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联手做局 3、无论官场、商场,真正的强者只会和赢家做朋友
第二天就是清明假期了。参加完一个饭局的廖海涛,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到家中。家中的妻子正和女儿一起收拾行李,明天一大早,一家人还要赶回河北老家扫墓祭祖。
身为在业界颇有名气的财经记者,廖海涛此刻还没有察觉,在他所乘坐的出租车后,一直跟着一辆白色商务车。
出租车抵达小区门口,廖海涛刚下车,身边就围上几名黑衣男子。其中一名男子掏出拘留证,冷冰冰地说:“廖先生,有些情况要了解,请跟我们走一趟。”
商务车的后门打开,廖海涛被押解上车……
一小时后,杜林祥便接到胡卫东从北京打来的电话:“杜总,你的事已经办妥了。”
杜林祥连声感谢,胡卫东客客气气地说:“大家是朋友嘛,小事一桩!对于廖海涛这种新闻界的害群之马,我也是深恶痛绝。”
停顿一下,胡卫东又说:“在杜总这里,我算交差了。下面就看警方的动作了。”
杜林祥笑着说:“铁板钉钉的事,廖海涛赖不掉。”
放下电话,杜林祥志得意满地点燃烟。那晚从吕有顺家中出来,杜林祥就急忙联系上胡卫东。除了表示自己愿意以八百万元的价格接手胡卫东手里的旅游项目,也想请对方顺便帮个“小忙”。胡卫东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下来。
胡卫东的能量的确惊人,自己一筹莫展的事,他几个电话就搞定。是啊,比起让吕有顺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抓一个廖海涛实在是小事一桩。胡卫东能否帮上吕有顺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起码在这件事上,人家手起刀落,一点不含糊。
抓一个廖海涛,当然不值八百万元。杜林祥还有自己的算盘——从吕有顺迷茫的神情中,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啊,自己可不能永远吊在一棵树上。眼前的胡卫东,不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参天大树?纬通的财务状况再严峻,这八百万元,该花也得花。
杜林祥接着拨通了袁凯的电话,除了表达谢意,也通报了廖海涛被捕的消息。这一次,袁凯立下了大功。正是他第一个通报消息,还与高明勇联手合作,通过一位在京城赫赫有名的私人侦探,弄到了顺龙集团常务副总孙兴国与廖海涛密谈的资料。
就连今天这个抓捕时间,也是袁凯提议的。接下来三天是假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记者被抓的事。这三天,也是留给警方审讯廖海涛的“黄金时间”。
“黄金时间”转瞬即逝。清明假期一结束,廖海涛被警方抓捕的事件立刻发酵。因为廖海涛此前不久发表的那篇报道,杜林祥立时成为舆论焦点。他不得不关闭手机,因为打电话来采访的记者太多。集团办公室一上午就接了三十几通电话,回答却永远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所有舆论,一边倒地痛批警方与纬通集团官商勾结,打击报复记者。甚至该期刊的上级主管单位,也发表声明吁请各方关注记者权益。
对于这些,杜林祥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河州市政府新闻发言人的一番公开讲话,却令他措手不及。这名发言人告诉记者:“实施抓捕的是杂志所在地警方,河州并不知情。不过纬通集团总部设在河州,河州相关部门将根据情况展开调查,弄清楚在该事件中企业一方是否有涉嫌违法的行为。”
这种带有明显倾向性的发言,岂不坐实了外界的种种质疑?难怪此言一出,媒体便大肆跟进,万箭齐发,箭靶中心的纬通与杜林祥,几乎被射成了筛子。
杜林祥有些沉不住气了,在清明假期结束后的第四天晚上,他又来到吕有顺家中。吕有顺正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见到杜林祥后调侃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活动能力这么强,外地警察的关系都搞定了。这几天大报、小报都在点你的名,感觉不错吧!”
