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魇
1.
穿过黑漆漆的走廊,曾黎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她只是往前走,仿佛受了某种神秘的召唤。走到半路时,曾黎掩住鼻子,她闻到一股腐朽得让人想吐的味道。
这味道,她曾在一辆出租车里闻到过,那是一趟充满着不安的乘车经历。也是在夜里,司机一言不发地驾驶着车子,那味道让曾黎联想到了尸体,而且是从地底下挖掘出来的尸体。她想看看他的脸是否是正常人的脸,又担心他转过头来看到她不想看的。
她又不敢看车窗外,外边太荒凉了。索性闭上眼睛假寐,耳朵却一刻都没有休息,捕捉着身边随时可能发生的奇怪声音。直到车子驶达目的地,她惶恐地跳下车。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是那味道留在了曾黎的脑海里。
这一次,她又闻到这种味儿,曾黎有些害怕,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走廊还有一段才到尽头,她必须往前走,不能回头。她告诉自己最可怕的就是在前边转角看到妖魔鬼怪,她已经做好心里准备,自认为心脏足够强壮,看到任何可怕的东西都不会晕过去。
她终于到达走廊尽头,那扇门,她必须推开。
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微掩的木门。吱呀,眼前豁然开朗,她渐渐适应了光亮,这里并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血流成河。
腐朽的味道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却没有花。
曾黎擦了一把汗,走出黑暗。对面一扇门开打,从里边走出一个清瘦的黑衣女孩,站在门口冲她微笑,她长得很好看。很熟悉的面容,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有脚步声从曾黎身后传来,曾黎转回头,那黑衣女孩也向她身后看,她们静静地等待着。
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的男子走出那扇门,满脸喜悦的表情,他经过曾黎,径直朝那黑衣女孩走去。
曾黎心一惊。那着中山装的男子,是庄宁,黑衣女孩不用问,自然是陈婉!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很恩爱的样子。
慢慢的……慢慢的他们转过身,面孔朝着曾黎,脸上带着微笑冲曾黎。
和上次梦境不同,这次陈婉开口说话了,她的嗓音温润好听:“谢谢你!”
“谢我什么?”曾黎弱弱地问。
“谢谢你让我们团聚啊!”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啊!不!曾黎尖叫,她拼命摇头:“我不是故意的!”
2.
曾黎猛地坐起来,惊出一身冷汗。她扭开床头的台灯,长呼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看了看表,五点四十分,天已经蒙蒙亮。
下床按亮了所有灯,到厨房的冰箱里倒了一杯凉开水,咕嘟咕嘟喝下,心情渐渐平复。合租的另两位姐妹的房间没有动静,曾黎回到自己的卧室,无论如何不打算再睡,那梦太可怕了。
回到自己的小屋,开机上网,曾黎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敲了陈婉两个字,迟疑了一下按了回车。
她都忙糊涂了,这次采访还没来得及搜索陈婉的资料。前几十个网页都是陈婉去世的消息,她点开了图片搜索,网页中陈婉的笑脸,十分安静。曾黎吃了一惊,和梦中的黑衣女孩一模一样。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团聚?
又惊出一声冷汗。难道庄宁出事了?
头没梳,脸没洗,曾黎冲下楼,跳上出租车,急速赶往仁和医院。
3.
大清早的病房区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曾黎一路奔跑,猛地推开庄宁病房的门。庄宁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也太安静了吧?曾黎猛扑了过去,大声喊:“你别吓我!醒醒!醒醒啊!”
庄宁被吓醒,他皱着眉嘟囔道:“干什么?”他想坐起来,但纱布裹得太严实,他又重重地跌回枕头上。
“你没事吧?”曾黎手忙脚乱地检查庄宁的伤势。
“凑合吧,依然健在,没被吓死。”庄宁愁眉苦脸地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曾黎热泪盈眶,那梦太可怕了,好像真的一样。
“你怎么了?”庄宁被她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挪动了一下头,想与她拉开距离。
曾黎不好意思地起身,摇摇头,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说:“没什么,只是害怕你出事!”
