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四节

情人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出声,也不要开门。这种示意简直他妈的多此一举!这种情况下,你就是借给莫小娥一百个胆,她也不敢出声啊,更不要说开门了。

许兵几乎不是在敲门,而是在砸门了。里边就是不开门,而且一点动静也没有。许兵气急了,高声叫了起来:“你!开门!快开门!”

许兵想喊她的名字,但一下又忘了她叫什么了,最近老是叫她幺蛾子,倒把她的名字给忘了。许兵索性就喊她的外号了:“么蛾子!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你给我开门!”

里边就是不开门,倒是对门的邻居开门了。睡眼惺忪的女邻居吃惊地望着许兵,问她:“许连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许兵头也不冋,没好气地说:“没你的事,你不用问。”许兵抬起脚来,又踢了一下门,又喊:“你到底开不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叫人来砸了!”

徐晓斌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边有人吵闹,他烦得要命,嘟嚷了一句:“谁呀,大清早的,神经病!”翻个身还想继续睡,听到外边的人好像在喊“么蛾子”,徐晓斌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再竖着耳朵仔细一听,不是自己的老婆又是谁?

徐晓斌跳下床就往外跑,跑了一半又跑回来,他穿上拖鞋,噼噼啪啪地跑了出去。

这时楼上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的邻居了,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见许兵疯了似的,也没人敢过去劝她。她丈夫出来的正好,这种时候,恐怕也就她男人能管得了她了。

许兵堵在人家门口,手里拎着武装带,像个要打架的泼妇。徐晓斌一步三个台阶地冲了上去,拖鞋都掉了一只,他也顾不上了,光着一只脚,一把扯住了许兵的胳膊。

徐晓斌生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吗?”许兵的声音比他还大:“我没疯!你别管我,你走开!”徐晓斌一见她这不管不顾的劲头,知道她是真被气疯了,来硬的是不行了。徐晓斌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跟她耳语了:“冷静,冷静!你冷静一点,千万要冷静!”

许兵一点也不冷静,她偏不冷静,她大声嚷嚷:“我为什么要冷静?我才不冷静呢!你给我走开,别管我!”

许兵又踢了一下门,又高声喊:“莫小娥,你给我出来!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话说,还能再编什么故事?”许兵突然就想起了“莫小娥”这个名字,好像是徐晓斌特意跑上来,咬着她的耳朵告诉她似的。

徐晓斌一见软的更不行,只好再来硬的。他这次几乎要动武了,手像钳子似的,死死地夹着许兵的胳膊不放,也不跟她啰嗦了,拼命往下拖她。他要真动起手来,许兵哪是他的对手?许兵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地下了楼,边下边叫,还边用皮带抽他:“徐晓斌,你放手!你这个混蛋!你给我放手!”

现在是信息时代。在这个伟大的时代里,芝麻都能变成西瓜。要是西瓜呢,会变成什么呢?

在综合治理办公室出公差的王技师,一上班就给许兵打电话,上来就问她:“哎,外边传的都是真的吗?”

许兵有这个心理准备,她很冷静地问:“外边都是怎么传的?”王技师说:“有好几个版本呢,我觉得都不太靠谱。最靠谱的是,指导员老婆,那个什么小娥,趁着指导员不在家,想勾引你们家的徐技师,被你发现了。你跑到楼上去,堵着人家的门口,警告人家。听说你还拿皮带抽你家徐技帅,徐晓斌让你抽得叽哇乱叫!”

许兵大吃一惊,她再有心理准备,也不可能准备到这种程度。这还是最靠谱的呢,那不靠谱的呢?会把她说成什么样子?许兵气的,一句话不说,扣了电话。

许兵真后悔了,被徐晓斌一拖进家门,她就后悔了。她抚摸着被徐晓斌拽痛了的胳膊,一句话不说,老老实实地坐到了餐桌旁。

徐晓斌一见许兵老实了,他又不老实了,他又来劲了。他站在许兵面前,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开始教训她了。

“许兵,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你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动这么大的怒干什么?丛容是你什么人呢?你为什么这么维护他呢?也就是我吧,了解你的为人,也了解你的脾气,换了别的丈夫,会怎么想呢?人家老婆给老公戴绿帽子,该你什么事呀?用得着你这么义愤填膺,跟个泼妇似的,堵在人家门口,又是踹门,又是叫骂吗?你不觉得你不正常吗?不觉得你很失态吗?”

让徐晓斌这么指着鼻子一骂,许兵彻底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的许兵后悔了,非常后悔。她脸上都有难受的表情了,徐晓斌也就不忍心再痛打落水狗了。他又很体贴地劝她,开导她,给她宽心:“算了,你也别难受了,接受教训就行了。不过还好,别人都不知道你上门去吵什么。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指导员还活不活了?”

比他这么一宽心,许兵的心反而揪了起来,都有些后怕了,坐在那儿更不吭声了。

孟勇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拍着桌子对徐晓斌说:“你老婆做得对!做得好!我支持她!要是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干的!我一脚就能把门给他踹开,进去先把那奸夫和淫妇打他个半死再说!”徐晓斌笑着说:“你又不嫌我老婆操蛋了?”孟勇敢说:“我历来是实事求是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你那老婆是挺操蛋的,但有时候操蛋得让人烦,有时候操蛋得也挺讨人喜欢的。噢,不对,我说错了,不是喜欢,而是敬佩!佩服!服气!你还别说,你那操蛋的老婆是挺有男人的血气的,还真是个干军事的料。”徐晓斌更高兴了,说:“你不还说她是政工干部的料吗?”孟勇敢服气地点着头,服气地说:“还是你说得对,是金子在哪儿都闪光。你那操蛋的老婆,还真是块闪闪发光的金子呢!我们都要向她学习,尤其是你。你不但不帮她,还拖她的后腿,把那对奸夫淫妇放跑了吧。”

徐晓斌说:“你就是把他们捉奸捉住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让指导员颜面扫地,没法在团里再待了,那两个狗男女能有什么损失呢?大不了就是个离婚,这年头,谁还怕离婚吗?别说离一次了,离几次也没人会说、没人会管的!”

