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访盗窃团伙 第九节 围观的督察

这场战争过后,我因为勇敢无畏,冲锋在前,受到了表扬,工作也得到了调整,从一名小偷升级为监视小偷的打手。

所谓打手,就是作为神秘人,跟踪在小偷们的后面,监视小偷们的活动,看小偷偷到钱包有没有上交,有没有克扣钱财,如果有,则就要举报,小偷就会受到惩罚。打手其实就是盗窃团伙里的秘密警察,或者叫督察。一个技艺娴熟的小偷,一天可以偷到几千元,按照10%的提成标准,他仅能收入几百元,而偷偷地藏起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则就是他好几天的收入。所以,小偷里偷藏钱财的事情层出不穷。

打手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帮助小偷逃脱,替小偷打架。当小偷被人抓住后,就想方设法纠缠失主,让小偷赶快逃走。如果失主势单力薄,则就冲上去围殴失主,救走小偷。打手一般是两三个人一起合作。

我曾经以为打手在这个盗窃小分队里只管别人,别人管不到打手,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一回头,在人群中看到了螳螂的脸,我才知道,打手仅仅是这个食物链中的一个环节。

打手的后面有人跟踪,这就是盗窃团伙里的头目。他从来不出手,只静观事态变化,回到大本营后,再做出处理决定。螳螂就是这样一个头目。

盗窃团伙里的组织机构异常严密,最前面是搭架子的人,他们故意制造混乱局面,探究盗窃对象的钱财装在什么地方。然后是小偷,这些小偷以十几岁的孩子居多,也有一些女孩子和中年妇女,他们每个人都有高超的偷窃技艺。小偷的后面是转移钱财的人,小偷把钱交给他们,他们飞快拿走。这样,即使失主抓住了小偷,扭送到派出所,也会因为没有证据而将小偷放走。转移钱财的人后面是打手,如果小偷遇到危险,打手就会冲锋向前,故意制造混乱场面,让小偷趁机逃走,更有些没有道德底线的穷凶极恶的打手,会对失主大打出手。打手的后面还有小头目,他监视着整个小分队的情况,以便奖勤罚懒。

我做打手后第一天上岗的情景,现在还记忆犹新。

我的搭档是猴子。猴子身材瘦小,不知道他为什么也能做打手。他向我说起了自己以前的丰功伟绩,他说他十三岁就砍翻了人,村子里有人和他爹骂架,他拿起切菜刀,从背后将那个穿着短裤的人砍倒了,将那人的脚脖子差点砍断。事发后,他就逃出来了,再没回去过。

听着猴子的故事,我暗暗惊异,跟着荆轲去刺杀秦王的秦舞阳,也是十三岁杀人。而我的十三岁是坐在教室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着,背着书包奔跑在洒满阳光的小路上,一被同学欺负,就会哭着回家。和我比起来,这个猴子绝对是一个亡命之徒。

听说猴子在团伙里还有一个外号叫“百晓”,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好像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有一句口头禅是:“嗷——这个我知道。”有一次,几个小偷在一起说起互联网,他围过去说:“嗷——这个我知道,是一种新的捕鱼方式,大家在一起互相联系,一起下网捕鱼,捕鱼的数量就比以前多了很多。”他看到大家疑惑的目光,就接着说:“潮汕一带的渔民现在都用互联网捕鱼,效率很高的,我亲眼见到的。”

那天,我和猴子跟在一个盗窃小分队的后面,走到了一条街道上,迎面走来了一个老外,金发碧眼。猴子看了看那个老外,对我说:“这是一个美国人,我在美国见过他。”

我问:“你去过美国?”