“我没事!”庄宁答得十分违心,他想说的其实是——害怕我出事就不要在机动车道上横冲直撞!
不过看她那样子好像真的很担心他,庄宁又补了一句:“我能有什么事啊!你到底怎么了?”
曾黎望着庄宁,半天冒出一句:“我梦到了陈婉。”
“你……”庄宁愣住。
曾黎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接着说:“她向我道谢……”
庄宁皱眉问:“她……为什么向你道谢?”
曾黎小声说:“谢我帮你们团聚……”这明明是梦的真实内容,她答得却是这样心虚。
“你希望我去陪你吗?”庄宁自言自语,“还不是时候。”
曾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心中不由得跟着疼痛起来。
看着庄宁失神的样子,似乎对自己提起陈婉并没有太多反感,曾黎的心里头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对,是时候了,从这一刻起,她的身份是《柠檬周刊》记者,她清了清嗓子凑过去轻声问:“她……陈婉是怎么死的?”
静静地,没有答案。
“她……”曾黎想继续问。
庄宁转过头狠狠地盯着她,看得曾黎有些害怕。
“你是谁?”庄宁冷冷地问。
“我……”曾黎一时语塞。记者的身份还是保密为好,不然他恐怕会告她的。
“你接近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又问。
这一次轮到曾黎沉默了,她实在不忍心对他说谎,所以退一步她选择沉默。
左丘明恰好推门进来,他看了看两个人,瞬时感受到了紧张气氛。
“我来的正是时候吧?化解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左丘明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饭盒说,“我姐包了饺子。”
曾黎冲左丘明点点头,转身逃出了病房。
这些天来,庄宁一直观察左丘明。
这个小伙子会对自己说实话吗?他肯定也是和曾黎一伙儿的,还有那个花脚。他们熟悉他的一切,而他,却对他们一无所知。庄宁觉得自己弱小得仿佛一只蚂蚁。如今摊牌了,曾黎会捅他一刀,踩他一脚吗?所有这些表面看起来还不错,担心他并且帮助他的人都会踩他一脚吗?
“怎么了?”左丘明问。
“曾黎是干什么的?”庄宁问。
“她?嗯,怎么说呢,她是一个蹩脚的白领,单位的事从来就没干好过一件,常被同事欺负。”左丘明避重就轻地答道。
“蹩脚的白领?”
“她真的很笨。”左丘明摇了摇头。
庄宁暂且信了,又问:“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向我的车撞过来。”
“你怎么不问她呢?也许她去墓地看望逝去的二十几个前男友,出来的时候打不到车,偏偏直升机也落到家里了,超人斗篷又忘带了,机器猫的竹蜻蜓也丢了,当时走路走得很累,看到你的车开过来,想搭个顺风车,没想到……”左丘明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得好像他亲眼看到的一样。
庄宁恍然大悟,怪不得看曾黎眼熟,一定是在墓地见过。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傻?老老实实在路边招手不就得了,非要冲到行车道。也许被车主拒绝过很多次吧,她走的实在累了,才出此下策。当然了,直升机、超人斗篷、竹蜻蜓以及二十多个死去的前男友肯定是左丘明这小子过分夸张了。二十多个前男友?她交过那么多男朋友?
“这么说这完全是巧合?意外?”庄宁自言自语。
他有些后悔对曾黎态度那么差,说起来人家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想搭车而已。他的伤这么重,也完全是因为自己错踩了油门。
“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养伤吧。不然谁也别想消停。”左丘明口气中带着不情愿。
庄宁点了点头,冲他微微一笑。
左丘明松了一口气,好在庄宁不再说什么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替曾黎蒙混过去。一定是上辈子欠这个女人的,烦都烦死了,又不得不帮她。保持点距离不好吗?
4.
饭后庄宁和曾黎闲聊:“你天天来医院不用上班吗?”
“嗯,我已经请假了。”曾黎撒谎,她可不会不打自招说自己是记者,每周只上半天班。
“网上没有我车祸的消息吧?”
“嗯,没有,放心吧。”曾黎摇摇头笑着说道,心想只要她不发布消息,应该没人知道的。
“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干吗这么客气?”
