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还没结束 第三节
和邹飞分手后,佟玥努力让自己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让自己慢慢适应没有邹飞的日子。异国的夜晚和冬天,比国内更寒冷、漫长,身边有中国同学在异国有了恋情,甚至有人背着国内的恋人在这边有了情侣,也有人追求佟玥,但是佟玥在心里没完全把邹飞放下前,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一份新的感情,那只会让她越来越乱,便把所有追求者都拒之门外。
每到周末,佟玥就一个人坐火车去欧洲其他国家旅行,她去了埃菲尔铁塔,去了威尼斯水城,去了柏林墙的旧址,她照那里、画那里、行走在那里,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体会到一个人的乐趣。欧洲各国的游历让佟玥的生活并不寂寞。
2005年,佟玥完成学业,这时候那些在英国有了新恋情的同学,都面临着分手或不知回国如何面对旧恋人的尴尬,佟玥很欣慰自己没有陷入这种纠缠中。
佟玥在英国的导师,被一家建筑公司聘用,成立了一个由他主管的设计部门,需要一些人手,他推荐了几个自己的学生,佟玥便是其中之一。
佟玥选择留在了英国,一是可以免去回国还要重新找工作的烦恼,二是她妈妈这一年退休了,佟玥不在国内的这三年,她妈妈结识了一个医学老教授,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老教授和英国的一家医学院正在进行一项生命技术的研发,打算定居英国,要带着佟玥妈妈一起前往。如此一来,佟玥留下已成必然之选,她先回国和妈妈卖了家里的旧房子,买了一套新的作为日后母女俩回国的落脚之处,然后举家奔赴英国。对于妈妈的感情,佟玥并不干涉,她认为那是妈妈的选择,就像当她自己选择了什么的时候,也不希望妈妈干涉一样。
国内唯一还牵扯着佟玥精力的,就是邹飞那儿。这三年,佟玥适应了没有邹飞的生活,但是还会想起他,对于邹飞的现状,佟玥既想知道,又不想知道,既急于知道,又不敢知道。她清楚,自己还没有完全把邹飞放下。这种时候,人往往会放弃选择,顺势而为,留在英国恰恰就是无须作决断该往哪儿拐,只需一直朝前走的路。
但佟玥始终觉得,她和邹飞并没有彻底结束,他俩不同于一般的分手,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对方了,或出现第三者而分开的。他们恰恰是因为惦记着对方才暂时分开,当时这是佟玥能让自己心不乱的唯一选择,这种惦记是关系依然存在的基础,也是佟玥在英国上学期间没再找男朋友的原因。
说是暂时分开,没想到三年竟然不知不觉过去了。如今佟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邹飞,当初的亲密早已变得陌生,关键是,她不知道邹飞是否已经开始了他的新生活。三年前分开的时候,佟玥知道邹飞是不会让自己闲着的,闲下来他就找不到生命的意义,自己于他是个约束,所以就分开了。即便那时候邹飞还不想分手,但是在他日后寻找生命意义的过程中,也许他的生活中会出现另一个陪伴他一起寻找的女孩。这种事情每天都可能发生,更何况三年过去了,这种可能会发生一千多次。
所以,佟玥毕业后也放弃了去获得邹飞的消息,当年邹飞给他申请的那个邮箱,她也避而不用。好在生活里还有妈妈,还有画画,还有旅游,让佟玥没觉得生命里缺点儿什么。
在英国工作的这两年,因为新生活的性质跟过去截然不同,佟玥终于把过去的生活彻底放下,能释然面对这一切了。这时候,她可以平静地登录过去的那个邮箱看看了,可是那个网站已经不复存在。佟玥觉得,这样更好,一切随缘。
到了英国,佟玥妈妈渐渐不堪忍受和老教授在一起的生活。如果就是聊聊天、吃吃饭,两人的感觉还挺好,但一起生活了,涉及到日常家务琐事,老教授便甩手不管了,都交给佟玥妈妈负责。当佟玥妈妈没有办好时,不但得不到老教授的鼓励,还会被数落。佟玥妈妈想:我凭什么啊!为自己的女儿,她甘当一个家庭妇女,但为一个离过两次婚,有了两个孩子,比自己大十岁的老男人,而且随着在一起生活越来越久对他的好感渐渐全无,放弃自己而为他服务,她做不到。佟玥妈妈萌生了回国的想法。
这时候2008年的经济危机爆发了,大批英国人失业,佟玥所在的公司也开始裁员,佟玥正好借机和妈妈回国了。
回到北京,母女俩同住一个屋檐下,佟玥在一家建筑公司找到工作,妈妈无须操劳别的事情,每天看着女儿形单影只,心又闲不住了,想让佟玥赶紧找个对象。
“你都老大不小的了,该考虑自己的事情了。”妈妈忧虑起来。
“我这样挺好的。”这是佟玥的心里话。
“我可不希望你像我似的,一个人过完一生。”妈妈说。
“我也没说就一个人过下去啊,我是没碰着合适的。”佟玥说。
“你也没出去碰啊,再说什么叫合适的,你是心里还放不下邹飞吧?”妈妈了解女儿。
“我看是您没放下。”佟玥说,“是您非提他的。”
“反正你和他的这段,对你影响不小,当初你不听我的啊!”妈妈感叹着说,“早知道你俩这样,那会儿你和他还谈恋爱吗?”
