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追
我都说,我认识一个很有正义感,很有勇气的女生,
她叫做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
她不但救了我,还教我骑野狼,还常常请我喝咖啡、
跟我看电影、还猜对了金刀婶的菜名,
今年夏天刚学会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几次......
<67>
我不确定,我现在匆匆寻找的目的地,是不是爱情。
不过,我的泪水告诉我,那是一段非常非常重要的记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如果我现在没有赶紧坐上技安张的野狼机车催促他爆开油门,我跟那个甘什么的地方,相隔的就不只是几片海洋跟大陆,而是两年空旷的寂寞时光。
「直直骑吗?什么时候要转?」技安张紧张地说,他骑的速度够慢的了。
从以前他恶形恶状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胆子这么小。
「那条巷子进去后右边第二条巷子,然后就快到了!你骑快一起啦!」
我简直想伸手帮他催紧油门。
洗衣店,铁门半掩。
但我没看见阿拓的机车。他说过机车不会卖掉,会寄放在住在机场附近的同学家。也或许,阿拓只是将机车停在远一点的地方?还是计划改变,有人载他?
「等我一下下,别走喔!千万别走喔!」我快步溜进铁门后,撂下一句:「不然别想我会原谅你!」
我跑上楼,蹬蹬蹬蹬的声音通知他们我跑上来了。
但金刀婶、金刀桑、铁头、铁头嫂都坐在椭圆桌旁发呆,我叫了一声他们才回过神,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惊讶。
桌上的菜清洁溜溜,一点菜渣都没剩。
却没有看见阿拓。
「小妹,妳迟到两个小时啦!阿拓一个小时前就走了。」铁头的笑容有点不自然,摸摸后脑勺。他的额头还有一点灰屑。
「走之前他可是狂扫桌上所有能吃的东西,所以妳要吃的话......」金刀婶歉然。
「可恶,阿拓他干嘛不打电话给我!我临时有点事啊。」我气得跳脚。
餐桌上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阿拓去过咖啡店了。」金刀桑抠抠头皮。
「什么,他现在还在咖啡店吗?」我急问,转身就要下楼。
「我是说,阿拓说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去过咖啡店了,他现在当然不在那里。」金刀桑急忙澄清。
「嗯?」我回头。
「他本想去接妳的,不过他看妳不在就问了店员,店员说妳今天终于能跟喜欢的男生在一起,还一起去吃晚饭,所以他就一个人过来了,也没打电话打扰妳。」金刀婶接着解释。
「我们本来还以为妳跟阿拓会是一对呢,真是想太多。这不怪妳。」铁头嫂试着安慰我。
「别替阿拓担心,他今天晚上发神经猛笑,从来没看过他那么高兴。」金刀婶笑笑。
「高兴?」我不解。
「阿拓那家伙高兴就是高兴,那是装不出来的。」铁头拍拍脑袋。
「那他现在跑去哪里了?去机场了吗?」我一下子全慌了。
「他没说,不过还早吧?大概是去找朋友了吧?」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话,总之我飞奔下楼,钻出铁门。
技安张玩着手中的安全帽,身上还穿着饭店的黑色西装。
「载我去另一个地方!」我喊道,跨上技安张的野狼后座。
此时金刀婶跟金刀桑也跑了下来,拉开铁门,叫住了我。
「他好像说要去看电影?」金刀婶一边说,一边歪着头打量技安张,眼睛越睁越大。
金刀桑的头也歪了,在后面探出头的铁头也傻眼了。
「我的天,妳竟然因为这家伙没跟阿拓说再见?」铁头嫂也跑了下来,愣住。
我没时间解释这么多,拍拍技安张的肩膀,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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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安张的野狼有够没力,也因为技安张实在太重也太没种,我们花了十几分钟才飞车来到暴哥家楼下,我简直气到没话说。
「你以前欺负我的狠劲跑去哪啦!快一点快一点!」我用力捏着他的肚子。
「妳知道吗?我又在流鼻血了?」技安张的脸半仰,哭笑道:「他们刚刚说的阿拓就是蝴蝶刀阿拓对不对?难道妳还要找他扁我出气?」停下车,拿出手帕塞住鼻孔。
我正要上楼,却看见暴哥坐在公寓外侧的金属楼梯上,一个人默默抽着烟,脚边还有几罐空啤酒。
「小妹,妳干他马的甩了阿拓?有种。」暴哥将烟徒手抓熄,笑笑抛了一罐啤酒过来。但他看到技安张笨重地走下车,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阿拓没在楼上?什么时候走的?」我忙问,将啤酒接住。
「四十分钟前走的。」暴哥瞪着我身后的技安张:「他只是来跟我打声招呼,说再见。」
「他有没有说要去找魔术师还是夹娃娃机魔人?」我大声问,立刻又要上车。
暴哥摇摇头。
「等等,妳可以走,但死胖子要留下来。」暴哥站了起来,技安张吓得后退了一步。
暴哥的眼神写着<宰了这头死肥猪,阿拓就能跟小妹在一起>。
「你不要乱发神经,我们走。」我跨上车,叫技安张拿着啤酒坐后面。
「妳会骑打档车吗?还是我载妳好了,顶多我骑快点。」技安张忐忑不安。
「你要让我载,还是留在这里跟新竹砍人王一起喝酒?抓紧!」我转动油门,只留下一堆烟雾给正在咆哮的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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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东或竹北?先竹东的小才还是先竹北的仓仔?还是住在青草湖附近的阿珠?
