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寻亲寻情,亲伤情殤 四、“这女儿是错不走的,兰兰一出生,我就在她头上盖了三个印章”

尚省长上任不久,即委托战友寻找长征前寄养在宁都专区某山村的女儿。那是建国初,百废待兴,寻找了一阵没找到,事情就搁了下来。尚省长也没再提这事,尚省长不提此事并非忘记,而是把心愿暂时压抑起来了。果然,尚省长就又提起了此事……

那天,郭科长刚把新到的信件拆开,一一浏览,忽然,隔了几个办公室的局长跑过来,“老郭,快点快点,省里来长途啦,尚省长点名叫您接电话!”郭科长吓了一跳,慌不迭的跑到局长办公室。尚省长和声细语,说要请郭科长帮一个忙:“黄明生黄军长都找上妹子了,我的女儿尚兰兰,您替我再找找看……”自此,郭科长就上了心寻找,亲自跑了几个县,三个月后,锁定目标。为了慎重起见,郭科长又亲自去了一趟,那个梨花飘香的山村。

“你就是尚兰兰么?”梨树下,他见到了一个担水的大辫子少妇,笑着搭讪。

大辫子少妇,将辫一甩,泼泼辣辣地反问:“叫我么介?同志哥,天上掉金条了啵?!”老郭一怔,从何说起呢?正犹豫间,两人挨得近了,只听一道咳声,头上一根枝条断了,有一个长着豹子眼的后生在树上盯着。那少妇脸一热,举步欲走。

树上几枚黄梨落入她桶中,水花溅了老郭一身。

这时,一个抱着细伢崽的汉子从屋子转出:“兰兰,担水担上西天了,跌掉魂啦!这崽叫了呢!”老郭一头雾水,他,他,又是谁呢?找着大队老书记,老郭挑明了身份,老书记半晌叹了口气,说,兰兰这女子是好人、苦命,可是农村人家,自家田埂自家踩,有些事她不该呀……郭科长犯难了,这事怎么对尚省长交待?

尚省长得到消息并不要他交待,高兴得在电话里就嚷了起来:好你个小郭,什么但是不但是,不要讲了,只要不掉胳膊不少腿,找着了便好!隔日,一辆七成新的军用吉普车,缓缓驶入地委招待所,尚省长急迫地跳下车子。

“兰兰――”还没经人介绍,他就从迎候的人堆里认出了女儿。

“爸爸,爸爸――”兰兰立即迎上前,大大咧咧地说:“一看就知道你是我爸爸。”两人的额头都宽,颧骨都高,嘴巴都大……这面相在男子算得坚毅,是福相,在女人则不能说漂亮、福相了。二人抱在一块,陡然心酸,默默地流了几滴泪。

尚省长抚着女儿的脸,左打量右打量,突然大笑起来,说:“这女儿是错不走的。你们看,兰兰一出生,我就在她头上盖了三个印章。”人们就聚拢来看印章。在兰兰头顶上,并排有两个旋。

“那还有一个印章呢?”有人问。

“还有一个印章在这。”尚省长拨开兰兰前额的头发,果然那儿又有一个旋。然后,尚省长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垂下头颅,让人们验证他头上的三个旋。

“三个旋的人最蛮、最犟,不蛮不犟,就打不了胜仗,就当不了司令、省长……”“难怪兰兰也犟,三个旋呢,真是他爸爸的种!”众人争相看了,不由“啧啧”称赞称奇。这一刻,尚省长是那么骄傲,兰兰是那么幸福。

“嘿,兰兰头上有四个旋呢,她这还有一个旋!”有人发出新的惊叹。

随之,尚省长及大家惊异地看到,黑发遮掩,兰兰额角上还有一个旋。不过,那不是真正的旋,而是一块伤疤。仔细看,她头上、胳膊上还有大大小小不少伤疤,被衣服遮住的身上呢?

泪水无声地漫过眼眶,在兰兰脸庞上流动。她低着头,喃喃地说。

“爸爸,我小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抛弃?!”轰――整个大地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人们不吭声了,心知肚明:从小到大,兰兰的日子里,积累了多少多少的伤疤呀!十七年前,兰兰被红军匆匆寄养时才五岁。收养她的农民成份靠得住,赤贫的贫农。他家有两个大她五、六岁的儿子大宝、二宝。在这赤贫的农户家里,被父母遗弃的兰兰,命运自然是当童养媳。

可是,因为怕同伴们嘲笑,大宝、二宝都不要她当老婆。不要她的具体表现,就是经常无缘无故呵斥她,敲打她。有时一个一个来敲打她,有时两个两个同时上。另两个是这家农民的两个女儿,一个比她大两岁,一个与她同岁。尽管这两个女儿经常互相吵闹得不可开交,一旦对付倔犟的兰兰,则是对付异族,立即结成统一阵线。

那是些难以想象,屈辱、残酷的苦难生活。

在这个贫困的家庭,天天吃杂粮,逢年过节才能吃杂粮掺米饭。她是一个吃白饭的多余人。每餐饭都要怪她吃得太多,说她不会做事,光会吃饭,叫她懒虫、饭桶。她不屈不挠地抵抗着,说自己做得不比谁少,吃得不比谁多。但是,因为她的存在,确实增加了这个家庭的贫困。

农村生活清苦,孩子们唯一的水果是黄瓜。每次吃黄瓜,分到兰兰手里总是那小半截苦蒂,十几年了,她还一直以为黄瓜就是苦瓜。

兄妹四个是兰兰的天敌,他们游戏的方式之一,就是逗弄她寻开心。小孩折磨小孩,女人折磨女人,可说是无时不刻,水深火热。但又全都低级直率,落在细微之处,无法一一细述。所有的矛盾中,父母肯定偏袒亲生子女,就是外人,也看着主人,大多说兰兰不好,是颗灾星。

贫困的家庭,大家都在受苦,她受的苦最多。最苦的不是生活,而是心灵。

兰兰幼小的心灵受到无数摧残,提心吊胆煎熬着每一个日夜,对那个家庭,以及所有的人,她有着天然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