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弥勒
狄青飞扑下城,众人均是出乎意料。谁都想不到狄青这般深情,谁都想不到狄青会寻死,看起来谁也救活不了狄青。
除了郭遵。
郭遵见狄青一抬脚要出城墙,悚然动容。空中电闪,可郭遵身形比电闪还要快,他竟抢在狄青坠地时到了城下。
狄青堪堪落下,郭遵长吸一口气,运劲去接。狄青人在空中,已见郭遵伸手,厉喝道:“走开!”他心灰若死,空中狂怒,虽知郭遵是好意,但心中毫不领情,竟一拳击向郭遵的胸膛。
拳风如飙,砰的一声,已击中了郭遵的胸膛。郭遵手腕急翻,已扣住狄青的胳膊,借力使力,横甩了出去。
狄青今非昔比,此刻体质早改,这一拳击出,直如巨斧开山,锤击博浪。但这一拳击出,郭遵本可闪开。可郭遵没有避,他若闪开,狄青就要摔死,他怎能让狄青去死?
郭遵硬扛了一击,甩出狄青后,忍不住哇的一声,喷出口鲜血,踉跄退后一步。
狄青横飞而出,砰的一声,撞在了墙壁上,滑下来后,只觉得气血翻涌,周身剧痛,但终究没死。
狄青怒喝道:“郭遵……你!”他伤心欲绝,理智全抛,本想冲过去搏命,可见郭遵吐血,眼中又满是悲伤,狄青蓦地清醒过来,脚下一软,已跪了下来。
他跪下来才发现,杨羽裳就在不远,望见杨羽裳玉容栩栩如生,不由心中绞痛。
突然又想到,杨羽裳对他一往情深,生平只求过他一件事情,就是让他好好地活下去。可他转眼就忘记了杨羽裳的要求,一心求死,实在负她良多。
狄青自尽一次,侥幸活下来,一时间死志已淡,可悲从中来,瞬时泪如雨下,早忘记了身在何处,更无视身旁诸人。
他爬到杨羽裳的身边,从怀中掏出那裂成两半的玉佩,捧到杨羽裳面前,泣声道:“羽裳,你醒醒,我已经为你找到生父的线索了。你不能就这么去了,你总要等我的消息。你醒醒呀。你曾说过,你我天上人间,永不分离!你不能说了不算!”
天空电闪,照着杨羽裳苍白的脸,狄青望见,突然想到,羽裳死了,她肯定是在天上。我狄青一介莽夫,若是死了,有什么资格去天上?这么说,我狄青就算死,都再不能和羽裳相见了?
念及于此,狄青心中激荡,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鲜血如雾,喷在那玉佩上!
玉佩染血,泛着微弱的光……
大雨狂泻,似要将这半天的积郁一口气释放出来。
众人早就周身通透,可没有人留意那风卷雨狂,郭遵更是满脸的水滴,也分不清是雨是泪。没有人去看郭遵,可若有人看到他那入骨的悲伤,就会发现,他的悲恸,丝毫不弱狄青。
“五龙重出,泪滴不绝。五龙重出,泪滴不绝!”郭遵只是喃喃念着这句话,眼中满是悔意,自问道:“难道……我又错了?”他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鲜血入雨,稀释无影。但那永恒的悲伤,血雨也是无法洗刷。
郭遵又在后悔什么?所有的一切,本和他无关的!他有太多事情,无能为力!
苍穹雷动如涌,惊心动魄,一道电光裂开长空,耀得天地皆白,也耀得狄青手上的玉佩泛着微白。
遽然间,一人惊呼道:“你这玉,是从哪里来的?”
一人踉跄奔到狄青的身旁,再也顾不得整洁的衣着,跪在泥水中,神色仓皇。
那人竟是八王爷。
八王爷没了从容,少了冷静,一把握住狄青的手,抓住了玉佩,叫道:“狄青,你这玉,哪里来的?”
