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四

罗成现在多少觉得自己在做一个男人的事。

这些天他们骑着车在黑三角一天看几十眼煤井,有的还要几十米几百米钻到地底下去看。洪平安、王庆全顶不住了,罗成今天让他们在驻地整理调查资料,他带着叶眉出发了。叶眉说:“我用机械化拼你男人的体力。”罗成却知道她也不容易,煤井她跟着下,煤窑她跟着钻,遇到该上镜头的,她端着相机蹲来挪去。看着她晒黑了,也被煤灰染黑了,他说:“叶眉成个黑妮了。”两人刚从煤井出来,叶眉用毛巾抹一把脸:“黑妮还不算太黑。”又指着他,“黑汉子就是再擦,本质也是黑的。”两人便都笑了。

天又下开了雨,罗成骑着车,叶眉骑着摩托,顶风雨上了一段坡,在半山腰一个石亭子避雨。罗成脱下雨衣,扯毛巾擦了擦脸,又双手一前一后抓住自行车提了几提。叶眉问:“又检查体力呢?”罗成说:“是,越来越不像高粱秆了。”叶眉说:“下乡这么多天,你已经骑了一千多里地了。”罗成说:“你统计着呢?”叶眉拍了拍摩托车上的里程表:“它统计着呢。”

罗成承认:“确实有点累。”

叶眉那样地看着他。罗成问:“怎么了?”叶眉走上来,仰头探究地看着他脸,伸手按他眼皮:“你闭上眼。”罗成闭了眼:“眼皮上有什么?”叶眉却欠脚吻了他一下。罗成睁开眼:“你不怕吓着我,怎么突如其来这么一下?”

叶眉又那样地盯了他一会儿:“因为你累了。”

罗成看了她一眼:“好了,美女陪伴办公到此结束。现在开始,你是记者。”叶眉说:“你又该刮胡子了。”罗成摸了摸胡子:“昨天晚上小倩打电话提醒了,和你们商量事又忘了。”然后一指罩着雨的山,“这里就是精卫衔石填海的西山,所以叫精卫乡。”叶眉说:“精卫衔石填海的西山不是传说在山东吗?”罗成说:“我更相信是这里的传说。你看精卫多了不起,炎帝最小的女儿,在东海不幸溺水而亡,便决心填海,不让它再淹着人,每日从这里衔着石头飞到东海填下去。”叶眉说:“这又是一个治水的神话。”罗成说:“是,一个后羿射日,是抗旱的神话。一个女娲补天,是治水的神话。现在精卫填海又是一个治水的神话。传说大禹治水也到过天州。天州了不起啊。”

叶眉说:“你就挺女娲挺大禹挺精卫的,有股轴劲。”

罗成说:“一个人太轴不行,但没有一点轴还叫人吗?”

雨中走过几十个井下的民工,罗成看着他们说:“都是人哪,他们天天下井掏煤,起码他们的生死安全得有保障。黑三角八百多煤井煤窑,我就是准备个个看到。”叶眉说:“龙福海已经通报了魏二猛封建迷信,魏二猛马上会来周旋你。他们怕你把黑三角班子动了。”罗成一挥手:“这次不是动班子的事了,黑三角开发区的牌子我整个想摘掉它。”叶眉说:“那龙福海、魏二猛这些人不跟你玩命啊。”罗成说:“一个,不能再掠夺性开采,要给后代留点资源和环境;一个,人命关天,不能把活人埋在里面。有这两条就够了。”叶眉说:“黑三角有上万人靠挖煤打工呢。”罗成说:“天州有神农、女娲、大禹、后羿还有精卫,要搞绿色旅游文化,改变经济类型。说句大话,就凭这里的旅游资源,开发好了,老百姓坐着就能养得又白又胖。”

叶眉说:“听说调查组的汇报对你不太有利。”

罗成眯缝眼了,这两天他刚从小道上听到这个消息。

他推起自行车,拍了拍自行车后座:“豁出去了。”

