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身不由己

依阿华躺在宾馆舒适的席梦思上看着电视实况转播,心头的火气一阵阵往上冲。她看见孟宪梁矜持地坐在会场正中位置上,身边众星捧月般聚着大大小小的官员。文艺演出正在高xdx潮,一曲《青藏高原》引起观众的强烈共鸣,欢呼声几乎压住了主持人的旁白。她在屏幕上没有看到严冬,作为幕后策划,他是不需要出现在镜头前的,但是这个臭小子居然一整天没来电话,真以为离了姑奶奶在双阳这块地面能够玩儿得转了!?

依阿华的愤怒并不是对严冬去的,而是不满意自己眼下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下生活。本来,自己联系到这样一个有实力的中介单位,组织了双阳市有史以来最高水准的一场大型文艺演出,可是却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享受这份荣耀,而只能像鼹鼠一样窝在阴沟里当一个隐形人。他那个人平时很有魄力,不知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谨小慎微,不让自己给他打电话,更不让自己在双阳市出头露面,甚至他打来有限几次电话,用的也是一个神神秘秘的手机号码。她不明白他到底顾虑什么。郭斧下狱,地铁集资案已是板上钉钉,打造这起案子的必要证据自己也给他凑全了,难道现在还担心这位前市长咸鱼翻身不成?

直到今天依阿华也没想明白,那老家伙到底为什么铁了心要把郭斧置于死地,其实在她心目中,这位市长是个不错的领导干部,至少不像有些当官的,见了她就像猫儿见了腥一样连骨头都酥了,而且这个人不贪,记得有一次,她为争取澳洲旅游经营权的事找到他的办公室,临走时悄悄扔下一张一万元的购物卡,没等到晚上下班,他就叫自己的秘书给她送回来了。本以为那次竞争泡汤了,但最后公布的竞标结果着实令她喜出望外,她成了全市二十多家旅游经营单位中唯一一个赢家,也正是从那次开始,“马可?波罗”才在同行业中确立了自己的领头羊地位,在利润丰富的出境游方面垄断了大多数业务。

在依阿华看来,搞倒郭斧,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穆有仁。这位常务副市长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很有教养,但骨子里的卑污和心计上的阴险,在阅人无数的依阿华眼里,无异于一条中山狼。说起来,两人之间还有过一段师生关系,那时穆有仁尚未发迹,在依阿华读书的小学里教美术,依阿华那几笔速写功底,说到底,多少是拜穆有仁所赐。那时,班里的女生们背地里就议论,说别看穆老师斯斯文文的,单独相处时常有不规矩的动作。不过后来依阿华家搬到另一个区,她就离开那所学校了。等她在市歌舞团开始出人头地时,有一天,意外地发现当年的美术老师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市级领导了!最初的时候,穆有仁不时通过市文化局的头头来找依阿华出席一些应酬活动,酒桌上,舞池里,偶尔也会用语言和动作做一些挑逗,依阿华刚有下海闯一闯的念头时,曾经想过贴住这位位高权重的政界大亨,让他为己所用。谁知当依阿华陪同孟宪梁和郭斧欧洲之行回来后,穆有仁突然对她变得敬而远之,不仅不再找她参加活动,偶尔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

依阿华对穆有仁产生戒心源自他那次酒后失言。不记得那是一次什么活动,反正穆有仁那天喝得很高兴,最后终于酩酊大醉。她陪他在包房里醒酒。穆有仁抓住她的手不放,痛陈自己这半生的不易,那些平时难为人言的龌龊事儿,整这个,斗那个,打张三小报告,给李四下绊子,全都不打自招。

“宝贝儿,你瞧着,迟早有一天,这双阳市市长的宝座就是我姓穆的!别看我现在捧着他,溜着他,顺着他,他那点儿烂事儿全在我心里呢!他郭斧凭什么就要坐在我头上?我凭什么见了他就要点头哈腰?他姥姥的,风水轮流转,姓穆的很快就要走八字啦!”

