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结盟”行动 在暗杀、恐吓与骚乱的背后
一阵急密的枪声敲碎了黎明前的沉寂。邓斌与雷经天的谈话中断。一梭子弹带着暴躁的音流,尖啸着从公安局后院的上空掠过。有一颗子弹竟然穿过榕树的枝蔓,射进中央代表住室的门框里,劈裂的框木散发出一股焦煳的碳硝气味。
雷经天惊怒地站起来,骂道:“妈的,又是黄绍竑的‘地下军’进行骚扰!”
邓斌点燃一支烟,吸着说:“老雷,咱们继续谈,龚局长会有办法对付他们的。”
“南宁是李、白、黄多年经营的老巢,他们的爪牙都埋藏得很深。”雷经天又坐了下来,但仍担心中央代表的安全。“邓代表,咱们是不是另找个地方 ”
“我想他们是不会跑到这里来的。”邓斌显得平静如常。这种遇变不惊的气度显然是装不出来的。
“地下军”是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统治时期成立的一个特务组织。
黄绍竑逃亡时把“地下军”交给亲信黄金廷指挥,其主要任务:一是暗杀俞作柏、李明瑞等省府军、政要员,再就是共产党,从领导人到一般党员,都是暗杀对象;二是破坏政府机关、工会、农会、青年学社及进步团体。总之,要让俞、李在广西,官无安身之地,民无宁静之日。
就在前天傍晚,李明瑞陪俞作柏到警备大队视察回府的路上,突然遭到几个蒙面枪手的袭击。好在李明瑞早有防范,临上车时,让表哥坐到自己的车里,另派两名保镖坐到表哥的车内,适才使俞作柏有惊无伤,幸免遇害。当晚,俞作柏官邸的墙上有人贴出“告示”宣称:凡取下俞作柏、李明瑞首级者,赏现大洋两万元。落款是:东兰农民自卫军。
当晚,俞作柏又收到一封恐吓信:警备大队是俞、李用来镇压广西民众的暴政工具,须立即解散!如若不然,则取俞、李之人头,以谢父老乡亲。落款仍是:东兰农民自卫军。
很显然,这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有目的的暗杀恐怖活动。俞作柏和李明瑞固然对此嗤之以鼻,断定是黄绍竑的余党干的,或是蒋、汪的耳目施展的雕虫小技。但为什么偏要打出“东兰农民自卫军”的旗号呢?
这不能不令人想到一个人——韦拔群。韦拔群,曾用名韦秉吉、韦秉乾、韦萃、农友三,壮族,东兰县人。他出身富裕之家,早年曾参加讨袁护国军,1925年进入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1926年当大革命在全国迅速发展之时,他出任广西农民运动特派员、东兰农民运动讲习所主任、田南道农民运动办事处主任,他领导的东兰、凤山等地农民运动发展得如火如茶,成为当时全国最发达的农民运动地区之一。 韦拔群不但建立了农民协会,而且建立和发展了右江地区农民自卫武装,他任农军总指挥。他们反贪官,抗捐税,打土豪,毁契约,把农民运动搞得一派热火朝天。桂系军阀慌忙派兵去镇压,制造了骇人听闻的“东兰惨案”。韦拔群在强敌面前并不屈服,率领农军坚决打击敌人,并一举占领了东兰县城,迫使当时的桂系省政府主席黄绍竑承认了东兰农民自卫军的合法地位。“四一二”事变以后,广西革命斗争转入地下,而在这一片白色恐怖之中,独有韦拔群率领的这支农民队伍,始终坚持公开的武装斗争。这年7月,也就在中央代表邓斌到广西的前夕,广西特委正式批准韦拔群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拔哥”——乃是广西民众对韦拔群这位农民领袖的美称。然而就在这时,就在中央代表和广西特委与俞作柏、李明瑞达成了良好的默契,使合作共事顺利开展起来的当口,突然冒出“东兰农民自卫军”制造舆论、暗杀省府首脑、要解散警备大队等一系列骚扰恐怖活动,这不能不令人在震惊之余感到几分蹊跷。
邓斌和雷经天指令龚鹤村迅速侦察线索,即快破获此案。
邓斌和雷经天深夜交谈,针对广西地方党组织零乱、涣散、与省特委失去联系的状况,研究如何抓紧恢复和发展各地方组织,逐级建立联系,配合当前中心工作的具体实施方案。
首先谈及的就是与此案有关的东兰具党组织和东兰农民自卫军。经分析,此案决非东兰农民自卫军所为。而敌人施用这种“离间”伎俩,是想造谣惑众,破坏共产党与俞、李的合作关系;同时分化广西党组织内部 和东兰农民武装力量;真可谓一箭双雕,用心何其毒也!