吕有顺又拿起一份报纸:“这是人家今天刊登的一篇特稿,叫作《爸爸快回家》。文章模拟廖海涛女儿的口吻,说自己正和妈妈在家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一家人回老家。结果,爸爸却被一帮坏人抓走了。场景描写细腻,煽情恰到好处,就文章来说,真是难得的佳作。”
杜林祥摇头叹息:“当初还是有些心理准备,可没料到暴风雨来得这么猛。其他人乱说也就罢了,怎么河州市政府的新闻发言人也跟着起哄?作为政府的发言人,对媒体说这些太不负责任。吕市长,我知道姜省长那边肯定给了很大压力,但是……”
吕有顺依旧目光悠闲地盯着电视:“发言人说的话,是我亲自授意的。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提前审过。姜省长那边,倒还没施加什么压力。”
杜林祥很吃惊:“吕市长,你可是知道内情的人,怎么……”
“别着急,听我讲个故事。”吕有顺不徐不疾地说,“冷战时期,苏联击落了一架在其境内从事间谍侦察的U-2飞机,并俘虏了机上的美国飞行员。赫鲁晓夫手里抓到了一副好牌,可他并不急着打出去。相反,苏联透过各种渠道散布消息,说U-2是机毁人亡。美国人一看,觉得反正死无对证,就开始放心大胆地撒谎,一会说飞机是搜集气象信息的,一会说飞机导航系统出了问题,才误入苏联国境。看到美国人表演得差不多了,赫鲁晓夫就在莫斯科搞了场公开审判,让被俘虏的美国飞行员,自己站出来揭穿这一个个谎言。这一来,美国对别国实行间谍侦察,同时还公然对国际社会撒谎的事实,就彻底暴露了。”
杜林祥逐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再蹦跶一阵?”
吕有顺点点头:“林祥啊,你的手里抓着好牌,可别浪费了。廖海涛收钱的证据已经坐实,你还怕什么?让他们闹腾吧,最后都是扇自己耳光。”
杜林祥终于露出笑容:“这几天,廖海涛简直被外界塑造成了大英雄,等到真相公布,看他们还怎么说。”
吕有顺说:“你如今遭遇的谩骂越多,未来就会收获越多的同情。”
杜林祥搓着双手:“廖海涛被抓已经有些日子了,事情似乎也不宜久拖。”
吕有顺说:“你们动手抓廖海涛的时机选择得很好,清明假期前的晚上,此后三天放假,警方审讯时外界压力会小很多。至于公布的时机,我看下礼拜一不错。西方的新闻官都知道,发布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一般选礼拜五晚上;发布对自己有利的消息,最好是礼拜一一大早。”
杜林祥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吕有顺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他问道:“真相披露后,接下来又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适可而止。”杜林祥说,“把矛头聚焦在廖海涛身上,至于万顺龙,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去点名了。指望用这件事彻底扳倒万顺龙不现实,主要是让他有所收敛。”
吕有顺抿了一口茶:“林祥,这些年你的长进不小啊。这盘棋,你算看清楚了。”
杜林祥毕恭毕敬地说:“这都是你耳提面命的结果。”
吕有顺说:“当初那篇稿子出来后,省里领导还打招呼,让河州不要不讲原则地去支持纬通上市。出了这档子事,把上面的嘴也堵住了。关于上市的事,林祥你就放开手脚干吧。”
杜林祥露出憨笑:“到时候,还得麻烦吕市长。”
吕有顺淡淡说了句:“该出手时,我不会犹豫。”
礼拜一上午,被媒体穷追猛打了一个多礼拜的警方,终于召开新闻发布会,几十家媒体将发布会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原本憋足了劲,准备在发布会上发难的各路记者,面对警方出示的一件件证据,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廖海涛创作这篇稿件时,根本没有对纬通集团进行任何采访,他手里的资料,全是河州另一家企业提供的。稿件刊发前,廖海涛就收了人家的钱,正式见报后,对方又向他的银行卡里打了十万元。
新闻发布会上还播放了一段廖海涛在看守所接受媒体采访的视频,廖海涛对于警方指控的犯罪事实全部承认。当有记者追问是哪家企业在背后指使廖海涛时,警方发言人只是微微一笑:“案件还在调查过程中,相关情况不便披露。”
这一爆炸性新闻,立刻攻占了各大媒体的头条。舆论风向立即调整,对杜林祥的批判销声匿迹,记者们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挖出廖海涛搞有偿新闻的内幕。
杜林祥决定趁热打铁,赶在第二天举行纬通集团的新闻发布会。如今的杜林祥,可以周旋于高官巨富之间,长袖善舞,但要在公开场合面对无数记者的追问,心里还是没底。他决定派出庄智奇,代表纬通集团出席发布会。
发布会当天,庄智奇西装革履地出现在现场,还同每一位与会的记者交换名片。庄智奇的开场白可谓情真意切:“纬通的企业文化是低调、务实,我本人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也很欠缺。不过,今天看到这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朋友,我心里一点都不紧张。为什么呢?有话直说,实话实说,有什么可紧张的!只有挖空脑袋去编造谎言,心里才会紧张。尽管纬通此前遭到外界的误解,但我一直相信,媒体记者是社会良心的守护者,是最值得尊敬的人。像廖海涛那样的害群之马,只会是个别现象。”
接下来的提问环节,记者们异常踊跃,庄智奇也做了耐心细致的回答。当有记者问到“你能否说出在背后指使廖海涛的,具体是哪家公司”时,庄智奇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案件正在侦查阶段,相关结果应该由警方发布。纬通作为当事人,实在不方便多讲什么。”接着,庄智奇又按照杜林祥的授意,逐字逐句讲道:“我们通过各种渠道,也了解到一些消息。在背后指使廖海涛的,并非这家企业的决策者,而是个别中层管理人员。因此,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说这是某家公司的企业行为。”说完这句话,主持人宣布发布会结束。庄智奇起身挥手告别,快步离开会场。
万顺龙也在自己那间古色古香的办公室里收看了电视转播。发布会结束后,他扭头对站在身旁的孙兴国说:“姓庄的一开头不是说什么‘有话直说,实话实说’吗,怎么到最后谎话连篇?什么个别中层管理人员,不代表企业行为,敢情我还得谢谢他们!”