狄青搂着杨羽裳,神色木然,并不理会八王爷,只是喃喃道:“羽裳,我找到线索了。你父亲的另外半块玉我找到了,羽裳,你听我说,我这次去了永定陵……”他说话声音渐低,早就沉浸在悲伤之中,难以自拔。他就当羽裳还在他身边,巧笑顾盼。他就当还坐在杨家的厅堂,柔情满胸。
他只说给杨羽裳听。
八王爷已无心再听,眼中满是惊怖,霍然站起,回头喝道:“赵允升!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怔,八王爷奔出来跪在狄青的身边追问那碎玉,就让众人感觉不可思议,此刻八王爷竟怒喝赵允升,更是让众人云山雾罩。
所有人都望着那个成国公,成国公赵允升最近一直都住在宫中,方才宫中大火,他跑到刘太后的身边护驾。刚才刘从德要被狄青杀死,也是赵允升出头。
此时此刻,八王爷找成国公做什么?
没有人留心刘太后,更没有人发现她脸上神色变得极为可怕。她望着地上的杨羽裳,望着狄青手上的玉,周身已剧烈颤抖起来。
赵允升站出来道:“八王爷,一切以后再说。眼下天降大雨,正好扑灭了大火,可雨太大了,还是让太后、圣上早些回转,以免淋出病来。”此时此刻,赵允升居然说出这几句话来,表现实在忠心。
没有人应声,刘太后没有动,赵祯更是没有动。
大局已定,叛逆全死,可形势却如天边云涌,电闪雷鸣,完全没有止歇的迹象。
八王爷双眸已要喷火,嘶声道:“赵允升!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赵允升眼中有了寒意,抖抖头上的雨水,叹道:“八王爷,这时候,不是解释的时候。你先回去,我再慢慢对你说如何?”他口气中隐约有了威胁之意。
八王爷悲愤填膺,惨笑道:“赵允升,你让我回去?杨羽裳是我女儿!唯一的女儿!她死在这里,你让我先回去?”
众人哗然一片,就算是赵祯,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杨羽裳的父亲竟然是八王爷?这怎么可能?
赵允升目光如针,完全没有平日的卑谦,半晌才道:“八王爷,你该吃药了。我知道,你最近在吃一种药,总能引发幻觉。”
“你放屁!”八王爷怒喝声中,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赵允升的衣领,一字一顿道:“我从未这么清醒过。那玉是我留给女儿的玉,天底下只有一块。你害了我的女儿!”
众人又惊,只觉得就算天上沉雷滚滚,都不如八王爷所言动人心魄。杨羽裳一事,不是和马季良、刘从德有关?为何八王爷会扯到赵允升?难道说……所有人心中都有个可怕的念头,不敢说出。
赵允升已和冰一样的冷。八王爷揪住他的脖领,他动也不动,只是说,“八王爷,你疯了。你没有女儿的!”
八王爷眼中遽然露出疯狂之意,一口竟向赵允升脖子上咬去。
众人惊呼,赵允升只是一振手臂,八王爷已跌坐在雨水中。八王爷狠狠地望着赵允升,怨毒道:“赵允升,你不要妄想混淆视线了。你一直说我疯,就是怕我说出你要造反的秘密。”
皇仪门前,沉寂若死。只有一道道闪电划过,天边雷声滚滚,也击不破那死一般的沉寂。
赵允升笑了,笑容中满是无奈,他只是摊摊手,甚至连话都不想多说。他不用辩解,因为很多人这时候,都觉得他可怜。八王爷又发疯了,每次他发疯,都有人倒霉,这次倒霉的就是成国公。
“你以为我不敢说出来?”八王爷只是望着赵允升。
赵允升缓缓道:“你不妨说出来。”他声音低沉,目光如刀。
八王爷眼中悲意更浓,“我以前什么都不敢做,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一定以为我很怕死?其实你错了,我根本不怕死!”
赵允升见状,眼中终于露出分惊疑之色。
八王爷惨然道:“我怕的——只是我女儿有事!她自出生时,我就从未见过她一眼。我只留给她一块玉,我做梦都想见她,可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她。我更没有想到,原来我还做了害死女儿的帮凶!我女儿死了,我还怕什么?”
他目光凄然,一直盯着对面的一人说话。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他望的是刘太后。刘太后也失魂落魄地望着八王爷,一言不发。她脸上也满是雨水,有如泪。
刘太后突然间,益发苍老。
赵允升少了分冷静,眉头皱紧道:“八王爷,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八王爷霍然盯向赵允升,嗄声叫道:“一切的主谋都是你,你想杀了圣上!你勾结了罗崇勋、杨怀敏做内应,又说服了刘从德和马季良带人刺杀圣上!你让我入宫试探圣上的口风,却早布下了袭驾的阴谋!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此言一出,众人惊悚。
赵允升目光斜睨,冷冷道:“你以为旁人会信你乱语?”
