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东江寺修复工程正式投标前三天的晚上是周末,东方长青和周娴的儿子东方明放假回来了。孩子升了高中,住校后就只有星期六才能回家,睡一晚后第二天清早就要赶回学校补课,紧张得像是打仗。因此,周六这一天就成了夫妻俩关心的大事。周娴陪着儿子说话的当儿,东方长青就去办饭,孩子长期在学生食堂里就餐,油水不足,回家得好好补一下。吃饱晚饭,一家三口难得地坐在沙发上,其乐融融地看到电视,门铃就响了。东方长青皱了皱眉头,不想开门,但门铃却不屈不挠地响着,周娴无奈,只得去开门。门一打开,一个肥头大脸的汉子就挤了进来,把周娴吓得直往后退,说:“你是谁,找谁?”

那人进了门,对着东方长青就鞠躬,说:“东方局长,敝人满维成,您不记得了?鸿运工程公司董事长,特来登门拜见东方局长。”

东方长青不觉愕然,继而就想起来了,上次东方长青请汪远辉吃饭的时候,就是这个满维成一起跟来,还说在他当县长时就已经认识他了。东方长忙站了起来,说:“是满老板,请进请进。”满维成也不客气,噔噔噔就进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东方长青看到儿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起身进书房里去了。

周娴耐着性子给满维成倒了茶,说:“你们聊吧,我到里面和儿子说话。”也走进房里去了。东方长青直截了当问道:“满老板深夜来访,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那满维成似乎底气很足,也不绕弯,说:“听江书记说,东方局长对我们公司非常关心,我是来感激您的,我们鸿运公司实力雄厚,承揽过缁煦市的很多大工程,完全可以放得心的,到时还请东方局长给关照关照。”

东方长青笑,说:“满老板,这就看你的实力了,当然,江书记已经介绍了你们工程队的情况,我对你们鸿运公司是有信心的。报名费交了吗?”

满维成连连点头,说:“交了交了,我不会让领导为难的。”

东方长青点了点头,说:“满老板走南闯北,这些规矩自然会懂了。现在的很多老板,不太体谅我们办事人员的难处,工程竞标,不是一件小事呢,涉及方方面面,法律法规,满老板是个明白人,还是要作好两个打算,万一不中标可不要怪呀我。”

满维成本来是抱着手到擒来的心态来的,这下听出了东方长青的话外音,就有些慌了,说:“东方局长,这个这个,我们的实力你要相信,江水长书记是亲自考察过的,江书记考察得很严格。我们修建了很多大工程,都是优质工程。”

两个人说话期间,周娴和儿子东方明几次三番地走过来,又回书房去了,周娴还能忍受,儿子东方明脸就沉得仿佛就要下雨的样子。东方长青知道,老婆和儿子是烦透了这个不速之客了。于是笑着说:“满老板,不是我不相信你,文物的修复,有它特殊的要求,比如说,对佛教的理解,还要有懂得彩绘的人才,等等。不是说会建桥,会起楼就可以的。再说,竞标竞标,在于一个竞字,就是要竞争,中不中标,除了实力,还有价格,技术,理念等等,很复杂的。这样吧,后天就要开竞标会了,你回去准备一下,特别是要准备好资料,祝你竞标成功。”

满维成也听出了东方长青话里送客的意思,却不站起来,四平八稳地坐着,套近乎似地问:“东方局长,您有几个孩子?”东方长青说:“如今这年代,还能有几个,我就一个儿子。”满维成说:“公子长相清秀,以后必定是前程远大呀,不瞒你说,我也是一个儿子,却不怎么成器。”

东方长青就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吧,现在的孩子,不像我们那个年代懵懂,现在的孩子年纪不大,却都是有主见的。”

“那是那是,我那孩子读书不行,恶作剧起来倒是有一套,现在就只能在社会上混混了。还是羡慕您有这样好的儿子啊。”满维成感慨地说,突然变魔术似地掏出一张卡来,也不递给东方长青,而是放在茶几上,说:“这是一点小意思,给孩子读书吧。”

东方长青连忙制止,拿起卡来塞给满维成,说:“满老板,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不能收的,你就不要逼我犯错误了。”满维成就伸出手来抵挡,说:“看你说的,东方局长,我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读书的,你放心,这个和工程没有关系,真的,我因为儿子不肯好好读书,到现在都是一个遗憾。说实话,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还愿地地方,小侄既然读书用功,我就把对儿子的遗憾在这里弥补一下,这不过份吧。”满维成态度很坚决,手劲也很大,东方长青都有些坚持不住了。