「妳骑好快!真看不出来!」技安张在后面大叫。
「如果等一下骑错了我还会骑更快!」我压低身子,看着时速表已经冲到九十。
阿拓那家伙,怎么这么无厘头。
如果你在乎我们之间的友情,就应该打电话给我,而不是擅自替我做决定。
如果你认为我也在乎我们之间的记忆,就别走的那么快,应该相信我会去找你。
如果阿拓是阿拓,就应该懂我。
「技安张,你说的对,我要去找蝴蝶刀阿拓,你怕不怕!」我冲上竹师旁的明湖路,往青草湖猛力前进。但技安张实在太重了,至少拖垮了时速二十公里。
「真的是那个阿拓?我看......我看不要吧!」技安张很紧张。
夜晚明湖路幽幽暗暗,是热爱飚车砍人的有为青年的最爱。
「嗯,跟我想的一样。下车!」我煞车,停在一户矮房子人家前,群狗狂吠。
一个胖胖的女孩站在二楼阳台上,抽抽咽咽。
「阿珠!阿珠!」我对着胖女孩大叫。
胖女孩看到我,又是一阵凄厉的嚎啕大哭。
「阿拓来过了吗?」我大声问,几只狗扑上竹篱又咬又叫的。
「哇???来过了???」阿珠歇斯底里的大哭。
「多久前?去哪里?」 我急问。
阿珠说半小时前阿拓来说声再见,至于他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技安张,你没看见有位纯情少女正需要你吗?你当坏蛋当久了,偶而也该演演好人平衡一下。还有,你不想遇见那个阿拓吧?」我转头,要技安张下车。
技安张猛点头,立刻下车,手里还拿着那罐啤酒。
「我有你的名片!明天就把车骑去还你!一定!」
我掉头冲下山,时间越来越紧迫。
少了一百公斤的大累赘,野狼终于像头野狼,而不是大笨猪。
时速,一百公里。
时间,八点四十分。
心跳,无法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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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说,我认识一个很有正义感,很有勇气的女生,她叫做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她不但救了我,还教我骑野狼,还常常请我喝咖啡、跟我看电影、还猜对了金刀婶的菜名,今年夏天刚学会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几次......
