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得病寄方
话说张生在昨晚上受尽屈辱,勉强走出了使门,由琴童扶着,回到西厢,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能睡得着。越想越冤,且不说我解了半万贼兵之围,救了你们崔府一家性命,就说这次,明明是小姐约我去的,见面却变心肠,还把我当成贼。娘赖婚,女儿赖柬,赖得一个比一个凶,母女俩合伙着来害我,唉,我真傻啊!
更鼓已敲四下,张生在朦胧中忽然听到有敲门声。时辰这样晚了,还有人来敲门,忙问道:“是谁?”
门外并无人回答,但还是不停地敲门,张生披衣起床,走去开门,见门外竟是莺莺,心中大喜,说道:“不知小姐芳趾光降,未曾远迎,请小姐恕罪。”
小姐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张生道:“小姐请!”
小姐依旧默默不语,微笑着走进书房。
张生见小姐独自一人来到,已急不可耐,拥着小姐走进里房,小姐也不拒绝,只是低头害羞。张生忙替她宽衣解带,二人上床并枕而睡。张生把小姐抱在怀里,又爱又怨地说道:“小姐有劳你来投奔我,承受你的情深意重,不过刚才为什么拒绝我,还把我当作贼。我来花园,原是你叫红娘送来了情诗,答应我同效鸾凤,哪里知道一句话不中听,你就即刻翻了脸,好像是在戏弄我。”
小姐在张生耳边软语温香地说道:“那是为了避开红娘的耳目啊!现在特来谢罪,侍奉张郎,给你享受,好吗?”
张生此时神魂飘荡,脸庞贴在小姐粉腻的脸上,樱桃小口上的口脂发出麝兰香味,尝尝滋味,觉得甜津津的,小姐把丁香舌尖,伸进了口中,好似含了玉液琼浆;最美的是小姐的一双玉臂,紧紧将自己箍住,身子不住地颤动,锦被翻起了一层红色的波浪。
后人有《一剪梅》词一首,咏张生与莺莺云雨。词曰:芙蓉庭院晚风凉,好乘余兴,别逞风光。斜插花枝瓶口滑,轻挑莲足橹声长。颠鸾倒凤不寻常,一种风情,两处多忙。个中谁更着殷勤?不是情郎,却是情娘。
正在如醉如迷,欲仙欲死的时候,忽听得■的一声,萧寺疏钟震响,张生暮然惊觉,摸摸身边,哪里有什么玉人?楚台云雨一去无踪,原来是一场春梦。梦中的欢乐,更增加了醒来后的忧伤。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记得刘禹锡的《竹枝词》有‘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今日你小姐啊,却是西边日落东边雨,道是有情却无情啊!”说罢,两滴清泪,滚向枕边。心里万念俱灰,竟然浮起了自杀的念头。他想,与其受这种无边的痛苦折磨,还不如死了的干净,人活百年,总是一死,早死早得解脱他想挣扎着起来,上吊自尽,怎奈一点力气也没有,唉!看起来连死都没力气了。张生自思自叹,有死的念头,却无死的力气,真想痛哭一场。后来一想,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们崔家如此欺侮捉弄人,惹不起,躲得起,我张珙也不是久居人下的无能之辈,蟾宫折桂,易如反掌,那时候,我自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再来崔家,拜访你老夫人!如此一想,增添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决定要离开这个令人心碎之地。
琴童今天起得特别早,他担心主人的病,过了一夜是否有所好转,过来一看,张生面如金纸,精神萎靡,一探额门,滚烫滚烫的,知道主人病得不轻,又见张生挣扎着要起床,忙说道:“相公,你不多睡一会儿?”
张生道:“琴童,与我速速整理行李,我们立刻动身,此处已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琴童道:“相公,你在生病啊,需要静养,等好了以后再走不迟。”
张生发怒道:“狗头,不用你操心。快给我收拾行李去!”
琴童知道相公被欺受辱,心里委屈怨恨,有说不尽的痛苦,琴童也不想再在这里,可是主人病得不轻,怎么可以远行呢?先稳住他再说。说道:“相公,你先躺一会,等我把行李整理好了,再来服侍你梳洗,”
张生此时,头好像裂开似的疼痛,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也确是支撑不住,就是受不了这口怨气,才要硬撑着动身,琴重要他先躺一会,这也好,等行李收拾好,雇上了车,上车就走,倒也干脆。所以接受了琴童的建议,合上了眼睛,早已身心劳瘁,昨晚又没有睡好,所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琴童其实并未去收拾行李,在外间磨蹭了一会,进房一看,见张生已经入睡,连忙进去找到崔安老总管,说道:“总管老伯伯,我家相公病倒了,病得不轻。”说道,流泪不止。
老总管道:“琴童兄弟,别急,让我去禀告老夫人,去请大夫来医治。”琴童道:“多谢总管老伯伯,拜托您老人家了。西厢没有人,我回去侍候相公。”说罢,向老总管施了一礼,急急忙忙回了西厢。
老总管立即来到内堂,见了老夫人,说道:“老奴崔安,参见老夫人。”老夫人道:“老人家,罢了!到此有什么事吗?”
