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没有感情的吻和食物没什么两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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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可惜我是一介凡人,猜不中开头,亦没猜中结局。

  没有了顾若薰的一生会是怎样的?我会平平淡淡地读完大学,找个平平淡淡的工作,再平平淡淡地想着一个人,平平淡淡地一步步走下去。总归是平平淡淡的。

  还有半年就毕业,本以为宿舍里没什么东西,收拾起来却发现很琐碎。所有的东西能丢的就丢,能卖的就卖,能留给蓝冰他们的,便留下了。最后可以带走的东西只有一个简单的皮箱,我大一来报道时带的那个中型皮箱。

  一切好像走回了原点。

  只不过那次是被录取,而这次是被开除。

  我买的是明天上午回长沙的票。最后一晚上待在宿舍里,竟没什么留恋,都是满心逃离的轻松感。黑暗中,我听见杨帆不停地翻身,李默然压抑地哭了半天,接着便不停地骂我混蛋,吵着:“你他妈什么事不能忍着吗?就算打也别自己来啊,你脑子进水了啊你,就没见过你这么傻逼的!”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半夜爬起来去看蓝冰,借着月光我看见她眼角不停有泪流下来。

  这个夜晚除了我以外,她们都很悲伤。

  次日趁她们去上课,我一个人打车去了火车站,行李不多,也不想见分别的场面。在火车上有个帅哥帮我把行李放到架子上,他身上还穿着军装,一看便是人民的解放军。我忙说谢谢,他露着一口白牙问:“妹妹,你们学校这么早就放假了啊,哪个学校的?”

  我笑了笑说:“哥哥,我不是学生了。”

  “哎,瞧你这一身学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上大一呢。”

  我又笑了一下,觉得喉咙里像塞了什么东西,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十八岁的我,像是走到一间没有门窗的黑房子里慢慢摸索。再想起那些事情就像是隔着雾气腾腾的玻璃,连那些绝望的心情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夜里车厢里熄了灯,听见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许久以后的梦里又梦见了顾若薰。

  我根本没看见他的脸,他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我,脸埋在我的后颈里,那个位置越来越潮湿。我心疼得厉害,想回身去抱他,于是就醒了。再美也只是黄粱一梦。火车还在夜里飞驰,只有我自己。

  如果胳膊只是用来拥抱就好了。

  顾若薰这么说过,我还记得。因为他说这句话那天,我们刚知道高考成绩,为了能进一所学校而兴奋不已。前方的路有无限美好的风光等着我们,阳光和玫瑰,夜色和繁星。

  我们只踮着脚望了望,以为那是未来,却看见了世界末日。

  知道高考成绩的那天,我正陪莜莜参加市内举行的幼儿小提琴比赛。

  林莜小朋友穿着漂亮的小礼服,白嫩嫩的脸上擦了一层香粉,嘴唇抹了艳丽的口红,眉心还点了一颗红点。若不是剃了个西瓜头,怎么看都像个小女孩。莜莜的小提琴拉得很好,毕竟学了四年,有天分,也很有气势。不像我们家楼下那个婴儿肥好几年的女孩子,每天拉一次“小星星”,那声音若让小星星们听见了,绝对会自杀身亡,发誓再也不做星星。

  在大夏天坐在冷气不足的礼堂里听小学生演奏绝对是一场折磨,莜莜被老师带着去后台排队,我跑去外面的报刊亭买矿泉水喝,顺便给阿姨打电话,跟她说我晚上不回家,去林家吃饭。

  在我挂电话时,阿姨突然说:“对了,我上午用电话查了你的分数。”

  我吓傻了:“……很糟糕?”

  “没有,582分。”阿姨是用的是今晚吃辣椒炒肉的口气。

  “你骗我!”我在大街上大叫,还跺脚,把报刊亭大爷吓一跳。

  “我也觉得是人家把分数搞错了。”阿姨笑得很开心,“你数学考了一百二十多分,我得去看看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没有咯!”

  我只能叫着:“别骗我,阿姨,你别骗我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范进中举以后会高兴傻了,连莜莜的比赛也不去看了,直接坐车往夏珏家里跑。我刚跑到楼道里就看见夏珏冲出来,差点跟她撞个满天星。

  她看见我就跳起来,像八爪章鱼一样密不透风的抱住我:“阿萱,奇迹!奇迹发生了!老天爷显灵了!我他妈竟然考了577分!你查了吗?”