“我们那时候谈恋爱是真心好,就没想那么多。”
“现在你是因为想得太多了,所以还单身,从明天起,我就给你安排相亲,碰见合适的,能过了我这一关,就赶紧把婚结了!”
于是,在妈妈的张罗下,佟玥开始了相亲的活动。
妈妈通过自己的各种关系,给佟玥介绍了大批适龄单身男性,半年下来,佟玥对妈妈说:“这是宁缺毋滥的事儿,您别什么人都约。”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佟玥遇见了冯艾艾。佟玥的同事里,有信佛的,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学佛的受益,佟玥被他们所说的吸引,便跟着他们去听了一次讲座。那次讲座的人,恰恰是冯艾艾。冯艾艾所讲的内容,让佟玥对世界有了一种新的理解,很受益,之前纠结了许久的问题,豁然开朗。于是讲座结束后,佟玥找到冯艾艾单聊,并对她敞开了心扉。
两人谈到了感情问题,佟玥说:“我不喜欢追求外在生活丰富而内心苍白的男人;不喜欢已经不年轻了,还爱耍小聪明的男人;不喜欢对生活没有情趣的男生;不喜欢比我大太多的男人;我不喜欢比我小的男人;不喜欢从背影看不出是男是女的男人。”
冯艾艾问佟玥:“那你还喜欢邹飞吗?”
佟玥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冯艾艾说:“那就是还喜欢,因为你刚才一直在说不喜欢,到他这你就不说了。”
佟玥问:“你有他的消息吗?”
冯艾艾说:“没有,不过想有可以有。”
佟玥没说话。
冯艾艾说:“这么多年,你一直一个人,是在等他吗?”
“也不是,既然没有我喜欢的,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选一个不喜欢的呢,无论是人,还是事儿。”佟玥说,“也许有的人认为我这样做才是委屈自己,我只能说,人各有志。”
冯艾艾问:“那你怎么看你俩以前的感情?”
佟玥引用了她在书上看到的话:“佛说,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冯艾艾说:“我试试看,你俩还能不能走到一起?”
“那佟玥怎么说?”邹飞听冯艾艾说完问道。
“佟玥说,生活的洪流也会把一切棱角磨平,石子冲走。而你,是一半在水里一半支棱在外面,没有融入生活,自然棱角还在,并将一直在下去。别人所做的努力,是尽量保持棱角被生活磨得慢一些,而你的努力,是尽量让支棱儿在外面的部分,依然不没入水中。所以,跟你谈恋爱她有点怕。”
“让她不用怕,刚才听了你说的这些,对不对先不说,至少给我提供了一种新的生活思维,以前我以为有棱角比圆滑好,做人要有个人样儿,现在我知道无所谓好不好的了,总想着什么样好,本身就不好,齁累的。”
“能这样想,你俩重新走到一起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冯艾艾说。
“难就难在这第一步迈不出去。”邹飞说。
“我说过,一切事情都是因缘和合而生,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也是如此。”冯艾艾说。
“你要是不撮合,我俩就没姻缘。”邹飞需要冯艾艾牵线搭桥。
冯艾艾笑而不语,又端起茶喝。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冯艾艾中午要跟随大伙一起吃饭,无法和邹飞单吃,两人就此告别。冯艾艾给邹飞送出大门,邹飞向她挥挥手,看着这个曾经追求爱情信仰却只收获了抑郁,最后在佛法里获得解脱的女子消失在门里,然后自己去了海边。
海南的海水比北方的海水清澈许多,水深的地方仍能见底,沙子细软,邹飞脱了鞋,踩在上面,沿着海岸线走。不时有卖珊瑚和贝壳的、卖风筝的、给游艇拉客的人过来询问,邹飞都拒绝了,他想一个人走会儿。
他沿着海边一直走,把喧嚣留在身后,走到了没人的地方,面朝着大海站住,身边只剩下海浪和海鸥的声音,他突然想听歌了,掏出MP3,选择随机播放,戴上耳机。
