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玄机暗藏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早早的起了身。小竹在外间睡的正香,云清霜没有叫醒她,自己打水洗漱。
镜中人面色苍白,气色极差,眼下亦有深深的阴影。云清霜对镜上了些胭脂,勉勉强强遮掩住憔悴的容颜。
做完这一切,小竹才悠然醒转。她不好意思道:“小姐,小竹睡迟了。”
云清霜心不在焉道:“不打紧。”
小竹草草的梳洗一番后,笑眯眯给云清霜端来了上好的碧螺春和四色点心。雪梨酥外层松脆,里层香甜多汁,芙蓉糕入口即融,如丝般润滑,玫瑰赤豆糕香糯可口,绿豆饼口味清香绵软不粘牙,再配以浓郁甘醇,鲜爽生津的碧螺春,确是人间美味。
往日云清霜每样都会尝一点,可今日着实没有胃口,只举起茶盅慢慢品着,心里琢磨着该怎样跟楚天官打听才不着痕迹。
小竹见云清霜无精打采的模样,便想方设法的要逗她说话。她抿一抿唇,娓娓道:“小姐,方才我去厨房,听几个厨子说,昨夜楚公子擒住一盗贼,听说性子倔的很,楚公子交待下来,要他们做些饭菜送去,说是留着他还有用处。”
云清霜手一抖,情急的按住她的双肩问道,“你可知他被关在何处?”
小竹茫然的摇了摇头。
云清霜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幸好是在小竹面前失态,若是落在楚天官眼中,怕是早就被他瞧出破绽。
小竹自以为很了解云清霜此刻的想法,她笑着开解道:“小姐放心,小竹早就打听清楚了,不是张公子。”
云清霜唇角一扬,微蕴出一点笑意。有这样一名丫鬟在身边,倒是省了她好些事。她虽面露笑容,心里还在为夏侯熙担心。放下杯盏,默默走到窗前,恰有一队守卫经过,为首的正和楚天官低声说着什么,许是觉察到云清霜的目光,楚天官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云清霜敛去笑意,若在平日,她兴许还会假意客套一下,但今天她连敷衍都吝啬给予。
“拿走吧,”云清霜指着桌上的点心道。
小竹也看出云清霜心情不愈,不敢劝解,悻悻的将东西撤下。
一整天云清霜都待在屋里,司徒寒几次差人唤她去前厅用饭,皆被她谢绝。司徒寒只道她是耍小性子,并未放在心上。
云清霜左右盘算,靠小竹去打探消息,依照她的迷糊劲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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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云清霜在小竹的茶水里下了足够份量的蒙汗药,看她睡熟后,才换上夜行衣出了门。
她思量了一整天,无论楚天官抓回来的是夏侯熙与否,她都要设法弄清楚。白天她曾旁敲侧击的的问过厨子,可没有人知道人被关在哪里。而在别庄里,最隐秘的地方就是司徒寒卧房底下的密室。对那里,云清霜显然不陌生。
她打听到司徒寒和楚天官整晚都在前厅议事,这对她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自然不可错失。
她避过巡夜的守卫,刚想往柴房去,又忽然顿住了脚步。夏侯熙中的毒,已近十二个时辰,据司徒寒述说,十二个时辰之内会因伤口溃烂而亡,如若被擒获的真是夏侯熙,当务之急,该尽快找到解药才行。
云清霜改变初衷,又折了回来。
司徒寒有一间独立的书房,就安置在他卧房旁边,被列为禁区,门前有专人把守。司徒寒极为看重,就连亲生女儿,都不被获准入内。向伦昨夜潜入书房偷走了两本武功秘籍,令司徒寒大为恼怒,因此加派了人手,云清霜料想所谓的解药必定藏在书房中,她救夏侯熙心切,不惜以身涉险。
云清霜故意慢吞吞的走过去,守卫警觉的叱问:“谁?”
云清霜浅笑吟吟,走近了才道:“你看我是谁?”