“没什么,只是想谢谢你。”庄宁抿嘴一笑。
曾黎发现,庄宁笑起来很好看。她笑着说:“你应该多笑。”
庄宁又恢复了之前的扑克脸,活像一张“草花J”。过了一会儿,他说:“我那个朋友,陈狄,他还没有开机吗?”
“嗯!我已经发了短信给他,只要开机就会看到的。是不是他把手机丢了?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关机。”曾黎又拨了一遍,依旧是关机状态。
“也许是出差了吧。”庄宁说。
“放心吧!我会一直照顾你的!不要担心!”
由于左丘明的一顿胡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庄宁对曾黎的态度大有改观。这让曾黎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了赎罪,她拼命地对庄宁好,好吃好喝好伺候着,并且开始尊称庄宁为庄大哥。
两个人的进一步接触让曾黎发现,原来庄宁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并没有传说中那样不好相处。当然优点归优点,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庄宁也并非完美,比如说以前在照片上看,他挺帅的,现在就有点惨。当然了,全地球恐怕没有一个人在血迹斑斑裹满纱布的时候还能玉树临风,估计小贝和阿汤哥也不行。单从这点来说,也不怪左丘玟会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
两个人熟识之后,曾黎壮起胆子,开始旁敲侧击地问他和陈婉的事情。起初庄宁对陈婉的事闭口不谈,后来渐渐松了口,毕竟每天躺着什么事都做不了。不可否认曾黎是个很好的听众。从相识,到交往,到他与陈婉携手步入婚姻殿堂,庄宁讲得极其平静,那些美好的回忆如今全都成为泡影,庄宁很感激曾黎能当他的听众,却不知每次曾黎都录了音。
现在调查陈婉的死因成了曾黎最关心的事,她总是会梦到陈婉,这让她有时候会搞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梦。甚至竟然产生了陈婉没死的荒唐想法。
“陈婉真的死了吗?”她总想问庄宁这个荒唐的问题。但终归忍住了,那盖着黄布的骨灰盒不可能是空的。庄宁的眼泪也不可能是假的。他作假给谁看呢?
然而随着交稿日期的临近,曾黎也越来越着急,要是再查不出来,她很可能就得重新加入浩浩荡荡的失业大军了。但是她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撬开庄宁的嘴让他说出真相,她只能等。到了截稿的日子,她整理了一下录音,硬着头皮交了一篇关于庄宁与陈婉的小稿凑数,并立下军令状,下期一定上庄宁的三万字大稿,否则就主动辞职。主编周玉似乎是诚心想看她的笑话,所以答应再给她一周时间。
旁敲侧击的拉锯战进行了几天,庄宁终于愿意向曾黎谈陈婉的死,但是他说的和之前铺天盖地的消息并无不同。
陈婉因为失眠,确实有吃安眠药的习惯。他们感情很好,偶尔吵个小架。陈婉出事的时候,庄宁正在回家的航班上。他们说好一起去吃街角那家小店的招牌菜——雪绵豆沙。
陈婉的死是个意外,这是曾黎得出的结论。虽然并没有推翻之前的报道,但无论如何采访任务总算完成了。曾黎赶了三万字的大稿发给了主编。曾黎从来没有写得这样得心应手过,几乎是一口气写完的。一个丰满的陈婉被她塑造出来。“安息吧!陈婉!熟悉的陌生人。千万不要再到我的梦里来了!”曾黎松了一口气。
庄宁的伤势在一天天好转,半个月转眼过去了。这一天,曾黎在结束了陪护之后打了一个电话,她想请左丘姐弟吃消夜,算是庆祝自己交稿另外向左丘明道谢,向左丘玟赔罪。
左丘明还是老样子,虽然帮了不少忙,但总是冷眼相对,害曾黎心情不爽。不过在喝酒这个问题上,左丘明还算识相,一杯一杯地碰,从来不会拦她的酒。
酒过三巡,曾黎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那么信任我,可是我呢?……你们说我是不是该死?……我跟你们说,那天他就该直接踩油门朝我撞过来!他有什么错啊?我真是疯了!”
