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洗衣店与电影院 第23节

我跟阿拓就在洗衣店里瞎顾了四十分钟的店,老实说我的脑袋一直被洗衣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搞得昏头转向,但阿拓却开始跟我聊一些外星人的事,坦白说我不是很相信这个世界有外星人,所以我的头只有更昏了。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事吗?我以前有个邻居整天都在说他的身边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外星人走来走去,我一开始当然是不信啦,但他还是像布谷鸟一样说个没完,长得跟麦当劳蛋卷冰淇淋一样的蛋卷星人啦,打扮的跟消防队一样的消防星人啦,喜欢送人生日礼物的西瓜星人啦,眼花撩乱,说得我头都晕了。”阿拓叹口气,但眼神可是很得意:“不过我最后还是信了。”

“你真是善良。”我拍拍阿拓的肩膀,虽然我也很善良,愿意听他瞎扯。

不久后金刀嫂口中的死鬼老公回来了,看到我这个新面孔似乎很高兴,爽快地关了店,吆喝着一起吃顿晚饭吧!

“今天就只有我跟我朋友要来吗?”阿拓想阻止金刀嫂的金刀老公拉下铁门。

“还有铁头啊,不过铁头有钥匙会自己开门啦!”金刀先生无所谓。

“谁是铁头啊?”我随口问。

“还有哪个铁头?当然素少林寺卡拉OK的那个铁头啊!”金刀先生嘻嘻,我投降。

走到洗衣店二楼,摆设跟一楼的气氛相差很多很多,着实让我惊异不已。

深色实木地板,两组在墙上投射出鹅黄温暖的卤素灯,一张厚实的椭圆核桃木桌,一幅似乎是小孩子在嬉闹中涂鸦的巨画悬吊在天花板下。

简单的摆设,简单的气氛。

还有最重要的,五个闪闪发亮的银色餐盘盖,还有几组排放整齐的欧式餐具。

“这么讲究?”我啧啧称奇。

“当然讲究,金刀婶一个礼拜就开这么一次炉,其它的时间都是金刀桑胡乱煮的,那东西不能吃的。”阿拓说,帮我拉开椅子,算他还有点绅士风度。

“别等铁头了,我们先开动,哈哈!”金刀桑嘻嘻,拿着汤匙猛敲餐盖。

金刀嫂穿着白色的围裙走出厨房,手里拿着一瓶红酒,笑的比弥勒佛还弥勒佛。

“等不及啦?都二十年了,还是一样等不及。”金刀嫂风情万种地笑着,还神不知鬼不觉上了眼影。

“你的菜跟你的人一样,二十年的陈年佳肴,风情不减呐?”金刀桑深情款款,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好一对恶死人不偿命的夫妻拍档!

“今天是什么菜!可不能让我的朋友失望啊!”阿拓拍拍手,我勉强露出很期待的表情。

“好小子,老娘的菜什么时候让你失望啦?”金刀婶哼哼哼怪笑,然后一一掀开罩住美食的银色锅盖。

第一道菜,鲜艳夺目,我感觉到我的瞳孔快速缩小的声音。

七种水果依五种颜色的五行位置排放,剁碎的鸡肉和着马铃薯泥为底。

“五彩缤纷之七果迎鸡宾奇幻大拼盘!”阿拓兴奋地大叫。

金刀婶跟金刀桑的双手在头顶上比了个圈,表示答对。

第二道菜,香气滚滚,我的嗅觉在瞬间就被征服,连手指头都感到酥麻。

半只鸡被支解得死有应得,与一只同样死得其所的吴郭鱼依太极图摆放,香气饱满、如海浪般波涛汹涌。

“等等!居然是十香软筋散之铁鸡斗吴郭!”

阿拓啧啧称奇,好像有十年没吃到这道名字怪力乱神的好菜。

第三道菜,浓郁厚实,光是用眼睛就能品尝出藏在香浓背后的层层鲜滑诱惑。

我看那菜色是烤羊小排(或牛小排)淋上绿色的酱汁、以及青蔬青果。

“今天真有口福,思萤,你猜猜这道菜的名字?”阿拓邀我一猜,可惜我没有瞎掰的天分。

“我瞧是青海无上师之三羊开泰。”我居然说出自以为搞笑的话。

“很接近了,是爱情青红灯之要青不要红首部曲,羊女的一生。”

金刀桑嘉许我,可惜我很努力思考也想不出这两道菜名为何很接近。

第四道菜,锐气千条,我光是用膝盖想也清楚这一定是道武林豪宴必选之菜。

鲜笋森然罗列,白酱行云流水,四季豆与红萝卜依天罡北斗阵护法其中。

“厉害,厉害,真不愧是万水千山纵横之笋人笋己。”

一个光头佬拍手,从楼下踏步走上来。

“你越来越厉害喔!居然不用看也可以闻的出来!”