“原来是大小姐,”守卫惶恐道,谁都知道这位司徒家的大小姐从小骄纵惯了,脾气不太好。
云清霜就是趁他不备,迅速点了他的穴道。其余几名护卫闻风而来,云清霜依样画葫芦,将他们一一收拾。她怕被人发现,又将他们挨个拖进里屋。
现今的云清霜比不得从前,稍微用了点力,便香汗淋漓,累的直喘气。她抹去额上汗水,目光落在书房墙角的橱柜上,片刻不停的翻找起来。
司徒寒藏着不少宝贝,有些还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典和秘籍,云清霜却无暇顾及。但凡书籍,她通通弃之不理,看到瓶瓶罐罐,方打开。她跟在柳慕枫身边多年,他的本事也学了七七八八。只需闻一闻,寻常的解药还是能够辨识的。云清霜耐着性子,自上而下,每一瓶皆仔细辨别,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雷公藤的解药。另有一个玉瓶储有十八颗七窍玲珑丹,那可是治疗内伤的灵丹妙药,云清霜想了想,一并收入囊中。
看一眼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的护院,她深吁了口气,总算没有白费心机。
没有多做耽搁,云清霜就摸到了柴房。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寻到机关倒也没费多少劲。云清霜张望了下,确定四处无人,按下了墙上的突起。地上顿时出现一个黑幽幽的大洞,云清霜试探着钻进半个身体,摸索到一截梯子,那正是通往密室的暗道。
云清霜小心翼翼合上秘道大门,待眼睛适应了底下的黑暗后,才轻手轻脚的往下走。她已经放慢了动作,但脚步声在暗夜中仍旧清晰分明。
没多久,云清霜触到又一堵墙,此处应该已是尽头,依样寻到机关,轰隆开启后,她眼尖的瞧见一条人影匍匐在墙角。
云清霜没做多想,上前将他扶起,温柔的唤道:“夏侯将军。”
他没有答话,云清霜慌了手脚,急忙掏出解药往他嘴里送,还不停的问道:“大哥,你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他别转开头,闷哼一声。
云清霜心思微转,迟疑了片刻,柔声道:“大哥,先服下解药,我再慢慢同你解释好吗?”
他终于开了口,“你既不愿坦诚,何必勉强。”
云清霜听着声音有些不对,抬手虚扶了一下,拂开他披散在脸上的乱发,这一眼望去,她大惊失色,“你不是夏侯熙。”
那人笑容和煦清浅,闲闲的道:“我何时说过我是夏侯熙?”
“你……”云清霜情知被他捉弄,深深的咬住了唇。
被楚天官捉来的是向伦,而非夏侯熙。关心则乱,云清霜若是静下心来思量,就该想通,夏侯熙同样知晓密室里的机关,不必她相救自可逃脱,何况,楚天官还未必有能耐将夏侯熙生擒。
云清霜恨恨的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向伦眼中微闪,满面含笑道:“姑娘这就走了?”
云清霜没有理会。
“既然来了不如做件好事顺便把我放了?”向伦眉目舒展,懒洋洋道。
云清霜忍不住回头出言讥讽,“阁下轻功盖世,这地方怎么困得住你?”
向伦笑笑,“那也要我能走动才行。”
之前没有细看,他一说之下,云清霜才注意到他的双腿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虽没有似张若生那样以铁链锁住,但是被制住了穴道。
云清霜挑了挑眉,思忖着道:“放了你,对我有何好处?”
