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最好的科幻小说作家刘慈欣在他的传奇神作《三体》三部曲中提出了对费米悖论的一个解释，这个解释在逻辑上可以说是非常的严密，在让我们感到佩服的同时又被这套逻辑震撼得心惊肉跳。下面让我把刘慈欣的“黑暗森林”法则完整地呈现给各位读者。

（以下故事改编自刘慈欣《三体2·黑暗森林》部分章节，以此表达对大刘老师深深的敬意，您是这个时代中国最伟大的科幻小说家，没有之一。）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战舰，一个声音在空气中振荡：“全体人员进入一级战备。”

这是“量子”号宇宙战舰，编号1978，意味着这是人类建造的第1978艘“恒星级”宇宙战舰，内部空间的总面积加起来超过20个足球场的大小，可以容纳2000多名官兵。

舰长斯科特，一个45岁的日耳曼人，有着典型的日耳曼血统的面庞，棱角分明，不苟言笑。此刻，斯科特正在舰长舱室中凝神看着面前弥散在空中的3D影像，整个战场的情况尽收眼底，各种数据四处跳动。

这是人类文明对三体文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面战斗。

三体文明是一个在距离人类4.5光年的三星系统中诞生的文明，这个文明的历史比地球文明的历史要长得多。在银河系的尺度中，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可以说是近在咫尺。200多年前，三体文明发现了地球文明，这对于正处在恒星风暴前夕，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三体文明来说，简直就像是末日福音。三体文明几乎不假思索地向地球发出了宣战声明，为了自身文明的生存和延续，他们必须占领地球，消灭人类。三体文明随后以最快的速度组成了1000艘宇宙战舰的庞大舰队，向地球进发，舰队主力将在450年后到达太阳系，而其中的10个小小的先遣探测器将提前在200年后到达太阳系。

为了迎接“末日之战”，人类经过200多年的积极备战，终于也发展出了庞大的宇宙舰队，而且战舰的数量是三体舰队的2倍多，战舰的巡航速度和吨位都超过了三体舰队。此时的人类，已经不再惧怕三体文明，必胜的信念充满着所有地球人的头脑。面对提前到来的10个小小的探测器，国际社会做出了一个疯狂但又合乎所有人类期望的决定：所有战舰以密集编队形式全部出动，捕获探测器的同时向三体文明展示地球文明的庞大军事力量，给予敌方军事震慑的同时也给所有地球人以更强有力的信心保障。2000多艘战舰从木星基地起航的景象从视觉上来说，是极具冲击力的。从地球上看来，即便是在白天，也能在木星方向看到2000多颗小太阳成矩形排列，那是战舰的核聚变发动机照射出的耀眼光芒。

在冥王星轨道上，地球舰队首先遭遇了10颗三体探测器中的第一颗。人类第一次用肉眼看到了外星文明的物品，那是一颗卡车大小、外形酷似完美的水滴形状的飞行物，整个外表面是完美的镜面全反射，在漆黑的宇宙中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优雅无比。然而，正是这颗以人类的审美眼光看来达到美丽优雅极致的水滴，其实是一个可怕的终极武器。水滴在与地球舰队遭遇后，就在舰队指挥部讨论怎么防止水滴自毁的同时，迅疾发动了攻击，地球舰队在心理上完全没有准备。

而水滴的攻击方式可以说简单粗暴到了极致——撞击。

水滴撞穿第一个排成直线队列的100艘战舰仅仅用时75秒钟，在水滴面前，战舰的材料就像奶酪，而水滴则是一颗出膛的子弹。当这颗子弹高速洞穿100艘“奶酪”做成的战舰核燃料箱后，战舰就像一串鞭炮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炸开。水滴却并没有停止攻击，它仍然在加速，点燃下一串“鞭炮”的用时缩短到了62秒。此时的地球舰队指挥系统才终于发出了第一声警报。

量子号战舰是距离水滴最远的一个战舰队列中的一艘，与水滴首次发起攻击的地方相距约2万千米，但即便是这个距离，水滴飞过来也仅需十几分钟。斯科特飞速地判断着战场的形势，在以往的沙盘推演和实战演练中，地球舰队曾经设想过上百种末日之战的敌方战术，也做过最坏的打算。但是，当真正的末日战争来临的时候，三体文明采用的战术仍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或者说，他们根本不需要战术。

斯科特在凝神盯视了战场分析系统一分钟后，就立即做出一个果断的形势判断：这是一场相差一个数量级的技术文明之间的战争，就好像是哥伦布的战船遇上了现代的航空母舰。斯科特立即下达了作战指令，只有一个字：“撤！”但舰长马上又以最大的声音补充了四个字：“极限速度！”