他说:“当然,去年跟着老大去的美国,光火车就坐了三天三夜,到了美国,哎呀,每顿吃的都是大闸蟹,家家都会做,大人小孩都吃。你说这美国人为什么这么壮实,就是吃大闸蟹吃成这样的。大闸蟹老贵了。”

我们正说着话,前面的小偷发现了目标,一对恋人走在几十米远的前方。小偷跟着这对恋人走了十几米远,就偷偷拉开了女子的挎包。

小偷的手刚刚伸进女子的挎包,挎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女子的手伸过去,与小偷来不及抽回的手撞在了一起,女子大声惊呼起来。

这是一个成年小偷,像个烟鬼一样面黄肌瘦,小偷一般都长得很精瘦。

男子听到恋人的惊呼,扭头看到了小偷,他一出手就抓住了小偷的脖子,提起小偷,小偷的脚尖几乎被提离地面。小偷的脸变成了茄子,眼睛里只剩下了眼白。

男子又将小偷一推,小偷一下子就被掼倒在地。男子抬起最少45码的大脚,一脚又一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小偷的身上,小偷嗷嗷叫着,腰身弯成了虾米。

“你他妈的瞎了眼,敢偷老子的钱包。”男子骂着。

搭架子的,转移钱财的,看着身体魁梧、气势汹汹的男子,一个个吓破了胆,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去解围。小偷在45码的大脚下,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

猴子拉着我说:“冲,冲上去。”

我也说:“冲,冲上去。”

我只说不动,猴子是又说又动。猴子冲到了那名大汉的面前,扬起手指就划向大汉的面门,大汉一闪身,刀片划过了衣服,他的夹克衫“豁然开朗。”

大汉吼道:“你他妈的敢动刀子!”

猴子刀片又划过来,大汉退后一步,等到猴子的右臂划过去,大汉跨前一步,一个窝心脚将猴子蹬翻了。猴子像一堆稻草一样滚出了很远,再爬起身的时候,就一溜烟跑了。

猴子和大汉打斗的时候,小偷也趁机逃跑了。

此后,我见过很多次失主与小偷之间的战争,但都没有这一次精彩纷呈、荡气回肠。

当天晚上,在总结会上,瘸狼一脸沉痛地说:“现在,出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这些人打我们的时候,下手很狠,往死里整,大家以后一定要当心啊。”

看小偷挨打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小偷抱成团,就是害怕挨打。邪恶在正义的面前总是诚惶诚恐的。小偷最害怕的是路人也抱成团,这样他们就成了过街老鼠;小偷最高兴的是路人保持沉默,这样他们就能为所欲为。其实,很多的时候,路人即使不出手,只要齐声喊“打”,小偷就吓破了胆。

对小偷喊打,应该成为社会的常态。

记得瘸狼曾经在一次总结会上说:“我们现在不怕警察,没有证据,关上我们24小时就要放走,警察现在不敢打人。我们现在怕的是失主,现在的人啊,下手太狠了,所以干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选择对象,最好只对单独行走的女子动手。”

可是,即使单独行走的女子,对于小偷来说,也不一定就是安全的。45码的大脚,将猴子踹出了内伤。那双大脚,绝对是个“练家子”。

猴子不能上岗了,人手又紧张,这个小分队就只配备我一名打手了。这样,每天上班的时候,我跟在小偷们的后面,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当他们遇到危急情况的时候,我“路见不平”也不吼,该出手时不出手,心中兴奋地唱着“嗨呀,咿儿呀……”

独自上岗的第三天,我遇到了一次小偷被打的激动人心的场面。

45码威力无穷,不但将猴子踹出了内伤,而且将那名成年小偷的两根肋骨也踏断了。因此我们这个小分队的小偷,换成了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这是一名惯偷,据说有着多年的工作经验,很早就加入了这个盗窃团伙。他的名字叫蚂蝗,听说只要是被他盯上的钱包,就一定会偷到手。

那天是冬季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空中有一群唧唧喳喳的鸟雀,一会儿飞到街道这边,一会儿飞到街道那边。时令已经接近了春节,大街上一片红彤彤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连日的阴霾过后,天空终于放晴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小偷们像一堆堆垃圾一样在街道上出现了,他们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拥挤。那天大街上的人真多,我稍不留神,就跟丢了他们,他们像屁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向四周看了看,也没有看到螳螂,不知道四周是否还有人在监视我。当时,我突然想,这是一个逃跑的大好机会,只要乘上一辆出租车,让司机一路不停歇地开到报社或者派出所,我就逃出了魔窟。