竹北,金宝戏院旁的小巷。
仓仔家门口多了一台坏掉的拳击机,电路板跟工具箱散落一地。
「阿拓?在里面啊。」仓仔吃着虾味先,指着屋子里面。
我开心尖叫了一声,冲了进去。
根本就空无一人。
「你这个死胖子敢唬我!」我用力踢着夹娃娃机。
「挪,这不就是了。」仓仔笑笑,拍拍投篮机上面的分数表。
单场一分钟,可怕的一百四十二分。
「阿拓说他今天运气超好,所以手感很顺,连我都未必挡得住哩!」仓仔啧啧称奇,捡起一个球丢给我:「试试看?」
「我今天运气、差、透、了!」我远远站在门口,将球笔直地丢向投篮机。
命中!没有别的地方了,阿拓现在一定在小才那里。
我似乎只要控制车身,然后不断催紧油门就可以了。
但我的心跳似乎跳的比车轮还要快,强烈的不安并没有被时速一百公里给摆脱。
竹东,小才家的楼下。
一老一少,一盘刚刚分出胜负的棋局。
但不见阿拓。
「阿拓刚刚赢了我第二次,才花了不到半小时,还有说有笑的,他说......」小才爸看着棋局深思,一副很难理解的模样。
「他说他今天运气很好。」我呆住,喃喃自语。
「妳也听他说过啊,他还骗我他今天没碰上妳。」小才爸继续深思方才的棋局,呢喃:「原来下棋运气也很重要。」小才拍拍我,我回过神。
「十分钟前,阿拓骑机车去机场了。」小才一脸的沮丧,他还戴着那顶我跟阿拓合送的高帽子。
「可现在才九点半,还没......还没十点?」我低头,蹲下,将头埋在膝盖里。
小才也蹲下。
「我还没来得及练出靠自己喷火,他就走了。」小才怅然:「我才差一点点就成功了。」我没应话,因为我后悔得说不出话来。
「阿拓知道妳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所以要我把这个留给妳。」小才说,我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小才脱下高帽子,让我看看里头,空无一物,然后伸手往里一探,居然抓出一件物事。是一双绿色袜子。
「阿拓在搞什么我也不懂,大概是怕妳脚冷吧,不过他忘记现在是夏天,笨死了他这胡涂鬼。」小才笑笑,将袜子放在我的手里。
我呆呆地看着这双丑到不行的绿色袜子。
记得仓仔说过,一个人这辈子第一次夹到的东西,就是那一个人人生的写照。
我的人生是一只脖子爆开的长颈鹿,阿拓的人生,则是这双莫名其妙的袜子。
我不哭了,最后还笑了出来。
虽然我也不懂阿拓将袜子留给我做什么,多半是出国前的清仓大放送中太丑了没人要,所以只好寄在我这里。怪怪的,不过总算将我的心情逗开来。
跟小才道谢后,我站了起来,将袜子塞在口袋里,准备离开。
突然,我听见一声什么。
「小才,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我问,皱起眉头。
「没有啊。」小才竖起耳朵,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但我又听见了刚刚那好像不存在的声音。
「爸,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声?」小才问,他爸没有理会,仍旧盯着那盘棋。
但我的心跳了一下,因为我又听见了。
我下意识冲到野狼上,发动引擎。
「思萤,妳到底听到了什么啊?」小才问,因为他看见了我脸上的笑容。
「烟火。我听见了烟火。」我说,然后离开。
我没有跟小才多解释什么,因为要说服他我远在竹东,却听见来自南寮渔港的冲天炮声,是多么不可思议、胡说八道。
我没有刻意加速,因为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我发觉自己的心情已经相当平静,我猜想那双袜子可能有安定神经的医疗效果,也可以开始回想今晚的一切。
我急着找到阿拓,然后呢?然后我要跟他说什么?
在短短的时间里,又能说清楚什么?
我就这样从泽于的眼前离开,几乎没有眷恋。我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说我有一点点喜欢阿拓,那也是从几个小时前开始的。
那为什么,我刚刚感觉到这么惶急、这么后悔莫及?