八王爷无助地望过去,指着赵允升道:“今夜造反的主谋就是赵允升,你们……你们要信我!”
众人本来将信将疑,可见到八王爷疯狂的表情,又觉得不可尽信。毕竟八王爷是个半疯,所有人都知道。既然如此,他说话的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就算杨羽裳是八王爷的女儿,但说不准八王爷是失女心狂,这才引发胡言乱语。
赵允升眼中已有得意之色,叹道:“八王爷,我不怪你。今日……”
“你不怪八王爷,因为你内心有鬼吧。”一人冷冷道。
赵允升身子陡凝,一分分地转过身去,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在一人脸上。雨水中,那人淬厉若剑,站在那里,挺起胸膛,有如长剑刺在地上。
那人却是叶知秋。
叶知秋带众禁军赶来,一直沉默,这刻蓦地出言,剑拔弩张,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叶知秋何意。
赵允升眉心如刀,嘴角还能浮出笑,“叶知秋,方才是你在说话?”
叶知秋上前一步道:“对。”
“你说我心中有鬼?”
“对!”
赵允升蓦地暴怒,大骂道:“叶知秋!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这么说我?”他一直对八王爷忍耐,因为无论辈分还是官位,八王爷终究还在他的上面,可对于一个开封府的捕头,他怎会客气?
所有人都觉得赵允升是被冤枉,憋了一肚子的火,也觉得他的反应很正常。
叶知秋剑锋一样的笑,“我不是东西,我是个人!”扭头对赵祯施礼道:“圣上,请容我说下去。”
赵祯立即道:“准!”
赵允升目光闪动,有分惊惶。他扭头望向刘太后,突然跪下道:“臣对太后忠心耿耿,天日可见,请太后为臣做主。”
叶知秋冷笑道:“若真的忠心耿耿,何必怕我多说?”
太后双眉竖起,呵斥道:“叶知秋,这里怎么有你说话的地方?”
“可太后让臣查案,臣此刻已有了结论。”叶知秋争辩道。
太后浑身颤抖,眼中也有分惊疑之色,“案子以后再说。”
“不行,一定要今日说。”
刘太后怒道:“叶知秋……”她陡然收声,向赵祯望去,原来方才那句话,并非叶知秋说的。坚持今日要说的,正是赵祯。
刘太后脸上有了阴霾,问道:“圣上,你很多事情不知道。今日的事情,总要慢慢来查。”
赵祯脸上满是激动,上前一步道:“太后,今日有人要杀孩儿,你说让人慢慢查?”
刘太后吸了口冷气,四下望了眼,悲哀道:“是马季良、刘从德要杀你吗?他们这些日子,越发的不像话了。不过他们死了,一切就过去了。”
赵祯截断道:“他们两个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刘太后勃然大怒道:“你懂得什么?吾说的话,你难道不听了?夏随、葛宗晟何在?”
夏随、葛宗晟越众而出,齐声道:“臣在!”
刘太后道:“你们请圣上回宫歇息,一切明天再说。夏随,你调查宫中袭驾一事,葛宗晟,你接手叶知秋的案子。”
她轻轻两句话,就要压住眼下的风波。太后虽老,但威严尚在。夏随、葛宗晟,均是太后的人,他们当然要听太后的话。
叶知秋脸色已变,赵祯冷哼一声,见夏随走过来,喝道:“退下!”
夏随额头冒汗,左右为难。赵祯已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问道:“太后,你还认得这本书吗?”
那本书色泽淡金,书封无字,虽在雨水下,也无寻常书卷湿漉漉的迹象,不知道那书是什么材料所制。那本书,正是赵祯从永定陵取来的天书。
刘太后见了天书,神色巨变,哑声道:“你……你怎敢私取永定陵之物?你冒犯先帝,难道不怕先帝怪罪吗?”
赵祯道:“太后,先帝怪罪的只怕不是孩儿。孩儿带此书回转,就是想问问太后,这书上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太后失声道:“什么,你说书上有字?”她声音中,又是惊奇,又有惶惑。
赵祯断然道:“当然。”他翻了下那书,已念道:“五龙重出,泪滴不绝。天降神火,八殿遭劫。执迷不悟,魄魂难协。诺若不守……”不等念完,刘太后已惊怖叫道:“住口!”