向伦将目光凝在云清霜身上,哈哈一笑,“我可以帮你把解药带给夏侯熙。”
“你知道他在何处?”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话说出口,云清霜微红了脸。
向伦满眼的戏谑,“我自然知道。”
“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办到,不劳你费心。”云清霜垂着眼帘,态度冷淡。
“呵,”向伦笑道:“那你昨夜跟他走不就得了,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云清霜涨红了脸,久久说不出话来,想一走了之,到底不甘心。憋了半天,放出一句狠话,“楚天官怎么没把你杀了。”声音轻若虫鸣,实在没有杀伤力。
向伦毫不介意,眨了眨眼,坦然道:“在他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当然还不能杀我。”
云清霜似乎笑了一下,却又听的不太真切。静默了一会,她拿定了主意,蓦地出手替向伦解穴。她体力不支,第一下没有拍开,第二次用尽了力气才解穴成功。
向伦微微皱了下眉,他虽不清楚云清霜的来历,但凭他阅人的经验,她该有很好的武学根基,怎么都不该同初窥门径的孩童似连力道都拿捏不准。他带着关切的口吻轻声道:“姑娘受了伤?”
云清霜睨他一眼,不客气的道:“你先管好你自己。”
向伦失笑,讪讪的摸了把鼻子。
“走吧。”云清霜把一个玉瓶塞给他,走了一段路后,又把另一个玉瓶交到他手中。期间,没有说任何话。
向伦摇了摇头,这姑娘的性子还真是别扭。偏生他的性格也执拗的很,越是不容易相处,他越是想方设法挑衅底线。他似笑非笑,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还有吗?姑娘还是一次都拿出来吧。”
云清霜肃了神色,不冷不热的回了句,“要出这密室,还有三处机关,你尽可以自个去找。”
向伦哑然,长久都没敢再吭声。
云清霜一直将他送出后门,嘴上没有一句好话,也未给他好脸色瞧,尽管如此,向伦还是感觉得到她的良苦用心。他端端正正的向云清霜行了一礼,“姑娘,向某从来不曾受过别人的恩惠,这次承蒙姑娘搭救,感激不尽,今后但有差遣,向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清霜楞了一愣,之前见惯他嬉皮笑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突然一本正经庄重有理,好生不习惯,须臾,她道:“不必如此,我也是有求与你。”
向伦把玩着手中的玉瓶,会心一笑,“那是举手之劳。”
“你赶紧走吧,”云清霜神色淡淡,她放了向伦,存有私心,实在受不起这份大礼。
向伦点点头,朝云清霜一抱拳,“姑娘,后会有期。”
“等一下,”眼见着向伦即将消失在暮色中,云清霜又唤住他。
向伦只得折返,疑惑的看过来。
云清霜咬了一下唇,轻轻道:“若是见着了夏侯熙,请他不要再来此处。”
向伦低头想了一想,“话我一定替你转达,但怎么做,他自有主张。告辞。”
云清霜幽幽长叹,微露黯然之色。
一回身,心骤然收紧。一人负手而立,风卷起他衣袍的一角,一双清寂的眸子如烟似雾,此刻正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
云清霜呼吸急促,张了几次口,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响起,“尉迟师兄。”顿了顿,复接道:“还没歇息呢。”全然是没话找话,云清霜悔的恨不能掌自己的嘴。
尉迟骏不答反问道:“师妹在这里做什么?”