依阿华吃惊得像是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穆有仁。因为在她少有的几次与郭斧、穆有仁的直接接触中,穆有仁都是表现得很有分寸,对郭斧毕恭毕敬的态度丝毫不亚于儿子对父亲。她相信,醉梦中的穆有仁才是真实的穆有仁,由此也对他产生了一些厌恶。

所以,依阿华一点儿不怀疑,做成这样大一个扣子让郭斧钻进去,穆有仁一定是始作俑者,因为再弱智的人也看得明白,能够从郭斧倒台直接受益的,除了穆有仁不会有第二人。但是,那老家伙也对这件事表现得如此积极,而且出手如此狠毒,却是她一直没想明白的。如果不是他们许诺那么大一笔酬劳,她真的不忍心借助自己的手再从背后给那位蒙在鼓里的郭市长捅上一刀。

事到如今,随着事态的发展,依阿华逐渐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已经进账的上千万新崭崭的票子,而是觉得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们像没事一样依旧衣着光鲜地徜徉于灯红酒绿之间,自己却被迫过着这种形同囚禁一样的日子,而且听话听音,那天在电话里,他竟然表示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公开场合中。这未免欺人太甚!今天这场足可以让她风光半辈子的文艺演出,彻底勾起了依阿华心底的怒火!

她打通田中秋的电话,命令他马上过来。

田中秋在电话里说:“大姐,你这不是难为我吗?现在全市警力都在晚会现场执勤,我哪里走得开哟!”

“闭上你的臭嘴!”依阿华痛骂道,“你也配叫我姐姐?回去问问你舅舅,先把辈份搞清楚再说!你告诉他,这种地老鼠一样的日子我过够了!他不想让我回双阳来,就把我办到国外去,越快越好,不然我就赖在这酒店里不走了!”说罢,余怒未息地扔下话筒。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至少是半夜时分,严冬兴冲冲地闯进来,脸色红得像只公鸡。坐在床沿上,他打开皮包,取出几张全国通兑的汇票,在依阿华眼前扬了扬:“姐,账全结清了。这全托你的福气哦!你那份,明天我就给你打到账里。”

想想一百万轻易就到了手,依阿华的火气慢慢消褪了,脸色冷冷地说:“你倒是酒足饭饱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看你说的,姐,”严冬抬了她下颌一下,“弟弟哪能那么没心没肺?给你叫夜宵了。”

吃着饭,严冬告诉依阿华,下周他要带一个庞大的演出队伍到北美几个国家给华人华侨进行慰问演出。田中秋建议她也跟着出去散散心,甚至可以客串几个歌舞节目。费用都由主办方负担。

“哼!”依阿华冷笑一声,“看我碍事了,想踢开?”

“姐,不管田哥说的是谁的意见,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跟我走一趟。”严冬诚恳地说,“总猫在家里无所事事,会憋出病的,现在温哥华正是好时候,我们第一站就到那里,那是世界上最适合人居的城市,跟花园一样,你去了肯定会开心的!”

依阿华这几年带团走了不少国家,但北美地区还真不曾去过,听严冬这样一说,有些动心。想想成天躲在秀月山庄里守着那个保姆,实在是乏味得很,既然有人出钱,名堂也不错,出去换换空气也是值得。严冬这个建议勾起了她的兴致,或许在国外一展歌喉、一亮舞姿,能找回逝去的青春岁月呢,须知那可是与国内外知名大腕儿同台演出的。

两人正议着何时动身,门开了,田中秋高大魁梧的身材出现在门口。依阿华瞥了他一眼,没理他。田中秋丝毫没觉得尴尬,在沙发上坐下,掏出两张火车票:“舅舅给你把车票都办好了,明天晚上的车,软卧,我送你到北京。”扭过头,又对严冬说:“对不起了,你还是陪那些大腕儿们坐飞机吧,咱们在北京见。”

依阿华冷笑道:“你是押送我去北京吗?我在双阳市就那么令你们害怕?”

“看你说哪儿去了,大姐。”田中秋又露出一副讨好的表情,“这护花使者的美差,可是我争着抢着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