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五虎争雄” 第二十一章 吴江的金木水火土
有一张地图放在我桌上已经好几个月,每每有空时我总会拿起它细细地看,而每看一遍都有看不完、看不透的新东西。那地图上密密麻麻像天上繁星般布满的是一个个湖泊池塘,这些湖泊大的有八百里不见边的太湖,小的有你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我粗略在地图上数了一下,有名有姓的湖塘上百之多,不知名的恐怕是其两倍以上。
这些湖叫法很特别,虽说它也是我故乡的一个近邻,但我却对它仍然极为陌生。湖就湖吧,可这儿不称它湖,叫“荡”,“荡漾”的“荡”,什么“元荡”、“三白荡”、“南参荡”、“长畸荡”、“长鸭荡”、“大龙荡”、“元鹤荡”、“陆家荡”云云。可再往地图的下端看去,也就是这块地域的南端看,你又发现那些繁星般的湖塘,又换了另一种叫法,它们既不叫湖,也不叫“荡”(或塘),却叫“漾”,什么“北麻漾”、“雪绿漾”、“长漾”、“庄西漾”等等。我查了一下词典,“漾”字的第一个解释,它是与荡漾连在一起的,是指水面微微动荡之意,很富有诗意的那种情景。第二种解释是“液体太满而向外溢”的意思。据此,我问当地百姓,这里的“漾”是不是就是湖塘里的水常常外溢故而被称“漾”?他们笑着点点头,说:就是这个意思。并且指着湖面告诉我,这些“漾”自古以来,十之八九要往外溢水的,所以这里过去也容易发水灾;现在条件好了,“漾”四周可以筑高高的坝,不让它溢出来,于是这些“漾”只剩下了“荡漾”的份了……嘿,瞧这泽国的百姓也个个都是诗人,血脉里的浪漫随处外溢。
“漾”字可以理解了,那么“荡”自然就好理解多了。
“荡”字在词典里的解释要多得多,一种是动荡、摇摆不定和广阔平坦之意;再有一种是大气磅礴,如荡然、荡气回肠;词典上标明方言中的“荡子”就是浅水湖,这大概就是我地图上所看到的“荡”的地方方言中对浅水湖的叫法吧。一问当地老百姓,有人点头,有人则摇头,说我们这儿的“荡”,就是湖大的意思,像一望平坦的大地,所以称其为“荡”。
很有趣味的是,吴江的“湖”、“荡”、“漾”有明显的分界——形似蝴蝶展翅的吴江地图上,你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在吴江之北的水泽之地一般称“湖”,而在吴江中段的水域则称“荡”,“漾”是吴江最南端的水国之地的叫法。吴江人没有直面回答我对此的疑惑,倒是有文人浪漫道来:吴江北边的水泽,被太湖、阳澄湖和淀山湖所挟,故不称湖不行;中吴的水则平和坦荡,所以称之荡;南吴因与浙江接壤,这里便不再是水泽之国,故而稀罕的湖塘变得珍贵而越显诗境的荡漾了。这是文人的解释,但倒也折射了吴江之水的妙绝。
然当我查阅这块土地的历史资料时发现:这里的湖、荡、漾或还有叫“塘”或“兜”与“湾”的地方,其实可不是一般的随便叫法而已,它蕴含了吴江深刻的历史和文化,这历史和文化就是曾在中华民族五千多年辉煌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吴越篇章!
苏州的吴江,就在我手中的这张地图之上,那繁星般的荡、漾、湖、湾便是吴江的特有风貌。吴江地处古时的吴头越尾,即当年的吴国之东南之首,越国的西北之尾,它是吴越两国相嵌而不可分离之地段,是吴越文化交融的水域之地。古来相传“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里的人则必然会加上一句:“苏杭之间是吴江。”吴江确实在苏州与杭州之间,这既表明了吴江在苏杭两地间的地理位置,更表明了吴江所具有的独特人文环境位置:苏、杭两天堂无论如何是有别的,而吴江乃两天堂之间,它融合的是两地文化、两地富庶,两地之所有长处。是水的柔性,是湖的荡漾,是田园风光的旖旎,是小桥流水的风情,是岸柳青垂下的鸟歌在这两个天堂间的交汇与组合……这就是吴江人所期待的。其实历史上吴江人一直在做这样的功德千秋的大业。
吴江虽无江,但吴江人创造的历史足可以在中华五千年民族史上独占篇章,这篇章无疑是最闪闪发光而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再一次拿起吴江地图时,又有一种特别的激动,那就是吴江的一个个闪动着灿烂而厚重的历史与文化的地名:
从最北端的同里、松陵、八坼、北厍等名镇,到屯南、屯北、大胜、长胜、莘西、莘南、城司、田厍、合心、诚心、同心、长安等皆有古时军队扎营定邦色彩的地名;再往靠近太湖沿岸向下看去,便是菀平、横扇、平望、梅堰、震泽、盛泽等重镇,这之间诸如四都、七都、八都、万心、人福、胜天、圣塘、北旺、众安及桃源、铜锣等充满泽国求安与人心所向的福祉性质的地名和吴越时代留下的曾经显赫一时的城池,令人不能不浮想联翩。古时苏州为吴,而吴江是吴文化和吴国的发源地与中心地,所以无论是历史印记还是吴文化的流传承接,是苏州古城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无法与吴江相比的。除费孝通外,吴江还是近代革命斗士陈去病和柳亚子的故乡。
这就是吴江。
吴江境内没有山,这里除了水,还是水,甚至连一个两三米高的土墩都没有,故曰“泽国”。
大自然在此将吴地的钟灵毓秀之气都给予了水……“境内湖面占了绝大多数,总计约267平方公里,其中50亩以上的湖塘有351个,江苏全省列入保护的湖泊有137个,吴江就占了56个!”吴江人自豪地告诉我这个数字,同时向我介绍吴江的许多地名是因水而得的,或者与水相关,“像震泽、盛泽就不用说了,即使如平望、横扇等,也都是与水相关。平望就是一望与天平之水的景象所引申出的名字,横扇则是那里有湖如一把横面之扇,梅堰也因那里有一个断水隔湖的堰坝……”
关于水,每个吴江人都能如数家珍。吴江之水确也可牵引情思,入诗入画——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这是晋人张翰所作的《思吴江歌》。
吴江到底有多美,只有在你身临其境,只有在你对那繁星般的荡、漾、兜、湾的一个个湖塘有所触摸,对那些带着春秋战国的烟尘与吴越争战中留下的一个个地名的熟识后才可能真正地知晓。
关于吴江,古今诗人有千诗万赋的咏吟,但我以为即使如此,它们也只是对吴江这片古老而崭新的泽国之乡的粗浅理解。
吴江风韵是吴地古歌新曲中最有特色的一个重要篇章,她代表着姑苏的昨天和今天,当然也昭示着苏州的明天……
第1节 吴歌从江村开始
吴江无江,但苏州以外的人大多不知,吴江却有两条对上海人来说是“生命之河”的大江大河是发源于此的,那就是著名的吴淞江和苏州河。这两条河中的吴淞江更是直截了当地通过百里人工凿通的太浦河经汾湖直接将清澈的太湖水引入上海境内,滋润和养育了这座东方大都市的美丽肌体……
有一位著名学者在太浦河的源头修建了一座非常气派的书院,这人便是南怀瑾先生。在南怀瑾书院旁边是每年有几个月特别热闹的太湖蟹交易市场。吴江人告诉我,其实太湖蟹不比名扬天下的阳澄湖大闸蟹差,而且其肉质更加鲜美。他们甚至一定要我作出比较,我有些为难,因为从苏州小的地域分界,我显然属于阳澄湖人,可我又是苏州人,太湖是苏州最大的水域,其面积80%在苏州,所以太湖蟹和阳澄湖大闸蟹对于我来说,犹如手心手背皆是我家乡的美味大蟹!