“散步,今晚月色迷人,适合赏月。”云清霜信口一说,顾不得是夜月朗星疏,夜色混沌,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天气。
尉迟骏极为配合的举头望月,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
云清霜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心里直打鼓。
尉迟骏眸一转,脸色遽地一沉,打云清霜身边经过的时候,丢下一句话,轻的恍如掠过耳边的微风,“你好自为之,不要玩火自焚。”说罢,神色恢复自若,快的好似从未变过。
云清霜的心绪被牢牢攥住,再想要问个明白,尉迟骏已然快步离开。一张脸惨白,浑无人色,尉迟骏是否认出了她的身份她尚不能确定,但她对自己的易容术突然之间丧失了信心。
回到屋里,犹自惊魂未定,小竹依旧酣睡,云清霜置换衣衫时才发觉内衫已全部被冷汗浸湿。她从屋子的这一头跎到另一头,始终无法静下心。
即便现在尉迟骏还没有发现她的秘密,长久下去,总有一天会露馅。况且,她假扮司徒盈有段时日了,身体如今每况愈下,恐怕再撑不了多久,她抚着腕上的玉镯,细细思量后,决心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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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霜不知道的是,在她用心打探司徒寒秘密的同时,司徒寒也对她起了疑心。
书房里的解药无端失窃,令司徒寒勃然大怒。他命楚天官将那一夜的守卫重罚,守卫熬不过重刑,吐露真言,所有的矛头指向云清霜一人。
云清霜一念之差,没有将他们杀了灭口,终酿出祸端。
回想自云清霜回来后种种不合理的举动,尽管容貌嗓音都没有破绽,司徒寒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例如,她的性子过于沉静,与司徒盈的活泼差异颇大。
例如,从前的司徒盈嗜武成性鞭不离手,现今,每每司徒寒或者楚天官邀她练武,总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
例如,司徒盈刁蛮任性,有时连司徒寒的话也是置之不理,而今却斯文有礼,对司徒寒更是言听计从。
许多细节在眼前一闪而过,对她的身份有了怀疑后,不合理的行为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司徒寒同楚天官对视数眼,面上尽是一片阴霾之色。他咬牙切齿道:“这丫头什么来路,胆敢糊弄于我。”
楚天官支支吾吾的,不敢在此时接话。
“当日我让你去试探她,你竟没有看出半点不妥?”司徒寒怒极,手指捏的咯咯作响。
楚天官表情凝固,踌躇半响后道:“师傅,师妹她……”
“住口,她不是你师妹。”司徒寒厉声打断他。
“是,是,弟子说错了话。”楚天官抬眼偷看司徒寒脸色,改口道:“当日我遵照师傅的意思试探她,并且诱她使出降雪玄霜剑法,她使的中规中矩,毫无差错,弟子这才相信了她。”
“噢?竟有这事?”司徒寒蹙眉,面色阴沉不定。
楚天官平了气息,殷勤道:“师傅,此事不易操之过急,交给弟子想个万全之策吧。”
“不必,”司徒寒摆摆手,“我自有主张。”
他给云清霜下了套,专等她来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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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是在傍晚时分骤然而降。
雷声隆隆,闪电不断,噼噼啪啪的打在屋顶上、窗棂上,蓦地让人心浮气躁。
云清霜借口身体不适,要早早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扰。小竹亦不敢惊动她,取了一方帕子,在灯下利索的绣花。
云清霜手脚敏捷的钻出窗户,悄无声息,回头见小竹还在外间专心致志的做工,对此一无所知,唇边不自觉浮起一丝浅笑。
这些天,她每晚都跑去花园搜寻,尽管一无所获,仍然坚持不懈。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每一处她都有仔细找过,可所谓的密道机关,杳无踪迹。
云清霜暗叹:如果密道当真藏匿在花园中,那设计此机关的人一定有颗玲珑心。
雨越下越大,短时间里没有停止的趋势。云清霜早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但这样的天气也有好处,便于她隐藏行迹,她留下的脚印也很快会被雨水冲散。