量子号战舰的官兵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老兵，在舰长的指令下达的10秒钟之内，极限速度模式已经开始启动，整个战舰的所有载人舱室迅速地被一种红色透明的液体充满，这是一种富含氧气的液体，人可以在液体中自由呼吸。当舱室完全被液体充满后，战舰就进入了“深海”状态，此时的人体内部充满了液体，内外压强平衡，就可以抵御100多个g的加速度，这个原理就好像深海中的鱼类可以抵御几千米深的水压一样。

量子号的核聚变发动机发出数十个太阳加起来般的强烈光芒，以120g的加速度猛然脱离舰队方阵。与量子号几乎同时启动极限速度的还有一艘距离量子号不远的战舰“青铜时代”号。

青铜时代号和量子号战舰成为末日战争中地球舰队幸存的两艘战舰。水滴就像魔鬼手上的一根针，在漆黑的宇宙中上下翻飞，穿过之处唯一留下的只有死亡。地球舰队的2000多艘战舰在两小时不到的时间中，全军覆没。当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后，水滴又优雅地匀速航行在太空中，看起来就跟静止一样，完美无瑕的镜面表面仍然是那么完美，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现在可以帮我接通量子号了。”青铜时代号的舰长章北海跟通信官发出指令。章北海40岁，他与斯科特一样，在战斗警报发出后的一分钟内即作出了正确的判断：为人类完整地保存一艘战舰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因此章北海也果断地下达了极限速度逃跑的命令。

斯科特：“章将军，我们是唯一（幸存）的两艘。”

章北海：“我已经知道了，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屠杀。”

斯科特沉默。

章北海：“斯科特将军，恐怕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为人类文明的生存和延续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使命，完成使命是我们军人的天职。”

斯科特：“是。”

章北海：“我建议立即召开两舰的全体官兵大会，讨论我们的下一步计划。”

斯科特：“同意。”

量子号全舰有2103名官兵，青铜时代号全舰有2076名官兵，两舰的所有官兵的男女比例大约是7∶3，平均年龄28岁。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都打开了虚拟3D影像，通信兵特意设计了一个仿照地球上古老的议会大厅的场景，每个人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两艘战舰的副舰长以上的军官在主席台上“就座”。

章北海：“我是青铜时代号的舰长章北海，目前我们面临的情况想必所有的人都已经清楚了，人类不得不承认我们的技术文明与三体文明比起来，尚处于婴儿期。三体文明的一个小小的探测器就消灭了全部地球联合舰队。而在这颗探测器的身后，仍然有另外9颗探测器，在它们的身后还有1000艘三体文明战舰。地球文明的战败已经无法挽回，而我们这4179个人必须肩负起延续人类文明的重任。地球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只能不断地航行再航行，战舰就是我们唯一的家园。我知道，这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现实，但我们是军人，完成使命是我们每个军人的神圣职责，我们现在的使命只有一个：为人类保存文明的火种，寻找下一个地球。”

斯科特：“章将军说的就是我想说的，补充一句，那些没有消灭我们的东西使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章北海：“我们今天召开全体大会，要以全民公决的方式决定我们是否正式脱离原有的人类社会，而独立成为一个新的政体，一个新的国际。现在请大家表决。”

10秒钟后，表决结果出来：全票通过。

章北海：“从现在开始，我们将是一个独立的国际社会，首先我们需要确定一个我们这个社会的名称。请大家输入你希望的名称。”

在指挥舱室的巨大虚拟影像中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名称，但是很快，有一个名字越来越显眼，越来越大：星舰地球。

从此，人类分成了两支，一支叫做地球国际，一支叫做星舰地球。地球国际的人口为125亿，星舰地球的人口为4179。但是，所有地球国际的人类却陷入了集体的末日恐慌中，而星舰地球的人类则开始了创世纪的工作。

在最初的几周中，星舰地球处于集体的兴奋和忙碌中，他们首先选举了由50人组成的临时宪法起草委员会，由这50人来制定星舰地球的政体、宪法、纲领以及领导机构。星舰地球的全体成员也都沉浸在创造新世界的激情中，他们热议着属于他们自己的这个人类社会的各种话题，两艘战舰的官兵进行了充分的交流，亲如一家。虽然，大家都知道，按照目前的巡航速度，要到达下一个恒星系至少还需要2000年的时间，但所有人都期待着星舰地球就像一个文明雪球的内核，随着战舰达到一个又一个星系，文明雪球会越滚越大，人类文明也会重新繁盛起来。星舰地球很快又获得了一个别称：伊甸园。人们相信这就是人类的第二个伊甸园，亚当和夏娃会逐渐繁衍出繁茂的人类文明。

