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折冲樽俎 3、替罪羔羊
坐定之后,刘邦对项羽道:“我能活着在此与大王相见,实在是侥幸!我来这里的路上,曾被一群人伏击,幸好被我的卫士击退,否则的话,我们兄弟现在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刘邦一边说话,一边叹息,不胜感慨的样子。不过,在场的其他人听了这番话,都把目光投向了项羽,在当前形势下,项羽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刺杀刘邦的嫌疑。
项羽急了,他实在忍受不了众人这种怀疑的眼神。背后放冷箭的行为他所不耻,又怎么甘心背上这种暗杀盟友和兄弟的罪名。项羽按剑挺身,厉声道:“谁这么大胆,敢加害我的兄弟,反秦的功臣!”
刘邦知道伏击自己的幕后主谋不太可能是项羽,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增加诸侯们对自己的同情,逼项羽表态而已。项羽已经当众表了决心,不会加害自己,刘邦这才接着道:“本来我怀疑是子婴做的……”
“子婴……”项羽和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
“对。大王和各路诸侯可能有所不知,这个子婴很不简单,他虽然表面上献城投降,暗地里却一直在谋划复国,将我们反秦联军逐出关中。传说他在关外召集了十万秦军,随时准备反攻关中。”
刘邦的话一出口,大帐中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项羽吃惊地问:“果真有这样的事?”
“我也是道听途说,还没经过核实。不过,子婴在咸阳城埋伏了一批死士,伺机而动,挑起你我之间的纷争却是证据确凿。”刘邦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看着项羽的反应,他要一点点地爆料,一步步地激怒项羽,让他把攻击的方向转向子婴。
“有什么证据?”项羽的胃口被吊了起来,由刘邦牵着鼻子走了。范增看刘邦掌控了局面,心里干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刘邦并不急于抛出最有分量的证据,而是继续做铺垫:“大王应该听说过子婴到霸上求见我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看出他心怀鬼胎,明摆着就是想引起大王和各路诸侯对我的误会,让你们误解我与他勾结,对抗大王和各路诸侯。所以我玩了一招欲擒故纵,答应接见他,看他都耍些什么花招。不出我所料,他在宴会上公然劝我称王,我虚与委蛇,说我做了关中王,就拜他为丞相。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迷惑他,让他误以为自己的奸计得逞。不想,这件事传到大王这里,还是造成了我们兄弟之间的误会。”
刘邦把责任都推给了子婴,在洗脱自己的同时,把项羽讨伐自己的一个重要理由完全否定了,反而显得他深谋远虑,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捍卫反秦大业,不惜冒被大家误会的风险,与敌人周旋。
听他这么一说,项羽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说:“这件事不要再提了,都是曹无伤那个小人因为此前你惩罚他而心怀怨恨,故意诬告陷害,也怪我太冲动了!你把曹无伤交给我,我一定让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还有这个子婴,暴秦已灭,他还贼心不死,妄图复国,想挑起我们义军内讧,让你我兄弟之间自相残杀,我要杀光他全家、全族,斩草除根。否则,暴秦还有可能死灰复燃。”
刘邦心中冷笑,暗说:“我怎么会把曹无伤交给你,再给他一个出卖我的机会?”不过,项羽对子婴的仇恨之火已经被点燃,秦国与项羽有深仇大恨,对这个亡国之君本就耿耿于怀,现在经刘邦煽风点火,更加急不可待地要报仇雪恨。
在对付刘邦的问题上,诸侯和项羽之间立场并不一致,但子婴是大家共同的敌人,消灭亡秦的残余势力,巩固革命成果,是各路诸侯共同的愿望。所以,诸侯们个个表现得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纷纷呼应项羽的表态,要把子婴和他的族人杀个精光。
看火候已经到了,刘邦决定抛出子婴最重要的罪证,最后宣判这个亡国之君的死刑。唯一的一点不忍是子婴那个国色天香的王后,但现在自保要紧,已经不顾上那个美人了。刘邦还不知道子婴王后已经香消玉殒。
“昨天,贱内将虞姬接过去叙旧。我担心虞姬彻夜不归,会让大王担心,所以就派人护送虞姬返回鸿门。孰料,车队半路上竟然遭到袭击,幸好卫士们拼死力战,才保护虞姬安全地返回霸上。虞姬受到惊扰,需要休息,我也担心她的安全,夜间出行恐再遭不测,所以就把她留在了军营。不料这一耽搁,就给了小人乘虚而入,搬弄是非的机会。让大王误会我劫持虞姬,胁迫上将军,稍不留意,就险些铸成大错!”
