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宝剑出鞘 2、厚黑学、厚黑学,厚在黑前啊

回到河州后,杜林祥在办公室研究起一份资料来。这份资料是庄智奇带着人整理出来的,里面是两家著名房地产企业的发展案例。庄智奇当初就提到:“纬通如今想做的事情,以前有两家著名的房地产企业也做过。就是举债圈地,快速增加土地储备规模,再利用土地储备的优势赴港上市,偿还之前的负债。那家广东的地产商最终成功上市,而天津的地产商却折戟沉沙。”

员工开始整理资料前,杜林祥就吩咐过:“我只有两点要求,第一是把话说到点子上,要一语中的,另一点就是深入浅出。什么叫深入浅出呢?我能看懂就是深入浅出。”

员工们忠实执行了老板的指令,资料篇幅不长,关键是满足了杜林祥“深入浅出”的要求。整整一个下午,杜林祥都在办公室里阅读这份材料,看得太专注,竟然把时间都忘了。快到七点了,妻子周玉茹打来电话:“晚饭都做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杜林祥这才记起,今晚有一场重要的家宴。“我马上回来。”杜林祥将材料锁进文件柜,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家里,只见满满一屋人。四弟杜林斌、五弟杜林阳带着妻子,还有林正亮夫妇,都已经到了。众人纷纷起身,恭敬地叫着“三哥”。杜林祥朝大伙点了点头,然后问:“那臭小子去哪里了?”

周玉茹说:“刚上楼去,说要给朋友回个电子邮件。”

杜林斌说:“什么朋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要是女朋友,也该带来让我们见见。”

大伙笑了起来,杜林祥大声叫道:“庭宇,快下来!发什么邮件?难道叫一屋子的长辈,等你一个人?”

穿着一身运动装的杜庭宇,从楼上走了下来。有些日子没见着儿子了,素来严厉的杜林祥,与儿子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旁边的林正亮问:“三哥,刚才听嫂子说,庭宇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杜林祥点了一下头:“嗯,就让他跟着我历练一下。”

“早该这样了。”林正亮说,“上阵还得父子兵。三哥这么大的家业,不交给自己儿子,交给谁?”

坐上桌子,林正亮、杜林斌、杜林阳都要给杜庭宇敬酒,周玉茹忙不迭地挡着,说儿子不胜酒力。杜林祥却说:“酒量不好,那怎么行?就从现在开始练。长幼有序,庭宇你是晚辈,不能让叔叔们敬你,你先走一圈,主动敬一下在座的长辈。每个人三杯,少一杯我都不答应。”

周玉茹的担心实在多余,杜庭宇的酒量实际上一点不差。父亲发了话,他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主动敬了一圈酒。

酒桌上,众人自然也谈到公司的事情。林正亮似乎有些牢骚:“三哥,我看来看去,还是这几个跟着你从文康老家出来的人最可靠。”此言一出,杜林斌、杜林阳纷纷点头附和。

杜林祥将手叉在胸前:“你们对公司忠心耿耿,我都清楚。这些年你们也为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企业要发展,还得引进一批专业人才。比如说到上市,庄总的知识就比你们多;还有地产营销,安总也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杜林斌开口说:“咱兄弟几个的确吃了没文化的亏,可老杜家也有有文化人。庭宇留学海外多年,又在世界五百强企业里干过,他难道不比庄智奇、安幼琪本事大?这次既然回来了,我看就直接安排个副总裁的位置。”

“对!”林正亮说,“子承父业,庭宇当个副总裁,名正言顺。”

“不行!”杜林祥斩钉截铁地说,“纬通是个正规企业,不是村口的副食店。庭宇回来了,也只是公司里的普通员工。真有本事,就一步步从基层干起来。”

林正亮等人讨了个没趣,倒是杜庭宇脸上,看不出丝毫失望的神情。晚宴到十点才结束,林正亮与杜林斌、杜林阳是老牌友了,三人相约着去附近茶坊夜战。周玉茹在厨房收拾东西,杜林祥则把儿子叫来书房。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看你小子酒量还不错,抽烟吗?”

杜庭宇摇头道:“不抽。”

杜林祥点了点头:“我是想戒但戒不掉了。你要没学会,最好也不要去学。”

杜林祥接着问:“他们说让你当纬通的副总裁,你怎么看?”