老总管道:“禀老夫人,张相公病倒在西厢,病情不轻。请老夫人定夺。”老夫人听得张生病倒,心里也着实着急,知道张生的病根是因为赖婚。
读书人的脾气固执,想不开,抑郁成疾,如果病势沉重而发展到有个三长两短,传扬出去,说我仗势欺人,恩将仇报,赖婚坑了人家,落一个坏名声。平心而论,张生也确是有恩于我们崔家,赖婚归赖婚,受恩总该报答,我一定要尽力把张生的病医好,这样,也是我们崔家有恩于他了,恩恩相抵,将来再多酬谢些金帛,他去赴考,我们回博陵,各奔前程,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我想张生也无话可说了。老夫人思索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办法,请法本长老先去摸摸情况,看看病情重不重,如果是偶感风寒,小病小痛,只要好好调养,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是重病,就得请大夫医治了。最主要的是让法本长老去了解一下病源,长老和张生原是亲戚,张生必会对他吐露心曲。打定主意,说道:“崔安,你到前边寺里去请法本长老来此叙话。”
崔安应命而去,到得方丈,见了长老,说道:“长老,小人奉了老夫人之命,请长老过去叙话。”
长老问道:“所为何事,还烦管家亲自前来?”
崔安说道:“张相公病倒在西厢,可能是请长老前去商议医治之事。”
长老一听张生病倒,心里也很着急,他和张生虽非亲戚,却是个忘年之交,何况佛殿许婚时,曾经担任过临时大媒。这次张生的病,肯定是由赖婚引起的,读书人性情固执,怨气郁结,哪有不病之理!老夫人做事也太乖张,既然婚已经赖了,不及早打发张生走路,不是在坑害人家吗?长老对老夫人的行事,深感不满。随了崔安,来到中堂。
长老见了老夫人,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参见老夫人。”
老夫人道:“啊,长老少礼,请坐。”
长老落座,问道:“老夫人呼唤老衲,不知有何吩咐?”
老夫人道:“只因张先生卧病西厢,特相烦长老前去探病,以便延医诊治。”
长老想,为何你们崔家不派人去探病,张生不管如何,是你们崔家的大恩人,现在要我去,去探张生的病,我老衲是应该去的,这是我老衲和张生的情份,你老夫人要我去,算什么名堂?老衲明白了,你是赖了婚,无颜面去见张生,好吧,反正你不相烦,老衲也要去的。说道:“老夫人客气了,相烦不敢,老衲和张先生是故交,理应前往。”
老夫人道:“如此有劳了。”
长老道:“老衲即刻前往,探病以后,再来上复。阿弥陀佛!”告辞而去。
长老来到西厢,见张生病容满面,憔悴不堪,失尽了风流蕴藉。摇了摇头,说道:“阿弥陀佛,相公,久违了。”张生见长老前来,心里很感激,说道:“长老请坐。”
长老道:“听得先生偶染小恙,特来问候。”
张生道:“多谢长老关切。”
长老道:“相公好端端的,如何生起病来了呢?”
张生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长老,一言难尽!”
长老道:“不知得了什么病?”
张生道:“长老,不瞒你说,都是痴情所误,情根就是病根。崔府无情,欺人太甚!”
长老道:“阿弥陀佛!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七情六欲,人人皆具,即使是出家人,成了佛菩萨,一样有情。”
张生道:“这就奇了,佛家讲究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为何有情?”
长老道:“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佛家的情,是不能用凡人的情来衡量的,佛家的情是慈悲、慈悲的目的是普救众生。”张生叹了口气说道:“唉!可惜有人身在普救寺,就是不肯慈悲!”
长老道:“佛家的慈悲是无代价的,不论善恶,一视同仁,善人则接引西方,恶人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俗人的慈悲,是有代价的,有施有报,以德报怨是报,以怨报德也是报,以德报德也是报。有人施了恩不一定望报,至少在施恩时并未先想到别人必须要报。而受恩者则当时想到要报,过后又反侮,甚至忘恩负义,乃是常见的众生相,不足为怪的。”
张生知道长老的一席话,是针对老夫人赖婚之事而发的,但是,长老啊,你只知老夫人的赖婚,还不知道她的女儿赖柬的事哩!尽管小姐无情,我还不忍当众宣扬她的不义。有苦不能说,实在难以忍受。说道:“唉!长老,我想为人一世,活一百岁、一千岁也是死,彭祖号称活了八百岁,如今一个人也没见到过他,活着没有意思,还不如一条白练死了的好!”
长老道:“先生此言差矣!你是个饱读经史的君子,怎会有此短见,把性命当作儿戏。《孝经·开宗明义章》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现在有此拙见,那么上半年附斋追荐的孝心,完全付诸东流了。佛家讲要成正果,肉身成佛,要知道,一失人身,万劫不复,不要为了区区一件婚姻小事而自暴自弃。望先生三思!”