我不知道,也许我只是想跟他说声谢谢,然后紧紧抱着他,跟他说声再见。
那声再见,意义非凡。我不能想象阿拓离开时,竟没带着我的祝福。
当我骑到南寮、辛苦地爬上海堤,伸直双手平衡、小心翼翼走到老地方时,果然见到满地的空烟火盒。
我没有哭,因为阿拓一个人在这里放烟火的样子一定很快乐。
也许就是他心中那份真诚的快乐,让我听见了遥远的烟火声,还有他的祝福。
后来我慢慢骑着技安张的野狼,寻着名片上的住址回到市区,找到技安张白天学修车的车行,店正好刚刚打烊。我跟秃头老板说,请他帮我将车子还给技安张,今天晚上实在是谢谢他了,我对他从此只有感激。
还了机车,我招了辆出租车回咖啡店牵自己的野狼。
一路上,我不禁认真思考我对阿拓的感觉究竟是不是爱情,还是共同的倚赖。你救了我,我救还给你的那种依赖。
阿拓这一去两年,足够我好好想上好几百遍了。
「司机先生,你叫李忠龙,有没有外号?还是应该怎么叫你?阿龙?龙哥?」我不知不觉开口。
「大家都叫偶大头龙,因为偶的头很大一粒。」司机歪着头,想了一下才回答。
「嗯,是真的蛮大的,你当兵的时候一定塞不下钢盔呴?」我端详了他一眼,。
「被妳说中了,不只钢盔,马的安全帽我也戴不下,有次穷到没钱吃饭只好计划去抢银行,干,结果丝袜一套上去就被我撑破了,最后只好算了。」大嘴明自顾自笑了起来,我也大笑。
「大头龙平常作什么消遣?有没有想过练铁头功?我有个朋友头没你一半大,不过他有练正宗少林铁头功,铿的一声砖头就在他额头上碎掉,挺可怕,他看到你一定觉得你很有潜质。」我说,想起了铁头。
「铁头功?我还火鸟功咧都二十一世纪了,铁头功没搞头啦又不是拍周星星的电影。说到消遣啊,不开出租车的时候我都在练吉他手走唱,不过哈哈哈哈马的我逊毙了,找了好久才找到一间破餐厅肯收留我,挪,叫光影美人,有空来听我的野兽摇滚吶!」大头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湿皱皱的名片给我,我收好。
「大头龙你好像很聒噪,那你喜不喜欢听故事?」我问,摇下车窗。
「马的超爱,我满屋子的漫画。」大头龙显得兴致勃勃。
「嗯,那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给我点意见,我有个朋友,他......」我这话才刚刚出口,就自己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啊?不是要说故事吗?还有十分钟才会到清大夜市啦!慢慢讲,讲的好我可以不收妳的钱喔!讲的差点,也还可以打打折!」大头龙从后照镜的反射里看我,笑嘻嘻的。
我也笑了。
原来阿拓一直都在我身边,用他独一无二的方式跟我分享这世界。
慢慢的,我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也逐渐转换,不知不觉。
「再见了,飞机不会把你载去太远的地方。」我摸着口袋里的袜子。
等一个人咖啡的故事,两年后再重写罢。
终章大家,都很想他
我发觉学历跟人生快不快乐没什么关系,
重点是一个人生活的态度:
能不能幽默地看待自己、以及这个世界。
我想,冲煮一辈子的咖啡,或许就是我跟阿不思的浪漫吧。
<71>
九月底开学后,我已是大二,不再是事事好奇的新鲜人。
而等一个人咖啡店如预期打烊了。永远打烊。
老板娘没有发喜帖,只是在店里小小地办了个派对,邀请所有愿意来的人。
整个派对除了哭个不停的乱点王外,可以说充满了祝福跟怀念,连以前常常来的几个高中生都到齐了,所以我跟阿不思还是不能闲着,调了好几杯不知所云的咖啡,松饼烘了一个又一个,还开了好几瓶红酒跟香槟。
派对上,我终于忍不住偷偷问微醺的老板娘,那一个她没说完的故事里的前未婚夫最后到底怎么了。
「他啊,我知道他一直都在身旁看顾着我,不忍我孤单寂寞。」老板娘伸出左手无名指,微笑:「他在乱石崩云里,为我在这里紧紧系上了一条红线。」
派对后一个星期,这对新婚夫妻就带着痴肥的苏门答腊启程去欧洲,此后连续好几个月我都接到不同地方的风景明信片,明信片后没多写什么,有时短短两句话,有时甚至只画了笑脸或意义不明的草草涂鸦。
我不怪老板娘,我知道情人都有太多比写明信片还要快乐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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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拓走后,我学着开始自己画地图。
地图上多了很爱听故事也很爱讲故事的出租车司机兼烂吉他手大头龙,喜欢拖着一只大行李箱来店里买新鲜咖啡豆的长发美女(她常常幻想行李箱里装了尸体),在酒店上班、同时交了十七个男朋友且乐此不疲的珍姐,以为自己是颗野生蘑菇的小学生大雄。他们丰富了我的人生,是我新竹地图的真正灵魂。
