯。
按照惯例,林则徐需要进京请训,就像邓廷桢他们一样,但是仅仅两个月后,道光就改变主意,命其不必来京,而直接以三品顶戴暂代陕甘总督。从这之后,一直到道光去世,君臣二人都再未见过一面。
或许道光是害怕因此想起鸦片战争前他在京城召见林则徐时的情景,那足以再次触动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神经。
时间的确是一剂良药,然而并不能包治百病。
在很大程度上,道光重新起用林则徐是被舆论所逼,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视林则徐为“天下第一能吏”,尤其是跟洋鬼子打交道的广州一带,再不敢派林则徐前去。
尽管签订了《南京条约》,但广州方面的交涉仍是朝廷要面对的最大难题。洋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没事老是要过来串门,道光对此是既恨又怕。恨就不要说了,怕的是他既无能力也无把握组织反击——连夷船和洋枪洋炮都仿造不出来,会打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就不要去白白浪费银子了。
现在谁能够在广州办好洋务,把洋人们堵在门外面,谁就毫无疑问是道光心目中的能吏。先是伊里布,去了之后内外交逼,没几个月就给活活累死了。接着再派耆英。耆英吸取伊里布的教训,在广州实行的是“民夷两安”政策,说穿了,就是走平衡木,一方面尽可能安抚内部,另一方面避免与洋人发生争端。为了达到后面这个目的,他除签了一堆“糊涂条约”外,还不忘跟洋人说好话,套近乎,有时甚至做到很肉麻的程度,据说他给英国公使写的私信,语调和用词跟情书差不多。
对“糊涂条约”的严重性,限于文化的隔阂,道光对很多地方不明就里,他只知道自《南京条约》后,他没有再割地赔款,而且局面相对稳定,这就不错了。
1845年3月,时任两广总督的耆英被授以协办大学士,终于到达了一个被道光充分信任和看重的高度。
可是耆英的平衡木也没能玩太久,确切地说,仅仅几年。
鸦片战争前,英商都集体居住澳门,从事进出口贸易都需通过广州的十三行代理,他们自己不能擅自进入广州。鸦片战争后就完全不同了,按照《南京条约》的规定,十三行的垄断特权被予以废除,不仅英商可以自由贸易和自由出入广州,英国政府也有权在广州派驻领事,专理商务事宜。
英国人要进城,广东人不让进城。耆英到广州后,璞鼎查曾要求入城,耆英一看,老百姓闹得太凶,根本不敢答应。之后璞鼎查拿到“糊涂条约”,得到了更多好处,也就没有再强逼下去。
两年之后,英方代表换成了公使德庇时。德庇时旧事重提,耆英仍然一推再推。这次人家不干了,说你既如此不守信用,那我们就一起赖皮,不让我进广州是吧,那好,定海你也别想要了。
耆英无奈之下,只得跟德庇时签了一个“归还定海条约”,明确承认英国人有入城权利。可是德庇时聪明过头,他忘了在条约上加个时间限制,这就给了耆英继续拖下去的借口。
德庇时是个汉学家,研究中国多年,号称“比中国人还了解中国”。他深知这个东方国家的弊病所在,没过多长时间,有几名英国人在佛山遭到百姓袭击,他便以此为由,派英军进入虎门炮台,“毁炮枢而塞炮眼”,并且做出了要再攻广州的样子。
眼看着鸦片战争似乎要重演,耆英惊惧万分,被迫向德庇时发出照会,同意在两年后践行条约。
这个照会让耆英从“民夷两安”中清醒过来。两年看似很长,其实一眨眼的工夫也就到了,到时难保粤民不挑事,挑完了事,英人再动武,皇上再怪罪,自己还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耆英不是张喜那样可进可退的小老百姓,你让他“富则妻妾成群”可以,要他“穷则独善其身”就免了。倒算着日子,耆英越来越焦虑,他开始让人在京城活动,以便游说道光,好将自己调回北京。
在道光方面,尽管他对耆英的表现总体感到满意,但耆英在广州的一再示弱举动,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也有把耆英暂时换下来的打算。有人一提议,他也就顺势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