邓斌来到广西,未曾与韦拔群谋面。俞、李主政广西后,曾向韦拔群发去过邀请,俞作豫也曾给韦拔群的农军送去一些枪支弹药,但却迟迟未见韦拔群派人来南宁与俞、李照面或与特委接头。
此刻,邓斌恨不得马上见到韦拔群这位壮族英雄,共商广西革命大计。
在来广西之前,他与周恩来谈过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即一手抓俞、李合作,一手抓韦拔群经营多年的右江根据地。现在看来,他的“两手打算”的设想是正确的。眼下,同俞、李合作已达成共识,最当紧的是要尽快与韦拔群取得联系。可是,南宁到右江东兰相距千里之遥,且山路崎岖,溪流阻隔,交通十分不便。
“我真想现在就动身去一趟东兰 ”邓斌思忖着说。
“这里更需要你,你怎么能走开呢?再说这一路上 不行,你不能去!”雷经天焦虑地说。
“老雷,能早一天与拔哥相见,我们心里就早踏实一天。”
“是啊是啊 ”雷经天端着水烟竹筒,咕咕嘟嘟地抽着,思虑着。突然,他放 下水烟枪,说:“这样吧,你给拔哥写封信,我速派‘混江手’阿龙从水路去东兰,将信交给拔哥,你看如何?”
“好!我这就写。”邓斌当即挥毫, 以中共中央代表的名义给韦拔群写了一封信,敦请拔哥速来南宁,共商大计。
此时的南宁市公安局,已成为中共中央代表和广西特委秘密召集会议的“据点”。院内一座老式的木楼里,三张红木八仙桌连成一个长方形的台案,周围摆放着几把竹椅、木凳,这既是公安局长的办公室,也是中共代表和广西特委开会的场所。龚鹤村自担任公安局长后,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整顿警察队伍,治理社会秩序,清除旧桂系潜藏下来的余党,负责省府的安全保卫。他向李明瑞立下过军令状,如若在他职权范围内出了重大问题,就提龚某的人头是问!为破获“暗杀俞、李未遂”的重大案子,龚鹤村亲率侦缉队,昼夜化装侦察,接连捣毁了旧桂系在南宁分布的几个窝点,抓获四十多名李、白、黄的余党。但经审讯,这些人仅是黄绍竑的“地下军”,枪击俞、 李车队的事件,都不是他们干的。
邓斌对龚鹤村说,此案关系到我们同俞、李的合作,关系到韦拔群领导的东兰农民自卫军的声誉以及他们与党的关系,必须迅速破案,以正视听!
龚鹤村在万分焦急、奔忙之中,突然接到陈豪人的情报:被收编的桂系旧部吕焕炎、杨腾辉等宿将盘踞梧州要津,与蒋介石派来的耳目郑介民过从甚密。他们与“地下军”勾结,其阴谋不仅是暗杀省府要员,而且要对中共派遣人员实行暴力手段。公安局已被他们作为恐怖行动的一个重点袭击目标。
龚鹤村将情报向邓斌和雷经天报告后,当晚即派几名特工到警备第一、 第二大队(多是桂系旧部)放风,说是中共要在公安局开重要会议,可趁机 一网打尽。
吕焕炎、杨腾辉遥控指挥,派了三四十名便衣特务潜伏在公安局的周围。凌晨两点,双方交上了火。 龚鹤村布下的“内外夹击”阵势,很快将敌举歼。紧接着对擒获的十几名特务进行突击审讯。特务一一招供:他们不是吕焕炎的嫡系,而是用重金收买过来的东兰县土匪和反水的农军队员,枪击俞、李未遂以及张贴“告示”、 送恐吓信,都是他们干的。他们供认不讳。
“揭案了!揭案了!丢他妈终于弄个水落石出!”龚鹤村熬得通红的眼 眸里闪射着火热的光亮,如释重负地跑来向邓斌和雷经天报告了案情。
“吕焕炎这只老狐狸很狡猾,再加上郑介民给他当幕后高参,所以他把尾巴藏得很严。”
邓斌分析说,“可是,那些自称是东兰农民自卫军的人为什么要反水呢?”