常常我有种错觉,我以为阿拓也认识他们,我也说不上为什么。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以后我一定会带他来认识你,因为你实在太有趣了!」我都是这么跟每一个新地图的成员说,高兴地期待着阿拓真正认识他们的一天,阿拓一定会很惊讶我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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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阿拓跟我之间共同拥有的新竹地图,我加倍珍惜着。
每个礼拜天我都会到洗衣店吃饭,有时还会下厨帮金刀婶洗菜切肉,顺便偷学一些。
在我升大三的暑假,金刀婶在高雄实习的厨师儿子出师了,台大儿子也考上了研究所,而铁头则发现他的后脑勺可以吸住汤匙等金属制品,目前他正在挑战吸住整个电饭锅。阿拓错过的豪华庆祝大餐可不少。
另外,在发觉铁头的后脑勺像颗磁铁的庆祝大餐上,我也听到一件令我感动不已的秘密。
「阿拓第一次被我们邀请来这儿吃饭时,他一直说很好吃很棒,然后发誓他将来一定要带喜欢的女孩子来这里大快朵颐一番。」金刀婶回忆道:「当时我就说啦,如果你这小子真的带意中人来,我就当场发明一道新的菜色,然后把命名的享受让给她。」
这就是我之所以能猜到「鳗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道菜名的原因。
这秘密在阿拓跑去非洲一年后我才知道,当时我已穿了那双绿色的怪袜子一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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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还得帮阿拓照顾那些身心幼稚的笨蛋,所以我每两星期至少去暴哥家看一次电影,避免他因为太无聊乱搞得太过分。
不过暴哥还是幼稚到暴,这段期间我去警局保了暴哥三次,帮他包扎被砍的伤口五次,跟暴嫂一齐怒骂他为什么像个伐木工整天砍个不停,无数次。
从前的暴哥大概很难想象现在的他会完全失去身为一个黑道份子的尊严吧。
「别忘了我可是黑社会!黑社会!妳们竟敢这样机机渣渣说个没完!」暴哥有一次被我跟暴嫂骂得走投无路,竟气得用牙齿咬酒瓶。
「阿拓还有半年就回来,你再乱砍人,小心我不带他来了!」我淡淡地说,将酒瓶从暴哥颤抖的牙齿边抢回来。
而家里影碟多得快堆不下的暴哥,在我的牵线跟建议之下在清大夜市觅了一间店面,准备正正经经开个租片店,每租五片送炒蛋一份。
我想应该没有人敢逾期不还吧。
立了业,当然也该成家。有了自己的家,男人多少会稳重些,不过暴哥对阿拓还是很有义气的。
「阿拓回来我们再结婚吧,趁他不在怪不好意思。结婚看灾难片再适合不过。」暴哥对暴嫂这么承诺,当时我立刻拿笔写了份合约要他签名。
阿拓跟我,可会是他们的伴郎伴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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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那边就好玩了。
虽然她始终学不会游泳,不管我教她什么式,蛙式、自由式、仰式、蝶式,她都可以将它们游成千篇一律的水母漂。不过啊,她跟改过向善的有为青年技安张变成了男女朋友,等于赚到一个超级大浮桶,以后再也不必怕溺水。
说起来我可是他们的媒人,因为那天我要技安张在阿珠家前下车,导致他被一条跃出竹篱的拉不拉多犬咬中了屁股,于是阿珠要他进屋子治疗受创的小屁屁。
很色吧?再加上那罐暴哥丢来的啤酒,想必那天晚上一定是干柴烈火。
「思萤,我只是暂时跟阿拿答张在一起,等阿拓一回来,我可是要跟妳抢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我希望不管谁输谁赢,我们都还是好朋友。」阿珠认真的表情让我忍俊不禁。
不过我当然还是说没问题啊放马过来吧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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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比技安张还肥一圈的仓仔啊,他真是个了不起的预言家。