张生听了,默默不语。
长老又说道:“先生言道,你为痴情所误,老衲以为情为先生之痴所误。情这东西,其本身无利无害,它的利和害,都是由人控制的,给它利,它就对你有利;给它害,它就对你有害,这就是魔由心生。一切有情,无情,都是不存在的,又何来痴情?”张生听了长老一番言语,不禁连连点头。
长老道:“先生,老衲姑妄言之,你不妨姑妄听之。仔细辨一下,是也不是,望先生暂且忘却物我,好好静养。”
张生道:“听了长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承蒙解劝,小生敢不从命。”长老见张生已有所觉悟,知道情字不是三言两语所能破得了的,张生能有此认识,暂时可以放心,说道:“先生保重,老衲告辞了。”
张生道:“恕不远送。”
长老离开西厢,到中堂复命。老夫人见长老来了,说道:“长老来了,请坐。”
长老道:“多谢老夫人赐坐。”
老夫人道:“长老去探望张先生,不知病情如何?”其实老夫人所关心的是病源,病情倒是次要的。
长老道:“张先生的病嘛,可轻可重,总之,心病还须心药医。老衲告辞了。”长老实在不便说张生的病完全是你老夫人赖婚所害,只能说心病仍须心药医,其他都尽在不言中了。
老夫人听了,心里自然清楚得很,无奈不能和长老商议什么,今见长老告辞,说道:“长老请便。”
长老双手合十,向老夫人施了一礼,道声“阿弥陀佛”,回到寺内。
长老走后,老夫人的肚皮里又做起功夫来了。很明显,那穷酸已把病源和盘托出给老和尚了。张生的心病是婚姻被赖掉,心药那就是我女儿莺莺了,现在如果马上把莺莺许配给他,毛病立刻痊愈,可惜这是办不到的,不过我也不能空担一个赖婚的恶名声。莺莺绝对不能给张生,张生的病绝对要医治,张生的病绝对不能请大夫来医治。女儿是才女,博览群书,对医道也有研究,平日家中婢仆有什么小毛病,都是女儿开出几服汤药,就可以治好。现在就让女儿开个药方,一来可以避免把赖婚之事张扬到外面去;二来也让大家知道我老夫人受恩知报,关心张生;三来这张处方出自女儿之手,张生见了女儿的手迹,可以得到安慰,抵得上半服心药,病情自然减轻,然后再加强调理,以收药到病除之效。以后如何,等到他病愈后再作定夺。主意已定,就命丫环去通知小姐。此时,恰巧红娘来到中堂,她是得知张生病重,到前边来了解情况的。老夫人一眼见到了她,心想,让她去告诉小姐,更为妥当。说道:“红娘。”
红娘听得老夫人呼唤,忙应道:“是,老夫人。”
老夫人道:“西厢的张先生,忽然病了,想必是勤读过度,偶感风寒。
他乃我家恩公,岂能不问。”
红娘道:“是,听老夫人吩咐。”
老夫人说道:“你到妆楼上去,传我之言,命小姐开一张祛邪热、驱风寒、消积食、补虚弱的好药方,以医张先生之病,让他早日恢复健康,不负救命之恩。”
红娘道:“红娘遵命!”
老夫人道:“事不宜迟,你快去让小姐开个药方,也不必拿来给我看了,立即送到西厢去。”
红娘道:“是。”说罢,退出中堂,径往妆楼而来。一路想,张相公真可怜,这场病硬是被你们母女俩作成的,现在还要用这种煞渴充饥勿惹祸的汤头药去搪塞,岂不是要把张相公活活气死吗?不知小姐是什么态度,如果无动于衷,一赖到底,恐怕张相公的这条命休矣。且上楼去看情况再说。上得楼来,到中房门口,微微揭开绣帘,见小姐独自呆呆地坐着,眼泪汪汪,默默无语。红娘上前叫道:“呀,小姐!”
小姐此时,正在回想昨夜之事,觉得很对不起张生。自己出尔反尔,约了人家又骂人家,太不应该了,但也是迫不得已啊!但愿张生能够理解我的处境!今后如有机会,再作补报。忽然听得红娘的声音,转过身来问道:“红娘,刚才你到哪里去了?”
红娘道:“小姐,我到老夫人那里去了,听说张相公病了,我是去探探消息是否确实。”
小姐问道:“是真的吗?”
红娘道:“红娘去中堂,恰巧老总管前来禀报,说张相公病倒在床,口吐鲜血,怨声不绝,立刻就要抱病动身,离开此地。”
小姐一听,好似晴天霹雳,心里像刀绞似的,眼泪不住地落下来。张郎的病,明明是被我气出来的,是我害了他啊。心里痛苦到了极点,流着泪说道:“红娘,这可叫我怎么办啊!如今老夫人怎样处分?”
