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巾帼悲欢——长征中的几位杰出女性 第五章 “三寸金莲”行万里——周起义
治伤中踏上征程
“一步三摇,弱不禁风。”这是人们对小脚妇女留下的印象。红军女战士周起义正是迈着“三寸金莲”走完了举世无双的长征。
1935年1月,周起义在川北王坪红四方面军总医院治伤。原来,她随部队从鄂豫皖根据地转移,途中翻越巴山时,手、脚、耳朵、小腿全冻伤了,住了4个多月的医院,还没有痊愈。
一天,她突然听说部队要转移,急得心里火烧火燎的。只见她偷偷地掀开“纱布”——没有消过毒的碎布条,露出了两条肿得像瓦罐一样粗的腿。
小腿上水泡一个挨着一个,烂得像个马蜂窝似的。大腿上的肌肉已经萎缩,小腿向后蛤曲着,已经不能伸直了。
这怎么是好呢?情急之中,她想出了一个办法。
为了能按时随队转移,周起义不得不铤而走险:私自采取“快速疗法”,即趁人不在时,把腿上的水泡一个个地挑破,放出里边的脓血。与此同时,她忍着疼痛,硬是撑着练习走路,努力使小腿能够伸直。她还用稻草做了一个“小枕头”,睡觉时夹在大腿与小腿之间,不让小腿向后弯曲。
过了几天,周起义去找医院领导要求出院。院长有些不放心地对她说:“小鬼,你的精神很好,可伤好了吗?”“好了,好了!首长,你看!”她一边说,一边摆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姿势,又跳了几跳。最后,又用一条腿换着站立。
“哟,还能金鸡独立呐!”一位医生风趣他说着,逗得院长和周围人都乐了。
这时,卫生员小王突然闯了进来。她见到周起义这个样子,便逗趣他说道:“院长,这哪里是金鸡独立啊,应该叫‘金莲独立’才对呀!你看,周姐那‘三寸金莲’。”周起义也被逗乐了,但她假装生气似的,冲着小王说道:“金莲怎么着,从皖西到川北,比你少走一步,还是少走半步?”院长听着她们互相逗乐,总算松了口气,便对周起义说:“瞧,姐妹三天不见想得慌,见了面就逗嘴。小鬼,还不赶紧回去准备哟!”她出院了。然而,“快速疗法”并不灵验。出院后,组织上派周起义到总政妇宣队担任队长之职。但没有多长时间,她的小腿不仅溃烂化脓,而且满腿又长出了连片的新水泡。她不得不又住进了医院。
她是随着医院踏上征途的。
在正常情况下,住医院或许被人认为是治疗养伤、享着“清福”,然而行军打仗中的医院,实际上与连队相差无几,轻伤员照样行军走路。初踏征程时,天上有飞机轰炸,地上有敌人追兵,每天行军百十里,三天两头要打仗。征途中,周起义表现得相当坚强。
行军、打仗,对她来说,确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周起义身材瘦小,又是小脚,别人大步走,她得一阵小跑。没跑多久,她的脚打起血泡。连续不断的行军,使她脚上大泡还未破,小泡又生出。小脚加上疾病,每迈出一步,她都要忍着极大的痛苦。
此时,红军的物质条件十分艰苦,尤其药品更是缺乏。一般的轻伤员能用盐水清洗伤口已算是最好的消毒了。因此,想靠药物来减轻周起义的痛苦委实是不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只得更多地依靠“精神疗法”,即一边走,一边说笑、唱歌,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看,她多么天真,又多么乐观和坚强!