有一天晚上他在竹北家乐福摆的投篮机前乱晃,看见一个穿着高职制服的大美女正在玩,还连续丢出一分钟破百的成绩,投得香汗淋沥好不得意。
于是仓仔冷笑了一声,一言不发丢进十元铜板,丢了空前可怕的一百八十分,再丢一次结果灌破了两百,让站在后面的投篮机美少女看了极为震惊。
仓仔抖抖身子,接着在一旁的夹娃娃机神乎其技地连续勾出五个玩偶,那美少女于是走上前,问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我就是人称夹娃娃机教父、兼投篮机魔人、又兼勇猛拳击痴汉的竹北仓仔。」仓仔漫不在乎地说,他一定练习这句台词很久了。
他说对了。不久后这对肥鵰与小龙女就在一起了,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小鬼头,叫小阿拓。虽然是个女娃娃。
这个寓言告诉我,一个男人不管肚子有多大、头发有多乱、衣服如何没品味,只要他有一个无人能敌的特质,他一定能等到他向往的那个人。
「妳想出长颈鹿代表的人生意义吗?」
仓仔抱着刚出生的小阿拓,硬是喂她吃父乳。
我正在打勇猛拳击电玩,倒数第二关拿铁链的黑人我始终破不了。
「硬要讲的话,大概是说我一直在引颈期盼喜欢的人吧?」
我聚精会神,手指飞快连续敲击。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
「那阿拓袜子代表的意义呢?想出来了没?」
仓仔打了个呵欠,小阿拓一直哭,因为父乳很难吃。
「不知道,大概是被我穿在脚上吧,哈哈,啊可恶!都是你让我分心啦!」
我大叫一声,愤怒地踢着机台。我又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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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小才,他可了不起了。
不过在提小才之前,要先说说乱点王后来的发展。
等一个人咖啡店关了,我跟阿不思跟念成一下子通通失业。
念成的问题比较简单,她原先就在找家教,才两个星期就找到了两个该死的国中生。但我跟阿不思还是比较喜欢在咖啡店工作,然而没有特色的连锁咖啡店并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而其它咖啡店的老板都不幽默,缺的是服务生而不是咖啡师,真是致命。
直到有一天,我骑野狼载阿不思在市区乱晃时,竟发现有一间刚开幕、还没取名的咖啡店正在征人,而且橱窗上的征文很有意思,上面写着:「征阿不思、征思萤」。
「百分之百,是乱点王开的店。」阿不思点了根烟,推开门。
于是我们又开始干活了,许多旧雨新知都慢慢聚拢回来。但我们可没因为乱点王是老板就停止对他的唇枪舌剑,而乱点王显然也乐在其中,动不动就狂点些怪名字。
老板娘以前的男友说得没错,有些事,一万年也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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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才,在我大三下的某一天穿着西装笔挺来到店里,戴着那顶红色的魔术帽。
「最近忙吗?我爸说妳来找过我三次。」小才还是一样削瘦如柴,但容光焕发的,完全没有落榜了八次大学应该有的样子。
「还好,不过你到底跑哪里去?你爸神秘兮兮的,还硬要我陪他下两盘棋,赢了才肯告诉我。不用说,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好气地说,冲煮着咖啡。
「思萤,告诉妳两件消息。」小才脱下帽子彬彬有礼鞠躬。
我以为他要从帽子里拿出他那只会吃槟榔的鹦鹉,不料什么都没有。
「喔,是什么事啊?」我问,请了小才一杯美景三河咖啡。
小才微笑,然后突然从嘴里喷出火来。
没有火柴,没有汽油,没有任何我看得见的辅助工具,小才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喷出火来!
「啊!你会喷火了!你会喷火了!」我惊喜交集,但当然没问他是怎么办到的,因为那是每个魔术师,不,是每个人体师珍藏的秘密。
「第二个消息,我上礼拜赢得了在美国洛杉矶举办的世界杯怪人怪事表演大赛,而且还是独一无二的冠军!除了三分钟内表演一百个人体才艺,靠的就是刚刚的喷火。现在就等阿拓回来时秀给他看了。」小才得意地将红帽子戴回头上,刚刚那杯咖啡竟无影无踪。
「你真是越来越有大师风范了!」我兴奋地抱着小才,这真是太棒了!