MP3里面装的有老歌,邹飞听到一首大学时候经常听的歌,想起当年和佟玥、罗西、老谢等人借车去海边的事儿了,想起了青春的岁月,那些日子回忆起来永远觉得美好,因为那些是闪光的日子,是没有杂念的日子,是付出了真心的日子,是掏心掏肺过来的日子。
白驹过隙,如今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离以前的那些日子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去了。青春的那些事儿固然美好,但无法永远坚守,只要曾经拥有,就无怨无悔。
邹飞又想起了魏巍。魏巍刚刚离开的那段日子,邹飞每天都会陷入对他的想念,觉得生活的性质变了,但他离开还不到两年,邹飞已经适应了没有他的生活,时间之短,适应之快,出乎邹飞自己的想象。看来时间真的是最好的修补裂痕和治愈心灵痛苦的良药,能抹平一切,生活的洪流果真会把一切阻碍冲走。
这时邹飞耳边响起了许巍的《少年》:世界已过去多少年
如今的你又在哪里
经历着什么样的故事
什么样的幸福,伤痛
今天我依然能感到
那清风掠过的春天
掠过了城市掠过村庄
掠过我们年少的胸膛
我依然看到那些少年
站在九月新学期操场
仰望着天空清澈的眼神
想着无限的未来……
听到这首歌,往事涌上心头,邹飞想哭。
2009年10月31日,国安夺冠了,魏巍没有看见。
那天邹飞想起了魏巍,朵朵肯定在现场,身边用包占一个空座,座上放着一个望远镜和一个喇叭。这时邹飞还无法适应没有魏巍的生活。魏巍是他心里的朋友,魏巍活着的时候,俩人虽然不是天天在一起,但对方的存在让他觉得不孤单,现在魏巍没了,心里空了一块儿,像被锯掉一截腿儿的桌子。
2010年10月,罗西被加拿大的公司派去成都出差,赶上成都谢菲联的最后一场中甲主场比赛,也是姚夏和邹侑根的退役比赛。作为北京球迷,虽然对非京籍球员感情不深,但姚夏和邹侑根代表着一个时代,那是罗西看球的时代,是罗西风华正茂无所畏惧不知道累不知道苦的时代,那个时代中国足球还曾经有过诗意,在球场上能看到灵光一现和浪漫的瞬间,姚夏和邹侑根可能是那个时代的最后几个还在球场上拼杀的球员了,罗西买了黄牛票,进去看了,也当参加自己青春的退役仪式了。
曾几何时,罗西每天都要向林萌展示他的肌肉,现在他则经常揉着自己发福的肚子问林萌:“当初你要是预见到我现在的肚子这么大,你还跟我吗?”
罗西说,自打那拨球员——郝海东、高峰、曹限东、彭伟国、黎兵、马明宇、魏群等人——退役后,中国足球的诗意也随之退役,以前除了带给球迷哀愁,也有意外的惊喜,现在的中国足球,就剩没劲了,即使赢了也不精彩,踢得吭哧瘪肚。
同样没有诗意的,还有现在的生活。除了表现出让人只有挣钱才能把日子过好的现状外,碰不到什么能让人精神喜悦或追求点儿虚的东西也是一种人生的可能。邹飞总觉得,人活着应该有点儿跟过日子无关的喜好,别跟苍蝇只知道冲着腥味儿去似的,一头扑进生存目标、社会和人际关系等世俗事物中就不出来了。
2009年深秋,在跟疾病斗争了十五个年头后,老谢走了。他用十五年读完大学,拿到毕业证的事迹上了校报,被用来激励在校生们对学习的热情。
老谢临走前,所有课程已拿到学分,只差毕业设计了,但是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毕业设计只交上去一个题目,学校开会讨论他的事情,该不该给他发毕业证。
有老师异议:“给没完成毕业设计的人发毕业证,会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了解情况的老师说:“不会的,他不会拿着毕业证到社会上以次充好了,医院已经下了通知书。”
于是,在2009年的夏天,老谢拿到了自己用了十五年换来的毕业证,躺在病床上和前来颁发毕业证的系领导合影留念。此时的老谢,头发已经掉光了。
四个月后,老谢离开了大家。他的遗言是:“人生如梦,我的梦醒得早,你们继续做吧,记住,早晚都得醒,所以,尽量让这个梦快乐吧!”