她自己是个病员,连续不断的行军走路已是够累的了。但一到宿营地,她硬是拖着疲劳的身子,忍着腿上的疼痛,帮着医护人员照顾重伤员。一些重伤员的伤口生出了小蛆,周起义便耐心地用手一条一条地挑出来,然后又用干净破布蘸些盐水进行清洗。征途中的劳累,宿营后的忙碌,反而使她忘记了自己伤口的疼痛。忙完后,她就往地上一躺,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乐观、勤快、坚强,是周起义得到战友赞美和领导重视的原因。伤愈后,她就被留在了工农兵医院。当时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除了院长赵开国当过医生之外,其他人都是临时从各单位抽调来的。过去,她们不用说给人治病,就是连药也穷得没有见过。就说医院,也仅是个医疗救护组,设备相当简陋,只有几把剪刀和镊子而已。至于药品,更是十分稀少,仅有“红降丹”、“白降丹”等几种,也是靠自己采集和熬出来的。
这种简单的医疗条件所提供的技术本领,周起义没花多长时间,就全部应付了下来。但仅靠这些功夫,是难以完成任务的。于是,她边行军,边学习,逐步积累医疗本领。一路上,前面的人背块小黑板,写着“盐水”、“红降丹”、“消毒”等常用词,后边的人就边走边看。这种方法虽然比较笨拙,但对她们这些文盲来说,却是非常管用的。周起义就是靠这种办法学习文化知识,学习医疗技术的。一次,她找来了一本中药书,就边走边背,不懂就问别人,走到陕北时,已经全背了下来。
一天,周起义她们来到一个村庄里。在场院内,她们发现了一个大笸箩。
有个同志半开玩笑地对周起义说:“小周,这儿有个‘柳条床’,就是小点儿,你睡正合适。”周起义一瞧,可高兴了,这总比睡土疙瘩强啊!她躺在里面,把身子弯成个“小船儿”,腿和脑袋搭在笸箩边沿上,一会儿便打起呼噜来了。
她,美美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小王姑娘叫醒了她,可她直埋怨道:“你真坏,把我的美梦都搅了!”在工农兵医院,她工作了一年多时间。由于张国焘的错误主张,使她们走了许多的冤枉路。周起义拖着病体,迈着小脚,渡过滔滔的嘉陵江、大渡河,走过了“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翻过了连绵起伏的邓崃山、大雪山,最后暂时停留在四川、西康地区。
勇闯党岭山
不久,周起义随部队来到了党岭山底。
这时,她在警卫连当指导员。按照上级的要求,她带领连队战士准备着烧酒、辣子等物品,以备爬雪山时御寒之用。党岭山,地处少数民族地区。
由于国民党政府的残酷掠夺,当地老百姓穷得叮当响,连这些东西也找不到。
一位老大爷见她们穿着单薄,就苦苦相劝道:“党岭山上,冰雪都顶着天了,你们穿着这么单薄,上去非冻死不可。”但周起义却对他说:“谢谢老人家的关心,但我们红军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要说是冰天雪地,就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闯一闯的。”第二天,鸡还没有叫头遍,她们就开始上山了。
山路,曲折迂回,成“之”字形盘旋而上。开始,她们觉得没事,边上山,边谈笑;然而,越往上走,空气越稀薄,人入觉得心慌气短,头痛恶心了。这时,周起义好像觉得天在转,地也在转。这下可安静多了,大家为了节省体力,都尽量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艰难地往上爬……
一会儿,担任过闽浙赣省工农民主政府主席的邵式平骑着马过来了。他常到警卫连来,爱说爱逗,没有架子,与连队战士挺随便的。他见周起义累得满头大汗,就笑呵呵地对她说:“小鬼,累了吧?来拉马尾巴吧!”这时候,假如能拉马尾巴上山,可真是享福多了。可是,倔强的周起义又“犟”起脾气来了。她冲着邵式平说:“我是共产党员,哪能拉马尾巴上山呢?”她把嘴一噘,接着又责怪似他说:“首长,你门缝里瞧人,为啥不叫别人拉马尾巴,偏让我拉呢?”“咳!你是小脚,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邵式平逗道。