众人见刘太后失去常态,都大为诧异,不明白刘太后为何惊慌,也不解赵祯念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郭遵一震,扭头望向赵祯,眼中满是古怪之意。郭遵只望了一眼,目光又落在狄青身上。
皇仪门前,惊变迭出,旁人都听得惊心动魄,只有郭遵心若死灰,悲伤地望着狄青。他心中只是想,我只为弥补过错,才带狄青来汴京,可狄青变成今日的情形,还不是因为我?我若不多事,怎么会到今日的局面?大错已成,我如何对得起梅雪?
想到这里,郭遵已摇摇欲坠。当初他就算立在高手不空、夜月飞天面前,也从未有过这般虚弱的时候。
狄青还在喃喃说着什么,没有人去听,狄青也不想旁人听到。他泪已干,双眸红赤,虽不再流泪,可那神色,比落泪还要伤心百倍。
刘太后惊叫后,颤声道:“祯儿,你这些话……谁……谁……说的?”
赵祯大是奇怪道:“天书上写的呀。”他展开天书,对着刘太后。又是一道闪电劈开,耀明了书页,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书上并无点墨,空白一片,不由都是大寒。
书上没有字,那赵祯看的是什么?有鬼?
一念及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但见赵祯神色正常,又不像是发疯。赵祯没有发疯,可在场众人已要发疯。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太后嘴唇喏喏,只是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心中有个极大的恐惧,赵祯所说的话,除了真宗赵恒对她说过外,再无第三人听到。
既然没有第三人听到先帝说过的话,那话也不会是她对赵祯说的,那赵祯怎么知道此事?
蓦地想起当年之事,赵恒对她说过,“娥儿,这天书很是奇异,听说只有有缘人才能读到其中的内容。朕有一次,有幸就读过几句。造化神奇,真的不可思议。”
她本不信的,她不信什么鬼天书,但现在,她还不信吗?
又想起真宗临终前,紧紧握住她的手,阴森道:“娥儿,祯儿虽非你亲生,但你一定要待他如亲生儿子一样。你要保护他,辅佐他登基,将朕的江山交给他。你不能有异心,你不能对不起朕,因为朕待你始终不薄!你说,这些年来,朕可有亏待你的地方?”
她那时候只是点点头,赵恒没有亏待她的地方,相反,她有负赵恒!
刘太后这些年,若要登基,机会也有。但她始终害怕,不怕群臣,只怕赵恒临死前望着她的那双眼。
再想起赵恒弥留前,就她一人在赵恒的床榻前。赵恒已陷入昏迷,口中喃喃地念着几句话,那几句话,就是赵祯今日所言。
“五龙重出,泪滴不绝。天降神火,八殿遭劫。执迷不悟,魄魂难协。诺若不守——红颜空嗟!”
弥勒佛被毁,五龙重出了,有人流泪了。禁中着火了,烧几个大殿不重要,关键是人为还是天烧?自己始终不想放弃登基的念头,这些日子总是惊恐梦醒,祯儿也做怪梦,还有祯儿梦中那烧焦的山是怎么回事。那梦本是真宗曾经说过的,祯儿怎么又会知道?
宫中最近异象频生,也是真宗在警告她吗?
执迷不悟,魄魂难协!
难道这世上真有幽灵,在冥冥中狞笑望着世间一切?
托梦,是托梦吗?赵恒托梦回来了?一想到这里,刘太后浑身发冷。
前面的话都应验了,那最后一句话呢?
刘太后望着远处的杨羽裳,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她最近老得厉害,就算怎么服补都无济于事。红颜空嗟,是说杨羽裳的死,还是说她的老,抑或是……
刘太后已不敢想下去,周身冷汗。
赵祯已道:“叶知秋,你想说什么,就说下去。”
众人都看着太后,太后目光空洞,并无一语。赵祯虽是皇帝,但眼下宫中均是太后的人,只要太后说一句,谁都不能不听。
但太后就是不说话。
不知何时,雨渐渐歇了,雷声也小了。但众人心中的惊天骇浪,仍滔滔不绝。
叶知秋轻咳一声,已道:“八王爷所言不错,今日宫中起火,一半天灾,一半人为。有人收买了罗崇勋、杨怀敏二人,为乱宫中。又说服刘从德、马季良造反。马季良、刘从德早就有心拥护太后登基,但为人不聪明,反被那人利用,做了替死鬼。”
叶知秋说的是有人,并没有明指,可谁都知道,他在说赵允升。
所有人都望着赵允升,赵允升抬头望天,淡淡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这么做?”