  “582分,我比你多。”

  “阿萱,我们俩绝对是神童,是天才!”夏珏在我的脸上狠狠得亲一口,“不管了,联系顾若薰和赵寻,晚上喝酒去!我买单!”

  “你出钱啊,难得你发这种宝气,我喜欢。”

  晚上给母亲打电话,确定莜莜已经自己坐车到了家,才放心下来。母亲一定很想揪着我的耳朵骂我一顿,可是听见我的高考成绩,又恨不得拉我过去亲我两口。她就是风一阵雨一阵的,也不怪的父亲受不了她,比温柔,她绝对只有给我后娘提鞋的份儿。

  顾若薰从他舅舅家赶过来,想必早就知道了我的分数,眼睛都是笑盈盈的。我发现顾若薰特别喜欢穿青色的衬衫,水洗白的牛仔裤,头发的颜色偏棕色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笑容优雅举止得体。

  即使在坡子街吃臭豆腐,他也能吃得很好看。

  夏珏说:“你发现没有,你们家若薰今天就像是一台强力发电机,那眼睛刷刷放电,刚才那个大腿姐姐的臭豆腐都快吃到鼻孔里去了。”

  “啊,那没办法,若薰已经归我了。他把人生都交给我了,我得对他负责。”

  赵寻张着眼睛,强忍着笑:“顾若薰,你是准备嫁给幸月萱吗?”

  顾若薰垂着眼睛笑,口气却很认真:“没办法,她已经跟我求婚了。”

  夏珏很没出息地喷在赵寻脸上半块臭豆腐,赵寻的臭豆腐已经献给了大马路。

  “真是咬人的狗都不会叫的!”夏珏惨叫。

  “是啊,你这种会叫的狗都不会咬人。”我反骂回去。

  “阿萱,你长了我们女人的志气。”夏珏接着称赞,“这样发展下去,女性领导世界的那天已经不远了。”

  “幼稚。”赵寻说,“你小点儿声行不行,真丢人。”

  我们四个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KTV,我和顾若薰很有默契的五音不全。赵寻有副好嗓子,唱黄家驹的《真的爱你》颇惊艳,有点原声回放的错觉。夏珏就豪放多了,光脚在沙发上一边蹦一边吼着张惠妹的《BadBoy》。

  我被吵得不行,和若薰站在走廊里靠着墙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歌声。

  “若薰,我现在能带给你的未来,好像也不是很好。”顾若薰考了近630分,他值得更好的。

  “你后悔了?”他皱了皱眉。

  “没有。”我说,“你别后悔就行。”

  若薰像是很满意我这么说,亲了亲我的脸说:“笨蛋一个,你说要对我负责的。”

  我忙举右手保证:“我一定对你负责到底。”

  等我和顾若薰回到包厢里,看见夏珏和赵寻都不唱歌了,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有点想拼命的架势。

  “哎,怎么又斗上了?”

  “你问他!”夏珏气得把话筒一摔,巨大的回声格外刺耳。

  赵寻一语不发,并不是在生气,表情却很坚定。他推了推镜框说:“夏珏,我要报哪里是我的自由,不关你的事,你要我说几遍?你这样做才是干预我的人生,你明白了吗?”

  “那我就去报其他的地方,我就不跟你在一块儿。”

  “随便你。”赵寻忍无可忍的站起来,“你们慢慢唱吧,我先走了。”

  “赵寻,你不能这么没出息!”夏珏真急了,“你爸妈也不会答应的,你不能这么拿前途开玩笑。”

  “这事我爸妈都不管,你还管什么劲儿,嫌我没出息你别理我就行了。”

  “赵寻!赵寻!”夏珏额头冒出了汗,已经语无伦次了,“我不会喜欢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别死皮赖脸的!再过一百万年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赵寻咬着牙推门走出去。

  若薰赶紧跟上去,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本来是觉得好好的出来庆祝的,却又闹得这么难看。赵寻刚出去,夏珏就忍不住趴沙发上大哭起来。我知道夏珏难受,赵寻也伤透了心,两败俱伤。

  “赵寻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你这么说除了伤害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阿萱,我害怕。我跟你和若薰不一样,你能负责顾若薰的人生,我却没办法对赵寻负责。赵寻对我这么好,我承受不住也还不起,我最后也只会让他伤心。”

  夏珏搂着我的脖子默默地流眼泪。我们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6

  等夏珏哭完是一个小时之后。

  本来是她吵着要请客,看她那霜打的茄子样儿,我掏出所有的家当去买单。大厅里涌进来一拨人,其中有我们班的同学,虽然不是多熟,可是同学录上的留言却像一起扛枪打过仗一样:战友,保重,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其实我跟面前这两个迎上来的嘴碎八婆唯一的交集,就是有次我上化学课吃零食,被她们在老胡面前告了一状。我记得那次检讨足足有一千五百字,夏珏看了感动得都快哭了,说着:我才知道我们俩就是父母的耻辱,班级的败类,祖国的祸害,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绊脚石,香港九七年才回归都是我们闹的,要是没我俩,全国人民早就家家住别墅,户户开奔驰了!