周娴和儿子听到客厅里有动静,就打开了书房门出来看。门一响,东方长青怕儿子看到了不好,就不再坚持,随手把信用卡放在茶几上,拿过茶杯把它盖住了。满维成笑了起来,说:“我走了,东方局长,打扰你这么久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竞标的事,还请多关照,我保证会做成一个优质工程,您放心好了。”

东方长青把满维成送到门口,两人握手道别,临出门时,满维成笑着说:“东方局长,江书记很看重你啊,说你年轻有为,以后,兄弟我还要多靠你庇护呢。”东方长青一笑,说:“江书记是错爱了。”

送走满维成,东方长青回到客厅,先把信用卡收藏好,免得被孩子发现,这对孩子会造成影响的。刚收好,周娴和儿子就过来了,周娴没好气地说:“以后有工作到办公室谈去,家里又不是你办公的地方,不要老把那些人引到家里来。”东方长青赔着笑脸说:“人家要来呀,我能把他赶出去?”

儿子东方明读高中了,嘴上长着还不能称为胡子的茸毛,也帮着他妈妈说话,说:“有事不到办公室谈,跑家里来,还能有什么好事呀。爸,你可不能当贪官啊。”

东方长青看了儿子一眼,儿子的态度是严肃认真的。东方长青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小子说的虽然剌耳,但却是有道理的,凡是不在办公室里去谈,而到领导家里去谈,大半是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是,现在社会进步了,有好多事,其实在办公室里也谈呢,如今的领导,办公室始终是关着门的,除了怕被上访的群众闯进来外,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这就是小孩子们不懂的地方了。正如智慧大师所说,心中有佛,处处皆菩提。相反,如果心中有魔,又何尝不能处处都作孽?想着,就对儿子说:“你看爸爸像是贪官吗?”

儿子板着脸,好像很成熟的样子,说:“人都会变的。”

东方长青哈哈大笑起来,连周娴也笑了,说:“儿子,怎么能这么说你爸。”东方长青连忙制止周娴,说:“儿子说得好,这是悬在爸爸头上的鞭子呢。”

其实,东方长青心里,却还是思潮翻滚的,仅仅一个三百来万的小工程,找到他的工程老板太多了,可以说所有报名的老板都找到了他,有的在茶馆,有的在办公室,没有空手来的。东方长青不能不承认,这确实是一种诱惑,强大到难以拒绝。现在官场上的人,都懂得工程招标的猫腻,就是来者不拒,竞标完成后,不中标的公司的款项就退回去,中标的公司送的款就收入囊中,这样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东方长青因为心里的一点儿理想主义情绪,却不收下任何一家公司的东西,这已经让他得罪了不少老板了。

但是,对鸿运这样的公司,东方长青确实没有把握拒绝。这类热衷于找领导的公司,实力都还是有一些问题的,至少是不自信。如果按照正常的招标,鸿运肯定是要被淘汰的。只是,那天晚上喝了点酒,为鸿运公司的事自己已经不小心把江水长得罪了,这次如果不让鸿运公司中标,只怕还要把江水长得罪到底了。官场上,得罪领导是大忌,东方长青记自己还是乡镇干部的时候,乡党委书记有一句口头禅,说:“对待领导,我的法则就是‘是是是,好好好,英明英明英明’”。果然,这位书记后来官运亨通,没几年就调到县建设局当局长,接着就是副县长,可惜最终还是没有把握好,当建设局长的时候手伸得太长了一点,后来东窗事发,被双规了。

官场上还有一种说法,服从领导就是政治原则强和党性强的具体体现,从这个方面来看,东方长青也是有着深刻教训的,当县长的时候,不就因为和一把手有分歧而失了前蹄吗?权衡利弊,东方长青觉得东江寺工程不过一般小工程,只要在质量上抓紧一点,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即使有点问题,也不至于太严重,至少没有得罪江水长的后果严重。

三天之后,竞标会正式召开了,在评委们的投票中,鸿运公司得票最高,顺利中标。东方长青不由得感慨起来,自己虽然收下了满维成的银行卡,却根本没有为他运作什么,甚至还投了一张弃权票,他还是顺利中标了,这其中的内幕,只怕只有满维成和评委们自己知道了。

竞标人的当天晚上,东方长青打了文物局长严冬生一个电话,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严冬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头汗水来跑来了,见东方长青正在看文件,脸上很平静,才放下心来,问道:“局长,您的我有什么指示?”