在太浦河源头,与南怀瑾书院相隔不远之处有个村子叫开弦弓村,很普通的一个村子,然而因为这个村子出了一个大人物,使得这个水乡小村寨名扬四方,而且有了一个“江村”的别名。
使开弦弓村变成“江村”的人叫费孝通,我国著名的社会学家。
1935年,费孝通来到开弦弓,初始仅是为了看看自己在此织丝纺纱的姐姐而已。身为学生的费孝通在此住下后,却深深地被这个江南小村的种种社会和生活现象所吸引,于是他开始搞起了社会调查。几年后,他在导师马林诺夫斯基的支持和指导下,写下了第一部中国乡村调查报告《江村经济》。此作在伦敦一经出版,很快被欧洲的人类学专家和学者所重视,于是中国的“江村现象”成了世界关注的东方乡村经济现象而享誉全球,费孝通因此也走上了研究中国乡村社会经济与人文历史的学者道路,并最终成为大家。
费孝通一生到过吴江无数次,回“江村”的次数更不用说,“江村”因此也成了他的“家”。
费老去世后的骨灰就埋在吴江城中的松陵公园内。到吴江,我首先到费老的墓前拜谒。那天正好是清明节前一天,见用石头垒起的费老墓前有不少花圈,是当地百姓和小学生们敬献的。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生命、劳动和乡土结合在一起就不怕时间的冲洗了……”这是刻在费老墓前的一句话,此话引自老人家生前的一篇文章。默读着这位大学者的墓志铭,我的内心一下子产生了一种灵感:了解吴江经济与社会发展,必该从了解这里的乡村经济开始……
吴江人与苏州其他地区的人确实不一样,吴江的乡下人更是不一般的农民,你如果认为这里的村民只是些背朝太阳面朝黄土的庄稼汉,那就大错特错了!
吴江的村民中也许说不定哪一位就是帝王之后、将门之裔。从泰伯、仲雍建“勾吴”,到吴越春秋时勾践与夫差之战,一次次征战所留下的历朝历代的将门和王室之后或被贬或被谪,你能分得清这里的人谁是真正的民谁是真正的官?不是有草民干将能炼吴剑,不是有王妃西施浣纱织丝的一个个史实吗?
这样的厚重历史与博大人文,令人对吴江之地格外敬畏。
我想去“江村”——开弦弓去,但我有些不敢,因为那个村属于费孝通。
于是我去了同属七都地面的群幸村。“七都”和“群幸”两个地名都引起了我特别的注意。毫无疑问,前者一定是古时征战或平定天下后曾经有过辉煌历史的一处城郭之地。在“七都”不远处是“八都”,这似乎既是古人留给我们考证此处的古战场,也可能是军队营盘,但我更相信它们都是曾经一度繁荣的商镇之地。
七都在古吴国和现在的吴江地图上都是非常偏僻之处,背靠太湖,西南部与浙江接壤,陆不能借318国道和227省道之便,水不能依大运河之利,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七都与外界的交通仅靠船只;但现在的七都完全不同,230省道横穿其东西,沪苏浙高速公路使七都镇四通八达。七都人告诉我,他们现在七都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用15分钟时间就能上高速路,用30分钟可以出省,50分钟就能够到达上海……七都如今真的有点“七朝大都”之气势了。
认识今天的七都,是从群幸村开始的。
吴江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带我到耸立在田野上的一座小楼里,进去一看,是群幸村村委会所在地。村书记崔金根,一个典型的苏南人。
瘦瘦个子、一脸精明的崔金根介绍:群幸村是在2001年由原来的幸福村和群旗村合并成现在的群幸村的;合并时幸福村的人有意见,因为群旗村的“群”字放在了新村名群幸村的前面,幸福村其实比群旗村要实力强,但因为书记是幸福村的崔金根当,所以他必须做得大度些,故而新村名就成了现在的“群幸村”。
“群众都幸福嘛。”老崔是个乐观派,身体不太好,可看得出是一个有几十年资历的老村干部。他说幸福村过去并不幸福,是吴江最穷、最偏僻的村子,所以老百姓有个好念头,于是给它起名叫“幸福村”。
幸福村不幸福是过去的历史。1983年在全苏州大兴乡镇企业时,当时的幸福大队也办起了一个队办企业——丝织厂。
“到了1985年,因为上海电信研究所所长是我们七都人,所以我们村和另一个村合凑了两份钱,加上七都镇政府也出一份,共200万元,投资做电缆生意,厂名叫‘吴江七都特种电缆厂’。那个时候国家电信业刚刚起步,做电缆产品的厂家不多,我们的生意好,利润高。过了七八年后,国家的电信业大发展,用电缆的地方越来越多,我们七都的电缆跟着出了大名,全国各地的电缆用户都跑到我们这儿要货,这下七都的村村户户都跟着做电缆活了,厂子也越办越多。原来我们村上办特种电缆厂的几个元老,也一个跟一个地跑出去自己办厂子了,像如今吴江第一大老板的亨通集团崔根良、巨通集团的张良荣、新恒通集团的徐志才、环球集团的陆林江等都是这个村办厂出去的,如今他们都是吴江地面上响当当的大亨……”崔金根扳着手指,如数家珍地介绍道,“现生意做得最大的是崔根良,足有20亿资产了吧?!”
“你为什么没有像他们一样去发大财?”我想揭开一个最普通的谜。
“问得好。”不想老崔快人快语,答,“最早我也在特种电缆厂干过,可1998年厂子改制时我回到了村上当支部书记,第二年碰到全苏州乡镇企业转制,我是村书记,我不能甩下手不管村里的事去当老板,所以就留在了村里当干部……”
“感觉亏吗?”
“从个人的经济上讲亏是肯定的,但党员不能讲这个事,再说当时我们村上还有几个企业得有人管,村上还有2000多亩地更需要有人管嘛!”老崔很坦诚。
“村上现在主要靠什么收入?”
“转制时定下的那些企业每年向村委会交36万元,另一块是股份收入每年约120万元。”老崔说,“村上现在还有几家村属企业,每年创造的产值约10个亿左右,向国家交税达百万元以上的至少有五六家……”老崔说到这里,两眼放着光,“我虽然现在不是老板,但我这个村书记当得有滋有味,因为除了我和全村的百姓生活水平节节高外,在我管辖的小小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年能为国家创造巨额的税收,你说我不是也很伟大吗?”
“当然!”
老崔对我的回答很开心,爽朗地大笑起来。看得出是真正的胜利者之笑。
群幸村今天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幸福村了。走出村委会,绕村子内走去,便见一座座围墙围着的厂子在田野中耸立着。老崔指着一家叫“江南欣达”的电缆厂告诉我,厂长崔继康是他村子的一个村民,他的企业在2007年向国家交税就达2700万元。
“七都镇现在是全国有名的电缆产品生产基地,全镇从事电缆的规模企业就有23家,从业人员达上万人,一年的产值在50亿左右。有领导对我说:你老崔是江苏的南大门,你得把这扇南大门建设得风风光光,拿出我们江苏人、苏州人的风度和形象来。我说我一定尽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把这江苏的金大门建设得金光闪闪。”老崔很得意,又指指仅一河之隔的浙江名镇南浔,说,“我们七都人现在已经把自己的生意做到南浔那边去了,南浔镇和湖州市最有钱的人就是我们村上的许坤良,他也是做电缆生意……”
老崔的话勾起了我对南浔的向往,因为历史文化名镇南浔有我另一个向往——著名报告文学作家徐迟先生的故乡就在南浔。由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主持的第一、二届“中国徐迟报告文学奖”颁奖大会就是在南浔举办的,作为这一重要文学奖项的获奖者我因事均未参加颁奖会,于是南浔成了我采访吴江而顺道的一次“补课”。
南浔小镇确实有许多值得驻足的地方,对于我而言,少不了朝圣徐迟先生的“故居”——站在这位大师的雕塑像前,我深思片刻,回忆着自己的30年报告文学之路,突然感到采访苏州、采访吴江的另一种强烈的责任,那便是:写不好故乡的文章,何谈以后的创作。
出南浔,又见吴江。这使得我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为什么从古至今都说吴江是吴头越尾了!其实,吴国的“头”尖儿是嵌在越地的尾巴之中的,如果看一下地图,你会惊喜地发现在这里的吴越之壤,好比一对相拥相抱的美丽蝴蝶在亲密着、呢喃着,似乎有诉说不完的亲情与眷恋,故而使这片土地变得更加神秘。
“这个地方叫桃源。”主人指着一片碧水绿地间万顷油菜花盛开的地方,说。
“桃源?真的是桃花源的桃源?”我不禁起劲地环顾着前后左右这片香花绿地和四处散发清新气息的美丽田野,仿佛置身于陶渊明诗笔下的仙境……
“大地名就是叫桃源,小地名也确实有一个桃花源的村子。”陪同我采访的吴江同志拿出地图让我看——在“蝴蝶”状的地图“翅膀”端处,我真的很快看到了这两个地名,因而欣喜之情油然而生。
美池桑竹,桃林密树,还有不远处的飘香黄酒——这就是吴江的桃源。
“天下黄酒第一镇”、“江苏服装名镇”、“苗木之乡”……这些都是吴江桃源的骄傲。但我却被吴江桃源的另一景致所吸引——满河、满塘甚至满岸的万千家禽欢歌景象……
在桃源镇边,我走进了一个叫宅里桥的小村,那一阵阵鹅欢鸭叫的歌声将我们的脚步带入一个绿荫下的童趣式庄园:一幢三层小楼后面是一片望不及边际的湖塘水面和成群的鸭世界,以及那花木簇拥的果树林……
“我们这里是‘世外桃源三家村’。”一位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子快言快语地自我介绍道。
嘿,莫非陶渊明再世?我不由朝主人生笑。
主人笑了,说他叫孙建明,是这里的“三家村”村主之一,另两位一个是金洪兴,一个叫纽学康。
“纽以前是大老板,金是当地有名的养鸭专家,我是半路出家当‘鸭司令’的……”孙建明很健谈,他告诉我,他们的“三家村”如今已成为吴江桃源家禽养殖基地的“总司令部”,“别小看我们,更别小看我们吴江的桃源,全国每年消费16亿只鸭子,有六分之一的鸭子是我们这儿出去的!”