「你知道吗?当初阿拓刚刚当我家教的时候就说了,他要带他喜欢的女生当我第一个女粉丝,他说这样会为我带来好运,他果然料事如神。」小才也很高兴,根本不知道我的心又重重跌了一下。
我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包括面对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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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泽于,那曾经我以为占据我全部灵魂的完美对象,虽然我们并没有在一起,但我们仍是很好的朋友,无话不谈。
我只能说,他真的很有风度,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的初吻能够送给这样的白马王子,我至今仍然窃喜不已。但我们再也没有合吃过泡面。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没有跟泽于在一起,我只能说,泽于是个很棒的人,是那种愿意费心栽培一个美好的果实、专注准备一个大礼物送给心爱的女孩分享的那种人,当女孩发觉眼前的礼物一定会觉得自己多么幸福、多么受到照顾而感动不已。
但阿拓却是另一个典型。如他所言,他从来不曾试图证明什么,他只是一直在身边,很自然而然地与我分享他平凡却动人的世界。
没有哪一个比较好的问题,只有我是哪一种女孩子的问题。
这点跟高三时困扰我不已的圆桌排列组合题目一样,谁跟谁会坐在一起的答案,其实早已从问题产生前就已经注定。我经历了两年才逐渐相信自己当初无意的牢骚,是一种隐隐约约的谕示。
「真搞不懂我们这么适合,妳也喜欢我这么久,最后竟然留下我一个人在五星级饭店里吃晚餐?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糗。」
泽于幽幽地说,他总是喜欢拿这件事来亏我。
「如果你乖,又听话,哪天我心情好了再带你去吃什么叫真正一流的大餐!」
我也幽幽地回话,举起双手的冲天炮:「不要怕不要急,等尾巴冒火了再放!一、二、三!」
泽于他要跟我学的事可多了,改天还要教他用手接蝴蝶炮。
仍是后话,泽于成了辩论社的传奇前辈,在他的指导下交大辩论社还是无往不利,常常出现在大赛四强之林,但我一直很逊,与最佳辩士距离仍旧遥远。不过没关系我反正也没想过这件事,反倒是杨巅峰那小子不仅当了社长,还拿下两次大比赛的最佳辩士。
当然,我也照旧帮泽于打新女友的分数。而眼前这个,我给了九十九分。
「如果有一天妳改变主意了,随时告诉我。」
泽于开玩笑地说,举起了他手中的肯亚。
「别在你的女朋友面前乱开玩笑,把她弄跑了可别怪我,我赔不起。」
我假装生气,递给他可爱的女友一杯巧克力脆片。
泽于终于也等到了他的那一个人。
我就说嘛,世界这么大,仓仔都有办法了,何况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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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萤,妳别得意,至少胡萝卜会投我一票。」
百佳哈哈一笑,抱着啃着大白菜的胡萝卜。
「那可不一定,胡萝卜每个暑假都住在我家,还到处大便做记号!」
我神气地说,摸摸胡萝卜的尾巴。
这就是善良又不服输的百佳,我违背了当初的约定,但她一点都不介意。
她说那就来场公平竞争吧,两年的非洲之旅会改变许多事的,所以她选择了一起等待生命中的那个人,也选择了被那个人等待。当然,百佳这天使般的女孩也释放了我心中隐隐的内疚。
但百佳万万没料到的一件事,就是她自己。
大三下的寒假,百佳闲闲没事跟思婷的山服社出团到观雾两个礼拜,在海拔两千多公尺的高山上跟一个大二的小学弟双双坠入情网,下山时就成了一对。
世事难料,美好的事往往更让人难以想象。
「我也搞不懂我在想什么,不过未来的事谁知道?阿拓还没回来呢,说不定他一回来我就芳心大乱喔!」百佳玩着我床头的长颈鹿,一边说又一边睡着了。
不过百佳还是住在阿拓的旧居,胡萝卜也还是跟着她,我想就算阿拓回来了,百佳也不会将胡萝卜还给阿拓,她们俩一人一狗可黏的很。
然后,我大四了。
算算日子,如果没被狮子吃掉,阿拓也应该快回来了。
大家,都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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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点王的店装潢平淡无奇但气氛轻松,许多路人都不自觉进来喝杯咖啡、看看书报消磨午后时光,从此就变成了常客。越来越忙,我跟阿不思打算再找一个帮手加入我们,我问过百佳,但她正专心准备研究所甄试没有空闲。
墙上挂着老板娘跟音乐家从埃及寄回来的大照片,金字塔前,苏门答腊趴在音乐家的脑袋上瞇着眼睛,老板娘的手里则捧着一个熟睡的小娃头。我常常跟乱点王呆呆看着照片出神,猛一回神时脸都笑僵了。说到结婚,抽到金马奖的哥回来了,现在在工地跟铁头学监工,我猜他跟文羚之间也快有个谱了吧。
「小妹,妳打算准备研究所考试吗?」
阿不思熟练地拣选豆子,在炉里放进些许干果打算一起烘焙。
「看到泽于常常抱怨写论文跟跑实验的事,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我笑笑,吃着自己做的松饼,不自觉看看墙上的日历。
十月七号,这天好像有什么意义?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
这些年来我跟许多怪人当了好朋友,我发觉学历跟人生快不快乐没什么关系,重点是一个人生活的态度:能不能幽默地看待自己、以及这个世界。
我想,冲煮一辈子的咖啡,或许就是我跟阿不思的浪漫吧。
「阿不思,妳一直都没跟我说过,当初弯弯为什么会被妳从阿拓那边抢走啊?阿拓跟我说的版本模棱两可,什么努力就会成功啊我根本不信。」
我突然想起这件事,乱点王老板也凑了过来。
乱点王仍旧在追阿不思,即使他后来知道他钟情的对象是个拉子。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每每使人疯狂。但谁知道接下来会又会怎样呢?