东方长青笑笑,给严冬生泡了茶,说:“工程要开工了,你是常务副指挥长,质量要把住呀,我就是不放心工程的质量。”严冬生笑着说:“这个您放心,我文物局派两个人专门盯着。”

东方长青就拿了一张卡来,说:“严局长,我们交往不太多,但我通过考察,对你是信任的,这里有一张卡,不瞒你说,这是别人送给我的,如何处理这张卡,我很为难。退是不能退的,那样要得罪人。当然,更不能交给纪检,想向你讨个主意。”

严冬生一下子就觉得浑身躁热起来,他没有想到,东方长青地把自己叫来,要谈这么一事。当下结结巴巴地说:“谢谢局长对我的信任,这个,这个……我也没有经验的。”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实话说吧,冬生,我今天就想把这张卡给你,你不是缺钱维修文物仓库吗?这里有十万元,你拿去修文物仓库吧。”

严冬生问:“这,行吗?”

东方长青大笑,说:“这怎么不行,与其把钱送给纪委会,还不如我们自己拿去办事业,只是,这十万元的往来账,你要搞好,收入账的名目,你自己去造一个吧。”

严冬生不由得就回惊作喜起来,双手接过了卡,笑着说:“十万元,维修一个仓库够了,那我就拿去了呀。”

东方长青说:“你给你打一个收据吧,还有一条,钱取了,卡不能丢,另外,注意保密,任何人都不得告诉,切记切记。”严冬生笑着说:“这个我懂得,我现在就给你打吧。”

送走严冬生,东方长青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那汤手的十万元,算是处理掉了。

万浩那头很快就回了话,说:“老同学,找个馆子吧,我已经和省发改局的几个处长联系好了,嘬一顿?”东方长青大喜,说:“谢谢老同学啊,这么快就摆平了。”

万浩只是笑,说:“摆平还远着呢,摆平也不能靠我啊,要靠你自己,在这里我指点你一下,该花的还是要花的,不然市里给你们那么多的项目准备金怎么用?”东方长青说:“这个我懂的,只是人头不熟的时候,也送不出去。”万浩笑着说:“你东方人精一个,还熟不了几个人?先讲清楚呀,今天我只是给你引荐,关键的工作还是要你去做,我是不能越俎代疱的。”

两个说了一会,东方长青问万浩,缁煦市这方面要请些什么人陪同,要不要市级领导。万浩回答说:“这些就不必了,兄弟们喝喝酒,玩玩,联络一下感情,也就行了。领导在场反而放不开。”东方长青又问要不要请市发改局的人参加,万浩回答不要。东方长青就笑,说:“那我把我们系统的美女们叫来吧,陪酒陪舞,文广局什么没有,美女资源还是有的。”

万浩大笑,说:“这样安排就对头了,在省一级,处长不算个什么领导,有点不官不民的样子,却是最有实权的一个阶层。这个阶层的人,也是最难侍候的。”

当下,约了时间地点,东方长青建议还是神州大酒店,档次高。万浩说:“那鬼地方是领导出没的地方,去了反而放不开,听说永吴县新开发了一个什么大峡谷风景区,里面宾馆什么的设施齐全,还有高级娱乐场所,我们不如就去那里,可以玩得尽兴。”

约好后,东方长青就找了几个副局长商量,常光美听说要施美人计,就有些发怵,说:“这个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只怕要留后患,别人一纸举报,我们承担不起。”苏易元就笑,说:“老常也太小心谨慎了一点,我们只不过是叫演员们陪陪酒,唱唱歌,料也不会出什么事。当然,如果是出了事,只要是你情我愿,谁也没有什么说的,如今公务员们搞婚外恋还少了?也不见哪个为这事受处分。”

东方长青不做声,听大家说。常光美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虽然目前看起来文广局风平浪静,正副手之间的关系处理得不错,但人心隔肚皮,如果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了,保不准哪天就会变成别人攻击自己的子弹了。惯于官场争斗的人,如果是掌握对手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不会说出来的,藏在肚子里,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像武功片里的高手们抽出宝刀一样豁地抽出来向对方砍去。当下,就笑着否定了自己的提议,说:“我也觉得不妥,所以和大家商量,这样吧,美人计还是不能做,也埋汰我们文化系统的人不是?下面我们议一议另外的事,这次去和省发改委的领导联络感情,也是林学敏市长、江水长书记他们的意见,觉得我们必要时可以先趟一下路,既然是联络感情,钱还是要花的,市里专门给我们拨的项目准备金,还有一部分没有到位,请易元局长和财政联系一下,先拨一点过来。”又安排了其他的几位副局长在家守家,处理日常事务,这样,就把美人计的话岔开了。