然而，这样的情况却没有持续多久，一种奇怪的现象开始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发生。

首先是两艘战舰的舰长斯科特和章北海。他们本该是最忙碌的两个人，但斯科特却越来越不爱说话，他本来话就不多，现在就更少了，经常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指挥舱室中，只在吃饭的时候出来默默地吃个饭，然后又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章北海一直就是一个爽朗的典型军人，愿意与下级官兵交流，但是他也变得越来越沉默，虽然还不至于把自己天天关在指挥室中，但舰上的所有官兵都明显地感到章北海在一天比一天变得沉默，目光一天比一天变得深沉。

斯科特和章北海的沉默症就像一种传染病，仅仅一周后，就开始自上而下向副舰长们传染，很快就传染到了临时宪法起草委员会的每个人身上，这些委员们基本上都是中校以上军衔的军官，在各自的战舰上都起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统一的反应就是话越来越少，在各种会议上主动发言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们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阴沉，每个人都害怕别人注意到自己目光中的阴霾，不敢与人对视，在偶尔的目光相遇时，也会像触电一样立即移开。这种症状正在逐步向下级军官中蔓延。

青铜时代号心理医生蓝西早就注意到了这种状况，他以自己的职业敏感度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很有可能会是致命的。刚开始，蓝西认为这是一种思乡症的体现，毕竟，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永不归航的远航，这是人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入太空，以往的所有航行，无论时间多久，船员都知道迟早要返航，因此过去的所有宇宙飞船都只不过是风筝，被一根从地球上伸出的无形的线牵着。但是这一次，牵着的这根线断了。但是蓝西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现在战舰离开地球不算远，跟地球的通讯情况良好，每个船员都可以方便的通过国际互联网了解来自地球的消息，与家人联络。并且，目前整个地球的情况非常不好，所有人都沉浸在末日恐慌中，谁都不知道水滴下一步会发动怎样的攻击行为，凡是飞离地球的航天器无一不被水滴轻松摧毁。以至于经常有舰队官兵的家人为自己家族的人能逃离地球而感到庆幸，并且鼓励星舰地球的成员勇敢地生存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思乡症肯定不是造成目前这种状况的原因。而且，最蹊跷的是一般心理问题都是从最下层士兵开始出现的，军官往往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各方面素质都比普通士兵更好，但这次却刚好反了过来。蓝西不能坐视这种噩梦蔓延，他决定先去对副舰长进行心理干预。

青铜时代号的副舰长叫东方延绪，一个成熟、美丽的女性。但是，阳光已经从东方延绪的眼神中消失了。当蓝西好不容易找到东方的时候，东方正独自一人在战舰尾部的农作物生产基地里看着一个个培养槽沉思。

蓝西：“东方舰长，能跟我聊聊吗？”

东方：“蓝西上尉，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有些事情……还是不说的好。”

蓝西：“可是，如果这种状况无法得到改变，恐怕星舰地球将很快成为一艘幽灵战舰。”

东方：“幽灵，蓝西，至少那还有灵魂在。”

蓝西：“您这是什么意思？”

东方：“我们是首批真正踏入太空的人类，太空的可怕远在我们的想象之上。我想，我们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人类了。”

蓝西：“是，我们是属于星舰文明的新人类。”

东方：“不，蓝西，我们是非人类。”

蓝西：“非人？”

东方：“我累了，蓝西，我们就谈到这里吧。”

蓝西见东方实在不愿意多谈，只好满腹狐疑地离开，就在踏出舱室大门的时候，听见东方延绪的声音从身后悠悠地传来，“很快就会轮到你了，蓝西。”

蓝西浑身一震，感到一股寒意。

就在蓝西和东方延绪结束这段对话的一个小时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量子号舰长斯科特自杀了。

当通讯官急匆匆地把这个消息传递给章北海时，没想到章北海仅仅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然后默默地朝量子号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

斯科特是在舰尾的瞭望平台开枪自杀的。从监控系统记录下来的影像可以看到，斯科特站在平台上，长时间看着远方一个比星星略微亮一点的黄色光点——那是太阳。就这样，斯科特站着一动不动地足足有一个小时，突然，他说了一句：“真黑啊！”便举枪自尽了。