云清霜舒展的眉头因迟迟找不到线索而皱起,正打算离去,渐进的人声夹杂在狂风骤雨声中传入了她耳中。她功力尽失,加上气候的原因,直到近乎咫尺才发觉有人接近,想要在这时离开已然不可能,情急之下,她身形一缩,藏进了两座假山间的缝隙里。所幸她身材娇小,勉强容身。雨帘密布,天色灰沉,她可以将外面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但外面的人却无法瞧见里面的情景。
来的只有两人,司徒寒和楚天官,各自打了柄油布伞。他们边走边窃窃私语,云清霜无法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此时此刻,在大雨滂沱的深夜,他二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定有古怪。
云清霜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一直在追寻的秘密,会在今夜揭晓。
司徒寒带着一身的寒气,神色木然,楚天官则面无表情,美目斜斜的睨过云清霜之前站立过的地方,挑起一丝不易觉察的诡异笑意。他们接近假山时,云清霜心跳遽然加快,手指缩紧握成拳,目光渐渐幽深。
司徒寒眯起眼轻唤了声:“天官。”
楚天官会意,低头答道:“是,师傅。”
云清霜弄不清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唯有密切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楚天官俯下身,从左边开始数起,云清霜跟着他的步子一起数,数到第十八的时候,楚天官伸手搬开了那株盆栽。
云清霜心念一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逮到机会能一窥究竟。
楚天官的手在盆栽下拨动几下,云清霜左首的假山轰隆一声裂开一条缝,慢慢扩张开,逐渐形成可容一人进出的通道。
云清霜恍然大悟,她受了地下密室的影响,只在壁上寻找机关,岂料这花园的密道机关却是藏在地下。她心情激动,心跳越发剧烈。她用双手捂住胸口,缓缓抚平躁动的情绪。
司徒寒和楚天官一前一后进入,云清霜耐着性子等待。她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期许已久的秘密就快揭露,好比久未归家之人,忽然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想见又不敢见,怕会是一场破碎的美梦。
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司徒寒和楚天官陆续走了出来。神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情绪。司徒寒嘱咐了几句,楚天官连连点头,随后,关闭了密道,把一切复位。
云清霜在他们离开后又静待稍许时辰,才走出夹缝。她微沉吟,弹了弹衣袖,深深的吸口气,半蹲下身体,挪开了第十八株盆栽。手探到底下,果然有一个指头大小的突起。她定了定神,果断的按下。
如同方才所见一般,左面的假山往两端分开,她费尽心思打探的密道此刻显现在她面前。
她扬手抚过面颊,抿紧了唇,平整了气息,毅然而然踏入。
出乎她的意料,室内光亮有如白昼。双目被灼的难受,她闭了闭眼,尔后才仰起脸,原来顶上悬有数十颗夜明珠,照的满室清辉,绚丽夺目。
这些夜明珠每一颗皆价值连城。
云清霜暗暗心惊,眸中含了丝冷意,对隐藏在密室中的秘密愈加好奇。她一步步的往里走,真像已然呼之欲出。走了一段路的平地,她感觉地势在往下倾斜,又向前行进许久,复又往上,旋即再次向下,好似翻过一座小小的山坡。
终于看到前方有一道门,云清霜快步走近,犹豫了下,悄悄拉开一条缝。
这是一间足以容纳百人的练功房。正在练武的人,几乎全是彪形大汉,清一色的黑衣黑裤,手中举着一摸一样的青钢剑,十六人一组,摆成一个奇怪的阵势。云清霜定睛一看,还有几个眼熟的人影,正是当日将她当作司徒盈捉回别庄的那几人。
阵势移动,剑光微闪,黑衣人动作是出奇的一致。
云清霜若有所思,看情形,他们是在练习一种剑阵。剑术极普通,在云清霜这样使剑的行家眼里,根本不屑一顾,妙就妙在配合默契,一环紧扣一环,一人移开,另一人立即补上他刚才的方位,配合的天衣无缝。
她仔细估量,若在她没有中毒之前,其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是她的敌手,但组成剑阵后,她要破解需在百招之后,若十几个剑阵同时施展威力,恐怕几十个武林高手都没办法抵挡。如果这样的剑阵有上百个呢,岂不是千军万马都任凭扫荡。
云清霜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宽袍下的素手微微颤抖。心中虽有些惊恐,思想没有丝毫松懈,她注意到那些黑衣人眼神呆滞目光涣散,举手投足像是被人牵引的木头人,她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司徒寒养了这么些武士在家中,并且喂他们吃下失去本性的迷药,他……意欲何为?