孙兴国低着头:“万总,都是我的错。”
万顺龙叹了一口气:“兴国,你知道错在哪儿吗?”
孙兴国摇着头不敢吱声。万顺龙冷笑一声:“民国初年,国务总理赵秉钧派人暗杀了宋教仁。凶手后来被抓,一时举国哗然。赵秉钧向袁世凯检讨时,也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袁世凯问他哪里错了,赵秉钧说他错在不该动杀念。袁世凯不以为然地挥手说,杀人不是问题,咱们北洋的弟兄没少杀人。不仅我们杀人,我们的敌人也杀人,杀人从来不是错。错就错在,你杀人,被人家逮到了。”
孙兴国满脸羞愧:“都怪我办事不力。”隔了一会儿,孙兴国又问:“杜林祥他们,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万顺龙说:“除了适可而止,他们还能干什么?要靠这件事扳倒我,还差得远。他们故意不点顺龙集团的名,甚至炮制出个别中层管理人员所为这样的弥天大谎,就是给我个台阶下。当然,杜林祥不会做赔本买卖,他的目的,无非让我退出借壳上市的争夺战。”
孙兴国说:“说不定还有转机。上午马姐不是去找姜省长了吗?只要姜省长肯站出来说话……”
“难啊。”万顺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说话间,办公室的大门推开,身着一套淡黄色连衣裙的马晓静走了进来。这套连衣裙是马晓静上个月在巴黎定制的,配上她曼妙的身材,可谓相得益彰。万顺龙依旧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并没有搭理自己光彩照人的妻子。孙兴国主动发问:“马姐,姜省长怎么说?”
马晓静叹了口气:“还没等我开口,姜省长就把我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他说顺龙与纬通都是洪西的明星企业,为什么要私底下搞小动作,互相拆台?”
孙兴国说:“他老人家就不能帮我们说几句话?”
马晓静摇头说:“姜省长说昨天晚上吕有顺亲自找到他,表明了河州市政府的态度,那就是希望顺龙与纬通以和为贵。吕有顺还说杜林祥很顾大局,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姜省长当时就表扬了杜林祥,还让吕有顺把他的表扬转达给杜林祥。”
万顺龙冷笑着说:“姜省长表扬了杜林祥,那对我有什么指示?”
马晓静说:“就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到此为止,这句话他也对杜林祥说了。第二句话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万顺龙无奈地摇着头:“退吧,退吧。不退又能怎样?证据都捏在杜林祥手上,硬撑下去,人家可不会再这么客气。”
孙兴国有些懊恼:“这么多年的朋友,姜省长就不能帮咱们一把?”
“幼稚!”万顺龙呵斥道,“水涨船就高,水浅暗礁多。无论官场、商场,真正的强者只会和赢家做朋友。这一局咱们输了,所以不配有朋友。”
这时,万顺龙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吕市长,你好啊。”
吕有顺也笑呵呵地说:“万总,今晚有空没有,到市政府食堂,我请你吃饭。”
万顺龙说:“市长大人的召唤,我岂敢推辞。不知道今晚还有哪些贵宾?”