阿拓看着光头佬,他一定就是那个叫铁头又拥有金刀家钥匙的神秘男人。

“好说好说,少林寺武功一法通万法通,全身百穴都通通,鼻子也通通。”

铁头朗声,差点没捻花微笑。他坐在我身边,向我友善一笑。

我也笑笑,真想推荐鼻子好的他给另一个鼻子好的阿不思认识认识、切磋切磋。

依据归纳法则,鼻子奇好的人都是拥有特异功能的奇才,例如铁头、阿不思、还有大名鼎鼎的楚留香,也许我该去熏熏或是蒸蒸我的鼻子,看看大学能不能考好一点。

“第五道菜,谁说得出名字,老娘今天晚上不收他的钱!”

金刀嫂自己拿起汤匙敲敲锅盖,我们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

锅盖掀开,是一盆汤。

汤水极为清澈,颜色却带着一抹火红,西红柿与鳗身悠闲地交缠在一 起。那鳗似乎在微笑,大概很满意有西红柿陪葬。

铁头面有难色,不断摇头。阿拓沉吟不决,眼睛时大时小。

这道菜大概很少排到通告。

“我猜猜,西红柿与鳗鱼之天人永隔不伦恋?”铁头咬着手指,不伦不类的答案。

“让我试试,应该叫愤怒的西红柿之鳗不讲理!”阿拓振振有辞,这是我看过他最有主见的表情。

可惜我看不出西红柿到底是哪里愤怒了。

“依我看,鳗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也不甘示弱。

“答对了!就是鳗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啊!”金刀婶尖叫,金刀桑拍手叫好。

我却吓呆了,这一定是灵异事件!

“大家开动吧!今天晚上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在金刀婶爽朗的笑声中,我们愉快地动手用餐,我更因为答对了天花乱坠的菜名而兴奋不已。

“对了,金刀嫂,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棒的菜啊,简直跟大厨师没两样。”我用叉子戳了一大沱鸡肉色拉到盘子里,开心地说。

今天晚上到洗衣店吃饭,真是件很奇妙的事哩。

“大厨师?金刀嫂比大厨师还要厉害多啦!光是从菜名就可以知道一个人创意的深浅,当厨师是很讲究灵感的!”阿拓义务讲解,帮我倒了一点点未成年少女不宜的开胃红酒。

“这是真的,我老婆是最棒的,要不是她嫁给了我这开洗衣店的,现在不知道在哪一间五星级餐厅当大厨咧!我们要吃这一顿饭,可得花上万把块不只!”金刀桑含情脉脉地看着一旁的金刀嫂,开始说着恶心的往事。

原来金刀嫂二十多年前可是新竹美食界响叮当的人物,手艺无双,容貌也号称无双,在知名的国宾大饭店里当厨师,饭店还打算出资送她去日本进修学料理。

但金刀桑,原本是个送瓦斯的临时工,每星期总要跑三次饭店厨房,早爱慕她已久,却苦苦没有表达的机会。

有一天,金刀桑又送了瓦斯桶到饭店厨房,看见她剁菜忙不过来,一回想,好像她常常因为剁菜花了不少辛苦时间。于是金刀桑回去后,邮购买了把金门出产的绝世好刀,苦练飞快剁菜的技巧,等待大显身手的关键时刻。

天可怜见,终教金刀桑等到了这天,她在厨房忙的焦头烂额,于是他义无反顾将肩上的瓦斯桶放下,亮出家伙,在厨房里快刀斩乱麻秋风扫落叶,什么菜都给他摆平了。

“我的名字,为了你,从今天起叫金刀。”

“金刀?好杀气的名字。”

“是的,为了你,我再多一点杀气也甘之如饴。”

“刀,吃过我做的菜吗?”