手里捏了一把濡湿的汗水,心仿佛不受控制的要跳将出来,胸口闷闷的,脚下亦一滑,险些摔倒在地。
忽意识到她必须马上把这消息转述给夏侯熙,凭他的经验和智慧,定能识破天机。
云清霜转身按原路返回,心急火燎,脚步踉跄。钻出假山,冷不防一柄长剑横里袭来,抵住她脖颈。云清霜闪避不及,被逮了个正着。
“师妹这是打哪儿来啊?”一反以往柔媚的嗓音,楚天官阴恻恻道。
司徒寒一张脸晦暗阴沉,冰冷的眸子透着残酷的杀机。
云清霜情知大事不妙,心一横,索性合上了双眼。
司徒寒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足以使之粉碎,“说,是谁派你来的?又是谁指使你假冒盈儿的?”
云清霜忍住痛,湛然一笑道:“没有人指使,你要杀便杀吧。”
司徒寒眉心怒气涌动,一巴掌挥过去,因恼她假冒爱女,这一下用了八分气力,血水混杂着雨水自云清霜唇边沁出,她伸手抹去,无畏的耸了耸肩。
楚天官道:“师傅切勿动怒,弟子自有办法让她开口。”他不怀好意的笑,让云清霜浑身轻颤,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绝对不可以受辱。她刚想咬舌自尽,楚天官早有所觉,攥住她的下颚,“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另一只手在云清霜娇嫩的肌肤上抚摩。
云清霜恶心的只想吐,她啐出一口鲜血,怒目而视。
楚天官不恼也不怒,他伸手探向云清霜的衣襟,突地一用力,只听得衣帛被撕裂的声响,云清霜双肩上□的皮肤触到微雨还寒的空气,不自觉打了个冷噤。她又羞又急,但她穴道被制,没有办法动弹,一行清泪缓缓滑下。
司徒寒背转过身,不参与亦不阻止。
得了他的默许,楚天官愈加肆无忌惮,他扣住云清霜的双手高举过顶,唇就要凑上去,云清霜性子刚烈,怎堪受此侮辱,恨不能立刻死去。
就在此时,一支袖箭破空而至,劲道奇大,速度极快,饶是楚天官武艺超绝,竟然避不开,司徒寒发觉不对劲,格剑一挡,虽将袖箭扫落地下,虎口隐隐作痛。
“师侄住手。”司徒寒见形势危急,楚天官命在旦夕,急忙出声喝止。
尉迟骏充耳不闻,忽地长啸一声,玉箫一挥,痛下杀手,眼看楚天官就要毙于他箫下,司徒寒顾不得背上以大欺小的骂名,挺身而上,用铁拐接下尉迟骏的杀招。
司徒寒一进入战局,楚天官压力骤减,他瞅准时机发剑还击,想仗着宝剑之力削断尉迟骏的玉箫,挫一挫他的锐气,孰料尉迟骏的暖玉箫也非俗物,他就着玉箫吹出一口纯阳罡气,直扑楚天官面门,楚天官哪里经受的住,被生生逼退。
司徒寒一面抵挡尉迟骏的攻势,一面道:“师侄有话好说。”
碍于司徒寒的面子,尉迟骏收起玉箫,退开两步,司徒寒也及时收手。尉迟骏扯下蓑衣,遮盖住云清霜身上□在外的肌肤,并解开她被封住的穴道,将她护到身后。
云清霜投以感激的一瞥,尉迟骏对着她温和的点了下头,偏过头时,又恢复了冷冽。
“师侄,这女子并非盈儿,她乔装改扮而来,必有图谋,天官只不过想让她说实话而已,你又何必动怒。”司徒寒语气不快,眉心微见怒气。
尉迟骏只是冷笑。
楚天官在尉迟骏手下惨败,恨的咬牙切齿,他适时插进嘴:“尉迟师兄百般维护她,是何居心?”
这话在司徒寒在心中多少起到一些作用,他看向尉迟骏的眼神稍有狐疑。
尉迟骏态度不卑不亢,拂一拂衣袖,“师叔用如此卑劣手段欺凌一女流之辈就不怕被江湖人耻笑吗?”
“哼。”楚天官抢先说道:“对她何必讲道义?”
尉迟骏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敢问她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令师叔弃江湖道义不顾?”
