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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什么人交什么朋友,我他妈拼命撞树,你就她妈拼命撞头!”小警察来到医院给我送钱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医生是个好心的阿姨,总想从我口中问出点缘由,可我却像脑袋被打了一针麻药一样麻木,她把我头上伤口附近的头发剃光,拿了一个带孔的布罩在上面,然后一针一针的在头皮上穿针引线,把我的脑袋又一次补好。

我不愿回家,又回到学校,捧着刚刚补好的脑袋,真想把线撕开,看看里面还有什么臭狗屎。

宿舍的窗户被我挡住,门口也被我捂严,我想在暗室里那样开始写信,我写的昏天黑地不知时日,写的心力憔悴情真意切。我铺开稿纸蘸着眼泪,写我们高中的初恋,写我们高考的磨难,写我们大学的甜蜜,写我们分离的痛苦,可我越写不知所云,越不知道该写什么,解释这一切吗?诚挚的道歉吗?表达我的愧疚吗?

我像撕掉了自己的心一样的撕掉了那封信,写什么好像都不再重要,连我都已经不能原谅我自己!

也不知是第几天,小警察在我和杨红的那棵树那儿找到了我,我像见到救援队一样欣喜,可又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他告诉我,我爸妈找我已经找疯了,赶紧回家!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今天是大年三十。

“真这么痛苦啊?”他在车上问我“用不用我去帮你求求情啊?”

“别扯淡!”

“要不教你几招吧!要不你光撞头也不见效啊?”他挑着眼眉看我,“‘血书’怎么样?用了吗?”

我无奈的笑了笑。

“用吧,多放点血就多放点血吧,就当义务捐血了……”他幸灾乐祸的大笑。

“真的,不骗你,真好使!就拿我当年吧,多少条烈女,忠贞不屈的,但只要哥们这招儿一出,没有不投降的,哪叫一个攻无不克啊!”

“别扯淡了,开你的车!”

爸妈好像知道了些风声,没有怎么问我什么,视察了一下伤口,便开始放心的准备起年夜饭。

我夹了几口菜,象征性的跟爸妈干了一杯便上床睡了觉,爸妈在客厅一边看着晚会一边接些拜年电话,新年钟声敲响时妈妈推醒了我递给我一个小红包,我无奈的笑了笑,转身睡去。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睡着,从那个大年三十,我开始了失眠。

我又一次打电话给她时,是她的妈妈接了电话,耐心的开导了我一阵后,明确的告诉我:最近肯定是不行了,往后等等过段时间再看吧:“你们就是年纪都还小,说话做事都有些毛手毛脚”

“对!对!对!阿姨。”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感激个不停,撂了电话,我突然好像心里有了点底,杨红肯定没有把我的恶行公之于众,要不阿姨不会对我这么温存,看来她对我还是有一丝姑息,我觉得我也应该表达一下我的诚意。

刀片划过的手指尖半天也出不来几滴血,想想划手腕,我又有点不敢,使劲的鼓捣了半天鼻子,没想到居然它也不流血,我独自发了一会儿愁,考虑了半天,心想用点鸡血代替算了反正也看不出来,但一转念又觉得不妥,都到这地步了,来不得半点闪失,一定要诚心诚意!我找了个卫生所,先把头上的伤口换了一次药,然后主动要求小护士给我抽了一管儿血,小护士听清了我的要求后立刻掩饰不住的大惊失色,像对付个艾滋病人一样如临大敌,带好了手套和口罩,露着俩个黑黝黝的小眼睛小心翼翼的盯着我。

回到家我开始考虑是否用毛笔,一是毕竟自己练过,能写的漂亮些;二是用毛笔蘸着也可以多写几个字,毛笔找到时我才突然惊觉:不行!那样容易被误认是红墨水,那不是一番心血付之东流了吗?