东方延绪在得知斯科特自杀的消息后，沉默了10分钟，一句话也没有说，脸色开始凝重起来，她转身朝舰长舱室走去。

叩开了章北海舱室的门后，东方延绪和章北海无声无息地对视着，身后的舱门自动关上了。

俩人谁也没有先说话，只用眼神交流着。

东方延绪：“没有时间了，必须做出决定了。想出办法了吗？”

章北海：“没有。显然，斯科特也没有。”

东方延绪：“或许，我们可以在进入巴纳德星系后用武器轰击小行星带形成浓密的星际尘埃进行减速。”

章北海：“不可能，东方，先不说巴纳德星系有没有小行星带。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如果没有足够的燃料减速，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我们直接掠过巴纳德星。并且，在我们现在的航线上，还有两片星际尘埃，如果不消耗燃料维持速度，我们的巡航速度将被阻力减小到光速的千分之一，那么我们到达巴纳德星系的时间将从现在的2000年增加到6万多年。或许我们的星舰能滑行到那里，但是肯定没有人能活着达到那里，这个时间远远超过了战舰维生系统的设计使用年限。”

核聚变燃料就是战舰在宇宙中能量的唯一来源，而能量是维持整个战舰生态系统所必需的，燃料用光意味着星舰地球将成为一座坟墓。在到达巴纳德星系的2000年航程中，除了维持生态系统和冬眠系统所必需的能量外，最大的消耗来自于穿过星际尘埃后的重新加速和到达目的地后的减速。以现在两艘战舰所储存的能量来计算，马上把两艘战舰的所有燃料集中到一起，刚够所需。

东方延续：“除了燃料，还有配件问题。”

章北海：“是，每艘战舰都只有一套配件备份，这是不足以支撑2000多年的航行的，只有把其中的一艘战舰肢解当作配件或许勉强够用。”

东方延绪：“看来只能把两舰的人员集中到一艘上去了。”其实东方延绪明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她早已经设想过无数种解决方案。但她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征询章北海的答案。

章北海叹了口气，说：“东方，如果能行的话，斯科特还会自杀吗？战舰的生态维持系统和冬眠系统都不可能再多容纳哪怕一个人了，即便是以目前战舰的编制，也超过了超远距离航行的上限，我们的人员已经太多了。”

茫茫太空为量子号和青铜时代号设下一个生存死局，这个死局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么一部分人死，要么全死。

又沉默了几分钟。

东方延绪说：“我自愿牺牲。”

章北海说：“我也愿意，可是，我们有权力替战舰上的其他2000多名官兵做出选择吗？”

其实两个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在想：既然牺牲一半不可避免，那为什么是我们，有谁真的甘心放弃生存的希望呢，为什么被逐出伊甸园的是我们呢？

两人的眼神再次碰在了一起，谁也不愿意说出口，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都在想一个词：次声波氢弹。

次声波氢弹是宇宙战舰的标准武器装备，它在战舰附近50千米内爆炸的话，会在舰体内产生强烈的次声波，杀死一切生物体，而对战舰的设备不会有任何损坏。

东方延绪一扭头，低声说：“不行，这太黑暗了，我们已经快成了魔鬼了，怎么能这么想。”

章北海：“但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会是天使还是魔鬼。”

东方延绪：“那也只有魔鬼才把别人想成是魔鬼。”

章北海：“是的，但是问题并没有解决。即便我们自己知道自己是天使，我们也认为对方是天使。可是，我们还是无法知道他们怎么想我们？他们会把我们想成天使还是魔鬼呢？”

东方延绪：“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便他们也会把我们想成天使，但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我们不知道他们怎么想我们怎么想他们，这个循环还可以继续往下，我们不知道他们怎么想我们怎么想他们怎么想我们……以至于无限。这是一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猜疑链。”

章北海：“这要是换了其他事情，我们自然可以通过交流来打断这条猜疑链。但是，在生存死局面前，交流无效，无论如何，要么死一半，要么全死，这是注定的结果。”

东方延续：“真他妈的黑啊！”这可能是美丽善良的东方延绪这辈子说过的唯一一句脏话。

章北海：“斯科特自杀了，或许只是一种责任的逃避。时间不多了，该发生的事情每一秒钟都有可能发生。东方，我知道你下不了手，让我来吧，我愿意替舰上的所有官兵带上枷锁。”

章北海已经下定决心，发射次声波氢弹后就追随斯科特而去。

章北海说完这句话，手就没有停下来，他在空中调出了武器控制系统的3D虚拟界面，虽然操作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准确无误。