一提起小脚,她涨红了脸,但她并不示弱,说道:“小脚有啥问题,你能上去,我也能上去!”说完,她把头一扬,理也不理邵式平,便大步地向前走去。
这时,邵式平扬起马鞭,抽了一下马屁股,又大声说道:“同志们,加油啊,可不能落在小周的后面呀!”一句话,把大家全都逗乐了。
太阳偏西时,她们逼近了山顶。这里,山风呼啸、刮得人都站立不稳;积雪没膝,雪下又是一二尺厚的冰层,滑得像玻璃板上抹了油一样。稍不小心,就会坐“滑梯”,居高而下,滑进深不见底的山涧。周起义她们根本无法站立,只得用手脚着地缓慢而谨慎地向上爬。爬着爬着……实在走不动了,她们就互相帮忙:前边拉,后边推,一步一步地往前移。
正当周起义和警卫战士们累得气喘吁吁时,突然大雨倾泻而下。暴雨刚过,冰雹又劈头盖脑地砸来,大的竟有核桃那样大。顷刻间,被汗水浸透、被暴雨淋湿的衣服变成了冰甲,硬梆梆地裹在身上,一个个成了冰人似的。
翻过雪山后,周起义虽还能勉强赶路,但由于再度冻伤,腿与脚烂得血肉模糊。她病了,开始发起高烧……
几天之后,周起义的病还不见好转。一天,邵式平找到她说:“小周,病好点了吗?我想和你商量个事。现在,部队天天行军打仗,你病成这个样子,不如找个可靠的老乡家先住下,等形势好了再来接你!”她一听这话,立刻急得哭了起来。她边哭边对邵式平说:“不,我不!就是死也要与红军在一起,我爬,也要爬到根据地!”不等邵式平开口,她又连珠炮似他说道:“入党时,我已宣过誓,誓死不脱离革命,誓死不离开红军,难道这话不算数了吗?”“可眼下你病成这样子,尤其那双脚……”提到她那双脚,她哭得更伤心了。邵式平话还没说完,周起义就急着说道:“首长,要不是这双脚,我还参加不了革命哩。”想起了往日的悲惨遭遇,她沉痛地哭诉了起来:
“我的家在安徽省金寨县小河村,虽不算富裕,可家里有田,打的粮食也勉强够吃。为什么还参军呢?那得从这双脚说起。”“我6岁时,婆家就送来了只有三寸长的鞋样,要我照样子裹脚。那时,我不懂事,可家里着急呀,于是开始给我裹脚。起初慢慢缠,7岁时就缠得狠了。妈妈把我的脚指一点一点地捏,捏一下,用裹脚布缠一下,然后用针线把布缝起来。到八九岁时,缠得更狠了,还要外加‘鸡肠带’,一边缠,一边喷烧酒。我疼得直哭喊,可娘狠着心,还是下死劲地给我缠。一双脚,整天折腾得火烧火燎的。白天,我偷偷放在凉水里泡;晚上,不敢放进被里,而是蹬着墙,凉快点好减少痛苦。有几次,我偷偷地拆开裹脚布,发现后就被痛骂一顿,之后便缠得更狠了。”“9岁那年,母亲又生下了老六。爸爸一看又是个女孩,就不想要了,把她放在地上,冻得哇哇直哭。这时,我已开始懂事了。听着妹妹的哭声,我真揪心啊。”“后来,我问奶奶为啥把妹妹扔在地上?奶奶说,谁叫她是女的呢?说完后,也背过脸去擦着泪。女孩就该扔?我哭着非要奶奶抱起妹妹不可。这时,奶奶哭得更伤心了,就让我去抱起妹妹。妹妹活下来了,取名为冻女。”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不平。家里对我和兄弟们大不一样。我整天被圈在家里,烧火、做饭、练针线,连娶媳妇的花轿从门前过,也不让我看热闹,说我属虎,怕冲了人家的喜。女孩爱美,可家里从不让我打扮,穿衣服,也是捡哥哥们的破烂。开始,我只是恨父母偏心,后来才知道这是‘封建礼教的毒害’。
“1929年夏天,家乡来了红军,宣传‘打土豪、分田地’、‘取消苛捐杂税’、‘实行男女平等’、‘婚姻自主’等,这些新鲜事一下子吸引了我。我想,红军可真好,一切主张都好像为穷人说的。后来,我干脆参加了童子团。但是,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妈妈打我,哥哥骂我,一家人不理我。可我有自己的主意,打管打,骂管骂,我还得出去。”
“1931年8月,我刚满18岁。家里给我做了新鞋、新衣,想赶紧把我嫁出去。听到这个消息,我急得哭了起来,因为我见过那个男的,是个傻子。他爸是个放债的,乡亲们恨他,称他为狗尾巴。我怎能嫁给这样的人家呢?我死也不肯,但妈还是劝我,她说你没生下来,就指腹为婚许给人家了。这是命里注定的,你早晚也是人家的人呀。那一夜,我再三劝说妈妈,但妈妈非让我出嫁不可。劝说无望,我一夜没合眼。”
“我想了许多……最后认准了一个理:只有红军,才是为老百姓着想的,才能帮妇女获得新生。跟着红军走,保准没错。第二天,我偷偷跑了70多里路,到麻埠参加了红军。”