红娘见小姐这般着急,看来小姐对张生还是有情的,昨晚上是为了避开我而演的一出假戏。可是小姐啊,你在演假戏,人家张生却当真了。你既然如此着急,当然知道张相公的病源,就得对症下药才是,说道:“老夫人命红娘上楼,请小姐开一张祛邪热、驱风寒、消积食、补虚弱的好药方,给张相公调理治疗。小姐,依红娘看来,不如趁送药方的机会,多写几句话劝慰张相公。”
小姐听了,有点犯难,怎么写呢?
红娘道:“小姐,不必迟疑。老夫人说,事不宜迟,速开药方,命红娘立刻送到西厢去!让红娘来磨墨,请小姐动手写吧。”说罢,立即拿出文房四宝,铺好纸张,磨浓墨汁,静静地等着。
小姐此时,心乱如麻。张生的病,岂是一张草头药方所能治的,即使写几句安慰的话,也不济事,真是“异乡易得离愁病,妙药难医肠断人”!红娘说张生气得要抱病启程,这怎么行呢,万一有个闪失,我莺莺将是罪孽深重,无以自赎了。要医治张生的病,药方是有,那只有我自己这味灵丹妙药了。但如何下笔呢?我总不能写“莺莺一个,夜间床上服下”。左思右想,觉得如果只顾小行,守小节,将会耽误了张郎性命,那是罪莫大焉,我莺莺决不做负心人。主意已定,立即拿起笔来,如风扫残叶似的,一挥而就。把笔一掷,说道:“红娘,药方已经开好,你拿了去吧!”
红娘看了这张纸上,没有多少字,药方她见过,也不是这般写法,有点怀疑是不是药方,因为不认得字,不好多问,只说道:“这就是药方么?”小姐心里很乱,没有回答。
红娘又问道:“没有别的话了吗?”
小姐道:“没有了!”红娘哪里知道,小姐的一切话语,都在这纸上了。红娘见小姐没有话说,心里很生气,说道:“小姐,张相公的病不是由你作成的吗?你就一句话都没有?照这种情形,张相公不气死也要负气而去的,到那时你可不要后悔啊!”
小姐道:“我的话都在这药方上了,叫我还要说什么呢?你拿去就是。”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问道:“红娘,老夫人要我开药方,是否要拿去给她过目?”
红娘道:“老夫人说由我直接送去就行了。”
小姐放下心来,说道:“如此甚好,你就把药方拿去给张相公好了,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红娘道:“小姐你又来了,上次那封信,只为你彩笔题诗,原以为写的是织锦回文,却害得别人好像潘岳那样愁得两鬓添白发,沈约一般不思茶饭,卧床着枕,恨已深,病已沉,小命儿已送去了半条。昨晚上热脸儿当面弄得难堪,今日里又冷句儿把人折腾。我看这一张药方,少不得再加上半条命。小姐,半年相思,难道就此完结了吗?我看也不必把药方送去,让他去吧!”小姐道:“好红娘,你就再送一次吧!”说着,掩面流泪。
红娘看了小姐这个样子,也无可奈何,说道:“红娘遵命就是。”说罢,拿了药方,一顿足,叹了口气,转身下楼。一路上,不住地想,小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见了面就假撇清,说什么“张生,我与你兄妹之礼,为什么生此念头”?背转身来,又是“好红娘,你就再去送一次吧”!把我红娘弄得晕头转向,无所适从!从今以后,就让她们把人家的恩山义海,看作是遥山远水,忘个干净吧。决不再去管闲事了。
红娘来到西厢,见琴童正在书房门口熬药,不知是伤心主人的病还是被炉烟薰的,眼泪直流。
红娘走到房门口,准备推门进去。
琴童见了,连忙起身拦住,说道:“且慢,不能进去!”
红娘道:“琴童,是我红娘呀!”
琴童道:“是你就更不能进去!”
红娘道:“这就怪了,为什么不能进去?”
琴童道:“你们崔家都没有良心,把我家相公当贼,我家相公气得生病;我家相公是贼,我就是贼琴童,我也被你们气出病来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红娘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琴童道:“昨天晚上,你们在棋亭的事,我在假山上全都看到了,你们说的话我也一句没有漏下。”
红娘想,难怪琴童生气,也不怪他,说道:“琴童哥,相公在里边吗?”琴童听红娘叫他琴童哥,换了往常,能听到这一声称呼,早就飘飘然的骨头没有四两重了。可是今天却犹如未闻,实在这个“贼”字把他们主仆二人伤害得太厉害了。他没有好声气地答道:“在里边床上生病。”
红娘道:“让我进去。”
琴童道:“不能让你进去,让我家相公太平些吧!”
红娘道:“我是有事而来的。”
琴童道:“有事也好,无事也好,等我家相公病好了以后再说。”两人正在争吵,被里面的张生听到了,说道:“琴童,外边是什么人?”