「原来思萤喜欢的人的前女友是被妳抢走的?怎么抢的?」
泽于好奇地抬头,放下杂志看向柜台。
他打算念博士班,看看能不能让近视破表不用当兵。
「阿拓的秘密,最适合由专业的人体师来保管。」
小才一边说话一边从鼻孔喷出七彩泡泡,肩上的鹦鹉嚼着槟榔。
他现在是驻店高级人体师,每个礼拜收票公演的时候都吸引满屋子的掌声,偶而还会去东门城下免费表演。
「居然还有这么一回事,我要听。」
坐在小圆桌旁的阿珠跟技安张也感到兴致盎然。
他们都在网络上看过我写的故事,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是个谜。
「这答案有这么重要吗?」
阿不思酷酷地说,但她已经无路可逃,被我们团团围住。
阿不思叹了口气,嘴巴才正要打开。
此时,技安张的鼻孔突然流出两杠汹涌的鼻血,大家全吓坏了,一时手忙脚乱。
「你怎么搞的?怎么说流鼻血就流鼻血?」
阿珠匆匆拿着桌上的卫生纸塞住技安张的鼻孔,阿不思则打开冰箱拿出冰块包在厚布里,压在技安张的鼻梁上。
「我有种很不祥的预感吶!」技安张发抖着,鼻血居然一时止不住。
突然店门叮咚打开,一个熟悉的、愣愣的面孔踏进店里,还背着一个大包包。
黝黑的皮肤,细长的双眼,还有那呆到不行的笑容。
「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夜市的店收了,在市区晃了一下,原来是搬到这里。」
久违的爽朗声音,是阿拓。
大家全静了下来,自动让开一条路,技安张则缩在角落发抖。
「好久不见呢,刚刚回来吧。」我笑笑。
这一刻我已经期待、准备已久,所以没有特别激动。
只是,我手里开始忙着不停,先削了一个苹果,然后再将阿不思刚买的咸酥鸡一起丢进果汁机里。
「是啊,本想先去找妳再去跟百佳要胡萝卜,不过找妳找不到正在苦恼的时候,竟然在这里看到<等一个人>的老招牌,真是巧了!我还打算骑去问暴哥哩。」
阿拓傻笑坐在柜台前,承认忘记我的电话号码。
「出国前一天居然一个人跑去放烟火,你真没义气,然后去了非洲也没寄半张明信片回来,怎么?非洲有那么忙吗?忙着打猎还是剥人头皮啊?」我哼哼哼瞪着他,将一瓢生咖啡豆倒进果汁机,按下开关。
果汁机吃力地运转,颜色极其古怪。
「我到了非洲才发现我竟然没记下任何人的地址,超后悔!超笨的!当然也找不到网络可以连回来问啊,不过非洲真的很好玩喔!酋长还硬要把女儿嫁给我,我差点逃不回来!还好我跟大祭司玩二十一点赢了!」阿拓说完却哈哈大笑。
我迫不及待,想要听他说说那些有趣的非洲行。
「大笨蛋大蠢蛋!你不知道我家地址,难道不会写交大女二舍李思萤收吗?那么简单!」我气呼呼地看着他。右手将果汁机里的怪东西倒出来,左手拿滤网过滤。
「啊!对!我怎么没想到这点!」阿拓大惊失色,震惊自己的白痴,一旁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时候到了。
我深深挺起胸膛,吸入氧气,跟勇气。
「罚你一口气喝完这杯李思萤特调!然后还有九十九杯等着你!」
我愤怒地将怪东西倒在大咖啡杯里,推到阿拓面前。
阿拓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那杯李思萤特调,然后又看着我。
我的爱情故事,现在才要开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