“你少喝点吧!”左丘玟企图抢下曾黎的酒杯。
“干什么?不是说好不抢酒杯的吗?你那么喜欢我的酒杯啊?给你!咱俩换换!呵呵,我才不跟你换呢!小明!干杯!呵呵……”
左丘明和她碰了碰杯子,喝了一口。趁她不注意,端起她的酒偷偷倒掉半杯。
“你怎么就成长为一名酒鬼了呢?我记得你以前滴酒不沾哪!”左丘玟感慨道。
“酒鬼怎么了?酒鬼怎么了?”曾黎指着左丘玟鼻子嚷,“你歧视酒鬼!”
左丘玟看了看左右,拉住好像随时都会溜到桌子下的曾黎大声说:“我歧视酒鬼干什么啊!”
“那你为什么总唠唠叨叨没完?”曾黎的脸上写满了埋怨。
左丘姐弟俩忍不住乐了,到底是谁在那里唠叨个没完?
曾黎越喝越难过,她说她对不起庄宁,在没交稿子之前,这种想法还没这么强烈。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不仅仅伤害了他的身体,更辜负了他的对她的信任!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出卖了他。更过分的是出卖了陈婉。说逝者的闲话会遭报应的!她一直嚷嚷着说明天一大早就向庄宁坦白自己是个记者,此行的目的就是采访他,不管他原谅不原谅。
5.
曾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也不知道又是怎么好好地睡在自己的床上的。起床时已经天色大亮,强烈的日光如强盗一般冲过窗帘,进而占领了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曾黎伸了个懒腰,钻进洗手间洗了个澡,再出来时,感觉依然头昏脑涨。“以后再也不喝了,最后一次。”她又暗暗发誓。看看表,已经迟到了。希望左丘明今天能早点到医院去帮忙。
收拾停当后,曾黎转身出门,不料锁门的时候突然从包里摸出一枚陌生的光秃秃的防盗门钥匙。
“啊!”曾黎拍拍脑袋,想起来了,这是昨天庄宁给她的。让她去他家拿些衣服和他的电脑,顺便给植物浇浇水,再拿几本小说。
曾黎叹了口气。这证明庄宁已经完全信任她了。这种信任,让她觉得负担沉重。
半路上,曾黎发了一条短信给左丘明,按照昨天的“战况”,估计这小子也喝多了,今天不会起得太早,希望这条短信能叫醒他,以便立刻赶往医院光荣“上岗”。
由于上次“侦查”效果明显,这一次去蓝海城可谓轻车熟路。进了小区之后,曾黎按照庄宁的描述很快就找到了他家所在的单元。
和许多高级小区一样,蓝海城的防盗系统也很不错,没有门禁密码的曾黎很快便束手无策了。
“这庄宁也真是的,光给自己家门的钥匙,却不告诉单元门的密码。按照喜剧小品里的说法,这简直就是隔着锅台上炕,不可能实现嘛!”
曾黎随便试了几个密码,大门毫无反应,没办法她只好随便按了其他家的门铃,希望人家粗心一点给她开门。
按一次,没有人。再换另外一家,依然没有回应。
曾黎按了四家,这楼里的人好像集体失踪了似的。曾黎挠挠头发,考虑要不要冒险到居委会问一下,虽然这一次她有钥匙,但是就凭她曾在这里寻找过庄宁这一点,足够庄宁告她预谋杀人的。
终于门开了,有人遛狗,曾黎冲那人点了点头,趁人家没反应过来迅速闪身进去。
乘电梯到楼上,麻利地打开庄宁家的门,心慌慌的,估计每分钟已经超过了一百下,她随手关了门,一转身便被吓到了。
“我靠!”曾黎忍不住一声惊呼。
庄宁家实在太大了,客厅大得有些离谱,但家具并不多,门口摆着一个白色鞋柜,打开门,几双灰色的男式拖鞋散落在里面。曾黎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女式拖鞋。难道他家从来没有女客?