  “幸月萱,你考得怎么样?”她们着急打听。

  “还行吧。”我说。

  “有机会和顾若薰进一个学校吗?”

  “可以吧。”我说。

  她们肯定以为我吹牛,满脸的不信任。我懒得理她们,正要去休息区找夏珏,却听见她们说:“对了,你怎么没和顾若薰在一起啊,我们刚才看见他好像被两个男生扯着进了朝阳网吧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若薰绝对不会一声不吭地跟别人去网吧,我知道他讨厌那种香烟、槟榔和方便面味聚集的地方。我拉住夏珏就往外跑,乱七八糟的坏念头横冲直撞。从玻璃里,我看见自己面如死灰的脸。

  “他不是去追赵寻了吗,说不定天太黑,那俩八婆看错了……”

  “你觉得有几个人能认错若薰那张脸?”

  “也许,也许是遇见朋友了啊。”

  “夏珏,他绝对是遇见麻烦了!”

  我的语气里面已经有点绝望的意味,夏珏闭上嘴巴随我拼命地往朝阳网吧跑。刚推开门就是扑鼻而来的烟味。网吧门被我们撞得噼里啪啦响,打瞌睡的吧台小妹醒过来说:“两台机器吗?包通宵还是单算?”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衬衫的很漂亮的帅哥跟两个男生进来?”

  “哦,不是在地下室的台球厅就是在二楼的游戏厅。”

  我和夏珏有默契地对望一眼,她往二楼跑,我往地下室跑。在昏暗的楼道里,我刚跑了一半,就听见了若薰的声音。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聚集在头部,若薰已经骂得嗓音都嘶哑,如同走投无路的绝望的困兽。

  我大喊着若薰的名字往里面冲,已经离他很近了,他应该已经听到我的声音,却突然不骂了,诡异的安静着。我的眼睛接触到灯光,格外的刺眼,而更刺眼的这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幕。

  我的若薰被两个男生按在台球桌上,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两条白玉般的长腿晾在刺眼的白光下拼命踢打着。那个正趴在若薰胸前的男生抬起头,我的眼前一片血红,大叫一声:“彭嘉阳,我杀了你!”

  记得十岁时我拜师学拳法,曾跪下在祖师爷的牌位前发誓,学武只为强身健体,不为伤人性命。后来又学跆拳道,纯粹是养成了练功的习惯。父亲跟我说过,拳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可是我现在真的想打死他们,看见他们的血,看见他们的害怕,看见他们跪地求饶。我下手一点都不软,足刀踢过去听见一声惨叫。不知道什么时候夏珏已经跑下来了,吓得哭起来:“若薰,幸月萱会打死他们的!”

  顾若薰这才大梦初醒般死死地抱住我的腰,声音沙哑得都让我痛了:“够了!够了!萱,我好好的!我一点事情都没有!你看看我!求你了!什么都没发生!我没事!求你清醒一点!求你了!”

  顾若薰的声音在我的身体里回荡着,像温柔的波浪。记得他托着下巴笑着说,你这么厉害,以后还要拜托你保护我啊。我哭着对坐在地上捂着肋骨的彭嘉阳吼:“你疯了吗!你想做什么!若薰是男生啊!他是男生啊!”

  “我知道他是男的!”彭嘉阳也吼过来,“是男的就别长那么一张招人的脸啊!”

  “他是男生啊,他是男生啊。”我一直受伤地重复着,若薰贴着我的背,把脸埋在我的脖子里,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那眼泪的温度,已经烙在我的皮肤上,到如今都在疼。

  我张着眼睛看见车厢里慢慢亮起来,光线一丝一缕地充斥进来,撵走黑暗。

  黑暗不在眼睛里,在心里。

  广播里机械的女声喊着:尊敬的各位乘客们,终点站长沙站马上就要到了,请您带好行李准备下车,谢谢您乘坐我们的列车,下次再见。

  若薰,若薰,我回来了,可是,你还有没有在黄兴铜像前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