散了以后,东方长青单独把苏易元叫到一边,安排去财政拨钱的问题。财政近年有些紧张,钱不容易拨出来。东方长青说:“易元,这次一定争取多拨点银子过来,没有银子,什么都是空谈。”苏易元就问打多少钱的报告,东方长青说:“打个十万吧。能够得到个六七万就算是胜利。报告打出来后,找林学敏市长签字,然后再找张晓明市长签,最好是能让张市长亲自给财政那边打个电话,不然,财政局长莽子那里,还有财政局的支付局那里,都是阎王殿。”

苏易元点头说:“行,我去跑一跑,就是拼了这张脸也要把这钱给拨出来。”东方长青听了,就开玩笑说:“你那张脸值什么钱呀,还是要靠市长他们的脸的。这样吧,能拨多少就拨多少,如果不够,电视网络公司那里估计还有一点钱,到时候挪一手也就行了。”

苏易元又问:“局座,难道真的不要陪酒陪舞的了?这是我们文广局的唯一优势呀。”东方长青笑说:“这得冒风险呢,老常这人还是很老成,想得深,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能为了项目,把我们局班子搭上去呀。”

苏易元说:“我倒是有个办法,到时候美人计还是要施的,只是不要让他们知道,控制一下范围就是了。至少说把我们的演员叫去,也确实埋汰了我们文化人自己,不如就在美容美发厅里选上几个能歌善舞的小姐冒充一下,谅他们也分辩不出来。”

东方长青大笑,说:“偷梁还柱呀,这倒是个办法,你去办吧,一个是小姐要漂亮有气质,会跳舞唱歌。另一个呢,不能在缁煦市市内找,万一让人认出是小姐,就砸锅了。第三,正式的演员还是要去几个,不然就显得假了。我们的演员只要聪明一点,到时叫她们陪万部长和你我二人就行了。”

果然如东方长青所料,财政局只拨了六万元过来,算算,应该够了。为了找够素质的小姐,苏易元带了一台车和剧团负责声乐的专家,在邻近省的城市里找了几天,总算是选上了三个年轻漂亮,能歌善舞的小姐。这下真的就万事俱备了。

去大峡谷景区的那天,东方长青还是感觉心里不踏实,就和苏易元先去,几个女孩子两个小时后再来。东方长青说:“易元,只怕今天我们不能少喝酒,更不能少劝酒,要把发改局的处长们先灌得半醉,就不会露馅了。”

苏易元笑,说:“放心,就是醒着我也保证他们分不出来,那几个小姐,我让人培训了几天,比演员还演员了。”

因为不是同路去,一路上东方长青就不断用手机和万浩保持着联系,询问他们的车到哪儿了,请他慢一点,主人不先到就失礼了。万浩笑着说:“东方,你不愧是县长出身,理得细。放心,我们还在城里转呢,你们到哪儿了?”东方长青说:“已经在半路上了。”万浩说:“你们只管走,到了地方,先把房间开了,我们就到。”

永吴县离缁煦市有一百二十多公里,高速跑下去也要一个多小时,东方长青一路上脚不离油门踏板,只50分钟就到了。大峡谷风景区却幸好在永吴县的边上,车沿着一条河的左岸一路驶去,半个小时后就进入了一个大峡谷,两岸夹峙,势若倾倒的样子,悬岩之上,怪树林立,虬枝倒悬。进得深了,峡谷更加狭窄,两边的山仿佛就要挤压过来,再行十来分钟,就见峡谷被什么人撑开似的,豁然开朗起来,河边也显得宽阔了一些。河的两岸,竹林茅舍,远远地还飘着酒旗,东方长青不觉叫出声来:“好地方!”

苏易元问:“局座您以前没有到过这里?”东方长青点头,说:“我平时只去东江寺,想不到缁煦市还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到了,竹篱茅舍之间,还夹杂着一些小别墅,都不太大,却显得十分别致。东方长青开着车选了几个地方,终于选中了一家叫“陶渊明山庄”的酒店,两人进去查看了一下,感觉不错,干净而且有韵味,既有住宿又有餐厅。开了房,东方长青用手机通知万浩,说了宾馆名称,万浩说他们也快到了,正在下高速。

放下电话,苏易元问道:“要不要把永吴县的文广局长叫来?”东方长青说:“不必了,县级文广局日子也不好过,我们这么多人,他接待了,资金上受不了,不接待我们又是上级指导关系,为难人。”