然而,出租车行驶在人群中,就像蜗牛爬行在沙滩上,出租车比人的脚步更慢。很多乘坐出租车的人望着车前的人山人海,愤愤不平地打开车门,安步当车。

我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听到人群里传出喊打声。我看到蚂蝗从人群里挤出来,后面伸出了一只手臂,一把抓住了蚂蝗的衣服下摆,蚂蝗只有奔跑的姿势,却没有奔跑的速度。蚂蝗艰苦地走出几步后,却再也走不动了。蚂蝗站直了身体,对着后面那个人说:“你干吗要拉着我?”

那只手臂放开了蚂蝗的衣服下摆,蚂蝗像泥鳅一样,刚想开溜,那只手臂却又抓住了蚂蝗向后甩动的手腕。蚂蝗努力地甩动了几下,没有甩开。蚂蝗一回身,手指向那只手臂抹去,那只手臂放开了,却从口袋里掏出了软鞭,一鞭抽在了蚂蝗的头上:“去你妈的,刀片都亮出来了,还说不是割包贼。”

那只手臂甩动着软鞭,一鞭一鞭准确无误地抽打在蚂蝗身上,蚂蝗像风中的树叶一样左摇右摆,哭爹喊娘,涕泪纵流。

突然旁边又有一阵骚动,两名男子扭住了一个准备走开的人,从他的身上搜出了钱包。失主是一名肥胖的女子,她接过钱包,用她戴着戒指的宽厚手掌,与小偷的脸撞击出一连串富有节奏的清脆嘹亮的响声。一阵响声过后,小偷的脸上血迹斑斑。这名小偷是转移钱财的。

围观的人群大声叫好。

搭架子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看到这种场面,惊慌失措,准备开溜。身后一名男子一个鱼跃,将搭架子的扑倒在地,搭架子的满脸是血,爬起来后,两腿战战,一步也不敢迈动。

三个小偷聚集在了一起,围观的人群争先恐后地伸出愤怒的拳脚,纷纷落在三个小偷的身上,而抓住这三名小偷的青年们反而在阻挡着雨点般的拳脚。他们是民间反扒大队的,据听说他们都是一些退伍特种兵和武术队的人组成的。

我在一边看得激动万分,恨不得欢呼雀跃。

当天晚上,这个小分队只有我一个人回到了大本营,大本营又换了地方。瘸狼在总结会上狠狠地批评了我,他说我空长了一副健壮的身体,见死不救,胆小如鼠,非常不称职。

我因为该出手时没出手,受到了组织的惩罚。当天晚上,我被饿饭,还遭到了吊打。

我被反绑着双手,吊在房间的天花板上。天花板上,在应该出现吊灯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吊环,这可能是他们专门为吊打而设计的刑具。被吊起来后,我先感到双臂疼痛,接着是酸楚,最后就彻底麻木了,好像不是自己的双臂。

我想,打手的后面都有人监视,回来后向大本营举报打手的表现,那么,是谁在背后监视我?他向大本营举报了我一些什么情况?

瘸狼先进来了,他拿起竹片,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身上,竹片像一团火,将我本已麻木的身体烤得火烧火燎。我全身仅存的的力气全部都聚集在竹片与身体接触的部位,用以抵御疼痛。

瘸狼将竹片交给了接蜈蚣出来的那个中年男子手中,他抡起竹片,竹片带着啸声落在我的背上。我背部的肌肉下意识地快速抖动着,将疼痛发散到全身。

那天晚上,所有回到大本营的小偷都用竹片抽打了我。两个小时后,当我被放下来时,身上血痕密布,好像披满了绶带。那时候,我心中充满了深仇大恨,我想着赶快离开这里,把这些情况都告诉警察,把这些渣滓全部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