叶知秋反问,“为什么?”
赵允升望向刘太后道:“我想是因为他对太后太过忠心了。”
刘太后心头一颤,忍不住又想开口。这次宫变,本和她无关,但刘太后虽老,却一点也不糊涂,知道马季良要反,肯定是要拥护她登基。就算赵允升策划了此事,自然也是为了拥护她登基。
刘太后对赵允升一直视若亲生,她也觉得赵允升对她,满是忠心。
如果没有赵祯,这天子之位,本来就是赵允升的。
赵祯一天天的长大了,赵允升他们已等不及了,刘太后很多事情都明白,可她想到天书所言,又沉默了下来。
叶知秋冷笑道:“他真的是对太后忠心吗?恐怕不是吧!他一直想当皇帝,可惜命运不济,于是他只有指望太后登基。因为只有太后登基,才有把皇位传给他的希望。他一直装作卑微懦弱,甚至在圣上面前装作无能。”
赵允升阴冷地望着叶知秋,全没有了当初的谦卑。
赵祯恍然道:“赵允升,原来你当初建议太后让朕去永定陵,早有预谋!”
赵允升道:“圣上莫要忘记了,是你让我求太后的。这怎么是我的预谋?”
赵祯一滞,又气又恼。
叶知秋不理赵允升的讥诮,续道:“那人知道圣上私服出京,心中暗喜,于是买通元昊手下八部中人,暗杀圣上。他打着如意算盘,知道只要圣上一死,太后肯定登基。太后登基后,他凭借太后对他的溺爱,要当皇帝已不难了。但他没有想到机关败露,行刺不成,圣上竟能安然回京。圣上回京,让侍卫留在禁中,又让郭遵去见太后说明那人的一切阴谋,请太后公正对待。那人意识到不妙,知道那些侍卫就是要抓他的,因此先发制人。他早知道永定陵事败,所以提前布局,才有了今日袭驾一事。不过那人很是小心,就算是袭驾,都不肯亲自出手,只让罗崇勋放火制造混乱,又让杨怀敏去骗圣上到延福宫,然后派之前混入的刺客逼圣上到皇仪门,就是想让刘从德、马季良亲手弑君。”
众人听了,不由心悸赵允升的连环计,又佩服叶知秋头脑的条理清楚。
叶知秋又道:“本来事情就要成功,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狄青挺身救驾,又抓了刘从德。那人非常诧异,在狄青发狂之际,故意激怒狄青,这才导致刘从德身死。”
刘太后听到这里,身躯微震,瞪着赵允升。赵允升移开了目光,不敢和刘太后对视。
叶知秋轩眉道:“那人只以为刘从德、马季良都死,他计划虽败,但无人再泄露,这件事就可以敷衍过去。哪里想到圣上执意要查此事,八王爷又揭穿了他的阴谋,他既然无法隐瞒,索性就装作对太后忠心的样子,还想拖太后下水。不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人机关算尽,终究难逃天理公道。”
叶知秋说到这里,终于停了片刻,问道:“不知道那人可承认这些事吗?”
赵允升拊掌道:“叶捕头不愧是京城名捕,谎话说得和真的一样。我很想问问,那人是谁?”
叶知秋毫不退缩,盯着赵允升的眼睛道:“那人就是成国公你!”
赵允升讥诮道:“我只想问叶捕头一句,你真的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很多人脸上都有疑惑之意,赵允升说得不错,这一切需要庞大的人力和精心的算计,无论怎么来看,赵允升都很难做得如此缜密。
叶知秋道:“你有这能力的,因为你不止是成国公,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赵允升眼中寒光闪动,揉揉脸道:“哦?什么身份?”