“鸭司令”孙建明的话叫人生趣,也叫人兴奋,不想水泽之国的吴江经济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吴江的发展模式既不像昆山,也不像常熟,更不像张家港,吴江经济是围着‘水’、绕着‘水’,并因水而兴业的。”一位吴江市领导这样说。
“水孕育了吴江,水永远是这块土地上最精彩而壮美的文章。”费孝通先生如此总结家乡的生命真谛。站在吴江的小乡村,再回味大学问家为什么一生只做乡村小文章而出大名的问题时,我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这就是中国的江南水乡经济与水乡文化的生命血脉。
吴江特色是吴江人和吴江地域所决定的。
一水带天海,一村连世界,也许便是它多年来屹立和跻身于“全国百强”之列的支撑点。
难道不是?
孙建明和他的伙伴金洪兴、纽学康的组合就像这里数不清的一个个小湖塘连结而成后汇出的八百里太湖之水一样,其势磅礴,其美无穷!
“桃源一带过去就是一个养家禽的地方,几千年来百姓家家户户基本都养一些鸭子什么的,因为这里河湖多,但都是自然状态的养殖方法,更没有形成产业,最多也仅是多养一些鸭子,产一些鸭蛋,换几个买肉、剪布的小钱。自然状态的养殖家禽业没有听说谁靠它发了大财,我们的伙伴之一金洪兴便是一例。”孙建明的话盒子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这正合我意,“他父亲有祖传的养鸭经验,也会卵种(孵化小鸭),洪兴过去养鸭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年能赚几十万元,可赔的时候比赚的时候还要多……”
“什么原因?”
“没有建立自己的专业市场呗。后来,洪兴找到我和纽学康,我们三人联手干后,才真正开始了把养鸭当做一项适合于我们吴江桃源的水乡经济产业来培育,从而一步步壮大起来。”孙说,“我原来在供销社工作,有些外贸和跑生意的经验;纽很早就当老板了。一个有技术,一个会跑经销,一个有资本:我们这个‘三家村’就这样组成了,而且可以说是最佳搭档。”
“养鸭能成得了大市场?大经济?”我对此有些怀疑,于是提出了疑问。
孙和吴江的同志笑了,显然他们在否定我的怀疑。
“2007年我们有个准确的市场统计数字:全年经我们这儿出去的种鸭苗约2.5亿只,供应了全国10多万户养鸭专业户和市场。这2.5亿只鸭苗除了我们自己公司有部分直接货源外,都是从周边5000多农户中收购上来的,而这些农户是我们公司通过建立合作社的形式所组成的联合体,实行分工合作、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等联合原则,形成了现在的全国最大的鸭苗基地。”从孙建明对数字的敏感度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优秀的市场经营者。
“一公斤种蛋平均收入可以达到25—30元,5000多户农民他们的平均年收入可达10万元以上。这就是我们吴江桃源人的骄傲,现在连英国人都很羡慕我们……”
“为什么?”
“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三年老鸭胜人参’,鸭子浑身是宝。现在上海人每天要吃50万只鸭,南京人吃30万只,杭州、苏州一天也要吃很多鸭。中国的鸭可以做好多种名肴,远销海外,其中英国人最喜欢中国鸭。”孙说。
“在家禽中,鸭很普通,为什么独你吴江桃源之鸭美天下?”我被孙建明吊起了胃口,问。
“这你不懂了。”孙的眼睛亮又圆了,“好鸭关键在种苗上。而鸭虽然有水之地皆可养殖,但种鸭则惟独我们吴江最好。”
“又是为什么?”
“养鸭必须有水,但水有热与冷之分。我国北方的山东也养不少鸭,南边的海南地区也养鸭,可他们的养鸭成本无法与我们相比。因为作为供应市场的专业种鸭养殖,主要靠母鸭。在山东,120只母鸭,需要30只公鸭才能实现正常的受精率。在海南,由于天气热水温高,其种蛋的损坏率也高。我们吴江地处中国南北冷热气候的中部,一年四季的水温基本上都能适合鸭子生长,这里的120只母鸭只需18只公鸭就可以达到受精的要求。公鸭对养殖户来说,属于成本消耗品。吴江桃源之鸭能立于全国不败之地除了我们的养殖经验和市场能力外,得感谢天赐的自然气候和一方的好水。”
原来如此!这正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碧水绿地生奇宝”。
吴江的江湖无处不具魅力,吴江的村前宅后荡漾的都是金水银元……又是一个村,它叫“杨文头”。
怪怪的名字,听人说过去它叫“杨坟头”。史上传说在宋末元初,有位杨姓游击将军钟爱这片土地,殉国后按其生前之愿葬于此地,从此得名“杨坟头”。
老杨坟头村地处三白荡西滩,河塘浜湾密如蛛网,阡陌小道,几乎与外界呈隔绝之状。几百年来这里的村民一直过着落后而贫困的日子。
1978年,改革春风吹进了这个处在河塘浜湾包围之中的小村子,生产队的管水员谭逢林挑头集资2400元,带着一些干部社员办起了一个水泥预制厂。第一年赚了1000元,第二年翻了两番,第三年翻了更多,一直到一个又一个乡镇企业像繁星般地在杨坟头的地面上布满……
“我们选谭老板当董事长,逢林当我们的党委书记也最合适!”到了90年代初的杨坟头村已经有了一个上亿资产的集团公司,随之吴江市境内的第一个村级党委组织也相应成立,致富带头人谭逢林被村民们一致推荐为集团董事长兼党委书记。
“杨坟头这个名字也该改一改了!”有人提议。
“对,杨坟头不好听,改叫‘杨文头’怎么样?”
“好,杨文头好,穷了几千年的杨坟头该沾点墨水了!杨文头好!”
于是,杨坟头从此成为历史,杨文头标在了吴江辉煌发展的史册上……
“我有一个梦,一个发展我们村的梦,要统筹杨文头村,充分利用杨文头村,建设一个美丽的杨文头村,让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不仅在杨文头,还要让村外的农民一起共享。”这是谭逢林的梦,现在他已经将这一梦变成了现实。
那天,吴江市的同志带我来到杨文头,因为事先并不知道这里就是杨文头,所以当我进入那片耸立在田野之中的现代化别墅庄园时,我连声赞叹:“这么好的建筑和优雅景致,就连北京、上海城内都难找到啊!”什么叫流光溢彩,什么豪华现代,什么叫气派雅致,这里就是!而这里,所有的主人都是农民,是农民们依靠自己的双手建设起来的地方!
笔者曾经到过不少经济发展的地区,也看过不少豪华气派的农民别墅,但常常碰到这样的情况:站在他们的房子外和客厅内,你感受的是现代化;可一进内屋、一了解他们的生活,你会感觉这些农民跟以前没有实质的变化。但在杨文头村,我有些意料不到:五六十岁的退休老农,他们不是在茶馆里聊天、打麻将,而是在自家的电脑上聊天、打麻将——宽带网络在这里早已成了生活必备!据说杨文头是江苏省第一个宽带网络村,难怪。
“金杨”是村办企业改制成的上市集团公司。这名字起得有气势,取得吉利,杨文头在短短的二三十年里,跨越了两个历史台阶:从杨坟头——杨文头——金杨……
步入“金杨”之园,映入眼帘的是拱桥、水榭、亭阁和遍植的莲藕、名贵花木,你立马会浮想到这里必定是:春里桃红柳绿,夏日芙蓉连片,秋里丹桂飘香,冬季三友傲霜。“村里的绿化卫生队人员就有120人哩!”一位正在路边扫地除草的大婶笑嘻嘻地呶着嘴用家乡话对我说,“我每天跟着太阳一起起床,随后就参加村上的保洁队为庭院内的草木浇水施肥,为道路打扫卫生。一个月除了村上的各种福利劳保和入股分红外,还有两千多元的收入,很满足,很开心!”