一杯茶还没喝完,万浩他们到了。东方长青和苏易元迎了出去,只见两台车,万浩一台,发改局的一台,万浩从车上下来,握了手,说:“老同学,我把几个处长都请来了,就看你的了。”这时从后面那台车上下来了三个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万浩拉着东方长青迎过去,说:“来来来,几位处长大人,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同学东方长青,缁煦市文广局局长。”说着,就排头介绍过去,说:“这是张处长,省发改委社会发展处的头,这位是向处长,投资处处长。这位程总工程师。”几个处长每当万浩介绍到自己的时候,都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社会发展处处长叫张斌,投资处处长叫向林,程总自称程安家,却不知道是什么工程师。大家握了手,幸会幸会地客套了一下,东方长青也把苏易元介绍了,说:“各位领导,我们进去说吧。”

大家进了酒店,在二楼找一个茶厅坐了,时间还早,喝茶的人不多,东方长青请大家点了茶,笑着说:“这大峡谷我还是第一次到,不知各位以前到过没有,在我看来,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不如我们吃了早饭后去游玩一趟吧?”万浩就看了其他三个人,张斌说:“东方局长真是第一次到啊,这倒是值得一看的,我们三个都到过了,还不止一次。”东方长青就笑,说:“看来我还是孤陋寡闻呀,眼皮底下有这么一个好地方,竟然不知道。这样吧,既然几位处长都到过了,游玩就不搞了,等下看安排点什么活动好?”

万浩笑着说:“这就得看几位处长的了,我是断手屠夫卖牛肉——不挑不剔,什么都可以作陪的。”张斌就开他玩笑,说:“万部长见多识广,当然是水里火里都去得的,这样吧,难得兄弟们一聚,还是打打牌聊聊天,也比爬山看景出一身臭汗的强,我建议还是长沙麻将吧。”

东方长青就笑,说:“张处长是点了我的弱项啊,要是重庆打法,乱将我还勉强,长沙麻将非得弄出个二五八将,实在令人头疼。”

向林笑着说:“东方局长是谦虚了吧,长沙麻将联众上有这个游戏的,全世界华人都会打。再说,麻将这东西,还是要靠运气,技术是其次。”

东方长青笑,说:“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了,也借这个机会向诸位老兄学习学习,只是,这麻将只能四个人,我们有六个人,谁上谁不上?”万浩就笑,说:“不管谁上,你缁煦市文广局是要上一个人的,我也自告奋勇一下,张处长你们谁上?”张斌就笑,说:“向处长和程总上吧。”

程工程师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见状连忙摆手说:“我不行我不行,我带了材料来的,要赶材料。”张斌就笑,说:“程总是扶贫工作先进个人,怕是见到麻将先腿软了吧?”向林就接口道:“张总腿软,只要其他零件不软就行了。”大家都笑。

当下确定了打麻将,吃了早餐,东方长青找了一个没人的机会,拉了苏易元一把,就进了卫生间。苏易元会意,跟着也上卫生间。东方长青说:“易元,今天这场合是要打业务牌的,你拿的钱先给我一万块,也悄悄给万部长一万块,不要让发改局的看到了。另外,继续和卫红局长联系,叫演员们赶到这里吃中饭就行。”

苏易元说:“行。”拿了一沓新钞票给了东方长青,东方长青就出去了。

从餐厅去包厢的路上,苏易元就紧紧跟了万浩,在转角的地方,找了一个别人不注意地时机,把一沓钞票塞在万浩衣兜里,万浩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紧走几步赶上大家。东方长青看在眼里,心想苏易元确实是会办事的,做这样的事其实不必要有很多枝蔓,简洁直截是最好的方法。

到了包厢,大家在自动麻将机边坐了,万浩含笑看着苏易元,说:“苏局长,你来?”苏易元连忙笑着推辞,说:“您玩您玩,我负责服务。”

万浩笑着说:“我是说让你们文广和发改委组团对抗的好。”

张斌不满意了,说:“万部长,你可不能走,你走了,谁给我们持贫。”东方长青就笑,说:“张处长说得对,万部长是不能走的,再说,万部长是省委宣传部领导,是专门分管宣传文化的,我们是一条线,人大代表团还是叫宣传文化代表团嘛。”万浩本来就是客套,也就当仁不让了。

当下定了方位,恰好也是万浩和东方长青对家,张斌和向林就笑,说:“还真是界限分明了,文化系统对发改系统。”万浩笑,说:“这是天意。”

四个人打牌的时候,程总去房间写材料了去了。苏易元在旁边看,给大家搞服务,发烟,倒茶。一切妥当了,才倚在万浩后面看牌,东方长青心里暗笑,心想苏易元一定是舍不得那一万块钱,怕万浩不打业务牌,赢了也说是输了。想着,就几次拿眼睛去看苏易元,苏易元会意,换到张斌那边去看。