在老谢的遗物里,有一个电炉子,插头已经破旧,裹了一层黑色胶布,火锅上刻满了老谢前后四届同学的名字。
遗体告别那天,范文强借钱买了一对核桃放在老谢的枕头旁,握着老谢的手说:“那时候我不懂事儿,以后不会再有人砸你的核桃吃了,揉着它,等着我。”然后失声痛哭,哭得像个回不去家的孩子。
大家写给老谢的悼词是:“你永远活在年轻的时候。虽然你以前比我们大,但今后,你将是我们中最小的一位了。”对老谢的离开,既羡慕,又伤感。
此时,邹飞躺在沙滩上,闭上眼睛,任青春的过往,在眼前一一掠过,脑海里又浮现出魏巍没入大海那晚,和他在海边的谈话,结合刚才冯艾艾说的那番话,邹飞似乎觉得眼前的路渐渐明晰起来。此次和冯艾艾的见面,真的让他感受到春暖花开。
邹飞又接到一单去青海拍摄的任务,7月份要举行环青海湖自行车公路赛,杂志要以此为题,做一期关于青海的旅游,需要提前组稿、组图,让他现在就去。邹飞匆匆回了北京,拿上相机直飞西宁。
用了十天,邹飞把青海相关人文和旅游的地方都给拍了,自己也玩了一圈,然后回到北京,连夜整理好照片发给杂志社。一切搞定,已经是5月2号的早晨了。
邹飞关了手机,要好好睡个觉,不想睡觉的时候被任何事情打扰。他一直都认为,手机的发明,不是什么好事。一方面,找一个人变得容易了,降低了找到人的那种喜悦和收获感,人与人的关系变得简单,不再庄重了。另一方面,自己被别人找到也变得容易了。他对此很愤愤:凭什么你们找我就一定得让你们找到啊,甭管我在干什么——即使什么都不干只是干待着、想自己的事儿、上厕所、睡觉——只要手机一响,我就得放下自己的事儿,拿起手机?即使打电话的人是给他送钱的,或能给他带来很多好处,他也不愿意像个跟班似的,随叫就得随到。所以,他经常关机,有时候即使开机,也不带在身上。
邹飞还坚决不用苹果手机,以此反抗现代社会。当别人都在说苹果手机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方便的时候,邹飞就是不用,事实证明,他也没有因为不用而有什么不方便。他不愿意让自己的生活随社会的现代化而改变,换句话说,他想过的生活跟现代化无关。以前他也是什么流行玩什么,现在他只玩自己想玩的,不管它是流行的,还是过时的。
在家睡了一天,醒来天已经黑了,开机,看见了罗西发来的短信。他又被公司派来北京出差,约邹飞晚上一起吃饭。邹飞给罗西回了电话,罗西刚才饿得不行了,联系不上邹飞,就自己吃了,这时候正在表弟的酒吧,让邹飞也过来坐会儿。
邹飞挂了电话,先吃了口东西,然后去找罗西。
现在的罗西已经不见昔日身形纤长身手矫健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发福的体型,下巴都双了。他现在是加拿大籍人士了,每次回北京,吃着卤煮火烧,听到乡音,都有一种失落,他现在仍搞不懂林萌为什么要把俩人的国籍变成加拿大。
罗西和林萌结婚已经五年了,关系稳定,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恩爱,还是瞎凑合,反正日子过得挺好。既然能把日子过好了,应该就是真的恩爱,也或许这仅仅是个开始,五年相对漫长的一生也是短暂的,后面还有好几十年,都是未知数。生活不是手里的硬币,除了正面就是反面,谁也猜不出生活的结果。
十一点一过,罗西的手机就开始不停地响,都是林萌打来的,这次她也跟着罗西回来了,让罗西赶紧回去睡觉。罗西在电话里说知道了,挂了电话,又让他表弟上了半打啤酒。
罗西的表弟也在一旁陪着喝,他去年上到大三退了学,学的是哲学,说老师总爱给学生灌输个人的思想,他不想让别人给自己的脑子动手术,他们不一定了解病情,如果他脑子真有病,也得是依靠自愈才能好。退学后,他管家里人要了一笔钱,本来想开个玩具店,后来在朋友的鼓动下,合伙在胡同里开了这家酒吧。表弟因为同龄人还在看领导脸色办事儿而他已经自食其力无须对人低三下四,所以心高气盛,对社会和生活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但有失偏颇的理解。他身上有一种邹飞熟悉但知道需要改进的味道。
今天是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酒吧没什么人,表弟就陪着罗西和邹飞喝酒聊天。
台上一个蒙古歌手正在唱歌,表弟给翻译了歌词:“草原上的羊都没了,是狼的错吗?”
“不是。”
“那是谁的错?”