楚天官被问的哑口无言,尉迟骏目光自他面上迅速滑过,神色冷清,带一丝不屑。
司徒寒唇微动,沉吟须臾,沉声道:“她有恃无恐混入庄院,盈儿一定早就落入她的手中,不对她严刑逼供,她焉肯招认?”停顿少许,面上更是森冷无情,“贤侄一再替她说好话,莫非真有苟且?”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云清霜因愤怒满面通红,“你为老不尊,妄称武林前辈。”她身体微颤,胸口起伏,着实被气的不轻。
尉迟骏脸微醺,隐有薄怒,如若司徒寒不是他的师叔,只怕已是兵刃相见。他的目光清如水,斩钉截铁道:“师叔,无论你是否阻拦,今天我都要带她走。”
云清霜猛一抬头看他一眼,双眸蒙上一层淡淡的朦胧的忧伤。
司徒寒手中铁拐在地上狠点几下,讥诮道:“贤侄想清楚了,你这样做可值得?”
尉迟骏撇嘴一笑,“师叔该比我更清楚。”语中暗赋玄机,司徒寒竟无言以对。
楚天官目光闪动,忽身形虚晃一下,倏地发力,双手掐住了云清霜的脖子。这一变故极其突然,饶是尉迟骏一直密切注意他的举动,仍是来不及阻止。
云清霜顿觉呼吸困难,头晕目眩,脸也憋的通红,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尉迟骏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薄唇紧抿着,剑眉蹙起,清澈的眸光逐渐阴沉。他以萧指着楚天官,声音冷厉至极,“放开她。”
楚天官拖着云清霜往后退开数步,得意的笑道:“你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杀了她。”
云清霜意识还算清明,此时楚天官钳住她喉咙的力道稍减小,可惜她手上使不出劲,否则还是有机会反败为胜。
尉迟骏浑身透着冰冷死寂的气息,云清霜见过他调笑捉弄的神情,看见过温柔细心的时候,偏偏就没有瞧见过他这般森冷阴鸷的表情。心头仿佛有小鹿在胡冲乱撞,云清霜心下惶然。
楚天官手伸到了云清霜的脸上,长长的指甲戳的她生疼,阴阳怪气道:“让我先瞧瞧这妖女的庐山真面目,”说罢,熟练的抓到她耳后一拉,却没有如他意料中的扯下一副人皮面具,不禁“咦”了一声。
司徒寒到底比他经验老道,从囊中掏出一只玉瓶丢过去,高声道:“她用的是易容丹。”边说,双目死死盯住尉迟骏,无半分松懈。
楚天官把瓶中水一股脑儿的倒在云清霜脸上,粗暴的抹了几下,果真刮下一小团粉末,他暗骂一句,手上加劲,不多一会儿,云清霜就恢复了其本来的面目。
楚天官打量后暗道:是名绝色女子,甚至比司徒盈还要美上几分。只可惜脸色是近乎病态的惨白,比不上司徒盈的健康红润。
尽管尉迟骏早已在心中认定,还是在瞥见云清霜略显苍白的面容时,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
而司徒寒却在此时如见鬼魅般的惊叫:“是你!”他见过云清霜,并且还同她交过手,云清霜只道是这原因,不料下一刻司徒寒一脚将楚天官踹开,搂住云清霜老泪纵横道:“你是我的女儿啊。”
云清霜惊骇万分,这人不是疯魔了吧。
尉迟骏和楚天官同样一脸的莫名,但不同的是,尉迟骏心里一松,长出一口气,无论如何,云清霜总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而楚天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始终阴晴不定。
云清霜在司徒寒怀里挣脱不开,头皮阵阵发麻,面对刚才还要将她置于死地如今却口口声声叫她女儿的人,这种感觉太过怪异。
司徒寒又是欢喜又是恼怒,喜的是离散多年的女儿能够重逢,怒的是自己有眼无珠险些伤害到她。他拍了拍云清霜的背给她顺气,并朝楚天官狠狠剜了一眼。似乎还是不解气,他放开云清霜,走到楚天官跟前,二话没说便是一个耳光,这力道比之打云清霜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楚天官被打懵了,颊上留下深深的五道指印,可他敢怒不敢言。
云清霜在心中冷哼,这又是做戏给谁看。难不成见自己软硬不吃,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