叶知秋吸了口气,肃然道:“你另外的一个身份,就是弥勒佛!你就是那个和元昊勾结,妄图里应外合,颠覆大宋江山的弥勒佛主!飞龙坳一战,你虽逃脱,但今日此时,你难逃一死。”
众人皆惊,耳边如炸雷响起。
赵允升竟是弥勒佛主?这是真的?
刘太后也是满脸的诧异,难以置信叶知秋所说的一切。
听到叶知秋这般说,赵允升反倒平静下来,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何不指我就是元昊呢?”
叶知秋道:“赵允升,当年先帝无子,太后慈心,将你养于东宫,但你不思报恩,居心不轨。后来圣上入主东宫,请你出了东宫,你心中忿然,竟偷偷去西北,联系李德明,请他助你篡位。”
赵允升只是冷笑,也不置辩,可一双眸子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
叶知秋又道:“李德明不敢得罪大宋,也就不肯和你同流合污。可后来继位的元昊却是野心勃勃,一心要搅乱中原江山,竟和你一拍即合,于是你们合谋,由你假扮弥勒佛主,由元昊暗中抽调八部人手助你。你们一方面搅乱大宋天下,另外一方面却在试着一种迷药,让人喝了后,狂性大发。元昊这般作为,当然是为攻打大宋西北城池做准备,你这番作为,却是为了取信元昊,同时痛恨失去皇位,不想让太后、天子心安。”
赵允升仍是一言不发,可额头上水滴流淌,也不知是雨是汗。
刘太后望着一地尸体,神色茫然,再望赵允升的眼神中,已没有慈爱之意。
叶知秋并不因为赵允升的沉默,就放弃了追查,“你这次宫中纵火袭驾,仍不忘记挑拨太后和圣上的关系,刻意制造圣上对太后不利的假象,因此在郭指挥护送太后去帝宫的时候,你射了太后一箭!”
太后一震,冷望赵允升道:“叶知秋所言,可是真的?”
赵允升退后一步,仰天狂笑道:“叶知秋,你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好了。”
叶知秋见赵允升神情激愤,心中微动,感觉自己的推断可能有误,但还是说道:“当然还有其他的事情。大相国寺中,弥勒佛被毁,本没有人知道五龙藏在那里,但元昊部下知道了,不用问,肯定是你从太后口中得知,又说给他们听了。我本来也想不明白,为何宫中有这么多的惊变,想必也是你在捣鬼,只想惊吓太后,得偿阴谋。若非你赵允升,还有谁能轻易在宫中杀了许多人而神不知鬼不觉?”
太后脸色已变,冷冷地望着赵允升,眼中满是伤心和愤怒。她最疼爱赵允升,从未想到,赵允升竟瞒着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叶知秋所言是真,那赵允升要杀的,就不仅是赵祯了!
赵允升脸色铁青,咬牙道:“叶知秋呀叶知秋,我只以为你有些头脑,哪里想到,你并没有那么聪明。眼下你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也没人指证。”
叶知秋道:“成国公若真以为在下信口雌黄,那可是大错特错。当初永定陵八部之人尚有活口,我已带到京城……”
赵允升冷笑道:“夜月飞天他们……”话未说完,陡然色变。
叶知秋双眸闪光,淡淡道:“是呀,夜月飞天、拓跋行乐都死在永定陵中,的确没人能指证成国公就是弥勒佛主,可是我一直只说八部之人,成国公怎么知道袭驾的就是他们呢?”叶知秋言罢心中有分困惑,赵允升既然没有离开京城,那是谁给赵允升传递消息呢?
刘太后脸色也变,哑着嗓子道:“允升,原来他们所言,竟是真的?”
赵允升知道刘太后虽老,但绝不糊涂,眼下事情败露,再无回转的余地,嘿然冷笑道:“不错,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刘太后一怔,身躯发颤。赵允升是她的养子,极为乖巧、明白她的心意,是以在刘太后心目中,赵允升就算有千错万错,但只要对她忠心,那一切罪责均可赦免,不想赵允升竟然胆大包天,勾结元昊作乱。
叶知秋听赵允升终于承认,缓缓道:“赵允升,你谋朝篡位,勾结番邦,数次袭驾,祸害百姓,大逆不道,按罪当诛!就算圣上不下旨,我也要将你绳之以法。”
他手按剑柄,呛的一声,已拔出腰间长剑。
赵祯见状,喝道:“赵允升,太后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还不束手就擒?你若放弃抵挡,或许朕能饶了你性命。”
夏随、葛宗晟互望一眼,也成犄角之势围住了赵允升。
赵允升眼中怒意若狂,指着赵祯道:“赵祯!你莫要再假仁假义。朕?嘿嘿,当年若非我父得罪了太宗,这天子的位置,本来应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称朕?你取了本属于我的东西,我再取回来,有什么错?成王败寇,你赢了,因为你运气好,我棋差一招,死就死了,何须你饶?”