“也不是我的错。”
“难道是我的错?”
“也不是。”
“那到底是谁的错?”
“反正肯定有人错了,什么都别说了,喝吧。”
三人拿起瓶吹,这时罗西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没接。
“给我,我跟嫂子说,让她自己先睡。”表弟说。
“我了解她,我要是不回去,她不可能先睡,没准儿一会儿就扑过来了。”罗西说。
“那就让她过来,试试她的酒量。”表弟说。
“你这么做,不是试她的酒量,是试她的胆量,她胆儿可大。”罗西站起身说,“老娘儿们我不愿意理她,不跟她一般见识,我回去了,你俩慢慢喝。”
在林萌面前,罗西再折腾,也是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邹飞也想就此回去,但表弟一个劲儿地管邹飞叫哥,说“哥你留下再喝会儿”,邹飞看表弟也挺实在,不忍让他失望,就留下了。
邹飞把罗西送到酒吧门口,两人拥抱,互道珍重,安慰世界会美好,相约有缘校庆再聚,然后分手,看着罗西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夜色中的胡同口。
邹飞和表弟又回到酒吧,台下只剩一桌客人,歌手还在台上为他们唱着歌,追光照在他身上,他闭着眼睛,脸部表情随歌曲情绪而发生着变化,每曲唱完,都能得到那桌人的掌声。此刻,能看出歌手是满足和欣慰的。这个世界只要还有一个人欣赏自己,或者跟自己心灵相通,就觉得世界是美好的。但是,谁知道台下那桌哥们儿是真喜欢他的歌呢,还是喝多了起哄呢?
表弟也喝多了,其症状是,说话开始握着邹飞的手了。邹飞知道表弟性取向正常,抓着他的手说话,纯粹是为了强调所说内容的重要。
表弟说现在的世界是个颠倒了的世界,人们做事儿没有原则,不注重内在永恒的东西,只图表面的欢娱,并乐此不疲,对生活质量的追求远大于对生命质量的追求,人越来越失去做人的意义,还不如别活着。
几年前,邹飞对世界的认识也是如此,不过现在他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所以纠正了表弟:“社会就是如此,虽然不能习惯,但也不能为此就自杀吧。”
说完这话,邹飞想起了魏巍,魏巍是他的朋友,他没有一点儿否定魏巍的意思,只是替魏巍惋惜,同时也尊重魏巍的选择。如果生活真的操蛋,邹飞也愿意用积极的方式去对抗,而不是自我毁灭。
“那你说该怎么办?委曲求全?向假恶丑妥协?”
“生活就是生活,跟妥不妥协没什么关系,不用事情还没做呢,先想着要不要妥协了。按自己想的去做,社会不一定能把你怎么着,不用老想着自己是不是妥协了,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挺事儿B的。”
“反正2012快到了,到时候就傻子了!”表弟发狠道。虽然《2012》只是一个电影,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随着这个时间越来越近,越来越被人说起,也说明了人类对当前生活的信心缺乏,心存忧虑和恐惧,意识到眼前的这种现代化生活在给人类带来方便的同时,留下的巨大隐患,早晚要爆发。
“你觉得人和生活的关系,到底应该什么样?”表弟又问,“是融入生活而改变自己,还是按照自己而改变生活?”
“这个问题,本身就因人而异,没有标准答案,也无须标准答案。”邹飞说,“如果一定想知道生活的答案,那么时间会告诉你的,只要你等得到它。”
后来两人又聊了点儿什么邹飞记不住了,只记得他憋了一大泡尿,手却被别人攥着,推心置腹地聊着天,聊高兴了还往下灌啤酒,喝完手攥得更紧了,即使倒酒的时候也不忘继续攥着手。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有了亮光。夜晚,和青春一样,以为很长,且得折腾呢,一场欢娱过后,不知不觉天就结束了。
邹飞困了,也饿了,表弟弄了两个三明治,吃完,两人告辞,邹飞想在天大亮前赶紧睡着。
邹飞走出胡同口,打了一辆车。一上车,司机就问:“五一的假放完了吧,今天又该上班了?”
“对。”邹飞回答道。
“您这是准备去上班了?”
“刚吃完饭,回家睡觉。”
“您刚吃完的是晚饭还是早饭?”
“都算吧。”
“那您不上班了?”
“我不上班。”
“您咋不用上班呢?”
邹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正好也困了,闭上眼睛,往座位里一靠,就睡着了。
到家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邹飞觉得浑身难受。以前上学的时候喝多了,也难受,那时候心理也难受,但身体的难受跟心理的难受比,还显不出来。现在喝多了,心理已经没有了难受,光剩身体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