两个小时下来,东方长青和万浩就各输去了二千多块,笑着说:“发改局真不愧是搞经济的,计算周密,真是滴水不漏呀。”张斌低着看了一下自己面前码着的一沓钞票,笑着说:“承让承让,我说过的,麻将不完全靠技术,主要还是手气。”万浩就开玩笑说:“东方,你手气不好,是不是昨晚上做了什么事了?”东方长青大笑,说:“万部长手气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啊。”正说着,手上刚放的二条就被向林捉了炮,万浩笑着说:“如何,还是有问题吧,如果昨晚不做坏事,只怕手气不不会这么背。”

接下来,张斌扣了一张夹八万自摸,大家积极运钱给他。张斌就兴奋起来,说:“中国人是很聪明的,特别是古代我们的老祖宗们,在娱乐方面富有创新意识,不说别的,就单是象棋和麻将,就让人叹为观止,不但可以娱乐,还有相当的哲理在里面。象棋暗含兵法就不说了,就说这麻将吧,暗合天罡地煞之数,变幻无穷,更是能体现许多人生哲理呢。”

东方长青本来就爱玩麻将,平时打麻将只是小小地下注,只当娱乐。因此对麻将也可以是深有研究了,当下就表现得特别感兴趣,笑着说:“张处长打麻将还打出理论来了,我倒是要讨教讨教。”

张斌心情愉快,也就乐意卖弄,笑着说:“麻将的历史,可追溯到三四千年以前。有一种说话,说麻将初时是宫廷游戏,后来经过长期的历史演变,逐步从宫廷流传到民间,到清朝中叶基本定型。还一种说法则历史并不久远,说是兴于明朝,传说明朝有一个名叫万秉章的人在古代叶子格戏的基础上创造了麻将,以自己名字中万、秉、章三字作为三种基础花色,也就是今天麻将的万,饼,条。”

张斌这样一说,大家不禁佩服他的博闻强记来。尤其是苏易元,盯着张斌的目光简直就是崇拜了。

张斌兴致更高,继续发挥:“当然,更有一种说法流传甚广,说麻将本是江苏太仓‘护粮牌’。资料记载,在江苏太仓县曾有皇家粮仓,常年囤积稻谷,以供‘南粮北调’。因为雀患频生,损失不小。管理粮仓的官吏为了奖励捕雀护粮者,就用竹制的筹牌记录捕雀数目,凭这个筹牌发放酬金,这就是‘护粮牌’。这种筹牌上刻著各种符号和数字,既可观赏,又可游戏,也可作兑取奖金的凭证。这种护粮牌,其玩法、符号和称谓术语无不与捕雀有关。例如,‘筒’是枪筒,‘索’是串起来的雀鸟,‘万’是赏钱,等等。有意思的是,麻将玩法的术语也与捕雀护粮有关。如‘碰’代表枪声,‘吃’、‘杠’等术语也与捕鸟有关。太仓方言叫‘麻雀’为‘麻将’,打麻雀自然也就叫成打麻将了。”

“还有一种说,说麻将是郑和下西洋时为了让士兵娱乐,以免想家发明的,这也有一定道理,但可以肯定,郑和不过是对古人的游戏进行部分改革而已。”张斌说着,打下一张九万来,坐在下首的东方长青笑着把自己的牌倒下来,说:“既然打麻将是打麻雀,我就打它一只,哈哈。”张斌放了炮,连忙开钱,说:“说了半天,没有课时费不说,还要开钱啊。”万浩就揶揄他说:“理论水平不错,实践起来未必。”大家全笑了。

东方长青说:“张处长强闻博记,令人佩服。正如您所说的,麻将确实包含不少人生哲理。就我看来,这麻将其实体现了中国古文化的精华呢。”

万浩明白东方长青是要投其所好,于是装出好奇的样子,说:“东方原来也对麻将理论深有研究啊,说说看,这麻将究竟体现了中国文化的那些东西?”东方长青笑,说:“我也是受了张处长的启发呢,我想打麻将的目的,不过是追求一个‘和’字,和读音为胡,但写法却是和谐的和字。可见中国古代是很讲究和的,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这当然是最高境界了。从麻将联想到人生,要达到和,还真是千差万别,不免要令人多生感慨。”

张斌的兴趣果然就被提了起来,连抓牌都快忘记了,说:“东方兄倒是说说,有些什么感慨?”