“杨文头村的人都很满足,都很开心。现在连杨文头周边的几个村的村民们也都很满足,很开心。”她说。
我的家乡人说生活很幸福一般就讲“很开心”。心都开了花,那肯定很幸福。
杨文头村是我见过的众多“社会主义新农村”中现代化程度最高的村子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水平最高的一个。而吴江的同志则笑着坚持说:我们吴江像杨文头这样的村子还有很多……
我相信吴江人的话,而且也实地考察和亲眼看到了如“吴头越尾”的另一个叫圣塘的村子,那里的百姓年人均收入已经达到了10000元。这个数字对于不愁住房、不愁日常粮油的农民来说意味着富足,问题是:有了这么多钱的吴江农民们仍在努力地继续奋斗和赚钱,并且在赚钱的同时还如饥似渴地补充精神和文化方面的营养,这就显得真正的可贵了。
“吴江无江有江村,江边小村是大城。”写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这样一句顺口溜。走过吴江的一个个繁荣而富裕的依靠乡镇企业发展起来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再回味这句话和思忖费孝通先生为什么一生钟爱他的“江村”情结时,似乎有了结论。
第2节 “天下第一镇”
说吴江,欲想绕开盛泽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因为吴江的历史和吴江的多半声誉是盛泽给予的。君不知,在明清之际,盛泽曾与苏州、杭州、湖州齐名多时,号称中国“四大绸都”之一,且盛泽地处这三大名州之中央,故而更被商贾美誉为“四都之都”。
盛泽现在是吴江的一个镇,近靠浙江的嘉兴、湖州。盛泽的名字从字面上理解便可知初始的当地景况。吴江有泽国之称,苏州也有泽国之称,盛泽大概是泽国之“泽国”也。与盛泽相近的一个地方叫震泽,也是古时的名城之一,吴江设县后县府很长时间都在震泽。盛泽与震泽乃太湖东岸一带最著名的古城镇,曾经在历史上风光多时。相比震泽,盛泽少一些政治色彩而更多的是商气和人气。据《盛泽志》上讲,盛泽之所以称“盛泽”,是因为在三国时代,孙权手下有位司马叫盛斌在此屯兵,因此而得名。
说到盛泽,我这个苏州常熟人,自然多了一份情感,因为盛泽有位大才女叫柳如的嫁给了我的邻居、大文学家钱谦益。钱柳的结合堪称“开放爱情之经典”。
盛泽才女柳如是原名杨爱,是当地的绝色佳人,幼年因家贫被卖到盛泽镇上的归家院名妓徐佛家当养女。受徐的教养,柳学诗作画,才情显露。成人后她改姓为柳,字如是。由于岁月沧桑,柳如是流落青楼。但柳性情开放,行为独立,具有强烈的反抗与叛逆精神。明灭清兴时,她与复社、东林党人交往甚密,并经常女扮男装,与诸文人纵谈时势,诗歌唱和。这期间她认识了大文学家、常熟豪门钱谦益,并一见钟情,结成秦晋之好。柳比钱小二三十岁,又是青楼出身,但这对情侣以鲜明而不屈的反叛精神,结为夫妻,且将婚事办得异想天开——一起乘船搞了一个“旅游结婚”,惊得当地俗人目瞪口呆。明朝彻底亡灭后,柳劝丈夫钱谦益在刀、绳、水三种死法中选一项结束生命,以抗清朝统治。钱有难色,柳愤而投河自尽未遂。钱谦益归顺清朝后因得不到重用和别人的猜忌,最后郁郁而死。钱氏家庭这时做了一件非常缺德的事:逼骂柳如是退出钱门,一代烈女、名媛就这样投缳自尽。柳与钱的爱情和婚姻悲剧,堪称绝版经典,同时我作为常熟人和钱谦益的邻居,似乎内心对盛泽的绝代佳人和旷世才女有一份深深的歉意……
还是言归正传。
关于盛泽,小时候我就随大人们摇橹划船或乘乌篷小舟来过此地,记得那时途经一座白龙桥时,便见过镌刻在石拱柱上的这副对联。儿时不懂,今复读此联,乃百感万叹:风送万机声,莫道众擎犹易举;
晴翻千尺浪,好从饮水更思源。儿时常听奶奶教训同族的女儿家时,会脱口一句话:“侬个小细娘,想标致,就嫁到盛泽去!”那时我只知盛泽是个美丽的地方,却并不甚了解身临其境“风送万机声”的特殊性。自七八十年代起的一二十年间,甚至到了今天,在苏州老家一带,这种“风送万机声”的景象仍然在这片土地上盛行,这也是为什么苏州繁荣和百姓富庶的原因之一。我的父老乡亲在二三十年前曾经为了争取温饱,他们除了种好一亩三分的承包地外,家家户户做起了纺纱织布的作坊式工业致富之梦,后来大家都进入小康后仍然没有丢下织布机而更加显示了苏州百姓那种富而不满足的勤奋与崇高的品质。
盛泽之“盛”是注定的,因为它所处的地域太优越了:北靠太湖,南邻浙江的嘉湖沃地。这里沃野平展,阡陌纵横,湖荡密布,河道四通八达,气候温和又雨量丰沛,古时就是蚕桑之地。据说五千年前就有先民在此种桑养蚕,纺丝织布。到唐代时,这里的丝织业已初具规模。《姑苏志》载:“绫,诸县皆有之,而吴江为盛。”而“吴江之盛”中盛泽为“最盛之地”。晚唐诗人陆龟蒙有诗曰:“尽趁晴明修网架,每和烟雨掉缫车。”到了明朝中叶,随着东南沿海的开发,苏杭地区成为中国经济中心,其商事日益繁荣,丝绸贸易尤为兴盛。作为苏杭中心地带的盛泽更是独显风情,形成了“水乡成一市,罗绮走中原”的盛况。明代大文学家冯梦龙在《醒世恒言》是这样来描绘当时的盛泽的:“那市上两岸绸丝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贾来收买的蜂攒蚁集,挨挤不开,路途无伫足之隙,乃出产锦绣之乡,积聚绫罗之地。”自此起,迄今五百年间,虽世事变迁,历经盛衰,然盛泽的丝绸始终闪闪发光,名扬天下。从史书上得悉,盛泽发展很有意思:在它之前,有个黄溪市,明代时的黄溪市的丝绸交易十分兴旺,当时盛泽还只是一个青草滩,五六十户居民;到了嘉靖年间,盛泽的丝绸业迅速发展,这个后起之秀借助水运交通优势,没多少时间就将近邻黄溪弱化成属下的一个村落;之后盛泽镇与浙江嘉兴间曾冒出个新杭市,该市管辖“东南90里,居民千家成市”,然而由于盛泽依靠欣欣向荣的丝绸生产与贸易,最后又将新杭市淘汰至销声匿迹……
“先蚕庙里剧登场,男释耕耘女罢桑,只为今朝逢小满,万人空巷斗新妆。”这是文人对当时盛泽的先蚕祠“戏剧节”盛况的描述,这样的赞美与白描,在我们熟悉的茅盾小说中也能多处找到。