孟勇敢说:“看你说的,好像现在大家都好坏不分了似的。现在这世界,就是因为你这种人太多了,而你老婆那种人又太少了,所以那些奸夫和淫妇们,才这么猖狂!大家都各扫门前雪,别人家就是血流成河也没人管。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你老婆难能可贵呀!”

徐晓斌撇嘴,孟勇敢问他撇什么嘴,徐晓斌没搭理他,心里却说:哼!等你知道她是怎么捉弄你的,你再表扬她也不晚哪!

唱东方和孟勇敢俩人,演起了京剧《三岔口》。俩人都没看过这出戏,也不知自己演的这叫哪一出。是在谈恋爱吗?好像不是,俩人谁也没说,谁也没提,那层窗户纸,还好好的一点都没破。没在谈恋爱吗?好像也不完全是,因为俩人心里都像吃了糖、喝了蜜似的,彼此交往都有甜蜜蜜的感觉,这不是恋爱又是什么?他俩就像京剧里的《三岔口》,彼此伸胳膊撩腿的,你试探我一下,我考验你一次。你向前进一步,我往后倒一下。都想向对方靠拢,但又都各怀心事,谁也不先伸出手来,率先捅破那层窗户纸。唱东方都有点生孟勇敢的气了。

唱东方心想:你是个男的,难道不应该主动追求女的吗?我已经够意思了,开始不都是我主动的吗?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的动机不纯,想跟你开个玩笑,逗你玩一玩。可后来,不是逗着逗着就当真了吗?等我真逗你的时候,简直就是在勾引你了!又是让你到我这里来安墙板,又是让你到东方君悦去冒充我男朋友。我还公然宣称,非你不嫁,虽然是用英语说的,你不也能听得懂吗?这要是换了别的男人,早就扑过来把我给撕巴了!哪像你呀,还跟个傻子似的,想上又不敢上的死样子,亏了你还叫孟勇敢呢!我看你干脆改名叫孟小胆得了!难道,难道还真的要我投怀送抱,你才接着我吗?奶奶的!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以为天老大,你老二呀?

孟勇敢这里,哪还敢称老二呀?他觉得自己在唱东方那里,简直就不知道应该算老几了。

他也不傻,他也不迟钝,他也能感到唱东方对他的好感和好意,怛他却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孟勇敢没有那先知先觉的本事,他自然不会知道唱东方刚开始接近他、跟他交往是个阴谋。他只不过是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唱东方。唱东方在他的心目中,那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而他呢,不过是人间的凡夫俗子。不用王母娘娘拔下头上的簪子划出条银河来,他就在自己设的鸿沟面前望而却步了。面对着唱东方的步步紧逼,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他总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大概是热过头了,热糊涂了,出现错觉或是幻觉了。虽然她那天用英语说过非他不嫁的话,他也没有敢当真。虽然当时听了心头一热,但也没敢多热,更没敢多想。有什么可想的呢?人家不都提前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了吗?你在那儿冒充人家男朋友,人家在那儿糊弄那个英国留学生。如果自己把这话当成真话听,岂不让人家笑掉大牙吗?

孟勇敢也不知自己现在过的这叫什么日子,一会火里,一会水里;一会痛苦,一会幸福。他每天都甜甜蜜蜜地提着心、吊着胆地过,生怕唱东方一眨眼又不见了。他不知道,没有唱东方的日子里,他还能不能活下去。

孟勇敢主动给唱东方打电话,令她又惊又喜。唱东方上来就问他:“天哪!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孟勇敢马上心领神会,马上说:“哎哟,还真是按错电话了呢,对不起,对不起。”

唱东方问:“你本来想打给谁?”

孟勇敢说:“我本来想打给你表姐,怎么就打到你这儿来了呢?”孟勇敢说得很认真,而且好像也真的很纳闷,搞得唱东方反而以为他真的打错电话了,不禁扫兴地说:“我说嘛,太阳怎么可能从西边出来,你孟勇敢怎么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孟勇敢笑了,笑得很甜蜜,很幸福。孟勇敢说:“打错就打错吧,反正我也要通知你。”

“通知我什么?”

“通知你晚上吃饭。”

“谁请客?”

“当然是我请了!别人请,还用我通知吗?”

“你为什么要请客呢?”

“为了你表姐。”

“我表姐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请她呢?”

“你表姐最近心情不好,很郁闷。请她吃饭让她散散心。”

唱东方很吃惊:“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我昨晚上还跟她通电话,她怎么什么也没说呢?”

孟勇敢说:“她倒没出什么事,是别人出事了。”唱东方更吃惊了:“别人出事,她郁闷什么?”孟勇敢笑着说:“事情是她惹出来的,是她管闲事管出来的。她狐狸没打着,还惹了一身臊。”

唱东方问:“什么事呀,这么严重?”

孟勇敢说:“严重倒是不严重,就是挺麻烦的,也挺让人讨厌的。具体什么事,你可以问你表姐。晚上六点半,在宣武门的皇城老妈,吃你表姐爱吃的四川火锅。你不是也喜欢吃吗?”

唱东方说:“你又不是请我,我喜不喜欢吃,有什么重要的?”孟勇敢想说:“你喜欢,我就高兴!”可这么肉麻的话,他暂时还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