东方长青笑着说:“虽然人生目的都是一个和字,但能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却是千差万别。首先,人一生下来,就分三六九等,不由你去选择。就如同我们抓牌,也许你抓的牌非常好,一抓上手就听牌了,这就不需要多大的劲就可以和牌。有的人生在农村最低层,一生下来艰难困苦就在前面等着,这就等于是抓了一手烂牌,要想和牌,不知道要付出何等艰辛的努力。人生的努力与否,就是打牌的过程,抓得一手好牌,如果不去努力,丧失了机会,也可能一事无成,抓了一手烂牌,通过努力进取,慢慢进张,也可能最终达到和牌的目的。而且这麻将牌除了讲运气之外,其实还最讲究一个心态的和字,心浮气躁,好牌都会打成烂牌,每战必输;心平气和,就能计算周密,以退为进,最终和牌。这不也能够折射人生吗?”

大家听了,一时间竟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张斌首先打破沉默,说:“东方兄高论,令人佩服。说实在话,以麻将游戏参悟人生,闻所未闻,今天不虚此行了。”

万浩见张斌说得太认真,为了活跃气氛,就大笑起来,说:“东方一席高论,真可以说是语惊四座了。只是,你参悟如此透彻,却还总是放炮。难道放炮也有什么哲理不成?”东方长青也笑,说:“有,有。你不放炮,我不放炮,哪来和牌?这也应了中国古代哲学中的舍得二字,有舍有得,舍而后得嘛。”

万浩大笑,心里却想,看来东方长青是准备直入主题了,这话说得有些儿直露,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在公关。看看张斌二人,却并不介意,张斌看着东方长青的目光,除了亲热,甚至还有一些相见恨晚的味道了。万浩审时度势,说:“张处长,向处长,东方局长的意思,大约是攻你们的关呢。”

张斌大笑,说:“东方兄攻关也叫人高兴,说实话,我们在这部门,公关的见多了,无非掩掩藏藏,藏头露尾,像东方兄这样爽直,倒更令人乐意接受。”又说:“我有个提议,我们以后就不称什么衔头了,以后大家以兄弟相称,如何?”

东方长青心里的一个石头落了下来,张斌这人看来也是个爽快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只要建立了感情,事情是不难办的。想着,慨然道:“长青也不避讳是来公两位老兄的关的,但是,工作是一回事,朋友又是一回事,我自觉和两位老兄投缘,如果不弃,我就称您们一声老兄。今天我们兄弟在一起,工作先摆以后面,玩得尽兴才好。”

张斌说:“东方兄气质非凡,博学广才,真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令人敬佩,我是十分乐意结交这样的朋友的。”向林也说:“东方兄,我们共处一城,以后还是要经常一起聚聚,万部长你就做个召集人吧,开人大政协会还要一个召集人呢,你位子高,威信高。”万浩就大笑起来,说:“这倒容易,东方我们是同学,我去请他是无有不来的。只是你们二位,可不能食言呀。”

张向二人笑,说:“放心放心,无论打牌娱乐,你一叫准到。”

话说开了,气氛就更加融洽起来,牌桌上言笑晏晏,东方长青绝口不谈工作,相互间问了些家庭情况,聊一些儿女的话,转眼就到吃中餐的时间了。这时东方长青的电话响了起来,却是卫红打来的,卫红说:“局长,我们到了,在哪儿和你们会合?”东方长青笑,说:“你们的时间掐得真准呀,刚准备吃中饭呢。”说着,报了酒店名称。

万浩就明知故问起来:“是谁呀,东方?”东方长青笑说:“恰巧我们剧团的几个演员也来这里玩,碰上了。”

万浩笑,说:“既然碰上了,就叫她们一起吃饭,我还是要看一看你们的演员的素质如何。”东方长青含笑答应了,对苏易元说:“苏局长,你去接卫局长他们一下。”苏易元答应一声去了。

一会儿,卫红带着几个女孩子进来了,东方长青笑着站起来,说:“卫局长,你们真会找地方。”卫红笑,说:“我们跟着领导走没错吧。”东方长青就把几个领导介绍了,又叫卫红介绍了几个女孩子,却是慕容冰和程茜,另外三个女孩显然就是请来演戏的小姐了,分别报了名字,东方长青粗略瞟了一眼,三个女孩都举止端庄,秀丽可爱,外表看起来也还清纯,这才放下心来。打牌的几个人重新坐下后,慕容冰就在东方长青身边坐了下来,说:“局长,我看你打牌吧。”程茜因为东北考察时跟的是江水长,这时不太好意思去陪万浩,勉强扭妮着过去了。那三个女孩见状,有两个就分别在张斌和向林身边看牌,还有一个因为剩下来,就要黏着苏易元,被苏易元用眼色制止了。