东方延绪看着章北海的操作，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闭上了眼睛，黑暗笼罩了她的整个世界。突然，全舰想起了凄厉的警报声，空气中振荡着一个声音：“警报，警报，导弹来袭！”仅仅4秒钟后，当东方延绪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阵炫目的亮光，战舰上的一切都逐渐隐没在了这道强烈的炫光中，最后消失的是章北海看着东方延绪的眼睛。章北海咧着嘴朝东方延绪笑了一下，说出几个字：“其实都一样。”

两颗次声波氢弹在离青铜时代号很近的距离爆炸，整个青铜时代号就像蝉翼一样振动了起来，血雾弥漫了整个战舰。

在长达一个多月的对峙中，章北海和量子号的决定仅仅相差了几秒钟而已。

这次发生在距离地球100个天文单位左右的战斗，史称“黑暗战役”。

黑暗战役的全过程被处于地球卫星轨道的太空望远镜记录了下来。当地球上的人们通过电视看到量子号突然向青铜时代号发射次声波氢弹的那一幕时，所有的人都震怒了。国际社会立即发表声明：星舰地球被永久逐出人类文明的体系，他们是人类文明的耻辱。在民间，量子号被称为“黑暗号”，量子号上的所有人被称为“黑暗一族”。

从遥远的地球上看过去，量子号和青铜时代号不过是两个性质相同的“点”而已。在生存死局面前，不是量子号成为黑暗号，就是青铜时代号成为黑暗号，这两个点的性状没有什么区别。

在宇宙的尺度中，不论是地球文明也好，三体文明也好，无非也就是一个个的“点”，文明的细节已经被遥远的距离所抹去了。

宇宙公理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求。

宇宙公理二：文明不断扩张，宇宙中物质的总量保持不变。

这就是我们这个宇宙为所有文明设定的两个最基本的法则。沿着这两个公理往下推演，我们很容易发现，如同量子号和青铜时代号的生存死局必然在两个文明的碰撞和接触中重演。要么活一个，要么全死。

难道就没有可能携起手来，共同向广袤的宇宙索要资源，寻找更大的生存空间吗？

不可能，别忘了“猜疑链”。

我们不妨把恶意文明定义为“会首先发动攻击的文明”，善意文明定义为“不会首先发动攻击的文明”，那么两个文明的接触产生三种可能：善恶碰撞，恶恶碰撞和善善碰撞。前两种情况的结局不言自明。即便是在最后一种情况下，战争也不可避免。因为我怎么知道你是善意的，即便我知道你是善意的，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我，我又怎么知道你怎么想我怎么想你……循环以至无穷。在人类中，有效的沟通可以中断猜疑链，但我们也经常看到，人与人之间的种族差异、文化差异越大，这个猜疑链就会拉得越长，越难以打断。而两个不同的宇宙文明之间，甚至构成生命的基础元素都是不一样的，他们之间的猜疑链会被拉得无限长，几乎不可能通过交流打断，谁也无法判断对方会不会说谎。

那么，一个先进得多的文明与一个原始落后的文明也无法和平共处吗？

没法和平。别忘了文明中还有“技术爆炸”这种现象。

回想一下我们人类文明的技术发展，根本不能用“发展”这个词来形容，简直就是一种“爆炸”，从马车到汽车到飞机到火箭，从大刀长矛到火炮到核弹，这样的技术发展道路如果用一根横轴是时间单位的曲线来表示的话，这根曲线与爆炸的能量释放曲线是一样的。工业文明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炸开了。文明与文明之间的距离往往都是在上百光年的尺度上，哪怕是来回发个电报，也得数百年的时间，所以一个先进文明稍稍一放松，那个原始落后的文明很可能就一下子爆炸出来，超过先进文明。更何况，先进文明与原始文明的接触说不定恰恰就成为原始文明爆炸的导火索。

因此，整个宇宙就是一个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一个带枪的猎人，潜行在黑暗中，要让自己生存下去的最好办法是开枪消灭所有暴露位置的猎人。而现在的人类就像是在黑暗森林中生火的小孩，一边生火还要一边大声叫嚷，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不过，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我们首先会进化出“隐藏基因”。在没有实力开枪之前，先把自己藏好是唯一能做的事情，森林中有多少猎人我们不知道，每个猎人携带的武器的威力我们更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不要让人发现才是王道。

这个隐藏基因我们已经看到了苗头。现在，全世界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反对METI计划。

或许一万年以后，我们也会进化出“清理基因”，为了人类文明的生存和延续，就必须消灭随时有可能技术爆炸后消灭我们的落后文明。

以上，就是科幻作家刘慈欣的黑暗森林法则，就是对宇宙大沉默的解释，就是对费米悖论的解释，外星人之所以还没有来，那只是因为我们还存在，我们还没有被消灭。

真他妈的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