琴童道:“外边没有人,就是我一个,相公,你安心休息。”红娘提高了嗓门说道:“相公,外面还有一个红娘。”
张生道:“是红娘姐姐呀,快些请进!”昨夜的事,张生一点不怪红娘,所以一听红娘来了,心里倒很高兴。
琴童道:“相公,你还是少操些心,安心静养吧。”
张生冒火了,说道:“狗才,谁要你管,快让红娘姐姐进来!”琴童对红娘看看,说道:“算你有能耐,不过见了相公以后,嘴上留情些,别再把相公气死了,我可跟你没完。”
红娘对琴童狡黠地一笑,也不跟他多罗嗦,直往里边走。到得内室,见张生半躺半坐地靠在枕上,面色黄瘦,精神萎靡,很是可怜。说道:“相公,听说你病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张生道:“害杀小生了!我这番如若死了,阎王殿前,红娘姐姐,少不得要你做个见证人!”
红娘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普天下害相思的都不像你这个傻角!脑子里全不在用功勤读,睡梦里都离不开姑娘的倩影,专门在那窃玉偷香上用心思,自从海棠开想起,直到如今,也不曾得到些什么,你真犯不着病成这个样子,千万要自己保重啊!”
张生道:“小生的病,是瞒不过你的,都因你家小姐出尔反尔,小生当夜在书房里一气一个半死,想想小生好意救了人,却反被人害苦了。红娘姐姐,小生这个病是好不了的了。”言罢,歔欷泣下。
红娘安慰道:“相公,你不要紧的,想是昨夜在花园里受了一点风寒,只要吃一两服药就会好的,不必担忧。”
张生道:“小生的病,哪里是受了什么风寒啊!唉!自古道‘痴心女子负心汉’,今日里却反了过来,成了‘负心女子痴心汉’了。红娘姐姐,小姐知道小生病倒了么?”
红娘听了张生的话,心想,秀才们从来就是那么固执,像这种干相思还是那么痴心,在功名上还没有称心,在婚姻上又受到挫折,也莫怪要得这种鬼病。说道:“相公,小姐已经知道相公病倒了。”
张生忙问道:“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呢?她知道以后怎么样?”
红娘道:“小姐听得相公得病,很是着急,哭哭啼啼,责怪自己昨晚不该悔约,又让你蒙受耻辱,害得你身染疾病。”
张生听了,哭道:“啊哟,我的小姐啊!”
红娘道:“小姐精通歧黄之术,她开了个药方,命红娘送来。”说着,从衣袖里取出药方,说道:“这是小姐亲手开的,请相公按照药方煎服,一定能够霍然痊愈。”
张生道:“小姐虽然有情,但昨晚又何其绝情!区区一纸药方,纸上谈兵,救不了小生的命,药方不用了,红娘姐姐,去还给小姐吧。”
红娘道:“相公何苦这样呢,生了病,药总是要吃的。”
张生道:“小生的病,断非药石所能疗治好,何必要去喝那苦水。”
红娘道:“小姐说的,这个方儿是对症之药。”
张生道:“什么药方都对不了小生的病症,除非小姐亲自前来,那才是对症之药啊!”
红娘道:“这是小姐亲笔所开的药方,总是一片诚心,也可以抵得上小姐亲自到来的一半了。”
张生道:“那好,小姐开了药方,跟你说过开了些什么药吗?”红娘想,我怎么知道,好在平日小姐跟我谈了些草药名和药性,我不妨胡诌一通,骗他看这药方,说道:“小姐讲给我听的。”
张生道:“那你跟我说说看。”张生对医学也有些研究,他想问问清楚,免得上当。
红娘道:“相公你听了,她说要用几味生药,各有炮制的方法。”
张生道:“哪几味生药?”
红娘道:“桂枝摇影夜深沉,当归浸酸醋。”
张生道:“桂枝性温,当归活血,那么怎样炮制呢?”
红娘道:“要面靠着湖山背阴里深藏的,这个药方儿最难寻觅。”
张生问道:“要注意避忌些什么东西?”
红娘道:“忌的是知母未寝,怕的是红娘撒赖,如果服下了,稳稳的使君子就要一点儿一点儿参。”
张生道:“知母性甘微寒,红娘子苦平有小毒,不可近目;使君子性甘温,人参性甘微寒。啊哟,红娘姐姐,此方如此配伍,怎会出自小姐之手?”红娘想,我说的哪儿是药方,我的意思是在暗示:桂花摇影夜深了,你这个穷酸应当去赴约了。你们俩在湖山背阴里悄悄地藏起来,就可以如此如此了。你问我提防些什么,那就是恐怕老夫人没有睡而知道了,还得当心我红娘跟你们捣乱。你们如若成就了好事,包管使你这位君子的病就好了。现在被你听出来不像是药方,我也只好用小姐的药方来抵挡了。说道:“相公你不信,这药方儿可是小姐亲笔写的,不信你看嘛!”说罢,把药方递给张生。
张生道:“好吧,看在姐姐刚才胡说八道的份上,我就看它一看。”接过药方,打开一看,认出是小姐的手迹。再仔细一看,咦,不是药方,又是一首诗,知道小姐又有什么新名堂了。连忙看下去,念道:休将闲事苦萦怀,取次摧残天赋才。
不意当时完妾誉,岂防今日作君灾。
仰酬厚德难从礼,谨奉新诗可当媒。
寄语高唐休咏赋,今宵端的雨云来。张生读罢,纵声大笑,说道:“哈哈哈,哈哈哈,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红娘见到张生这种反常的变化,吓了一大跳,心想:小姐啊小姐,你在药方上胡写了些什么,把相公气得如此地步,这明明是受刺激过度的失心疯啊!就连声叫道:“相公,相公,你要镇静,你要镇静啊!”