再打了几圈牌,苏易元去房间里把程工程师也请下来了,大家就去包厢吃饭,那个剩下来的女孩子这时就在苏易元的安排下坐在了程工程师的身边,苏易元也坐在了卫红身边。张斌看出了什么,笑着说:“东方兄,我可是羡慕煞你了,真是工作在花丛中啊。”东方长青就笑,说:“那你我兄弟就对调好了。”张斌只是笑,说:“说起来,我这是第一次和演艺界明星一起吃饭呢,真是十分荣幸。”

席间,几个人喝了两瓶五粮液,才有微醺的感觉,张斌和向林就不肯再喝了,说是要留一分清醒留一分醉。吃了午饭,卫红去给几个女孩子开了房间,大家去房间休息。因为给万浩他们四人是单间,东方长青和苏易元开的是标准间,午睡的时候,苏易元说:“局座,其实你应该开一个单间,花不了几个钱。”东方长青一笑,说:“能省一分是一分吧,今天花了这么些钱,还没有见前途在哪里呢。”

下午因为几个女孩的到来,大家提议不再打麻将了,说还是出去看一下风景的好。几个女孩本来就想玩,于是欢呼雀跃起来。

苏易元去买了门票,卫红说自己到过了,不想去,就留在房间休息。苏易元把门票发给大家后,也说自己不想去,留下来替大家安排晚餐,这样,去的也就是五男五女了。

进了景区大门,开始大家还一路行去,渐渐地,距离就拉开了,东方长青看着几个男女各自走着,也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慕容冰跟在他的身边,不停地问这问那。东方长青却没有心思,不时偷眼去看张斌他们,只见陪着张斌的那个女孩和张斌不停地说着什么,很自然地把他的手挽住了。东方长青怕张斌尴尬,做出沉思的样子,往另一条岔道走了。正走着,就觉得一双小手试试探探地伸过来把他的右手给挽住了。东方长青回过头来看时,慕容冰看着他的目光立即就逃走了,脸还是红红的。东方长青看到少女脸上的细细茸毛在阳光下仿佛一个光晕,那双躲避着他却又忍不住回眸的双眼闪耀着羞怯,心不由得就激跳起来,偷偷地深吸了几口气,才把一颗欲心压住了。虽然还挽着手,却已经像是兄妹一样了。

晚上的活动就是唱歌跳舞,女孩们都很尽职,场面热烈而又融洽。慕容冰和东方长青跳舞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贴。东方长青硬着心没有回应。再看时,慕容冰的目光竟然有些哀怨了。东方长青狠着心,只当不知道。

玩到晚上11点钟,又喝了一些红酒,万浩就提议散了。于是各自散去,东方长青自始至终没有提及一句项目的事,万浩也不提及。当晚,东方长青和苏易元回到房间里,心里却还在想着慕容冰那含羞带痴的绯红笑脸,哀怨的目光,不觉感慨,年近不惑的男人,在婚外情方面,既有着强烈的欲望,又不自觉地有一些顾忌,特别是和年轻的未婚女孩。东方长青好容易才压抑住自己不再想了,和苏易元算起账来。打业务麻将输了差不多三千块,给万浩打业务牌一万元,吃饭唱歌花了约四千多,加上请小姐七七八八,估计要花上一万六七的样子。

正算着,门铃就响了,苏易元去开门,却是万浩走了进来,说:“东方,不打扰你们休息吧?”东方长青连忙说:“不打扰不打扰。”万浩笑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我说嘛,东方只要出手,没有攻不克的关。张处长和向处长都很高兴,大大地表扬了你呢。”

东方长青笑,说:“都是老同学你牵的线呀,不然,这些人的门我都进不去。”万浩笑道:“这也是实话,不过今天你做得很好,没有提出项目的事,提出了,就显得太势利了,做人情最怕现场要求回报,事情还是要一步步来,只要感情融洽了,什么都好办。”又说:“日后多接触吧,我也舍命陪君子,这个月没事时陪着你们玩,到时候,就水到渠成了。”

东方长青和苏易元连声感谢。末了,万浩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来,退给苏易元,说:“大概输了二三千块,剩的这些退局里吧。”

东方长青连忙道:“这怎么行,做我们的事,难道要你花钱?”万浩笑,说:“收下吧,东方,如果是别人,我还真收下的,当个媒婆也要收个介绍费不是?只是,我知道你们的难处,这次花费不少,以后还要花费呢。”

万浩说得很真诚,东方长青就示意苏易元把钱收下了,心里想,万浩能够不收这钱,确实也是难能可贵,如今这世道,不爱钱的领导,确实是很稀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