吕有顺说:“贵宾没有,都是几个老朋友。我把林祥也叫上了,大家好好聚一聚。”
万顺龙淡淡一笑:“好的,晚上见。”
晚宴只有六个人参加。纬通方面是杜林祥、庄智奇,万顺龙带着孙兴国,政府方面则是吕有顺与一位副秘书长。
开始的气氛有些尴尬,吕有顺提议共饮三杯暖暖场。放下酒杯,吕有顺说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也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把大家找来。”吕有顺瞟了一眼杜林祥:“林祥,我先要批评你。有再大的委屈,你就不能来找我,非得去报案?弄得沸沸扬扬。报案也就罢了,还跑去外地报案,你是不相信河州?别忘了,这些年河州政府对纬通的扶持可不小。”
杜林祥很佩服吕有顺的演技,他赶紧说:“吕市长批评得对。关于去外地报案,主要是廖海涛供职的杂志社在外地,我这也是遵循属地管理原则……”
吕有顺挥手打断道:“我不管什么属地管理原则,总之这件事弄得河州很被动。人家把廖海涛都抓了,我和市委陶书记才知道情况。”
这时,吕有顺话锋一转:“当然,你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抓了人后,没有得理不饶人。我看了昨天你们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没有点顺龙集团的名字,这就很好嘛。”
吕有顺加重语气:“对于纬通集团的这些举动,不仅我个人持肯定态度,市委陶书记,省里的姜省长,都提出表扬。”
吕有顺这时转过头,轻言细语地对万顺龙说:“万总,这次顺龙集团的一些举动,是否也有欠妥之处?”
万顺龙当然清楚,吕有顺刚才声色俱厉地批评杜林祥,实则是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他双手搓着大腿,一脸尴尬:“我律下不严,给领导添麻烦了,更对不起林祥。警方一旦查实,顺龙集团内是谁在勾结廖海涛,我一定严惩不贷。”
万顺龙的语气无比诚恳,但满桌人甚至包括他自己,心中都在发笑,说谎话时要不要这么恳切?不过很快,吕有顺便以更大的“真诚”回报给他:“下面的人犯了错,万总你不护短,这很好。”
杜林祥这时说道:“万总,这么多年你对兄弟我的帮衬真不少。现在这件事,我只把它当成一场误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来,兄弟我敬你一杯。”
吕有顺一拍大腿,也端起酒杯:“林祥这话说得好啊。我来陪一杯。”
三人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吕有顺说:“无论顺龙、纬通,都是河州市的重点企业,应该齐心协力,共同为河州经济社会的发展添砖加瓦。下一步,你们企业都有哪些大动作?”
杜林祥说:“今年纬通的重点工作就是上市,企业发展到这一步,上市这条路必须得走。如今和一家准备卖壳的上市企业正在接洽,应该很快会有结果。听说这家企业,和万总也有接触?”
“上市是好事啊。”吕有顺说,“大家都是河州的企业,还得注意协调合作。比方说借壳上市这事吧,市场上的壳多的是,没必要所有人都盯着一个。否则,到头来,反倒是河州的企业吃亏,卖家得了利。”
万顺龙当然能听懂吕有顺的弦外之音,若是以往,他大可以在吕有顺面前据理力争,甚至还能玩些阳奉阴违的把戏。可惜此一时彼一时,万顺龙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必须立即止损。
万顺龙说:“今天当着吕市长与林祥的面,我表一个态,在借壳上市这件事上,顺龙绝不会和纬通形成竞争关系。”
“好啊,团结就是力量。为了咱们河州企业的大团结,大家干杯。”在吕有顺的倡议下,在座所有人共饮了一个满杯。
晚宴结束后,杜林祥与万顺龙一起走到停车场。杜林祥依旧主动为万顺龙拉开车门,还一个劲地说:“廖海涛的事,万总千万别介意。”
“林祥客气了。”万顺龙笑了笑,“全国解放后,毛泽东第一次访问苏联。毛泽东有些委屈地说,自己是长期受打击排挤的人,有话无处说……斯大林立即打断毛泽东的话:不,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不能谴责胜利者,这是一般公理。”说完这句话,万顺龙便弯腰钻进车里。
杜林祥坐回自己的轿车,朝庄智奇说:“这个万顺龙,还是那样心高气傲。”
庄智奇说:“不管怎么说,这一局,毕竟是咱们赢了,而且赢得十分精彩。”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给谷伟民打电话,明天咱们就去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