赵祯脸色铁青,再不发一言。
刘太后突然道:“允升,你……”
“你什么你?”赵允升怒对刘太后,喝道:“你当初若不收养我在东宫,我也不用心存登基的指望,更不用发奋一生,终成镜花水月。天底下,最了解你心思的是我,可天底下,最犹豫的却是你,若非你优柔寡断,早登基称帝,成就天下霸业,我又何须到如今的地步?”
刘太后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
郭遵终于留意到这面的动静,冷冷道:“这天底下忘恩负义之人,多半就是阁下这般嘴脸了?”他一腔怒愤,已起杀机。
赵允升目光冷冷,望着郭遵道:“郭遵,你屡次坏我大事,我其实早想找你算算。当初飞龙坳时,不得其便,今日定能得偿所愿了。”
郭遵只回了一个字,“好!”他声音未落,赵允升已厉喝一声,纵身向郭遵冲来。
当年飞龙坳一役,郭遵先中了赵允升的暗算,随后被夜月飞天等乔装的四大天王围攻,以至于差点命丧当场,后来虽化险为夷,却害狄青身受重伤,一蹶不振,郭遵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到如今,因为赵允升的阴谋,更害了杨羽裳,郭遵见狄青已如死人,早就心如刀割。
他唯一能做之事,就是杀了赵允升为狄青报仇。见赵允升主动搦战,正合心意,长啸声中,已冲了过去。
赵允升前冲途中,身形陡转,数种暗器已从身上射出来,其中三点寒星打向郭遵,一柄飞刀竟然斜斜飞出,劲刺太后。
郭遵脸色微变,身躯爆闪,竟然后发先至,不但避开寒星,而且一伸手,竟然抓住了飞刀,手腕一抖,飞刀已向赵允升刺去。
太后那一刻心如刀绞,立在那里,却是动也不动。
赵允升一声断喝,身形再转,躲开飞刀,已向赵祯冲去。手腕一翻,十数点寒星当先开路,气势汹汹。他这一招声东击西,调开郭遵,怒攻赵祯,看起来才是真正的本意。
众人大惊,慌忙护驾。
不想赵允升身形又变,倒纵窜出。他这两进一退,极为突然,再加上身法如电,顷刻间已没入黑暗之中,从黑暗中传来一声长笑,“赵祯,你要捉我,下辈子吧!”
原来赵允升极富心计,知道事败,早就想着脱身之计。他方才故作愤慨,做出要决一死战的样子,却在暗中寻找退路。他佯攻太后,再攻赵祯,均是疑兵之计,只等众人措手不及,这才逃命。
只要他逃出包围,藏入深宫,以他的心智和对禁中的熟悉,要活命并非全无机会。
可赵允升才入暗中,奔出数丈,就见到一人已拦到他的身前!
那人如幽灵般冒出来,眼眸中满是绝望和悲伤,其中还夹杂着无边的愤怒。光电火闪中,赵允升已认出那人正是狄青!
怎么会是狄青?赵允升心中一凛,喝道:“滚开!”他单手做拳,一拳擂向狄青,脚下用力,一点寒光从鞋尖飞出,射向狄青的小腹。
这一招攻势凌厉,赵允升自忖,就算郭遵接招,都不得不闪!
狄青不闪,砰的声响,那一拳重重击在他肋下,狄青肋骨已断。那点寒星射入狄青的小腹,鲜血崩飞。
可狄青还是搂住了赵允升,全身用劲,震天价的一声吼。
害羽裳的人,全都要死!
赵允升惊惧惨叫,却听周身骨头碎响。狄青这一抱,已扼断了他全身半数的骨头。赵允升一声哀鸣,五官溢血,眼中露出骇然惊怖之意。
天空中沉雷又响,击出了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两人相拥,却已倒向了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