她可不想穿四十五号的拖鞋,索性不换,曾黎关上鞋柜门,忍不住想先参观一下庄宁的房子。
他家装修及家具以白色为主,这让曾黎立刻想到了医院。怪不得庄宁在病房里住了这么久并没有显出焦躁的情绪。
客厅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靠墙那套宽大的白色皮沙发,曾黎冲过去一屁股坐下,沙发的弹性极好。
“也太奢侈了吧?有钱人的沙发比穷人的沙发都宽大这么多?一个顶俩。”曾黎一边由衷地感叹,一边顺手摸出挎包里的相机,开机,以各种角度狂按快门,这都可以上家居版了。
沙发前面一个白色的方茶几,也同样傻大傻大的。上面摆着一个白漆的小木箱,打开箱盖,里边躺着几个遥控器。曾黎撇撇嘴,盖上盖子。对面极简的电视背景墙用的壁纸竟然也是白色的,一点花纹也没有。
卫生间里,宽大的洗手台,憨厚的马桶,豪华的圆形按摩浴缸也统统都是白色的。
推开一扇门,是卧室。这里终于有了点颜色,素灰色的床单上大朵大朵的茶花开得正艳。这大概是陈婉选的吧。
想到就在不久前,清清爽爽的陈婉,躺在这里,用红酒吞下两粒安眠药,放着舒缓的音乐,安安静静地去了天堂,曾黎的心不禁遗憾起来。转念再一想,现在自己一次逞能行为又给这么多人惹了麻烦,曾黎就更加难过了。
这到底是谁的错?
如果陈婉没有死,她不可能接到这个采访任务,庄宁也不会发生车祸。可问题是陈婉想死吗?曾黎想接这个采访任务吗?庄宁想出车祸受伤吗?答案都是不。
错不在陈婉。她是个倒霉的可怜女人。
曾黎摇摇头走出卧室。
在卫生间里找到水壶,接满水给阳台上的植物都浇了些水,土太干了,水洒上去,便吱吱地冒起泡泡。有两盆伞竹已经光荣挂掉了,仙人球们倒都还活着,却也蔫得毫无生气。
完成了一项任务,洗洗手,找到衣帽间,曾黎又愣住了,偌大的衣帽间里,居然找不到一件女性衣服,陈婉的衣服不放在这里吗?或许他家连衣帽间都有两个吧。曾黎随便拿了几件比较舒服的居家夏装和内衣,迅速塞进旅行包里。又想到那个令人汗颜但又不容忽视的事实,庄宁已经光着身子好多天了。曾黎捏了捏自己的脸,趁人之危趁火打劫这种事她可不干。
衣帽间的旁边就是庄宁的书房,和客厅一样,这书房也是傻大傻大的,比客厅小不了多少。庄宁拥有太多书了,简直是个小型图书馆。笔记本电脑就在中间宽大的工作台上,是她梦寐以求的迷你小白本,她嫉妒地摸了摸,打开盖子看了看又盖上,收拾好鼠标和电源,塞进包里,提出了书房。
曾黎发现还有一个房间没有看过,她扭了扭门把手,并没有打开。谁会在自己家里上锁?难道这里是陈婉的衣帽间吗?也许庄宁害怕睹物思人,所以才把陈婉所有东西锁进了这里吧,曾黎伤感地猜测着。
准备出门时,曾黎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如果不是她养成了轻手轻脚的习惯,这细微的声音她是发现不了的。
她停在原地,竖起耳朵仔细捕捉,什么声音都没有,大概是风声吧。或者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在卫生间里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就感觉很近,好像声音就出自她身边。
就在曾黎定住的一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扇柜门,钻了进去,然后轻轻地关上。
曾黎站了片刻,声音消失了,她皱着眉头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她看到那半开放的欧式风格厨房,慢慢地走过去。
厨房干净得不像话,估计没怎么用过,或者就是陈婉太讲卫生了。曾黎的手摸到了煤气开关,鬼使神差地扭开,没有火苗。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像那段时间突然消失了。很快厨房报警器疯狂地响了起来,曾黎吓了一跳,她关掉煤气,打开了窗户,然后拎起旅行包落荒而逃。
柜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她喘了一口气,颓然坐在地上!