罗成、叶眉趁着雨小一路下坡骑到了精卫乡煤矿。

这是黑三角开发区精卫乡的乡属煤矿。矿井前一片办公平房,停着几辆豪华车。罗成、叶眉刚靠近,门开了,魏二猛弓着腰举着伞出来迎罗成。他伞张到罗成头上,挥手吆喝着,出来一二十号人举着伞将罗成、叶眉接到屋里,车和摩托也推到房檐下。魏二猛连连点头对罗成说:“我迷信封建风水文化,惹罗市长生气了,真是罪该万死。”罗成说:“风水文化可不罪该万死,用得有道理了,就是建筑环境学,用得没道理了,才是招摇撞骗。”魏二猛弓着腰点着头拱着双手:“罗市长说得对,我年轻没经验,从这个极端又摆到那个极端去了。我一回来就到处找您。”

罗成说:“我手机开着呢。”

魏二猛抱着拳,左右颠着脚,好像冻着了一样:“不敢给您打,只想这样找准您的路线迎住您,才算礼貌些。”魏二猛招呼人拿来干毛巾给罗成、叶眉用,又让沏茶倒水,还照顾叶眉:“欢迎咱们省最大腕的记者光临黑三角,欢迎曝光黑三角各种问题,帮我们改进工作。”

罗成看见这个字字句句像喂开心果的年轻人,也便明白龙福海怎么被他哄舒服了。魏二猛说:“还有二位,办公厅洪主任和报社王副总编呢?”罗成说:“他们今天整理资料。”魏二猛依然像冬天冻着了一样双手握紧一起,左右颠着脚对罗成说:“您要资料,我让他们有什么给您备什么。”然后指了指周围人群和墙上几张生产图表:“这几位是精卫矿的主任副主任和一些部门负责人,您想了解哪些情况,让他们汇报。”

罗成面对一群人说:“我只想了解一条,安全问题。”

魏二猛说:“安全没问题,这是黑三角一类矿。”

罗成一指面前站的这些人:“你们下去过吗?”

一群人都目光闪烁了,支应道:“下过。”

罗成哼了一声:“那今天都跟我一块儿下去看看。”十几张脸为难了。魏二猛却弓腰点头说:“没问题,我们都跟着罗市长下。”那位来黑三角第一天就见过面的副区长龙在田说:“罗市长,您先歇一歇,让他们先派人下去趟趟道,四处检查一下。”罗成说:“咱们下去就要先趟道,工人天天下呢,你们趟道吗?不啰唆了,咱们这就下。”说着起身站了起来。

到了竖井,坐着升降车往几百米深处下。

罗成看着身边一二十个挂着负担的脸,就知道这是一群下井就悬着心的人。叶眉挨他站着,张望着哗哗上移的井壁,罗成感到她也有一种生疏的紧张。要是没有旁人,他或许会揽住她的肩膀。升降车停了,他们进了一个比较高大的水平巷道,沿途亮着电灯,每个人头顶的矿工帽上也有灯。魏二猛撑足了胆显得很开道地在罗成前面走着。走了几百米,拱形巷道矮了窄了,巷道到头了。魏二猛看着左右:“是不是就到这儿?”罗成说:“工人呢,这根本不是采掘面哪。”有人指了一下一个半人多高的小洞:“还要从这儿过去。”罗成蹲下身看了看,又拿矿工帽上的灯照了照:“这得爬过去。这一段有多长啊?”人群全说不清楚。有一个说:“大概有一二百米。”

罗成站起来:“看来你们个个都没有真正下过井。”

魏二猛说:“罗市长下到这儿就行了,再往前怕您危险。”

罗成说:“你不是说很安全吗?”龙在田大概是最胆小的一个,不时看着回去的路:“罗市长,今天就到这儿吧。”说话的声音都不太对了。罗成说:“我今天不见工人不算完。你们谁跟我去,自觉自愿。”叶眉先猫腰钻进洞里:“我在前面。”罗成跟着也猫下腰,回头看众人:“哪位跟着去?”