盛泽之盛,可以从现在仍留下的一些景物中寻觅到。比如镇东的那座气度非凡的“先蚕祠”,不说其门楼高耸、飞檐昂角、三门并立之势,单内设的二层大戏台和那前面的可容万人观戏的广场,你便可知当年盛泽之盛。据说每年小满时节到来时,当地就要为“蚕神”唱三天大戏,且请的皆是江南名戏班。“就像现在央视的‘同一首歌’差不多。”盛泽的一位朋友的老爷爷如此对我说。盛泽之繁荣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最先创立了“庄面”,即延伸到现在的贸易市场。在我小时的记忆中,我老家的市镇中,凡卖布卖绸的商店皆称为“庄面”。这也是从盛泽创建的“丝绸庄面”传来的,这一点足见其影响之大。盛泽还有一大风景线,是它众多的“会馆”。即使在今天你仍然可见在小镇上残留的古会馆旧址,据说共有八大会馆,它们是金陵、山西、徽宁、宁绍、济东、绍兴、华阳等会馆,一个乡拥有如此多的商贾会馆,在天下也是惟一的。“尚利民风薄,多金商贾尊。”盛泽之所以几百年商业兴旺,与其这种务实的观念有着直接关系。
盛泽之盛,要感谢其水域的四通八达之便和地处苏杭之中间的地理优势,再加上其周围皆是桑蚕与丝绸的生产地。与盛泽一河之隔的浙江王江泾小镇,曾经也是与盛泽一样的繁荣之地,但太平天国时几经战争风火侵袭,王江泾毁于一旦,盛泽则因水道之隔,免于战祸,因此王江泾等周边的商户干脆一起搬到了盛泽,使盛泽旺上加旺。在清代后期,中国的出口产品除了瓷器外,便是丝绸品,而盛泽的丝绸因其质量优异,又后来在巴拿马拿了数次金质奖、银质奖等荣誉而被国际商界广为喜爱(盛泽丝绸奖与贵州茅台酒同一年在巴拿马拿的奖)。
值得一提的是:盛泽还应该是苏南地区近代资本主义产生萌芽的最早地区之一。
1929年这里就有了发电厂,首创了电机织绸的先进工业生产,这使得盛泽更加名扬天下,并为沪、苏、锡、杭一带乃至全国输送了一大批技术工人。但盛泽能够形成名扬天下的“丝绸之都”,最关键和重要的还是它的完美、健全的和独特市场体系——
一是它的分工之细、专业化程度之高,它以“庄面”为中心,形成了丝行(经营茧丝专门机构)——织户(织造丝绸的农户或工场)——船家长(收购者)——绸领投(经纪人,为盛泽庄面独有的行业)——绸行(经营丝绸买卖的专业机构)——染炼后整理工场(从绸庄领料,加工后再送入绸行)——绸行,这样一个完整的生产流程;
二是服务体系完备配套,据解放初期统计,在解放初盛泽镇上共有绸行83家、丝行66家、染场18家、炼场9家,另有钢扣店7家、棱子店5家、木作(主要是车木等)37家、银行3家、钱庄21家,还有“三产”的茶馆48家、旅馆10家、剧院2家、饭馆37家、成衣店62家、丝线作坊44家等,可见这是一个多么完备的丝绸之都。
说到盛泽丝绸业之旺,不能不提出到两件事,一是这里的水,二是一个叫郑辟疆的人。
专家检测,盛泽之水很柔性温性,因为主要是湖水为主,所以它比起其他地方的水更利于丝绸纺织业。说到郑辟疆这个人很多人是不知道的,但这位盛泽人的妻子的弟弟大家都知道,那就是费孝通。郑辟疆是地道的盛泽人,小时候家贫,18岁时看到上海的《申报》登出一则广告,上写着杭州蚕学馆招收学员,录取后试读三个月,如成绩优秀者可免学杂费和伙食费,于是郑辟疆就去报考。后来他被送到日本留学,期间他从房东的一位孩子那里偷学到一套日本养蚕技术——这种蚕成熟快、个头大、产丝多,回国后他在山东办学讲蚕桑学,后回到老家苏州创办了女子蚕业学校。解放后一直任苏州蚕桑专科学校的校长兼任苏州丝绸工学院院长。郑是中国现代丝绸业的奠基者。
“人家勤机杼,织作彻晨昏。”盛泽之盛是曾经的历史。新中国解放后,因为相当一段时间里农村从事养殖和手工业被视为“资本主义”,加上一波又一波的“以粮为纲”和“学大寨”之风,盛泽的丝绸业受到毁灭性打击。但这里的民间丝绸纺织业和私下贸易之“野火”从来没有被彻底扑灭过,所以在“文革”后期,这里的农民们又在“地下”重操旧业,那时还主要是以“社队企业”为名,使得“丝绸之都”慢慢恢复元气。那个时候化纤产品开始兴起,所以有头脑的人就把目光放到了盛泽之外的广阔天地——他们出外购化纤原料到盛泽来,然后发挥本地农民的巧手和传统纺织所长,渐渐将“丝绸之都”的元气恢复过来。由于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农村仍然以集体经济为主,故而农民们自发形成的社队企业和家庭小经济只能依靠“吃尽千辛万苦,走遍万水千山”来获得一方生存空间。
改革开放初期的盛泽丝绸市场主要生产单位仍以社队企业和农民家庭作坊式经营为主,其产品进不了计划市场和国家购销渠道,所以只能靠半地下的非正规市场。此时,广东等沿海地区已经开始与境外市场有一定联系,有从事丝绸业的商人将目光聚到了丝绸之乡的盛泽……
“那时镇上有一个旅馆,叫‘中心旅馆’,地处盛泽镇的中心地段,外地来的采购丝绸的人都住在那个旅馆里。他们来此进行原料供应和收购产品,渐渐这个旅馆挤不下了,于是有居民悄悄将自己的房子出租,虽说很便宜,但当时也算不薄的一笔收入。”在盛泽的一家民营三星级宾馆里,老板这样说,他当年就是靠出租自家的房子起步的,现在已经有三家旅馆和酒店,固定资本超过3000万元,每年收入稳定在几百万元。
我对盛泽的印象是在80年代中期开始的,那时在北京工作就听说老家有个“东方丝绸市场”,而且常在报刊广播中听到其名。“盛泽办起东方丝绸市场,首先要给当时的县长于广洲记头功。”一位早期参与建设盛泽丝绸市场的老同志向我介绍说,进入上世纪80年代初,苏州地区的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吴江特别是盛泽一带的民间丝绸业又呈“处处机声响”的局面,但销售方面仍处在低级的“旅馆交易”,即有人将货送到“中心旅馆”,住在那里的外地人将货收购或把原料运来在此卖给当地人而已,因为这种交易在当时还常被误认为是“投机倒把”而打压,故始终没成大气候。可“野火”已经燃起,谁人皆难抵挡。加之温州人的小商品市场和常熟等地的车站服装市场的产生,让吴江人感到了自己的落后。
“应该充分发挥本地传统工业优势,把盛泽办成全国重要的丝绸集散地!”这话是县长于广洲在一次干部大会上喊出来的。盛泽人听了高兴啊,摩拳擦掌地喊着:“干!”