“我穷,吃不起,但总有一天我会存够钱,等我。”

“不必等,我去你家做给你吃。”

从那天起,她的名字就叫金刀嫂。

她挥别大饭店,走进一名瓦斯工人的小厨房,几年后,瓦斯工人开了间洗衣店,她则升格当了老板娘,还有两个孩子的妈。

真够浪漫,真够扯。

“其实我受够了大饭店的油烟,哎,你们都不知道每天要煮菜的痛苦,一点都不享受做菜的乐趣,呛都呛死了,人老的多快!青春比什么都重要喔?”金刀嫂慢条斯理为吴郭鱼挑刺,说:“更重要的是,那些付钱请我做菜的人总以为他们的回报就是钱,却不肯让老娘自己取名字?妈啦!老娘为什么不可以替自己的儿子女儿取名字?没道理嘛!就这么跳槽到这死鬼的厨房来啦!”

“嘻嘻,所以我都马让我的亲亲老婆取菜名,然后再一个一个背起来。”金刀桑怪里怪气地笑着。

我也哈哈大笑,真是个有趣的故事。

金刀嫂喜欢料理美食,又怕油烟,所以一星期只开一次炉,其它的时间不是叫外卖就是由金刀桑随便下个面,而金刀嫂的厨艺享名少数几个饕客兼洗衣客之中,例如铁头。不分贫穷贵贱,只要熟客付个三百块基本的食材费,就可以搭上一周一次、在洗衣店楼上秘密举行的豪华飨宴。

“很好吃耶,好吃到我都快流下赞叹的眼泪了。”

我竖起大拇指,然后猛嗑佳肴。

“好吃就多吃点啊!阿拓,帮人家夹菜啊!”

金刀桑用汤匙敲阿拓的头,阿拓赶紧帮我夹一块羊小排。

“这次居然能尝到前所未有的新菜色,真是好口福。”

铁头露出一口菜渣卡的到处都是的牙齿,幸福地笑着。

吃吃喝喝,再配上乱七八糟的谈话,这顿神奇的晚餐大概吃了一个小时半才结束,从聊天中我知道了金刀婶的两个儿子在两年前都到外地念书,一个去高雄餐饮学校接受磨练,一个则在台大念书,都是令两老相当骄傲的家伙。

我也知道了阿拓为什么知道这里的原因。

“阿拓啊,他是个热心过头的家伙,平常他来洗衣服的时候就会跟我抬杠啦,哎哎有一天他拿了件羽毛衣来洗,楼下的电视正好坏掉,他看见我在那里乱拍乱搞的,阿拓就很阿沙力说这种小东西交给他行了,果然他把电视抱走后,隔天再抱回来就好啦,就这样熟了起来。”金刀桑说起阿拓时,表情可是称赞到极点。

“阿拓你会修电器喔?”我随口问问。

“不会啊,那是开租书店的两撇修的,他什么都马会修,超厉害。”阿拓说,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阿拓你才厉害,有谁会知道一个开漫画店的老板很会修电器?”金刀婶帮阿拓夹了一块鲜笋。

是的,阿拓最厉害,谁会知道洗衣店楼上会有这样的美食。

吃饭的过程里让我最高兴的是,老板娘并没有因为煮了精致丰盛的大餐而订下许多繁文缛节,例如应该先吃什么菜还是红酒应该什么时候喝等,一切都让我们吃的随性自由,愉快的很。

“谢谢你们,今天让我大开眼界,大快朵颐啰。”我笑的跟个白痴一样。

“别这么说,以后欢迎常来啦!我老婆菜都马买很多。”金刀桑露出耀眼的金牙笑道。

“对了,你们等一下要去哪里约会?年轻人现在都直接去汽车旅馆呴?”铁头摸着肚子问道。

“约会?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啦!”我有点摔倒,还汽车旅馆咧,距离我的世界真是太远太远。

“吼铁头你不要乱说,如果阿拓的女朋友跑掉你以后就别想过来吃!”金刀婶警告胡说八道的铁头。

“现在才八点半,思萤你等一下要赶着回家吗?”阿拓赶紧岔开话题。

“没啊,你有想到要干什么吗?”我无所谓,说实在的我神经也蛮大条,只想着好不好玩,没想到男女之间的邀约可能都意味着什么,但坦白说,阿拓那种憨到不行的个性也很难令我将他想太多。

“来!来我家!我唱卡拉OK给你们听!”铁头显得很兴奋,拍拍自己的光脑袋大叫:“然后让阿拓的女朋友见识一下我苦练多年的少林寺铁头功,很恐怖喔!”

我吓了一跳,然后我一点也不想见识少林正宗之铁头卡拉OK的表情被阿拓察觉,于是阿拓清清喉咙,说:“思萤,等一下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啊。”我赶紧说好,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最近在上什么电影。

于是阿拓付了三百块,带着我高高兴兴地挥别神秘的美食洗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