雷经天说:“我们不妨再去审一审。”
两名警察押着一个中年汉子走进审讯室。这汉子的衣服已被扯得稀烂,脸上、臂膀上和胸前背后都挂着条状的块状的血垢伤痕,被麻绳五花大绑地推了进来。他的嘴角滴着血,沾着泥。一切都展示着经过激烈搏斗才把他降服。
这汉子粗壮威猛,二目充满复仇的凶光,看样子他非以死相拼,不想活了。
邓斌上下打量他一番,问:“你是什么地方的?”
“凤梧镇!”
“叫什么名字?”
“田忠良!” “这名字挺好嘛。” 邓斌示意龚鹤村给他松绑,可是龚鹤村怕他行凶,没有执行。
“你是东兰农民自卫军的吗?”
“不但是!而且还是小队长!”
“你认识拔哥?”
“认得!他对我们很好!”
“那你为什么背叛拔哥,帮土匪做事?”
“太冤枉啊!我是被他们逼的 ”田忠良忽然两眼流泪,“扑通——” 一声跪在地下。
“给他松绑!”邓斌瞥了一眼龚鹤村。这次是命令了。
“松绑!”龚鹤村对站在田忠良两边的警察说。
“把他扶到椅子上,”邓斌继续吩咐道,“给他倒杯水喝!”
“喝茶吧。”龚鹤村亲自端来一杯水递给田忠良。
两位警察紧张地注视着,以防这壮汉突然袭击。在俘获他时,他像一头 凶猛的老虎一样吼啸着反抗,三四个人才把他降服。
“你有啥子冤,他们是怎么逼你的,你慢慢说来。”
田忠良是凤梧镇的武术教官,武艺高强,秉性刚烈,行侠仗义。韦拔群组建农民自卫军时,他带领弟兄入了农军,并担任小队长。凤梧镇的土匪被 “地下军”头子黄金廷收买,便打起了田忠良的主意。一月前,土匪把田忠 良年轻貌美且温存贤慧的妻子和刚满一岁的孩子劫押至南宁,威逼田忠良反水为他们做事,才可把妻子孩子归还于他。田忠良被逼无奈,偷偷领着十几名弟兄来南宁投靠了“地下军”。拦路枪击俞、李未遂,张贴告示、下恐吓信以及偷袭公安局,田忠良都参与了。但他一直未能见到妻子和孩子。
邓斌和雷经天深深洞察到了田忠良那暴瞪的眼睛里涌沸的怨毒恨火和那一直无法报仇雪恨的冤情!
邓斌对龚鹤村说:“龚局长,你把田忠良的妻子和孩子找回来,才可以为此案画个句号啊!”
雷经天说:“根据他们的口供,寻找线索,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
龚鹤村神情庄严,声音沉重地对田忠良说:“老弟,你算是遇到‘包青天’了,我就是他的带刀护卫。只要你说的句句实情,我保你三日内见到你媳妇和孩子!”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铮铮有声的许诺却无法兑现:三日后,惨无人道的“地下军”将田忠良的妻子和孩子杀害,暴尸于南宁邕江桥头。
田忠良闻之,万念俱灰,既恨自己为虎作伥,造孽深重,又无脸见东兰父老乡亲,一气长绝,吐血身亡一切真相大白!
李明瑞向俞作柏力主:先把吕焕炎、杨腾辉等人抓起来,若不顺服,就杀了尔等的狗头,以除后患!
俞作柏念及吕焕炎、杨腾辉在帮他收复广西时立过战功,且向他写过效忠信;又认为恐怖、暗杀事件多是“地下军”所为,未查出吕、杨等人有任何蛛丝马迹,无端将其拿下,恐难服众。不妨再候些时日,察其踪,观其行, 若有异变,即刻严惩不迟!
仅一念之差,俞作柏便留下了千古遗恨。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