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流年》二十二

老莫和吴菲本来相处的就磕磕绊绊,两边的家庭成员又都个性十足,互不相让,无法给这桩婚姻起任何积极作用。美美不喜欢吴菲早已成定局,那一头老莫又常常看吴宪不顺眼,总在吴菲面前批评吴宪不学无术还总是换工作。就这样,他们各自爱着的人非但没能帮他们谱出共同的安定祥和,反而使这夫妻俩吵架又有了新素材,真叫嫌隙人有事没事生嫌隙。

吴菲和弟弟吴宪的感情一直都相当不错,她常常觉得,他们姐弟的感情中,有很多都是莫喜伦无法理解的东西。

吴菲小时候,吴爸爸是个鸽子迷,养了几十只鸽子。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对吴菲他们发火,但对鸽子的态度始终很好。即使是他心情好的时候,好像也就只会只对鸽子更好,而保持对家里另外三个人的冷淡。

有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吴爸爸常喝了酒回来撒酒疯,每次都会寻衅揍吴宪,揍得吴宪七荤八素。

吴妈妈心疼儿子,对不敢抗老公,唯一能补偿的,就是偷偷摸摸地在吃穿用度上给吴宪搞点特殊待遇。吴宪得了这个巧宗,就更在他妈妈面前夸张冤情,有时候他爹的棍棒还没挨到他身上,他就已经开始鬼哭狼嚎。

吴菲也心疼吴宪,但又很讨厌吴宪挨揍时表现出的那种过分作态的懦弱样,所以,等爸爸不打吴宪的时候,吴菲就打,旨在端正他挨打的态度。吴妈妈想必是怕世界上一切脾气大的人,所以对这个女儿也是完全没办法。

有一天中午,吴爸爸照常没回来,吴妈妈就煮了阳春面,娘仨坐在屋里吃。吴菲和妈妈的碗里除了面条、酱油汤就还有些葱花儿,吴宪的碗里除了面条、酱油汤和葱花儿之外,还在碗底被他妈妈藏着一只荷包蛋。吴宪吃到一半发现了荷包蛋,就夹起来挑弄,吴妈妈用眼睛瞄了吴菲一眼,拿筷子轻轻敲了吴宪的碗边一下,说“砍头鬼,还不快吃。”

吴宪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夹起鸡蛋问吴妈妈:“妈,你吃?”

“妈不吃,鸡蛋胆固醇高,妈吃了要得病的。”

吴宪又夹着鸡蛋往吴菲碗里送:“姐,你吃!”

吴菲为了躲那个鸡蛋,就把碗往回使劲一撤,结果汤就洒在白衬衣上。那天是星期四,吴菲他们学校照例又活动,规定了必须要穿白衬衣蓝裤子,和很多那个年代的孩子一样,吴菲也就只拥有那么一件白衬衣。

就这样,眼看自己的衬衫染了酱油汤,吴菲几种火燃在了一起,只见她二话不说,“啪”把碗往桌上一摔,抄起桌子上的苍蝇拍照着吴宪的脸使劲抽了两下。

吴宪手上的碗连带筷子上的鸡蛋全都应声落地,吴妈妈心疼地站起身原地转了两圈,拍着手叹了数声气,无计可施,放下碗回屋躺着去了。剩下吴菲又满屋子追着吴宪打了几下,然后强迫吴宪把地上的鸡蛋拣起来,用清水冲了冲,硬让他给吃了下去。

吴菲整治完弟弟,心里不忍,又切西瓜给他吃,吴宪吃到一半,斜着眼睛对吴菲说:“姐,我知道你觉得老妈偏心我,你要是心情不好,想打我,你就打!跟咱爸比起来,你打那两下就跟挠痒痒一样,一点儿都不疼!这打人呀,没两把子力气还真是不行啊!”

说完冲吴菲晃了晃西瓜,笑得洋洋得意。

吴宪那时候已经快上初中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个子就才有一米五几,头发枯黄,一脸的皱吧,像个小猴子一样。

吴菲看着他的样子,忽然鼻子一酸,把西瓜刀往案板上一摔,对吴宪说:“弟,姐以后绝对不打你了,也绝对不让爸爸打你,等着瞧吧!”