张生道:“红娘姐姐,我要埋怨你了,有小姐这样的书信,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让我远接,焚香跪读。”
红娘听了,真见鬼,刚才要你看药方,你好歹不肯看,还是看在我胡说八道的份上才看的,现在却埋怨我不早些拿出来,这不是疯话吗?说道:“相公,你的病。。”
红娘的话还未说完,张生忙说道:“红娘姐姐,小生何尝有病?”红娘想,这倒好,老夫人赖婚,小姐赖柬,碰上你这个傻角会赖病,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道:“相公,你明明刚才还在生病,现在却说何尝有病,别的可以赖,病如何可赖!还是注意静养吧!”
张生道:“红娘姐姐,不是小生赖病,而是病已经好了啊!”
红娘道:“相公看了药方病就好了,红娘不相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张生道:“红娘姐姐,小生的病真的好了!是姐姐你又上了小姐的当了!”红娘道:“啊!怎么又上当了呢?”
张生道:“这不是药方,又是一首诗啊!”
红娘心里气得直叫,小姐啊小姐,你的手段太高明了,说道:“啊,又是一首诗!”怪不得我当时看了,一直怀疑不像药方。“相公,你别看错了!”张生道:“如何会看错。不是小生夸口,我乃猜诗谜的行家,风流随何,浪子陆贾。哈,哈,哈!”
红娘道:“可是又叫你去跳墙吗?”
张生道:“哈哈,比跳墙还要美!”
红娘道:“难道叫你去跳黄河?”
张生道:“不是的,小姐要和小生‘里也波哩也罗’哩。”
红娘道:“相公,你就少不了这道儿。我笑你这个风魔了的翰林,其实是愚蠢透顶,别装得那么高兴,没有地方去得到好消息,尽向书简上去追寻,得到了一张纸条儿就这么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如若见了玉天仙,岂不要软瘫了!我提醒你,小心我家小姐忘恩负心。这封诗信又如何说的,你解释给我听。”
张生道:“姐姐听着,第一句是‘休将闲事苦萦怀’。”
红娘道:“这句是什么意思?”
张生道:“小姐劝我不要把以往的那些不愉快的事老是放在心里,这第二句是‘取次摧残天赋才’,是劝小生不要自暴自弃,随随便便毁掉自己的锦绣才华。”
红娘道:“这是小姐说的吗?”
张生道:“那还有假。”
红娘道:“相公,如今你还要‘取次摧残,么?”
张生道:“小姐的金口玉言,小生怎敢不遵?”
红娘道:“那你刚才为什么硬要死啊活的,连人家的相劝都不听。”
张生道:“刚才是无柬之谈,如今是见柬而作,情况不同了哇。”
红娘道:“请再念下去。”
张生念道:“‘不意当时完妾誉,岂防今日作君灾。’”
红娘问道:“这两句怎么解释?”
张生道:“这是小姐自己检讨不是,赔罪之言。她说想不到昨天晚上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名誉,哪里料到在今日让你气得生病。小姐的检讨十分恳切,小生已经原谅她了。下边两句是‘仰酬厚德难从礼,谨奉新诗可当媒’。哈哈哈!”
红娘道:“这两句什么意思?”
张生道:“小姐说,为了报答小生的深厚情意,我也顾不得遵守家训礼法了,我恭敬而又慎重地奉上这首新写的诗章,可以当作我俩结为夫妻的大媒。哈哈哈,红娘姐姐,你听,小姐写的多么好啊!”
红娘想,写的是好,自己作自己的媒人,把我红娘替你们奔波了大半年的媒人一脚踢开,小姐真没有良心,说道:“还有么?”
张生道:“还有,还有,最后两句写的更加妙了!”
红娘问道:“是怎么写的?”
张生念道:“‘寄语高唐休咏赋,今宵端的雨云来。’”
红娘问道:“怎样解释?”
张生道:“小姐说我不必再写回信了,今晚上确确实实要来和小生‘里也波里也罗’哩!红娘姐姐,你说妙不妙?‘端的雨云来’,妙哉乎也!”红娘道:“相公,你看看仔细,解释错了没有,别像上回‘待月西厢下,那样,待了老半夜,什么都没有得到,倒捞了一个贼名!”