“哪有寸功未建,就当副总裁的道理!我就从基层干起。”杜庭宇响亮地答道。

“好!”杜林祥拍了一下桌子,“有股子志气,像我的儿子!”

杜林祥让儿子坐到沙发上,他弹了弹烟灰:“你在海外留学多年,毕业后又去世界五百强干过,后来,我却要你去开小卖部,当推销员,甚至去广东的小工厂里打工。知道我的用意是什么?”

杜庭宇说:“爸爸是想锻炼我一下。”

杜林祥流露出欣慰的表情:“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就好。”他接着问:“当初开小店的时候,你是赚了还是赔了?”

杜庭宇有些沮丧:“在广州的一个小区门口,开了家小超市,生意很清淡,最后亏了几万块钱。最可气的是,几个当地的地痞,跑来我店里收保护费。打电话报警,公安好像也不愿管。”

“知道在中国做生意有多不容易了吧?”杜林祥笑着说,“这些东西,可不是你在商业管理学院与大企业里能学到的。”

杜林祥吸了一口烟:“你在国外留学,后来又进入跨国公司,能够见识一下这些现代化企业是如何运作的,自然是人生中的一笔财富。后来我之所以拿钱出来,让你开个小店,就是想让你再体验一下小生意人的艰辛。生意不好做吧?除了买卖本身,还要协调各种关系,否则黑道上的人欺负你,白道上的人也不会帮你。”

杜庭宇深有感触:“论见世面,开小店当然比不了大公司。可要说到做生意,开店半年,学到的东西比过去几年都多。”

“当老板和打工,大不一样啊!”杜林祥笑了笑,而后话锋一转,“咱们开店亏个几万,根本不算什么事。但你想过没有,真要是那些辛辛苦苦打工好几年,攒下这么一点钱来创业的人,这种挫折,足以让他一辈子爬不起来。”

“人生的第一桶金,是最困难的!”杜林祥说这话时,仿佛回忆起当初在工地上当泥瓦匠的时光。他又说:“你很幸运,不用为第一桶金发愁。以后爸爸的事业都是你的。但你应该去体验一下,真要刨第一桶金,是多么辛苦。”

杜庭宇理解父亲的苦心,重重地点了点头。杜林祥此时似乎又在自言自语:“有人说,有个好爸爸,可以少奋斗二十年。这句话当然没错,但节约了二十年光阴,也就丢掉了二十年的磨砺,二十年的体验与感悟。”

杜林祥接着说:“谈谈你在家具厂的情况吧,听说厂里除了你之外,文化最高的就是一个中专生。”

杜庭宇找到了机会,倾泻着肚里的苦水:“厂里那帮愚昧的农民工,整日里尽干些不着调的事。明明像丑八怪一样的村姑,却抱着一本言情小说,指望哪天遇见白马王子。男人们,除了围在一起赌博,就是去录像厅看黄片。领着工厂的工资,还想着占工厂的便宜,有人偷厂里的材料卖,还有人半夜摸进办公室,就为了用办公室的电话和网友聊天。”

“你的观察倒挺仔细。”杜林祥将身子靠在皮椅上,“那你发现他们身上有什么优点没有?”

杜庭宇摇摇头:“真没发现。”

“你老爸当年,也和你的那些工友一样。”杜林祥叹了一口气,“你说他们自私、愚昧,甚至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这些我毫不怀疑。但是你想过没有,有朝一日自己当了老板,下面的员工是些什么人?就说纬通吧,那么多工地,里面有成千上万的农民工,他们也会干出这些龌龊勾当。我当年也和他们一样,自然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以才能管住这帮家伙。一个不了解自己员工的老板,会是好老板?”

杜庭宇低着头:“我还没想到这一层。”

杜林祥接着说:“你说没发现这些人身上的优点,那就很遗憾了。一个人,身上一定有优点与缺点。你老爸做生意马马虎虎,知人善任的本事自问还不错。千万不要以个人好恶去判断一个人,不能因为讨厌一个人,就忽视他的优点,也不要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对他的缺点视而不见。”

“不能发现别人的优点,恰恰就是自己的缺点。”杜林祥重重地说道。自从杜庭宇出国留学,父子俩总是聚少离多。面对初出茅庐的儿子,杜林祥太想将自己多年来的感悟与积累倾囊相授。

离开广东的工厂,杜庭宇又去北京当起推销员。杜林祥问:“在广东厂里打工跟在北京做推销员比起来,哪个更累?”