吴宪憨笑了两声,没当回事,继续低头吃他的西瓜,吃的吸溜有声。

事隔没两天之后,一夜,吴爸爸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回来,吴妈妈不敢做声,赶紧沏了浓茶打了洗脚水小心侍候。吴爸爸喘着粗气脱了鞋,把脚刚把往水盆里一探,立刻骂了句“想烫死老子啊!”然后飞起一脚把那盆水踢翻,赤着脚在原地转悠。等转了两圈,心生一计,于是冲到吴宪床前,一把镐起被窝里假寐的吴宪,咬着牙问:“你这么早就挺尸!作业做了吗?!”

“做了,爸爸!”吴宪用哭腔回答,早抖成一团。

“你他妈做也是白做!个不争气的东西!”说完把吴宪往地上一丢,回头就去找棍子。

吴宪只穿着背心裤衩冲上去跪着抱住他爸的腿哀求道:“爸爸,别打我呀,我再也不敢啦!”

吴宪这老一套的回答更激怒了吴爸爸,他回身用力先给了吴宪一巴掌,叫骂道:“瞧你那嵩样!你他妈是我儿子嘛?!我不打你,不打你你能有个男人样吗!”

吴妈妈这时候只管躲在远处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哀求到:“别打了,别打了!”

说时迟那时快,吴爸早已经抄家伙冲到吴宪面前,举起棍子刚要下手,只听吴菲在背后大声喊道“不许动!”

所有人都很意外,吴爸一回头,看见吴菲手上抓着一只白色身体紫头紫尾的鸽子正冷冷地瞪着他,那是吴爸最喜欢的一只,他叫它“霍元甲”,是唯一给他拿过奖的一只观赏鸽。

吴菲当时一手抓着“霍元甲”的身体,一手揪着“霍元甲”的头,一字一顿地对他们的爸爸说:

“你再敢动我弟弟一下试试?!你再打他,我就掐死‘霍元甲’!”

吴爸一看自己的爱物身陷绝境,酒立时醒了一半,寻思了一下,觉得这个平时蔫儿不出溜的女儿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想要维护父道尊严,就再次举起棍子,对准吴宪就是狠狠的一下:“我就打了怎么样!我打死他!”

就在吴宪的一声惨叫之后,只听“咔啪”一声,“霍元甲”的脖子断成两截,生生死在吴菲手里。

吴爸扑倒过去从吴菲手里抢过“霍元甲”,可惜已经晚了,吴爸眼看着跟“霍元甲”天人两隔,抱着“霍元甲”大声地哀号起来。没号几声,抬眼看见吴菲还不知死地站在原地,吴爸怒上心头,先小心翼翼地把“霍元甲”放在旁边的写字台中央,还摆了摆正,然后转身,掸了掸身上的土,再转过回来,所有动作都很缓慢,直到走到吴菲面前,才忽然加快了速度,一把揪住吴菲的头发,没头没脸地给了吴菲一顿拳脚。

那不是吴菲第一次挨她爸爸打,但绝对是挨的最重的一次。尽管如此,吴菲还是觉得很对不住“霍元甲”,姐弟俩后来偷偷在家里给它立了个牌位,藏在床底下,逢清明,两个人还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给“霍元甲”摆些供品,嘟嘟囔囔地说些学来的话,甚至还磕过头。其实,吴菲自己也很爱鸽子,她爸不在的时候,鸽子都是她伺候的,每天添食喂水打扫鸽笼,吴菲比谁都更了解它们的习性成长,而且,家里的事,比起性格懦弱胆小怕事的妈妈,在很多时候吴菲更多的担当着女主人的角色,“霍元甲”是吴菲最爱的一只鸽子,要不是为了弟弟,她这辈子也不会有“杀生”的经验,更不会杀害她爱的那个。

自从那以后,吴爸爸倒是真的没有再打过他们姐弟俩之中的任何一个,确切地说,他也不怎么回家了。当吴宪的脸慢慢长得比较舒展之后,吴妈妈有天忽然悲悲戚戚地告诉他们姐弟俩,说爸爸在外面有了别人——别的女人,而且是早就有了。

在这个消息大白于天下之后不久,吴爸更无所顾忌,索性就真的彻底离开了家,除了鸽子,他什么都没带走。当然那个时候的家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家当,值得他在抛妻弃子之后再做什么更绝情的事。然而,对吴家来说,虽然吴爸只是个撒酒疯的时候会动手打老婆打孩子的男人,可是在那个时候,没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剩下的三口之家还是骤然间出现了举步维艰的局面,姐弟俩因此同仇敌忾,把多年积攒的全部怨气全都转向了那个他们之前从未谋面的陌生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