张生道:“红娘姐姐请放心,岂能如此,不是小生夸口,我乃猜诗谜的行家,风流随何,浪子陆贾。哈,哈,哈!”
红娘道:“又来了,别高兴过早,到那时雨云不来,干渴死你这个傻角!”张生道:“红娘姐姐,你看小姐的诗,情深意重,非是前日之诗可比,等到今晚,小姐便来西厢,红娘姐姐,还不替小生高兴高兴!”
红娘想,你叫我高兴,我还高兴不出呢,小姐几次三番捉弄我,让我钻圈套,把我红娘当猴儿耍,我实在笨得可怜,可见还是读书的好,我红娘如果认识了字,这两首诗就瞒不过我了。听张生的解释,这首诗是写得头头是道,先是劝慰张生,接着是自我认错,最后是约定相会时间,“今宵端的雨云来”,就在今天晚上,小姐啊,你不觉得太仓促了吗?你决定得那么仓促,还说得那么坚决。你到现在为止还要瞒我,我看你到时候有什么法子去“端的”?别又像昨晚那样,死命要瞒我,差一点送了张相公的命。小姐写这首情诗时,难道没有想到一个人是出不来的么?你们真的能够成功,我红娘当然替你们高兴,可是现在,我却在替你们担忧,一个出不来,一个等不到,原来只病倒了一个,这次定然要病倒一双。我对这首诗实在不敢相信。让我把话先说在头里,打个预防针也好。说道:“相公,今宵你们能成功,红娘我当然为你高兴。不过,你可别上小姐的当呵!”
张生道:“红娘姐姐,你不要怀疑我家小姐呵!”
红娘道:“相公,你也太健忘了!昨天晚上那首待月西厢诗怎么样?要不是我红娘从中周旋,放你出来,你这个‘贼’还能逃得了吗?怎么不接受教训呢?”
张生道:“红娘姐姐,你的疑心太重了!”
红娘道:“并不是红娘疑心重,实在是小姐心思太活,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令人捉摸不定,最怕的是临时变卦。”
张生说道:“这一回小姐决不会再骗小生了!”
红娘道:“真的有此把握?”
张生道:“此番小姐决不会再戏弄小生了。”
红娘道:“相公,小姐此番也许不会再骗你,可是你想到没有,小姐出不来啊!”
张生倒有点着急了。忙问道:“是不是老夫人拘管得紧,不能够出来?”红娘道:“虽然老夫人白天黑夜都把门关得紧紧的,却也不怕。”
张生道:“是不是怕婢仆们撞见,不敢出来?”
红娘道:“这也不足为虑,崔府的家规,一鼓更尽,下人一律入睡,不得随意走动。撞不见的。”
张生道:“哪么为何出不来呢?”
红娘道:“既在红娘身上,也在小姐身上。”
张生听了,大吃一惊,说道:“啊哟!红娘姐姐,你不能破坏小生的好事啊!发发慈悲吧!”
红娘道:“谁破坏你的好事了?话没有听完,就乱嚷起来!”
张生忙说道:“是是是,红娘姐姐息怒,乞道其详。”
红娘道:“相公,我来问你,红娘是小姐的贴身婢女,是不是要紧跟着小姐?”
张生道:“那是当然,否则何必叫贴身。”
红娘道:“这不得了吗,小姐两次约你,都把红娘瞒在鼓里,就拿昨天晚上的事来说吧,如果只有小姐一个人在棋亭,你们的事就成功了,就因为红娘在旁边,小姐怕羞,怕坏了名声,才喊有贼的。”
张生道:“原来如此!”
红娘道:“今晚小姐要到西厢来,请相公设身处地想一想,小姐能一个人单独出来吗?”
张生一想,红娘说得有道理,就算小姐能支开红娘,独自出来,不可能片刻就回。红娘发现小姐失踪了,就得到处去找,说不定要惊动老夫人,那事情就闹大啦。遂道:“红娘姐姐,你是否可以故意避开,给小姐一个方便。”红娘道:“相公你说得倒轻巧,也亏你放心让小姐独自夜行!万一有什么闪失,你相公可以不管,我红娘可担当不起,谁叫我是贴身丫环呢?”张生道:“这便如何是好?还请姐姐救苦救难才是!”
红娘道:“相公,办法是有一个,只有让小姐跟我言明。”
张生道:“小姐千金身份,如何肯自己言明呢?”
红娘道:“这倒也是,那么只有我去挑明了。”
张生道:“这也不妥,姐姐去言明了,小姐又害羞悔约,岂不又要害死小生了。”
红娘道:“相公,这件事不说穿是办不成的。”
张生道:“小生方寸已乱,小生把性命拜托给姐姐了,好在姐姐聪明,必有妥善的妙法。”
红娘叹了口气说道:“好吧,相公,也是红娘在前世欠了你一笔债啊!