跑到大街上,曾黎仍惊魂未定。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希望有人能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将她的恐惧一点点驱逐掉,她后悔没能认真地交一个男朋友,好让她可以依靠。
竟然在庄宁家拧开了煤气?难道自己也要自杀?还是潜意识里怀疑陈婉的死因?她一定是疯了。
可是,可是,突然间曾黎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报警器!
刚才自己打开煤气阀门后,这么短的时间内,报警器便响起来,难道陈婉那天没听到?
难道报警器碰巧坏了。
难道那么响的报警声音不能把一个安睡的人吵醒吗?
难道陈婉的死有问题?
曾黎感到突然之间自己就被一道霹雳击中了!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曾黎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一定是最近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生死。想到这里她急忙拦住一辆出租车。
就在上车的一瞬间,曾黎朝后视镜扫了一眼,她发现一个身穿黑色衬衫的男子正站在蓝海城的大门口,他的目光先是朝向庄宁家的那栋楼扫了扫,继而又转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便低下头匆匆离开了。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和庄宁差不多高,他的面孔看不太清,但曾黎的直觉告诉她,那人的目光却犹如鹰隼般向她直射过来。
他是谁?为什么看自己?
曾黎只觉得自己的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回到医院,曾黎把东西给了庄宁,他家里的事,只字未提。一整天,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打碎了杯子,又烫伤了手掌,以至于庄宁还担心她是不是病了。
曾黎告诉庄宁,自己没什么,只是有些睡眠不足。心里的事她不知道该对谁说。对庄宁不能说,她总不能说你家很邪门吧。
对左丘姐弟?恐怕他们也不会信,少不了又是一顿臭骂,正常人怎么会跑到别人家去自杀,左丘玟只会骂她神经,曾黎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不管怎样庄宁的担心,她十分感激。
6.
在左丘明帮助下,庄宁终于告别了赤身*的日子,穿上了曾黎拿来的家居服。
他终于可以躺得舒服一点了,这几天就没睡一个好觉,总担心自己*。
庄宁想写一点东西,但是双手依旧用不上力,没办法只好口述,由曾黎帮他往电脑里敲了一段文字。
庄宁说麻烦曾黎很不好意思,但是这几天躺着想了很多,不记下来恐怕会忘记。曾黎立刻回答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事实上,现在的曾黎非常愿意帮庄宁做点什么,能做他的录入员,她感到十分荣幸。好像那些好的句子是她写的一样。
愉快的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曾黎一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今天吃什么呢?他是病人该吃点有营养的,又不能太油腻,每次问他,他都说随便,可是总不能买根冰棍给他,每到这时候曾黎就发愁不知该给庄宁买什么好。
“没了?”曾黎抬头问庄宁。
“嗯。”庄宁想了想点头答道,“没了。”
曾黎一笑,收起电脑起身转了转脖子说:“那我去买午饭了。”
“曾黎。”庄宁小声喊住她。
“嗯?庄大哥你想吃什么?”曾黎高兴地凑过去,这是他第一次提要求,就是要鱼翅,她也分期付款买给他。
庄宁似有难言之隐,想了想还是说:“能不能帮我买瓶蜂蜜?”
“蜂蜜?”曾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这几年每天早晨都喝一杯蜂蜜水。”庄宁尴尬地解释道,“我长期……肠胃不太好,幸亏我最近天天喝粥。”
“哦!我马上去买!”曾黎心领神会,翻出自己的钱包就往外走。
庄宁喊住她:“曾黎,谢谢你!”
“不要谢我!”曾黎挥挥手便跑出了门,她小声嘟囔道,“你不杀了我,我就感恩戴德了。”
曾黎下了楼便忍不住了,呵呵笑着直奔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大瓶最贵的蜂蜜,她觉得贵的蜂蜜效果可能会好一点吧。又买了两碗八宝粥。
庄宁看见蜂蜜,如同见到大救星。他呵呵笑着说:“谢谢!蜂蜜用温开水冲。”
“我知道,粥里要不要也放点蜂蜜?”
“也好!”