魏二猛往死咬了咬牙:“我代表他们跟您去。”

三个人匍匐着在洞里爬着,爬了很久,有个稍高一些的蛤蟆洞,坐下喘一喘。三人头上的矿工灯照出一方亮。罗成说:“这已经爬了有三四百米,看来前面还不短。”魏二猛仰靠洞壁坐在那里喘:“罗市长,咱们回吧。”罗成说:“我不见工人不回,这话我已经说明白了。”魏二猛闭着眼摇摇头:“我不行了,我对这里的空气过敏,喘不上气来。”罗成歇了一会儿,一摆手:“接着往里进。”

叶眉又爬了一个打头,罗成跟着钻洞。

魏二猛咬咬牙跟着钻了进来,没爬几步:“罗市长,我确实不行了,请恕罪,不陪您到底了。”

罗成和叶眉又爬了几百米,洞高了,两人直起身喘着气。

罗成揽住叶眉肩膀,叶眉靠在罗成胸前:“要是一个人真吓死了。”停会儿又仰脸看罗成:“有我陪着,你是不是感觉也好点?”

两人又往前走,更宽敞了,接着听到声响,到了工作面上。

几十个工人正在打炮眼,见罗成、叶眉来万分惊诧。叶眉说:“这是罗市长来看你们。”工人们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随后围上来抓住罗成,乌黑的脸上滚开眼泪:“我们这儿连乡长、矿长都没见过。”罗成问:“安全怎么样?”工人们指了指一旁的瓦斯检测仪,绿灯亮着,黄灯红灯灭着。罗成告诉叶眉:“瓦斯超过安全指标,黄灯先亮,响小警报;到达危险指标,红灯亮,响大警报。”正说着,黄灯闪了两闪,小警报滴了几声,还是绿灯。罗成说:“看来这里安全标准不行。”他又凑近看了看仪表上度数,回头和工人们挨个握手,问姓名问来路。

一群人跟市长握完了手,说:“您回吧,我们这一辈子都记住您来看过我们。”

罗成却抱膝坐下了:“我还要和你们唠几句。”他一指来时路问:“人从这儿爬过来,煤从哪儿出去?”工人回答:“有一个斜巷道,溜下去溜到竖井,再运上去。”罗成点点头,又和大家聊了一阵,询问了方方面面,这才和叶眉往回爬。

爬了半截儿,到了那个蛤蟆洞,魏二猛已经不见了。

再爬后半截,到了能站起来的拱形巷道,还不见人。

罗成说:“这帮人胆都吓破了。”走完宽敞的巷道,到了竖井。一群人像熬地狱一样候在那里,魏二猛也在其中,一见罗成、叶眉到,都如获大赦,让着二人先上升降车。一群人上了升降车站好,就往上。

魏二猛摇头叹道:“罗市长真伟大,不能不服。”

一出煤井,罗成对魏二猛说:“下午到天州煤矿开会,通知开发区正副区长,管理局正副局长,股份有限公司正副总经理,以及下面各处负责人都参加。”魏二猛说:“天州煤矿是市属企业,不属我管,我们跑那儿开会干什么?”罗成说:“它现在你地面上呢,邀请你这地方长官有什么不可以?”魏二猛立刻软滑地一笑:“我糊涂了,这是罗市长召开会。”罗成又加了一句:“把开发区下属各乡正副书记正副乡长都叫上,开发区党委书记也是你,就不用多说了。”罗成又打电话,告诉洪平安、王庆下午到天州煤矿开会,并让他们打电话请孙大治、贾尚文这两个领导小组副组长过来。罗成又让分管工交财贸的副市长魏国过来。后来,干脆又让把另外两位副市长文思奇、阮为民一起请来。魏二猛觉得来头有点不对,弓在一边带笑说:“罗市长,看来您这又是开现场会,这会什么精神,能不能先给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下?”