说完后,周起义擦了把泪,对邵式平说:“首长,旧礼教害了我,逼得我走上了革命道路。今天,旧礼教还没有彻底砸烂,你忍心让我半途而废吗?”邵式平感动了。他同意让周起义继续留在部队。第二天,他派来了担架,抬着周起义行军。但是,周起义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同志们都很累,肚子又吃不饱,我怎忍心增加别人的负担呢?因此,她只坐了一天,说什么也不上担架了,咬着牙跟着部队往前赶路。
换了个响亮的名字
炉霍,少数民族地区。部队在这里驻扎。
一天,康克清大姐找到周起义说:“小周,准备调你去总部卫生所,有意见吗?”“没有。”周起义回答得非常干脆。
“可不是当官啦,要当卫生员呀!”康大姐提醒道。
“行!只要是干革命,做什么都一样!”的确,当时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已经养成了习惯。大家从不计较职务的高低,不要说是指导员当战士,就是团长、师长有时也被一下子调去当了战士。
周起义高高兴兴地来到了总部卫生所。由于这个卫生所刚刚成立不久,只有傅连暲一个人负责组建。傅连暲见她前来报到,高兴地对周起义说:“这下我可有个帮手了。”傅连暲医生过去曾是外国一个教会医院的院长。因为不满社会的黑暗,向往革命,于是就抛弃了舒适的生活条件,带着些贵重的医疗器械和药品,投奔了红军。他,曾挽救过许多中央领导人和红军战士的生命。
周起义的到来,傅连暲十分满意。她曾在工农兵医院呆过,也算是个半拉子医生,所以傅医生出诊治病治伤时,总喜欢带着她。后来,卫生所陆续来了不少姐妹,如林月琴、陈真仁、李克芬、张天南、王玉春等,这下卫生所可热闹起来了。
7月,部队来到草地边缘的一个小村庄。大家都忙着准备过草地,筹措着粮食、绳子和竹竿等。周起义是个心细的姑娘。她见这一带以畜牧为主,到处是牲畜脱落的散毛,于是做了点额外的准备:即将牛毛、羊毛、骆驼毛拣起来,捻成线,织了双五颜六色的毛线鞋,穿在脚上,非常暖和。一些女战士见周起义有双毛线鞋,也十分眼红,都学着样,做起毛线鞋来。
进入草地之前,任弼时的爱人陈琮英要生孩子了。临产时,傅医生带着周起义前去接生。在一间四边透风的土屋里,小生命终于降生了。傅医生严肃地对她说:“小周,这个任务交给你啦!长征路上诞生的革命后代,你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保证他们的安全!”由于当时生活条件太差,陈琮英产后身体十分虚弱,整天躺在担架上;婴儿也因缺乏营养,瘦得皮包骨头。但周起义竭尽全力精心护理,千方百计地让陈琮英和婴儿活下来。
不久,部队进入了草地。
傅连暲年岁大,懂得的知识多,周起义老爱缠着他讲故事。这一天晚上,周起义又要让他讲故事,可刚开了个头,突然停住了。大家催他快讲,但他却故意咋舌头,摇着头说:“我就是万宝囊,也让你们倒尽了,哪有那么多故事呀?”“不行,傅医生不讲,就别让他睡觉!”周起义带头起起哄来,姐妹们也都七嘴八舌地围着他吵个不停。
“好,好,今天换个样。”说完,他沉思了一会,接着就笑着对大家说:“我给你们改改名字,好不好?”傅连暲在这些姑娘的眼里,既是很有威望的领导,又是学识渊博的学者。
这时,他提出要给大家改名字,那简直是求之不得的。
“好,好!”大家异口同声他说。
“傅医生,先给我改!先给我改!”周起义争先恐后他说。
“好,咱们一个一个地来。你,周其玉不如叫起义,既红火,又好听。”“你,陈金人名字太俗,想发财,抱个金娃娃呀,我看不如改成陈真仁,愿你成为真正的仁人志士。”“林英琴,叫起来拗口,不如改成林月琴吧,这样顺嘴好听多了。”从此,她们3个换了个既响亮又有新意的名字。
经过整整20天时间,周起义她们才走出了草地。
过了草地,来到了核桃村。这是走出草地遇到的第一个村子,部队在这里休息。
周起义望着在泥水中被泡肿了的双腿,情不自禁他说道:“这一会,你该解放解放了吧!”但是,脚太肿了,泡湿了的毛线鞋怎么脱也脱不下来。
于是,她找来几个姐妹帮忙,三四个人硬拉死拽,才把鞋脱了下来,可已经被拽得四分五裂了。它,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这个迈着一双小脚的红军女战士,就这样走向了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