好事我就做到底吧!”
张生道:“多谢姐姐成全!小生为了小姐,弄成这般模样,不知小姐是否也为了小生而减却丰韵呢?”
红娘道:“小姐她呀,弯弯的远山眉也不描,水灵灵的秋波也失去了光彩,不过身体还是像凝结了的酥油,腰肢仍然像风摆的杨柳,俊俏的脸庞儿,玲珑剔透的心,体态温柔,性格沉静,虽然不会艾灸神针,更胜似南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相公你有意,小姐她有心,本来在昨天夜深沉的秋千院落里,花有阴,月有阴,环境条件很称心,早可以‘春宵一刻抵千金’,好事成就了,何必还要‘酒逢知己饮,诗对会家吟’,再一番手续两番做呢?”张生道:“红娘姐姐,今夜里成就了好事,小生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红娘道:“相公你以往只在嘴巴里叨念,梦里头追寻,往事已经过去,只说目前,今夜里相逢,管让你称心如意。将来不图你白璧黄金,只要你满头花的夫人诰命,备了拖地锦来明媒迎娶崔莺莺。”
张生道:“小生理应如此,决不辜负小姐!”
红娘道:“相公,小姐如果今晚来到这里,你就这副铺陈,身上盖一条烂布被子,头下枕一张三尺瑶琴,叫小姐怎么跟你一起睡?冻得她浑身打抖,还说得出知音不知音?”
张生道:“红娘姐姐,小生这里有雪花银十两,有没有上好的铺盖替小生租一副来?”
红娘道:“算了吧,我那鸳鸯枕、翡翠衾睡起来美煞人,怎么肯租给你?你们可以穿了衣服睡,有什么怕的,总比你一个人睡强得多。倘若成亲了,也是你天大的福气。”
张生道:“红娘姐姐,还是要你相助则个,小生的床铺太寒酸红娘道:“你真是傻角!放心好了,只要小姐来,就有好铺盖给你享受。”张生道:“如此多谢红娘姐姐成全。”
红娘道:“相公的病已经好了,我要回去复命了。”
张生道:“恕不远送,姐姐到得楼上,务必设法跟小姐说,今夜恭候小姐。”
红娘道:“相公,不劳嘱咐,红娘理会得。”说罢,告辞出房,在房门口碰到了琴童。
琴童见红娘出来,仍旧有气,说道:“红娘,你把我家相公气坏了没有?”红娘道:“你这个不长眼不生耳朵的东西,你难道不会去看看吗?刚才相公在里边乐得高声大笑,你难道没有听见吗?”
琴童道:“听到的,那是被你气昏了在疯笑。”
红娘道:“琴童,你胆敢得罪红娘姑奶奶,小心我告诉你家相公,叫他揍你。”
琴童道:“放一百二十个心,相公正在生病,没力气打我。”
红娘道:“你家相公的病好啦,这一罐药不用煎了。”琴童不相信,刚才相公还像马上就要上西方的样子,凭你红娘走一趟就痊愈了,那太医院不要关门大吉?说道:“红娘,别开玩笑了,大夫没有来,汤药还在煎,是谁医好的?”
红娘道:“是你家姑奶奶,”
琴童道:“什么,什么,你又不是大夫,会医好相公的病?”
红娘道:“别的病我不会治,专治你家相公的相思病。”
琴童道:“既然如此,红娘姐姐,请你发发慈悲,替我琴童也治一治。”红娘道:“胡说,你活泼鲜健的,哪有什么病!”
琴童道:“不瞒红娘姐姐说,琴童得的也是相思病。”
红娘觉得好笑,说道:“胡说八道,你也会得相思病,相思病太不值钱了。你想的是谁,告诉我,可以对症下药。”
琴童道:“药倒是现成的,就在眼前,不知肯不肯给我吃,我想的是你红娘姐姐。”
红娘一听,羞得满脸通红,对着琴童“呸!”了一声,赶紧逃出西厢。
琴童听红娘说相公的病已经好了,确是不相信,红娘一走,他就连忙进了里房,见张生已经起床了,脸上虽然清瘦,可气色非常之好,一点病容也没有。说道:“相公,你怎么起床了?不多躺一会?”
张生道:“大白天的,为何要多睡?还不与我来整理布置。”
琴童道:“相公,你实在要走,等病好些也不迟。”张生道:“狗头,谁说我有病,谁说我要走?”
琴童给骂蒙了,说道:“刚才不是你相公自己说的吗?还一个劲叫我唤车哩。”
张生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我可没有说,情况有变,不必多言,快与我收拾整理,收拾得越整洁越好!”
琴童道:“相公,有什么喜事啊?”
张生道:“我家小姐要来了!”
琴童道:“真的我家主母要来了?”
张生道:“千真万确!”
琴童道:“恭喜相公,贺喜相公!”
张生道:“罢了,过后有赏!”
真是:好事从来磨难多,今宵始得凤鸾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