罗成说:“想和你们商量一下黑三角的发展大略。”

魏二猛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那我就算有点开窍了,我们正做一个综合发展的规划。”他请罗成回区里吃饭。罗成说:“我还要骑车看两三个矿。”魏二猛害怕再和罗成一起下井,连忙笑着点头:“那我先回去准备下午的会了。”

魏二猛坐上他的大奔,带上随从三四辆车先走了。

罗成、叶眉骑着自行车摩托又看了几个矿井,在一个矿井和工人一起吃了饭,随后就准备绕一座山去天州煤矿。罗成说:“叶眉,不好意思。”叶眉见他说话难:“怎么?”罗成说:“你摩托能带人吗?”叶眉说:“能啊,你没看我带过王庆。”罗成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是说,像我这样的大个子行吗?我想省点体力。”叶眉说:“那你坐上吧,你自行车呢?”罗成说:“我扶着让它跟着跑。”

罗成坐上了摩托车后座,一手搂着叶眉,一手扶着自行车。

叶眉摘下头盔开着摩托有点气昂昂地出发了。

雨已经停了,天显得爽朗,两边的山洗过也精神几分。叶眉说:“你发烧了。”罗成说:“你怎么知道?”叶眉说:“你呼出的气都是烫的。”罗成说:“那是天热。”叶眉抬手摸了摸罗成的脸:“你烧得厉害。我上午kiss你的时候,就有点觉得。当时太仓促,没敢确认。”罗成说:“你那是突然袭击,你的突然袭击不像我带小分队突然袭击名正言顺,所以只能仓促逃窜。”叶眉笑了:“把自己折腾病了,倒玩开幽默了,我还真以为你精力无限呢。”罗成说:“天下哪儿有那么多无限的事。”

叶眉说:“我看你的折腾劲儿就挺无限的。哎,怎么不说话了?”

叶眉用胳膊肘碰罗成,罗成噢了一声,睁开迷糊的眼:“我打了个盹。”叶眉说:“可别,待会儿你滚下山去,让我向市政府怎么交代?”罗成说:“我搂紧你,你隔一会儿拿胳膊肘碰碰我。”叶眉说:“魏二猛要给你派辆车,你还不愿坐,死撑着骑车下乡的谱儿。”罗成说:“总要善始善终吧。今天最后给他们摊了牌,这车就差不多算骑完了。”叶眉问:“和谁摊?”

罗成说:“今天先和魏二猛摊,回市里再和龙福海摊。”

天州煤矿就在黑三角盆地中央,下午两点,通知与会的各路人马七八十人全到齐了。天州煤矿知道罗成要来这里开现场会,全班人马也都出动了。

罗成先和贾尚文、孙大治还有魏国、文思奇、阮为民加洪平安在一起碰了头。罗成对孙大治、贾尚文说:“今天咱们稳定社会领导小组正副组长都到了,黑三角的煤炭生产安全问题重大,一旦出事,势必影响社会稳定。而对它做任何调整,涉及劳动力的安排,又事关社会稳定,所以请二位来。”贾尚文迎面坐在正中,罗成一划,又把他和一旁的魏国、文思奇、阮为民划到一起:“咱们市政府一正四副五个市长都到了,黑三角开发区到底向何处去,这是今天必须研究的问题。”魏国一双凸眼睛眨个不停,想抽烟,掏出又塞回去,又有点不知如何安排自己一双手。文思奇有些佝偻地仰着脸思索。阮为民坐在那里像个中学班主任一样神情敦厚。洪平安说:“罗市长这些天基本上把黑三角大小煤矿全部看了,还下了一二十个井。”

孙大治扶扶眼镜眨眼了。贾尚文扶扶眼镜也眨眼了。魏国更是眨个不停。

魏二猛领着黑三角开发区上上下下人马到齐后,罗成一挥手:“咱们今天先下井看看。”七八十人都没思想准备,很多人面露难色。贾尚文挠挠后脑勺化解自己:“我也有好几年没下过井了。”魏二猛软滑地笑了:“罗市长上午就领着我们下了精卫乡煤矿,那儿条件比这儿差得多。这是大矿,条件好得多。”

只有天州煤矿一班人有思想准备,说罗市长已经下过一回。

七八十人戴上矿工帽,穿上矿工服,从大竖井里直直地下到千米深处。

下井前,罗成先领着众人看了井口不远处的抽水站。一股一搂多粗的大水哗哗地吐入池中,沿渠而去。矿上人指着四面山上山下的大小矿井说:“和到处开井有关,水层被打穿,天州煤矿井下的地下水日渐增多。”魏二猛很化解地说:“天州煤矿过去听说地下水也不少。”天州煤矿人说:“从来没这么多过,我们加了水泵都有点抽不过来,又去调大功率泵了。”魏二猛手下的副总龙在田一指四周说:“我们各处批准开井,也都有规划,考虑到这些技术情况了。”罗成挥了挥手:“先下去看吧。”