这一个“干”字,竟然“干”出了中国最大的丝织品市场,也使昔日的“丝绸之都”再现光芒。
“既然要做市场,就得挑块好地方、挑个大地方。于是县上和镇里的同志跑遍了镇区的四面八方,最后选定了镇北的一片荒地来筹备建丝绸市场。这个地方原来叫北白漾,是个湖地。70年代围湖垦地成为种稻的低洼水田。整个盛泽镇区又因为像一根秤,两端挂着南北白漾,联结两漾的正好是一条穿越镇心的市河,那河上有七座桥,恰似秤杆上的秤星。南白漾是小湖,犹如这把秤杆的秤砣;北白漾大,所以百姓称它是秤盘。我们的市场就建在这个秤盘里……”老同志很幽默地向我介绍,“1986年10月初建这个‘东方丝绸市场’时的第一期面积只有8000平方米,约200来家商户入驻,而且多数是乡镇企业,少数个体商户又是外地人占了多数。但就是这么一个丝绸市场一出世就威震四方,不到三个月,市场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不得不重新考虑扩大……”
这是吴江人和盛泽人都没有料到的,因为当时连以办小商品市场而出名的温州人都对“东方丝绸市场”刮目相看。
“……来到这里,看到的是一片兴旺、繁荣景象,只见占地近万平方米的‘丝绸方城’,四周是一百多家商店,中间是近三百个个体经营的各种成衣服装摊,到处挂着五彩缤纷的被面、围巾、领带和衣服,真是琳琅满目,五颜六色,应有尽有,美不胜收。场内国营、集体、个体经济并存,批发零售兼营、以批发为主,经营品种以丝绸为主,兼营化纤、针织、服装、工艺品、小百货等两千余花色品种。它既是一个服务型交易所,也是一个大型商品展览馆,吸引了各地顾客,天南海北,遍及全国,还有慕名而来的外商……”这是一篇《温州日报》记者在东方丝绸市场开办三个月时写的一篇现场报道,文字间洋溢着无限向往和赞美之辞。
吴江的同志私下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欲将吴江经济搞上去,盛泽的事做好了等于完成了一半。”
此话是有道理的,因为吴江的工业和经济过去一直是以纺织为第一产业的,而盛泽是吴江纺织业中的龙头。盛泽旺,则吴江旺。吴江的领导者深明此理,因此他们在抓东方丝绸市场一开始就非常有远见:
一是招商上,宏观引导与必要的行政干预相结合,对生产企业的进场经营,既作全面发动,坚持自愿,又规定任务,特别是乡镇企业和个体户,尽量争取劝其进场,同时还从杭州一个市场上动员了吴江籍商户回到盛泽市场经商。
二是资金上,借贷与自筹相结合,国家没投一分钱给东方丝绸市场,靠的就是社会力量。
三是建设规划上从长远计议,又注意配套设施和主体工程同步进行的构架,使得市场在快速发展中始终保持了相对的完美与稳定。而最关键的是吴江人对办市场的宗旨明确,他们确定的“招揽商贸,荟萃信息,搞活流通,服务城乡,立足本县,面向全国”的定位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
“买了爆竹让别人放。”这是盛泽办市场的一大特色。所谓“买了爆竹让别人放”,就是吴江人和盛泽政府只管把精力放在建设好和完善好市场的设施与配套工程上,至于利益尽可能让客户赚得,甚至宁可让外埠人多赚,从而使得盛泽丝绸市场在纺织之乡的苏南地区迅速崛起并辐射与影响周边县市。
“第一年,市场的交易额为1.2亿元;到了1990年,已经达到10个亿,成为国家农业部评选的全国十大乡镇之首。‘华夏第一乡’的名称就是这样来的。”年已花甲的老沈自豪地说,“当年我当经理时,一天接待外地来参观取经的人最多时达17批,开始我自己掏钱请他们吃饭,到后来,哈哈,我请不起了!90年代后,我们吴江一带的农民基本不种田了,农民们忙着开厂织布做生意,田地都给了绍兴人种去了。这跟老人们讲的盛泽旧时一样,明清时我们这儿的人都当了工商户,绍兴人过来种地养蚕。新中国成立时盛泽划成分,结果发现绍兴籍的人特别多。”
盛泽的丝绸产业大发展是在上世纪90年代以后,此时以盛泽为中心的吴江、嘉兴和湖州及苏州的丝绸业及纺织业飞速发展。1995年,江泽民总书记也来到盛泽视察,他对这里的“日出万绸,衣被天下”的繁荣景象,给予高度赞赏。20余年来,盛泽丝绸产业始终位居全国同行之首。2007年,市场交易总额超达500亿元,“中国第一镇”的威名已不再是神州大地上的传说,她已载入世界经济发展传奇史。
现在你到吴江,主人必定先要带你去盛泽市场看一看。到那里,你想象不到这个在广阔田野上崛起的“丝绸之都”竟然会是中国的一个乡镇驻地。那耸入云霄的五星商贸大厦,那一望无边、热闹喧嚷、两边竖立着万千商户标牌的商街,那万台无梭机齐声轰响的巨型车间……你看后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想看看汉通盛泽人吗?”主人问我。
求之不得。
于是我随吴江同志到了盛泽商贸街的一个叫“汉通”的店面。老板是一位比我年岁稍大些的“大阿姐”,姓钱,名阿玲。极普通的盛泽人,钱阿玲人朴实,生意却做得惊心动魄。
她上来就直言快语地说道:“我人长得难看,可布做得相当好看。”这话惹得我们开心地大笑。其实阿玲姐长得也很秀气,心眼更好。
阿玲姐介绍说,她21岁进乡镇企业,那是1974年的事,一个只有十个人的水泥制品厂。
“我当仓库发货员。后来镇上办了东方丝绸市场,我进了东方丝绸印染厂,30块钱一个月。领了工资就分给家里六个兄弟姐妹,自己留6块,这6块钱还要给弟妹做衣服。那时家里贫,可我是全大队惟一一个进厂的人,很光荣的事,可以说是乡镇企业让我和我全家摆脱了贫穷。”阿玲姐一边做着生意,一边娓娓向我道来,“后来镇上有了市场,加上原来的厂也转制了,我就自己出来做生意,一直到1998年自己办厂。当时买了15亩地,6万块一亩,共投资2000多万元,一半是过去厂里的同事,一半是下岗工人……”
“厂呢?”我看看并不大的店面,想知道她投资2000多万元的厂子所在。
“我们去看看?!”主人笑着建议。
“好啊,走!”
于是我们坐上她的豪华车,十几分钟后到了盛泽“工业区”的一片非常气派的厂区。
“这就是我的厂。”主人说。
进厂门,抬头见一栋三层大楼,新的。里面刚刚装修完,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和墙壁,以及一间间宽敞的办公室及会议室,不由令我惊讶地问主人:“阿姐,你夫妇俩用得了这么多的地方吗?”
“用得着。”阿玲姐笑笑说,“我的产品现在跟六七个国家的外商有贸易,‘老外’经常到我这儿来,过去一直让他们住宾馆,以后他们住我这里就行了。”原来如此。
再进她的纺织车间时,我完全被这位盛泽阿姐的家业所折服了:数百台世界上最现代化的电子织机正在齐鸣,令人想象不到的是,她织的丝连肉眼都看不到——细到头发的十分之一!
“我现在做的都是国际市场上的高端产品,平均一天要出两个新品,一年要做500—600多个品种。这个车间的400台无梭织机,24小时不停……”主人说。
“你一年能赚多少钱?”我忍不住问个傻问题。
直率的阿玲姐,毫不犹疑地说:“我公司一年的交易金额大约一个亿……小老板哟!”
“一个亿还是小老板吗?”
“当然,在我们盛泽一个亿绝对是排不上名的。”钱阿玲肯定地说。
走出钱阿玲的厂,见旁边的一家规模相当的“盛发”厂。我随口问道:“这家也是本地人开的?”
“是,他叫谢友义,现在也算一个大老板了。至少有这么个数吧!”钱阿玲伸出右掌,翻了番。
十个亿?
“差不多吧!”钱阿玲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可他的外号叫‘一亿元小老板’”。
“怎么回事?”