曾黎先晾了些开水,然后舀了一大勺蜂蜜放到粥里搅匀,小心地喂庄宁。
“既然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吧。”曾黎笑呵呵地说。
“好。”庄宁洗耳恭听。
“有一次我和小蚊子一起去吃自助火锅,因为总觉得不划算,就拼命往嘴里塞东西,三个小时啊,我们吃了五盘羊肉,两盘虾,两盘青菜,一个西瓜,四个桃子,还有两个苹果。那晚上我们差点撑死。回去的时候,每当汽车一颠,我们就感觉胃疼得要命,好像胃要坠下来了,都是因为贪心啊,我拉了两天肚子,小蚊子更惨到去输液。怕吃亏,结果我们赔大了。”曾黎笑得有些夸张。
庄宁突然问:“花脚是左丘明的姐姐吧?”
曾黎随口答道:“是啊!你怎么知道?”出口才想起左丘玟上次来的时候作过自我介绍,庄宁竟然都记得,都怪这姐弟俩非是这么不常见的姓氏,要是姓个张王李赵,庄宁肯定不会记得。难道他什么都知道了?应该只是猜测吧。事到如今,她依然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她决定等庄宁出院再说,要不然他一气之下拒绝她的照顾可就麻烦了。
庄宁又问:“你是我的读者吗?”
“我读得不多。”曾黎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其实她一本都没读过,只是怕伤他自尊,采访前为了与他交流搜索了一下庄宁有哪几本作品,她甚至连书的名字都没背下来。
庄宁向她道歉:“抱歉!开始还怀疑你是来讹我的。”
“怎么会?”曾黎笑得难看极了,她不是为了钱来的,可事实上又和钱脱不了关系。保住这份工作,拿到一笔稿费,说到底其实还是为了钱。
庄宁喝了一碗加了蜂蜜的八宝粥,又喝了一大杯浓浓的蜂蜜水。一个小时以后,他再也躺不住了,开始尝试下床。
“小心点!”曾黎扶他起来,生怕他摔倒。
“没事!”庄宁倒是一点都不紧张。
“大夫说可以下床了?”曾黎问。
“是啊,他说让我下床活动活动筋骨。”庄宁低着头说。他撒谎了,大夫说他还得卧床几天。他就纳闷了,又不是伤筋动骨,一点皮外伤,有什么不能下床的?纱布裹得太严了,要不是冷气开得够足,他非捂出痱子来不可。伤口有些痒,又挠不到,他也不方便挠,忍得好难受。
在曾黎的帮助下,庄宁终于下了床,他扶着桌子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缓慢地扭了扭腰,抬了抬腿。
“你看!没事吧!”庄宁冲曾黎笑了笑。
他尝试着迈出左脚,向前踏了一小步,右脚迅速跟上。像一个极不协调的学步的孩子,有些吃力,但他终于走出了一步。
“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曾黎顺势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但他太高了,“这样比较保险,万一再摔一跤你就别想出院了。”
“嗯。”庄宁的脸有些微红,幸好曾黎没看到。把心思集中到脚上,他又向前迈出一小步。
曾黎被压得有些吃不消。庄宁好好地躺着的时候也没觉得他胖,但怎么这么重呢?
“我来吧!”左丘明突然出现,把庄宁的手臂硬生生地从曾黎肩上接了过去,“这种事还是我们男人来做。”
曾黎嘴硬地说:“谁让你不早点来!”
左丘明瞅了她一眼说:“你不是下午要开会吗?想被开除吗?”
“啊!”曾黎拍了拍脑袋,要不是左丘明提醒她又忘了这码事,看看表,风风火火地跑出门,又转回来问,“庄大哥,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点吧。”庄宁微笑着答,终于能下床走路,他心情大好。
左丘明皱眉说:“明天再来吧!工作的事不管了?”
曾黎不高兴地说:“别老给我下命令!我比你大!”
左丘明一点不示弱:“是吗?怎么感觉我比你成熟多了?”
庄宁劝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因为我而吵架。”
“跟你没关系!”左丘明回了庄宁一句,生硬得能砸死人。
“他平时都这样!”曾黎转过头去对左丘明哼了一声,“我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
没等他发火,曾黎已经拎包离开了。
距开会时间已经不到半个小时了,迟到又要被主编找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