尉迟骏亦不知司徒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这大好时机,不走更待何时,他不动声色的移步,拽住云清霜宽大衣袍下的纤纤玉手,压低了嗓音道:“云姑娘,快随我走。”
云清霜反应极快,一怔之下马上点了点头。
但司徒寒又怎会让他们轻易离开,察觉异样,立即挡住他们的去路。花园中只此一条通道,除非有上天入地的本领。
司徒寒阴沉着脸,但语气又是恳切的,“师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又岂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云清霜还是不敢轻信他的话,尉迟骏则沉默不语。
谁都没有料到司徒寒竟在这时出手,长袖一拂,左臂疾伸,手中铁拐直打尉迟骏肋部,尉迟骏原本就将玉箫横在胸前,这一下想都没想,伸手便挡。怎知,司徒寒的目标不是尉迟骏,而是他身旁的云清霜,他骤然变招,拼着被尉迟骏的玉箫点中,他的手掌也按上了云清霜的肩头。
尉迟骏怕他会对云清霜不利,生生收了招。云清霜身体微晃一下便失去了知觉,司徒寒将她接在手中。
尉迟骏急的脑门上起了一层薄汗,瞬息之间脑中已经滤过数种应对方式,他唯恐云清霜已遭到不测,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司徒寒面无表情道:“我只是点了她的穴道。”
尉迟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司徒寒愈加戒备。
司徒寒抱起云清霜往卧房处走去,尉迟骏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冷不防司徒寒一个转身,冷声冷气道:“她是我的女儿,你真以为我会害她?”
司徒寒几次三番重复云清霜是他的女儿,可是,无凭无据,又怎能让尉迟骏信服。他淡瞥了司徒寒一眼,不言不语,仍然跟在左右,摆明了就是对司徒寒不信任。
司徒寒冷哼了一声,径自走了。
尉迟骏见他将云清霜送到她的卧房,并叮嘱小竹仔细伺候着,他又在门口守了一会,才离开。但是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去而复返,跟踪司徒寒回到他自己的卧房。
司徒寒心事重重,竟没有发现有人在窗外窥视。他先是靠床闭目沉思了片刻,蓦然睁眼,从床底下翻出一只檀木箱,探入其中,捣腾许久,摸出一副画卷。因心潮起伏,手指微颤,扎在画卷上的红丝线他试了几次都没能解开。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集中思想,好不容易才展开了画卷。
司徒寒望着画像发呆,尉迟骏隔着一道窗户看不真切,但隐约可以瞧见个大概。画上是一名女子,依稀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尉迟骏调整了角度,凝神再度望去,不免大吃一惊,画上女子同云清霜的面容极其相似,甚至连嘴角一颗不起眼的小痣都一模一样。若不是纸张有些泛黄,尉迟骏一定会认定画像上的女子就是云清霜。
司徒寒用手背婆娑着画像,目不转睛的盯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缓慢将之收起,依旧放进檀木箱。
看他手上的动作,应该对这幅画像极其钟爱。尉迟骏想起他的话,心里有了底,如果他没有猜错,画上女子应该是云清霜的母亲。如此看来,关于云清霜的身世,司徒寒可能真的没有说谎。
司徒寒佝偻着身躯,本来挺拔的身姿逐渐呈现老态,在尉迟骏眼中,这位师叔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一直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原来褪去光鲜的表皮,他也是一疲态尽现的老者。
司徒寒哪里知道一举一动皆被门外的尉迟骏看在眼里,他将双手撑在脑后慢慢躺下,一种哀伤的气息在他眼底无声的流淌过,他陷入了沉思。