“2003年中央电视台四套给我们盛泽做了一台节目,叫做‘让世界了解你’。我们镇上去了20个人,谢友义坐在第二排。主持人问一个问题时,他先举了手。主持人看他那么年轻,就问谢友义,说你那么年轻就做生意?谢赶紧说自己是小老板。主持人又问:你资产现在有多少?谢回答:一个亿吧。这时现场‘哄’地喧哗起来。大家都在议论说一个亿资产还叫小老板呀?我们的镇党委书记就赶紧站起来圆场,说在我们盛泽,亿元以上资产的老板很多,像谢友义这样刚够亿元资产的企业家所以只能称为‘小老板’。原来如此!可这次节目回来,谢友义就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因为有人见他就叫‘一亿元小老板’。他从那时起就发誓要当大老板,这几年他干得很出色,现在应该算是迈入大老板的行列了……”
听了钱阿玲的介绍,我不由再次用敬佩的目光看一看“盛发”。
我相信,在盛泽这片到处洋溢着丝绸之美的热土上,像钱阿玲和谢友义这样的普通农民成长起来的企业家成千上万,是他们用自己的勤劳与智慧,以及对市场经济的敏感和经验,编织出了这个中国“丝绸之都”的锦绣美丽与万丈光芒,也将这锦绣美丽与万丈光芒带给了整个苏南大地与世界的纺织业……
在这样一批盛泽人中,我要再介绍一位民营企业家。他叫盛友泉,没有人查过他的祖谱,但盛泽人告诉我,在这里,盛氏人家基本都是三国盛斌的后代,那么盛友泉应该也是。盛友泉现在可能是盛泽后代中生意做得最出色的一位,理由是他有一座盛泽最高的建筑——盛泽国际大厦,32层高,五星级宾馆和写字楼。如果夜间来盛泽,那座独耸在丝绸之都的“国际大厦”格外光彩夺目,光芒四射。白天看,这座大厦则如丝海中的一艘扬帆巨轮,乘风破浪行进着……
1984年,19岁的盛友泉进了乡镇企业当纺织修理工,第二年他进了镇上的新华丝织厂,开始学习和钻研丝织技术。1990年“东方丝绸市场”建起后,他是第一批走出乡镇企业下海经商的盛泽人之一。开始是小本买卖,三年积累了十几万元钱,这是他在丝绸业中挣得的“第一桶金”。与一些“白天开店,晚上数钱”的小老板不同的是,盛友泉在白天忙完商务后,晚上便一头扎在钻研生意经上。三年后他瞄准市场,投资搞印花纸上,创办了盛泽第一家印花纸企业。独门生意,风险很大。但盛友泉依靠汗水和智慧赢得了市场,不到三四年他的企业已经有了2000多万资本。此时,盛泽的丝绸市场恰逢大发展时期,镇西的白漾湖畔有48亩土地要建一座城市化标志性建筑而进行拍卖。经过反复斟酌,盛友泉出手一举拿下了这块黄金之地,盛友泉从此成为了盛泽“第一富”人物。你想:当时他是以每平方米4770元拿下这块48亩的黄金标地,要多少钱?普通老百姓一听都快吓死了!号称“江南水乡第一高楼”的盛泽广场国际大厦经过一年零九个月的施工建设,在新世纪初正式开业,这给丝绸之都的盛泽平添了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形象。之后什么银行、跨国公司等等商业、金融和娱乐、时装巨头纷纷入驻这个江南水乡的小镇,而盛泽也不再是人家传统印象中的江南小镇了,北京、上海、苏州等大城市里有的酒吧、婚纱楼、麦当劳、国际商务等等在这里也应有尽有……
“从起步时的10万元,经过6年后我出资1600万美元与外商合资兴办吴江祥盛纺织公司,再后来办盛世地产集团公司,靠的就是盛泽人始终有想法、有点子和实干的精神。”盛友泉总结说。
迈入新世纪后,盛泽丝绸业开始全面进军国际市场,这时整个盛泽丝绸业需要引进一批世界上最先进的日本喷气无梭织机,开始日方要价很高,盛泽方面的企业大感头痛。盛友泉因此联合本土16家大企业成立联合采购团赴日与日方谈判,迫使对方比原价格低出12%成交此笔数亿美元的引进技术项目,成为吴江一大美谈,也震动了世界纺织行业。
“这一次买卖,我们盛泽人少花了1亿美元。”盛泽人因此对盛友泉更加敬重。
“联合不是简单的1+1,重要的是参与联合的每一个个体都发挥了自己的潜能,并在此基础上取得双赢、多赢的目标。”盛友泉这样说。
创建“国际大厦”和联合进行国际采购后,盛友泉及他的公司又频频出手在苏州、太仓、上海等地置地开辟新产业,尤其是他在自己的家乡投巨资建盛泽第一条“步行街”,使盛泽这个东方丝绸之都的国际化水平大大提升。
那天离开盛泽之前,遇上了一位浙江温州籍的新盛泽人,叫潘云飞。之前,潘是温州永嘉的农民,后来他跟着同乡在东北沈阳有名的“五爱”市场上做生意,200元起家,十年下来积了一定资本。更重要的是潘云飞做人深得人心,当地市场管理机构对他很看重,让他当市场的党支部书记。期间他多次来过盛泽,有同乡鼓励他到这里从商,潘云飞顾虑那边的浙商总会的“书记”职位没人接,不好意思到这边来。后来孩子上学的问题让他头痛了:由于东北的市场社会治安等环境欠佳,他不敢将孩子送那边上学去。“到盛泽来嘛!这里社会风气好,离家乡又近,学校教育质量更好,快来吧!”同乡人再次劝他。
“潘总,我们愿意无偿给你10亩地,你可不能走啊!”东北市场的管委会领导如此挽留他。但为了孩子,也为了生意,这回潘云飞下定了决心。
来到盛泽后,连纺织机是什么样都没见过的潘云飞,凭借着他对盛泽市场的理解和认识,很快置了26亩地,买了48台纺织机,开始融入丝绸之都的纺织行业之中。仅两年后,他看准盛泽经济的发展势头,联合另一位浙江商人在“东方丝绸市场”旁建了一条“温州街”,专门吸纳来盛泽做生意的温州商人。现在这条“温州街”在盛泽市场独显风采,因为特别能经营的温州人带着他们薄利多销的理念和善于吃苦耐劳的精神,给盛泽市场注入了新的血液。
潘云飞没有因此满足,之后他又根据盛泽市场缺少纺织机械的情况,联合几位浙江老乡投资1.3亿多元兴建了一个55000平方米的“纺织机械市场”。这一市场的建立,不仅使潘云飞本人在丝绸之都的行业中名声大振,更主要的是为健全、完善盛泽丝绸产业搭建了更好的平台。
现在盛泽镇本地户籍人口只有十几万人,在此生活和经商的外地人却也有十四五万人,其中光潘云飞家乡的温州人就有五六千人,他们中已经有不少人把户口都迁到了盛泽,成为真正的新一代盛泽人。
盛泽,正是被盛友泉、钱阿玲、潘云飞这样的实干家打造得更加光艳美丽,东方丝绸之都也是这样越来越红火和充满魅力……
第3节 金与火,还有木、水、土
吴江是水的天堂,水的文化,水的历史与现实,还有小桥、人家。
吴江的水文章在整个苏州市的区域发展史中占有最典型、最突出的位置。吴江离开了水就没有精彩的特别文章,吴江的一切精彩皆与水关联、皆因水生辉。故而所有到过吴江的人都感觉到,吴江之地乃是苏州之苏州、江南之江南……
我读过一位北京姑娘写的一篇“吴江漫忆”,很有“小桥流水”般的情致意韵。她这样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曲江南小令正是道出了人们对于梦里水乡缠绕数千年的眷恋。她的富庶与平和,笃厚与安详可谓古来有之。
某日,天高云淡,我们走出上海虹桥机场,不足三四十分钟路程,便抵达了吴江境内。迎面一股温和的带着少许凉意的湿气缓缓地在身周晕染开来,轻柔地将你拢在南方特有的水气氤氲中,整个人也便在不经意间变得轻柔细腻起来……
闲庭信步间去看吴江的一草一木、风土人情,如唐人所说皆其神明。
这里的街道与市容,是我所见过的内陆小城中少有的干净整洁,尤为难得的是每个路人的神情都平和安详,远远走来竟似带着笑意。在这个浮噪而倦于奔命的年代,吴江让人舒坦得平添万千浪漫。
一个小店、一个小店地推门而入,每个店家在友善地招呼后,便由你自行欣赏,仿佛你是她家不请自至的客人,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漏落礼貌。在一家时装店试了几件衣服,打算撤;店家竟然全无愤恨之色,甚至始终保持着亲善微笑,声言“欢迎再来”。这要换在一些大城市,不被白眼才怪,但在吴江不会有这种尴尬。我碰到的都是此温婉友善谦和持礼的江南女子。所以我的“荷包”最终空了,实在无法拒绝她们隐约的期待,尤其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与一句软酥筋骨的吴语……
古人早谓,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虚名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归去休——吴江的柔情深意在这静谧的夜里如潮水般淹没了我所有的记忆。
吴江处处皆诗意,这是因为多水、水好的缘故。其实对我这样已经漂泊在外几十年的“苏州老乡”来说,最愿意听的还是那些曾经经历了苏州经济发展各个时期的老干部、老乡亲们的讲述,因为他们是历史的见证人,从他们嘴里讲出来的故事让我常常激动和感动……在吴江,我又一次有这样的收获。