干站在上边说话,阳光照着都很轻松。黑咕隆咚一下来,再有微微的灯光照着,所有人都感觉不一样了。走在高大的拱形巷道里,一行人踏响着沉闷的回声。

贾尚文说:“人就是地上生活的动物,一钻到地底下,心态都变了。”

罗成感到人群都有的畏惧不安,心说:一到下边嘴就没那么硬了。走了几百米,就着巷道灯光,看见巷道顶和两侧都汪汪渗水。再走,脚下就蹚着没脚面水了。天州煤矿的人边走边介绍:“这块地区的地下水情况特别复杂,四处乱开小煤井,天州煤矿胆战心惊。”走到一处,他们站住问罗成:“罗市长,还用往前走吗?”罗成问众人:“大家有感觉了吗?”贾尚文、孙大治连连说:“感觉很深刻。”众人也都纷纷附和,同时提心吊胆地上下左右观望。罗成说:“这感觉还不行,咱们再往前一直到工作面上。”

看到传送带迎面源源不断送过煤来,人群全走得像随时要拔脚逃跑。

叶眉走在前面。罗成听到上面有响声,几步上去将叶眉挡到一边,头顶咔嚓脱落下一片煤来,落地少说也有三四百斤,没下过井的人吓得后退仰望,似乎即刻塌方。罗成挥了挥手:“这叫掉皮,躲开了就没危险,离塌可远呢。”说着拍了拍叶眉肩膀,让她别受惊,就领头往前走,众人也便硬着头皮跟着往里走。

又走了上千米,才算到了工作面,一台煤机正啃着煤层。

工人们见市长领着这么多人来看望,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看完天州煤矿,到开发区办公楼,罗成主持了现场会。近百号人将椭圆会议桌三四层围满,罗成坐在长圆桌顶端,他让洪平安将一份他画满注释的黑三角煤井示意图贴在身后墙上,说:“我代表市稳定社会领导小组和市政府主持这个会议。今天第一个问题,是解决黑三角存在的严重安全隐患。”他站起来,指了指整个地图,指了指居中的天州煤矿:“天州煤矿是个国企大煤矿,它处在黑三角盆地中央,自然也可能处在地下水层低洼处,就现在井下水与日俱增的情况,说明我们四周盲目开井已经危及天州煤矿的存亡,所以我们今天要形成的第一个决议,就是立即关停天州煤矿四周最近的这些大小煤井。”罗成指了指地图,画了一圈:“这涉及二百多个煤井。”

魏二猛同开发区上上下下全睁大眼没话。

罗成问坐在两侧的孙大治、贾尚文等市领导:“你们有意见吗?”都说没有。罗成问坐在对面的魏二猛及全场:“你们黑三角开发区的领导层有意见吗?”魏二猛扭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副区长龙在田。龙在田说:“是不是能够区别对待?”罗成说:“你能做到对天州煤矿的安全有保障吗?”龙在田说:“区别对待肯定是要做到有保障。”罗成说:“那我要请你到天州煤矿当安全员,天天下井,你能做到吗?”龙在田眨着眼嘿嘿了:“我要是没有这摊工作,可以去。”罗成非常严厉地一伸手:“可以调动你的工作。”

龙在田瞟了一眼身旁的魏二猛,不说话了。

魏二猛说:“我们同意罗市长刚才做出的决定。”

罗成说:“我刚才是提议。现在市、开发区还包括乡三级会议,如果对提议没有意见,就形成决定。”他扫视了一下全场,“谁还有意见,可以站起来提。”没有人提。罗成接着说:“还没完,开发区八百多大小煤井煤窑,除了刚才说的二百个,还有许多自身存在着安全问题。”罗成又转圈拍了拍地图:“该看的我都看了,该下的我也都下了。按照你们所说的五类煤矿,第五类人背煤的,需要全部关掉。第四类人力猫腰推铁斗车的,我认为绝大部分也要关掉。剩下三类、二类、一类,我看了,也有相当一部分要关掉。说得再严格点,五类、四类、三类煤井煤窑,应该一刀切,全部关掉。一类、二类要等重新做了安全技术鉴定,才允许继续生产。”