项羽一听有人劫持虞姬,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喝问道:“什么人胆敢对我的爱妻下手?难道是子婴?”声如霹雳,在场的人都打了一个哆嗦。一座火山就要爆发了。
“这个鲁莽匹夫还真上路!不用我说,自动把矛头指向子婴了。”刘邦心头暗喜,点点头说:“正是子婴。他想通过劫走虞姬,制造我与大王的矛盾,虞姬在我的手上不见了,我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有一万颗脑袋也不够大王砍啊!不过,幸好虞姬吉人天相,安然无恙,否则的话,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兄弟自相残杀,几十万人血流成河,想想都后怕啊!”刘邦这番话倒是肺腑之言,动了感情,所以说得声情并茂,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真诚。
“子婴,子婴……”项羽念着子婴的名字,就好像把子婴塞进了他的血盆大口之中,嚼个粉碎一样。
“子婴见自己的阴谋破产,狗急跳墙,发动埋伏在咸阳城的死士,袭击我派驻咸阳的守军,企图带着他的家眷和王公贵族们逃往关外,与秦军残部汇合。不过我早有准备,派出援兵,将其同党一网打尽,现在子婴等人都被关在咸阳大牢之中,等候大王处置。”说到这里,刘邦有些得意了,感觉自己棋高一着,力挽狂澜,接连挫败了亡秦残余势力的复辟阴谋,又为反秦大业立下不世之功。
项羽举起手中的玉卮,“各位,我们一起敬沛公,如果不是他洞察秋毫,处置得当,反秦大业可能要遭受严重的挫折,亡秦就有复辟的危险。沛公功高盖世,做关中王当之无愧!”范增听项羽公开表态支持刘邦做关中王,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当着众人的面,项羽的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
刘邦连忙捧起玉卮,向项羽和各位诸侯致意,一饮而尽。项伯和张良对刘邦的表现都非常满意,一番话可以说是环环相扣、恰到好处,既把矛盾的焦点成功地转移到了子婴身上,又消除了与项羽之间的误会,一箭双雕。
项伯问道:“既然子婴的势力已经被沛公一网打尽,那么半路伏击你的人是谁呢?”
刘邦故作沉思状,最后说:“现在我断定是曹无伤所为,他看自己的离间计没有得逞,担心自己暴露,所以派人中途截杀我,嫁祸给大王,企图借此激起两边的冲突。他自己好浑水摸鱼!”
项伯连忙提醒道:“那你赶快派人回霸上报信,通知留守的人看住曹无伤,提防他狗急跳墙。”
张良插话道:“我方才已经安排人回去报信了。项兄不必担心!”
刘邦向张良会心地一笑。刚才听项羽主动爆料,知道曹无伤是内鬼之后,刘邦在背后向张良打了一个手势,张良心领神会,马上到营门外安排人回霸上军营报信。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了。
看到这种局面,范增知道项羽不会再对刘邦下手了。但他仍然不愿意放弃,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沛公,虞姬什么时候能到啊?霸上和鸿门这么近,应该要不了太久吧?”
还没等刘邦回答,项羽不耐烦地说:“亚父!我兄长不是说了吗,随后就到!您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唠叨了!”范增被项羽这么一说,噎了一口气,憋闷得够呛,只好喝了一大口酒顺气,不再说话了。
项羽招呼道:“各位今日放开酒量,不醉不归,庆祝我和沛公消除误会,兄弟和好如初,也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的兵祸。”众人闻言,纷纷举杯,皆大欢喜。
看着眼前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宴会气氛热烈,不时掀起高潮,宾客们一阵阵叫喊,范增的心情更加郁闷。“我的计划就这么破产了?刘邦这个危险的对手,已经是送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让他飞了?杀一儆百,傲视群雄,称霸天下的最佳时机就这么错过了?”范增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因为喝了很多闷酒,范增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目光在刘邦和项羽两个人身上流连。
大帐内的烛光将刘邦和项羽的背影投射在篷布上,范增依稀看到,刘邦的背影仿佛一条蜿蜒的盘龙,项羽的背影则像一头威风凛凛的猛虎。“刘季是一条蛰伏的卧龙,项羽是一头锋芒毕露的虎。龙是帝王的象征,虎是猛将的代表。猛虎当道,卧龙韬光养晦,这不正是二人力量此消彼长的显现吗?可是帝王最终是要拥有天下的,猛虎不是臣服于蛟龙,就是被蛟龙吞噬。莫非这是项羽亡于刘季的征兆,是天意使然?”
“不!就算这是天命,我也要与天抗争!一定要扼杀刘季这条龙,不能让他吃掉项羽这头虎!”酒劲让范增的胆气骤然高涨起来。他取下身上的玉玦,向项羽举了起来。项羽只顾着与大家饮酒,没有看到范增的动作。范增把玉玦越举越高,手臂不断地往前伸,他的坐席离项羽很近,恨不得把玉玦举到项羽的脸上。项羽终于察觉到了范增发出的信号,他厌恶地看了一眼“亚父”,见他醉醺醺的样子,心说:“你喝多了吧!现在还要我杀刘季,我有什么理由杀他?”他故意扭过脸去,不看范增。见项羽这种态度,范增颓然地坐在了席子上,玉玦落在泥土中。
范增的动作和项羽的反应都被张良收入眼中。他暗自发笑,“范增这个谋臣留在项羽的身边真是可惜了!也怪他自己择主不当,如果是转而辅佐沛公,倒还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张良端起酒来,走到范增的席前,摆出一副要给他敬酒的样子,借机故作惊奇地弯腰拾起地上的玉玦,问道:“大将军,这可是你的?好精美的一块古玉啊!”
范增气冲冲地一把夺过来,挂在了腰上。张良不以为意,举起玉卮道:“久闻大将军博学多才,满腹经纶,高瞻远瞩,定策安邦。良虽然与先生有幸相识,但未及深交,今后有机会,还希望大将军多多赐教!沛公对先生也非常仰慕,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可以抽身到霸上走一趟,与沛公畅谈。”
范增知道自己的意图都被张良识破了,恼羞成怒,愤然起身离席,走出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