那天在一家茶馆,我见到了几位吴江老领导,还有几个专门从事政策研究的老学者,他们的满腹“吴江经”好听而精彩,其中一位叫吴海彪(市府调研员)的说:吴江的经济是无中心的经济,也就是说看起来并没有一个完整和刻意主导、捧月式的中心产业,但却在这种无中心的产业中形成自己独特的产业。比如盛泽的丝绸市场,它是由这个古老的丝绸之都根据自己的传统发展起来的,之后带动了周边数个乡镇、甚至形成吴江第一大纺织产业的形态。再比如以七都镇为龙头的电信电缆产业,当时就因为这个地方的老百姓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起就有一批人到上海去捡破铜烂铁,后来归类将这些东西卖还给上海人,于是同上海人有了交往。上海人就到他们那个地方去,把有用的东西拿走,留下了钱,顺便还带回些当地的农副产品和水产品,这样一来二往,七都便成了与上海有着密切关系的地方。当电信产业蓬勃发展时,七都人从小打小闹的“捡破铜烂铁”一下发展到全国最大的电信电缆产业基地,并且辐射到周边几个乡镇……这就是吴江模式,它既不像张家港一上来就猛势,也不像常熟只要看准苗头上来就非常厉害,更不像昆山闯出个“自费开发区”。
吴江人的性格与水多有关系,更主要的是由于这里历史上人少水多田多,农耕经济和水域经济比较发达。费孝通这位大老乡曾经这样评价过吴江人:吴江人的优点是老实,缺点也是太老实。吴江人的特点确实隐含了诚信、精明、勤劳、温顺、礼义和不敢最为先的品质,就像湖荡之水,喜欢干什么都求平和。有人说这种性格好,也有人说它不好,但这就是我们吴江人的基本性格。
吴江人的这种性格确实很像湖塘之水,它不像大江大河那样汹涌激荡,总是平和温情,然而这并不是说湖水就没有性格、没有个性。我们这里有一位叫徐关祥的企业家说的话很有代表性,他曾是党的十四大代表。他说,我喜欢做“老二”,但这个“老二”一定是最强最大的老二。第一个吃螃蟹的是别人,而我是第二个吃螃蟹的人,我看着第一个吃下螃蟹没事后,轮到我吃时一定是狠狠吃它一大口,一定比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吃得多、吃得狠、吃得更有水平。
这就是吴江人的哲学,吴江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
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苏州地区的乡镇企业起步开始,到世纪之交前后的新型经济大发展的当今这些年里,吴江的经济发展路子走得平稳,似乎也没有大起大伏,甚至让人看来有些任其自然的状态。然而也许这正是吴江的特色和一方湖塘之水蕴育了吴江人的性格特征和追求方式——兄弟县市各社各村大举兴办各类小企业时,他们则静待机会,后发制人,最后借助盛泽丝绸优势办起了全国最大的纺织市场并且将这种优势一直保持至今。当别的兄弟县市的企业在不停追求大公司、大集团时,吴江人则悄悄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形成板块经济,通过一个镇、一个乡,甚至一村一队,构筑起自己板块加网状的特色经济,并将这样的板块和网状经济组合起来,形成力量与攻势……吴海彪的归纳性阐述,使我联想起了在吴江的几个农村和市农委的采访,我记忆中吴江这些年的经济发展特点之一是农民的收入提高得非常快,平均增幅都是两位数。我知道整个苏州的农民收入在全国是数一数二的,而吴江的农民收入在苏州各县市中也是佼佼者,2008年人均收入超过13000元了。农民的养老、医疗和卫生方面的各种保险与福利也是最完备的。每到一个村,你都能看到农民图书室、医疗卫生室、办婚丧喜事的公共场所和老年人修身养性的农家乐园。市领导介绍,吴江全市250个行政村中,达到省级卫生村的就有一半之多,创建省级生态村的有70个,绿色社区43个,还有同里和七都镇还被评为全国优美乡镇。
在这片水色满天的泽国之地,我还欣喜地看到了像肖甸湖等计32万亩的森林……碧水连天下竟然藏嵌着这么多参天大树,你就不能不爱吴江了!
“这些年,我们吴江经济开发区得到迅速发展,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吴江的水、吴江的地吸引了众多外商和台商的结果。”在与苏州和昆山接壤的吴江北端的经济开发区,主人自豪地介绍说:吴江开发区虽然成立得较晚,是1993年经省批准的,它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90年代,第二阶段是2000年以后的三四年间,第三阶段是从2005年至今。
“这三个阶段也可以看出吴江人的性格。第一阶段是我们的创业初期,主要是跟着苏州工业园区走,从选择开发区的区域到战略步骤上,我们都是看着苏州工业园区的那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如何与新加坡商人打交道中学习经验,然后看到苏州工业园区蓬勃发展起来后就悄悄把‘跳板’搬起来,接到他们身边……这个时候开始,我们就把眼睛盯住那些在苏州工业园区正在谈判的外商,一旦见有外商带着项目在那里没有谈成,我们就立即出击,和和气气地将他们接到吴江来,让他们看一看我们的开发区。于是那些外商特别是台商们常常会惊喜地叫起来:啊呀,我到你们吴江来投资不也一样嘛!这里距苏州才十里路,挨着苏州城,又与上海离得那么近,到虹桥机场比从苏州、上海城区出来还要方便……再说,吴江开发区的门槛也低不少,投资成本低,不在吴江投资才傻呢!不走了,就在你们吴江投资了!”
呜呼,吴江人后来得福,同时也实现了后来者居上的发展目标!
“第一阶段可以说我们是看着人家先吃螃蟹后跟着吃螃蟹的。第二阶段是我们学到了吃螃蟹的本领后就开始发力——狠狠吃起螃蟹来了。
“这一阶段我们抓住台资企业为龙头,大力发展电子产业,不到两三年时间就成为省级电子信息产业基地,2004年又被批准为国家信息产业基地。这期间像日立电子、NEC东金、大同电子、华映视讯、高创电子、泰宝电子、亚旭电子、凤凰半导体、中达电子、华冠通讯等世界著名电子企业纷纷入驻我们的开发区,其中台资企业占了85%。第三个发展期是2005年我们的开发区被国务院批准设立出口加工区后,外资与台资企业来吴江落户的势头成倍增长。仅2005年一年,全开发区就新引进外资项目62个,注册资本636亿美元。民营企业入驻99家,总投资人民币30亿元。这些年开发区的发展更加突飞猛进,尤其是电子信息产业,形成了光电群落和群聚效应,区内已经形成了完备的光电子产业链。
“十余年时间,吴江依靠‘第二个吃螃蟹’精神,实现了光电子占据全市第一产业的新经济发展时代,也就是说,我们吴江开发区仅用全吴江7%的土地、5%的人口和8%的工业用电量,为吴江市创造了30%的地区生产总值、22%的全口径财政收入和45%的工业产值以及80%以上的进出口总值,彻底改变了以纺织为第一产业的旧历史!2008年,我们吴江开发区实现工业总产值近1000亿元,占全市的工业总产值的一半以上……”
看,这就是吴江经济发展的模式,他们是“第二个吃螃蟹”者,然而这样的后来居上者难道不值得我们同样尊敬吗?难道不是另一种求生存、谋发展的经验吗?
水蕴育了吴地,水看起来柔软,但水汇聚到一起的时候,一旦发力,同样势不可挡,排山倒海。从水中是可以淘出金子的,吴江的开发区的另一种快速发展其实就是通过吴江的“水”精神为吴江淘出了一个大“金娃娃”。
吴江因为这些年有了开发区的快速发展,其经济实力不断攀升,跃居全国百强县市的前十位。
有了“金娃娃”,吴江的经济与社会发展就“火”起来了……
于是它原本的优势——水、木、土的资源和优势从而得到更加健康地发展。
写到这里,我正好看到吴江同志给我的一本《吴江现代高效农业典型》的小册子,里面的一些材料虽然简单,可仍然令我非常激动,因为它弥补了我有限的采访时间中没有看到的许多“吴江经济”现象。
因为水,吴江有一个产业必须提及,那就是它的渔业。这些年由于盛泽的丝绸市场和开发区光电子产业的光芒太耀眼照人了,所以吴江渔业似乎有些暗淡。其实吴江渔业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它的快速发展,2008年,吴江渔业实际收入已经超过20亿多元,牢固地占据了全市大农业的半壁江山。在全市1176平方公里土地中,近50万亩水域一直是吴江最宝贵的基本资源,它是吴江人过去、现在和未来永远的生命之根。这中间有松陵镇的朱水根水产合作社、黎里镇北厍社区名声显赫的周荣华的华鑫养鳖集团、万顷太湖蟹围网养殖基地、七都太湖蟹交易市场等,都是影响江南水产市场的“大秤砣”,千万别小视了它们!
有水的土地最肥沃,于是吴江还有像菀坪柑橘农业合作社、玫瑰花卉市场、震泽新申农庄等这样的新农村、新天地,它们个个都是美不胜收的地方……
绿江南香粳米
江南牌太湖南瓜
谷田大米
江南牌胡萝卜
江南牌香青菜
芸香牌苏柑一号
汾湖牌青熏豆茶料
元荡湖牌花鲢
万顷牌河蟹
七都牌银鱼
阿四牌太湖蟹
八坼牌松花蛋
鸳栖牌特制黄酒
同里牌特制精选米
思鲈牌西瓜
江南牌太湖藕
……这是我随手抄下的吴江名优农产品,计150多种,我看着都想流口水。
吴江就是这样一个水韵之地,丰饶与美丽之地,温情中快速发展着的清香城市。
吴江还有一个更加诱人的淡雅之美留在后面说,读者若不看便会留下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