“杨红对不起”,这五个字让我用手指写的奇丑,我甚至都忘了洗洗手,搞的每个红字上面都有点脏兮兮的异物,更糟的是我把着前面几个字写的过大,纸张和血墨都不够了,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只得把后面几个字写成英文敷衍了事。

那天晚饭时我露出久违的笑脸,让爸妈很是受宠若惊高兴异常,当即取消了原定于当晚的新一年首场麻将局,一家三口窝在沙发上其乐融融的看起了电视。

电视里又是一些晚会,花花绿绿的舞台,一群表情夸张怪异的舞蹈演员穿着民族服饰对着观众高兴的蹦上蹦下,中间是个女高音在一本正经的假唱,她穿着硕大的一件裙子山一般的耸立在舞台中央,除了嘴巴像刚捞出水的鱼那样动几下对对口形,其他部位都像个老洋娃娃似的一动不动。女高音的一只手高高胜利举起后,歌舞结束,来了小品,讲的又是农村富了,我一改往日的冷血作风陪着妈妈硬笑了两声,老爸却不是很投入,在一旁忧国忧民的不住哀叹。一群孩子伴着欢快的乐曲上场后,妈妈也高兴的跟着节奏拍起了手,衣衫单薄的孩子们拿着手上的家伙兴高采烈的跑上台后很快的就整齐坐定,跟着音乐拍子把小脸统一的左右摇摆。

我被孩子们摇的昏昏欲睡,正眯着眼睛打盹,突然被爸爸激动的喝醒,原来是一帮解放初期的电影老明星们左搀右扶颤颤巍巍的一一登场,老明星们满脸骄傲的一字排开后,主持人开始逐个介绍他们是谁谁谁在那部老片里扮演谁,观众们热烈的鼓掌响起后,有几个老家伙还抑制不住兴奋的来了几个电影里的造型亮相,一副鬼马精灵的样子让人哭笑不得。终于介绍完毕,没想到主持人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纸,缓缓念叨:这是几位身体条件不允许来现场的老明星写的信,挺不了几天的他们也念念不忘的给广大的观众朋友们带来了衷心诚挚的问候!

“人家又不认识你,那么激动干嘛呀?”我笑着看我那一番手舞足蹈一阵后又唏嘘不已的老爸:“……真以为人家对你念念不忘哪?”

老爸看也不看我一眼:“你个小瘪三,懂什么呀你,不跟我们念念不忘跟谁,跟你呀?”

“你反正就是看港台那帮玩艺顺眼,见他们比见你亲爹都亲,跟我们这老一代的艺术家一点感情都没有。”妈妈也开始帮腔。

“没感情就没感情,我也不用像你们那样自作多情。”我自得其乐的说道。

“你就是个冷血动物,我是看准你了。”老爸朝我直玛哒眼:“你除了跟你那几个狐朋狗友,你还对谁有感情?”

“不对,还得加上那个小对象!”说完,妈妈就和爸爸一起朝我哈哈大笑。

“冷血也比滥情强!”我吃了亏似的憨笑:“八百年没见过一回,谁也不认识谁,凭什么就能念念不忘了?念念不忘的其实就是他们的那点虚荣心!”

“你别他妈整天看破一切的架势!”爸爸笑着踢我,看着我问:“生活对你还不够意思啊?吃得好穿得好,你还不知足啊?”

“赵本山讲话了:你有点爱心吧!”妈妈在边跟老爸默契的一唱一和。

“吃好穿好就知足,那生活也太简单了。”说完这句话我就开始后悔,预感这下完了一时半会儿可能都睡不了觉了,果不出我所料,爸妈立刻就像上满了发条一样兴奋起来,声情并茂滔滔不绝又跟我开始了新一轮的忆往昔峥嵘岁月,内容也还是那老三样,第一,三年自然灾害时他们吃野草吃树根了;第二,学习学得正上瘾时被文化大革命彻底摧残了;第三,他们俩人结婚时就一条新被子了。

一顿忆苦思甜过后俩人又开始跟我痛说俩家家史,由于我知趣的默不做声,两人多少觉得有点浪费感情,于是便互相开始了你来我往的攀比:到底谁家更穷更苦。

“别比了,肯定是我爸家他家苦,你看长的这小个儿。”

“个儿小咋了?”老爸笑怒:“脑瓜子比你强多了!”

“这对,你爸的脑瓜子咱不服不行。”妈妈又跟腔,“你这脑瓜子不行,随我!不过话又说回来,没你妈这大高个,你也肯定得跟你爸一样‘挫巴’!”

那晚尽过孝道后,我一改往日的阴郁,心宽体舒的上了床,没想到一下就酣甜酣甜的睡了过去,我又一次梦到自己躺在那个太阳照耀下的草坡,连吃带玩的高兴的看着对面庄稼地里的一群小屁孩。

真是奇怪,怎么老是作这个梦哪,还好像是连着的,醒来后我躺在窗外泄进来的阳光中百思不解了好一会儿。算了,去屁!管它哪,反正今天的梦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