杜庭宇毫不迟疑地说:“北京更累,是心累。”

“怎么回事?”杜林祥追问。

杜庭宇说:“我的工作,是去写字楼里推销电脑耗材。经常还没开口,就被人扫地出门。有一次,写字楼里的人直接骂脏话叫我滚出去,我差点和他打起来。保安把我拎出去了,回公司又挨了一顿批。做这种工作,哪有什么狗屁尊严?”

“体验一下尊严扫地的滋味,也算去对地方了。”杜林祥笑着说,“你是留洋硕士,又在跨国公司干过,知识、能力应该不错,可我就是担心,书读多了,你也和那些臭老九一样,揣着一颗廉价的自尊心不肯放下。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呵斥、羞辱,这些你都经历过了,以后也不必那么在乎面子。”

杜庭宇依旧疑惑:“一个人要成功,真得把自尊心抛之脑后?”

“那得看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杜林祥说,“你只想当个职业经理人,可以讲自尊心,但当老板,就别讲什么自尊心。比如诸葛亮可以有自尊,你不三顾茅庐,老子就不出山。但刘备能讲自尊吗?当然,做上皇帝之后,刘备可以讲自尊了,毕竟那时有实力了。厚黑学、厚黑学,厚在黑前啊!脸皮厚的人,比心肠黑的人,更难对付。”

杜林祥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子:“现在很多年轻人分不清做人与做事。才走上社会,别想着做人,就踏踏实实做事。到了你老爸这个程度,可以既做人,又做事。再往上,就只做人,不做事。因为事情下面有人帮你做,你只需要把人做好。”

杜庭宇点点头:“有句西谚说得好,自尊心是颗种子,捧在手上只能枯死,非得踩进泥土,从磨难中汲取养料,才能成长、成熟。在有足够的实力前,请勿过分强调你的自尊心。”

杜林祥开心地笑了:“还是你有文化。我讲了半天的道理,你引经据典一句话就说清楚了。”

“爸,接下来你打算让我去哪个部门?”杜庭宇问。

杜林祥思忖了一会儿说:“去战略发展部。”

杜庭宇说:“那是筹划纬通上市的核心部门,由庄智奇亲自分管。”

杜林祥点了一下头:“上市是纬通必须迈出去的步子。你在外面见过世面,对于上市这一套,起码比我熟悉,去那里正好施展所长。庄智奇是难得一见的资本奇才,你对他一定要尊敬,跟着人家多学些东西。”

“另外,”杜林祥缓缓说,“你也要盯住庄智奇的一举一动。”

“你对庄智奇不放心?”杜庭宇问。

杜林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庄智奇是外来户,目前看来和咱们是一条心,以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一开始我就把尹小茵安排在庄智奇身边,小姑娘毕竟和咱家沾亲带故,信得过些。不过最近我发觉小茵有些情窦初开的模样,不大令人放心。”

杜庭宇小时候就见过尹小茵,知道她是个美人坯子。杜庭宇笑了:“小茵喜欢上了庄智奇?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随便。”

当着儿子的面,杜林祥不想谈论太多男女之事,他轻咳一声:“当然,你跟着庄智奇,学习是主要的,其他事多留个心眼便是,千万不能做得太明显。”

杜庭宇一边点头一边感叹:“家里的四叔、五叔,还有林叔,总归是这些老家出来的人,更靠得住。”

“你错了!”杜林祥掐灭烟头,“他们靠得住,不是因为忠心,而是因为本事太小,所以兴不起风,作不起浪。记住,不要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一夜,杜林祥没有回公司,就住在家里。离开书房,妻子周玉茹已在卧室等候着他。杜林祥与妻子,已经好久没有同房。看着原本就相貌平平的妻子年老色衰,杜林祥在那方面提不起一丝兴趣。

但杜林祥依旧与周玉茹聊了很久,回忆起年轻时光,还有独子杜庭宇成长中的点点滴滴,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这不是销魂蚀骨的激情,撩拨不起人的欲望,但一份厚重的亲情,却让人备感温暖。

一个男人,注定将经历三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年少时男欢女爱、卿卿我我;中年时含辛茹苦,一起养育儿女;年老时相依相扶,共同走完人生。能陪自己经历完这三段感情的,除了妻子,还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