会场和煤矿下的巷道一样静得发沉了。

魏二猛又看看身旁的副区长龙在田。

龙在田又眨着眼说话了:“这样一搞,黑三角开发区的经济基础所剩无几了。”罗成说:“只能怪你们的基础没搞对。黑三角这样乱挖滥采,漫山遍野黑了水黑了天,怎么还能搞得下去?光安全隐患这一条,就让你们站不住了。听说你们小事故没少出过,三个两个的伤亡没断过。真等出了大事故,你们去坐法院?”龙在田说:“按照您刚才的说法,我算了算,这黑三角开发区没了经济基础,也就基本名存实亡了。”

罗成说:“今天要讨论的第二个问题,就是目前这个开发区还有没有必要在原来的意义上存在下去?”

全场都呆了。

罗成说:“刚才关于关井停产一事,大家要提不出说得上来的反对意见,今天就形成决议执行了。关于开发区要不要存在下去,或者如何转型,今天我只提出问题大家讨论,不做决议。”魏二猛这次自己弓着身子站了起来:“两个问题是一个问题。一旦关了绝大部分煤井煤窑,开发区真有可能名存实亡。”罗成说:“你的意思,关井停产这个决议也要再讨论了?”魏二猛说:“开发区是龙书记当市长时亲自抓的典型。”罗成很威地抬了抬手:“老龙当市长时抓的工作,我当市长自然要接过来抓。”

魏二猛软着声音硬着态度:“那您是不是和龙书记商量了再说?”

罗成说:“和老龙及市委常委商量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

魏二猛像汽车上自动收起的天线慢慢坐下,又站起说:“我们总得替大多数人考虑。”

罗成隔着会议桌看着他说:“你第一不就是讲的在场的和不在场的开发区的这些干部吗?”魏二猛还要张嘴,罗成话没断:“第二,你可能要讲在开发区挖煤的上万农村劳动力,是吧?”魏二猛没话了。罗成说:“如果找不到开发区新的经济基础,那开发区相当一部分干部是要另谋出路。现在,黑三角大多数技术原始的煤井煤窑肯定要关闭,劳动力也要另谋出路。我今天提两个思路:一个,如何利用这一带女娲补天乡、精卫山这一类古老的文化景观,开发旅游资源,同时绿化群山搞绿色经济;一个,市政府可以策划一个动员五十万人走出天州去全国打工的现场会,解决农村剩余劳力。其他还有什么思路,要靠诸位想。”

魏二猛又像一节自动收起的弯天线坐下了。

黑三角开发区升县级没升成,在场的干部最高是副县处级,余下不过是科级、副科级,面对七八个正副市长、市委常委,自然没敢吭大气的。但事关所有人的大小乌纱帽,空气绷得紧紧的。罗成明白这个,他先紧了螺丝,又松一下,双手一指全场:“诸位是不是没有思想准备啊?”见罗市长脸色放和缓,众人有说话的:“是没思想准备。”罗成说:“刚才魏二猛把两个问题连在一起,我看暂时还是把两个问题分开。第一个问题,我刚才说的那些危及天州煤矿的煤井煤窑和自身危险的煤井煤窑,从今天起都要关闭,这里当然涉及很多操作,譬如你收了人家费,现在关闭该如何结算之类,但我今天说一句话,关闭已经是决议,令行禁止,大家必须执行。第二个问题,开发区到底有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要存在如何转型,今天只作为问题提出来。如果你们在一个月两个月若干月内能够找到新的经济基础,那我支持大家转型,要不,就不如划回西关、太子、女娲三县,布局更合理。大家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全场静着。

魏二猛咬着嘴唇眯着眼,脸上永不消失的笑容也消失了。

龙在田眨着眼左看看右看看。

罗成最后说:“开发区未来体制如何,要靠大家群策群力,也要请示市委常委并上报省里,才能最后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